145.被遺忘的英雄

蛹，從蟲，甬聲，動物學名詞，指昆蟲從幼蟲過渡到成蟲時的一種形態，

關於食屍鬼為何要取這個字指代它們體內的核心器官，安圖也不是也沒有思考過。

但是，他看著蘇余念，知道自己的答案顯然不足以回答此情此景中她提出的問題，所以他沒有開口。

答案也並不複雜，但它牽扯到一段歷史——屬於食屍鬼的歷史。

「蛹是可以孵化的。」

理論上，孵化后的蛹可以極大的增強擁有者的能力——腦力，體力，反應力，吸收能力，感官能力等等都會得到幾何倍數的增長，不過，就目前所知的記載當中，讓體內的蛹覺醒的人只有一個，他是食屍鬼這一種族的祖先，同時也是聖血教最初的神，但他的名字早已被歷史遺忘，所以姑且就稱他為始祖吧。

真相總是難以讓人接受的，對彼此敵對的人類和食屍鬼來說都是如此，因為，食屍鬼這一種族其實是由人類變化而來的。

而這個事實之所以讓人，尤其是人類難以接受，乃是因為食屍鬼在人類的辭典當中基本上已經等同於——恐怖，邪惡，黑暗等等。

其實事實也是如此，因為食屍鬼誕生的年代正是人類歷史中一段黑暗的歲月——古老的中世紀。

雖然「黑暗的中世紀」這一說法已經略顯過時並且頗受質疑，但不可否認的是，在那段蒙昧與理性尚未交接的時代，人類的社會之中存在無數令人髮指的陰暗面，其中首當其衝的便是某些極權教會的惡行。

火刑，水刑，剝皮，鋸刑，分屍……

極權教會為了維持自己的權威地位，用盡了種種的殘酷手段鎮壓那些膽敢反抗他們的人們，在這種情形之下，被壓迫的人們紛紛秘密成立了屬於自己的教會，聖血教便是當時誕生的種種教會之一，而聖血教的成立者，正是食屍鬼的始祖。

最開始，他們信奉的是非暴力的抵抗形式。

在始祖以及各個反抗者的帶領下，人們的思想里漸漸接受了許多的新生事物，名為勇氣的種子也在人們的心中慢慢發芽，雖然情形仍舊十分艱苦，但至少一切還有希望。

但希望在始祖被極權教會所逮捕的那一天慢慢變成了絕望。

為了讓始祖供出聖血教會所有信徒的名字，極權教會用盡了一切人們所能想到的、最痛苦的手段折磨他，那是始祖這一生最為黑暗且恐怖的歲月。

身處在這種情形下，盲目，混沌，嗜殺，暴怒，自毀，這五種陰暗的情緒在始祖的心中猛烈的滋生髮芽，他原本所信奉的非暴力抵抗原則也日復一日的崩潰傾塌……

當他完全放棄了這種原則的時刻，也正是他從一具被他啃咬得只剩下骨頭的屍體面前恢復理智的時刻。

也許是因為囚牢里那骯髒的食物讓他變得極度飢餓，也許是因為當時在人類社會中流行的種種疾病，又也許是因為教會給他吞下的種種毒物……總而言之，始祖的身體在某一天發生了改變，他擁有了強健的體能，驚人的恢復力以及敏捷的反應力，對一個陷入絕望的人來說，這簡直是莫大的希望。

唯有一點讓他無法接受，那就是他開始吃人了。

當他覺察到自己體能的增強以後，隨之而來的便是無盡的飢餓，當他嘗試了無數種食物之後，他發現最令他懷念的卻是他在牢房裡吞下的那具屍體。

然而，始祖的變化終究只是讓社會中出現了一個類似佐羅、羅賓漢之類的角色，他也許帶給了人們街頭巷尾的談資，也許帶給了極權教會若有若無的恐懼，但他僅憑一己之力，對當時的社會現狀無法做出任何的改變。

即便他自己再也不懼怕敵人，但他的朋友、親人、教友們卻依舊一天天的遭受迫害，在無盡的痛苦與渴望之下，他的身體進而發生了第二次變化，某種名為蛹的器官在他的體內形成了。

雖然始祖本人沒有覺察，但他在機緣巧合之下，發現了自己不知何時具備了能夠將普通人類轉變為食屍鬼的能力。

這種能力起初並不為人所接受，畢竟誰能坦然的成為某種吃人的怪物呢？

但是，當壓迫的力量一天天增強，死亡的陰影逐漸讓人們感到窒息，人們終於明白，想要不被人吃，便只能自己化身為吃人的那一方。

於是，一批體能強健、行走在黑暗之中的暗殺者漸漸浮出水面，他們神出鬼沒，卻又極其頑強，接連發生的刺殺事件讓邪惡的極權教會終於意識到了危險的存在。他們開始將大部分精力轉移到這批暗殺者的身上，與之開始了日復一復的對抗。

