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仙境
這冰湖底下雲波詭譎，鯤應該就是出自這裡。冰湖到底多大，我也不清楚，只是看它一直伸向幽谷的更深處。
我望著冰湖延伸的方向，目光緩緩移到岸邊。那裡有一雙冷颼颼的目光，是一頭毛臉的大狼。
我們四目相對了一眼，隨後它一躍就消失了。
「你看什麼呢？」唐寧見我出神，順著我的目光扭頭去看。
我沒搭腔，看著落在水裡的魚線一直晃