聖血教會的成員雖然在體能上擁有絕對優勢，可數量上始終無法和極權教會相提並論，因此，始祖竭盡全力的用他的能力創造更多的同族，猶如一個殫精竭慮的傳教士。

可喜的是，在始祖的不斷努力之下，聖血教會的成員一天天變多，他們終於足以給極權教會帶來足夠的威脅，然而，可悲的是，始祖的身體狀態卻一天不如一天，他耗費了太多的精力和生命力去幫助別人，終於在某一天徹底倒下了。

教會的成員圍在虛弱的始祖身邊，拼盡全力想要挽回他的生命，可始祖最終還是看著成員們的臉慢慢死去了。

成員們傷心欲絕，但更加可悲的是，極權教會在聽聞始祖死去的消息后，立刻對聖血教會發動了一次總攻，就這樣，成員們將只能將始祖草率的埋藏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中，然後憤然投身戰鬥。

然而，始祖死了，但他體內那強烈的意志卻沒有死去，沒過多久，被埋葬在土裡的始祖竟然爬出了墳墓，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繼續投身於反抗黑暗的戰鬥之中。

但奇怪的是，據僅有的一部分文獻記載，沒有多少人知道始祖重生的事情，因為他的樣貌與從前完全不一樣了……甚至可以說，那並不像是人類的樣貌，看過的人都無法記住他的樣子，因為那與人類的認知實在相差太遠了。

據推斷，其實這時站在人類面前的，已經不再是最初的始祖，而是某種誕生於他的體內、被某種器官孵化而出的新的生命。

而且，在橫跨近千年的中世紀歷史中，居然一直都若有若無、半真半假的存在的著關於始祖的傳聞，如果這是真的，始祖便生存了將近千年……

不論如何，重生后的始祖能力大大增強，幾乎接近於無限，終於，他吸引了無數有志於反抗黑暗極權的人們成為了他的同族，最終成功打倒了黑暗的極權教會，為人們帶來了光明。

歷史的車輪繼續向前駛進。

黑暗的中世紀之後，光明的復興期終於到來，種種顯赫的名字——思想家，哲學家，詩人，藝術家，音樂家，在各個領域浮出水面，他們歌頌著思想與理性的力量，使那個時代的人們終於看到了無盡的光明。

而聖血教會的食屍鬼們，他們仍舊在黑暗中默默前行，日復一日的繼續消滅極權教會的餘孽。

可是，因為他們的身份關係，沒有任何人提及他們，甚至在那個文藝作品爆發的年代，也沒有一篇詩歌是為他們而書寫的。

他們是黑暗中的英雄，可歷史最終遺忘了他們。

時至今日，他們的血統歷經了近千年，仍然頑強的保存至安圖等人生存的年代，只不過，即便血統沒有變，可人們對這些必須以吃人為生的怪物的看法卻發生了巨大的轉變——英雄的名號早已與他們相去甚遠，他們擁有的，只剩下人類的恐懼、厭惡與排擠。

安圖一直沉默著，在這段歷史之中，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將自己與之相提並論的地方。

時隔千年，普通——好吧，也不那麼普通的安圖，真的能夠像始祖一樣，讓體內的蛹再一次蘇醒嗎？

他沒有信心。

可是他身邊的這些人——蘇余念，艾莉莎，阮子迪，大天使，甚至是狄瑟洛，都沒有質疑他身上的可能性。

為什麼呢？

因為，雖然現如今的時代早已與始祖生存的年代相隔近千年，那個暴虐橫行、充滿罪惡的時代早已一去不返了，然而，在這個年代中，仍舊有那麼一些人，他們身處在社會的邊緣之中，無時無刻都遭受著某種橫行於精神層面的暴力，安圖便是其中的典型。

這種精神暴力的細節無處不在，安圖曾經所遭遇的一切，姑且可以視為這些細節被擴大到極致的產物。

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在這種無形無色的暴力中，一直都在用逃避的方式進行反抗的安圖，當然有成為帶領食屍鬼逃向另一個世界的可能性。

只不過……

蘇余念頓了頓，但還是說：「蛹體的孵化可以讓你擁有無限強大的能力，但與此同時……與此同時你也有失去自我的可能性，甚至你的本體，也就是名為安圖的你，有可能完全死去……這樣，你也可以接受嗎？」

「可以。」

安圖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蘇余念、阮子迪驚訝的看著他，甚至是狄瑟洛還有大天使，都有些詫異於安圖的果斷。

為什麼呢？

其實，早在得知大天使能力的一刻起，安圖就已經有了答案。

「我可以答應你們的請求，但也希望你們能夠滿足我的一個請求。」安圖說著，將目光投向了大天使，說：「拜託了，請你讓她復活。」

小貝勒一直靜靜的躺在安圖的懷中，此刻，她冰冷的屍體終於因為安圖的懷抱而變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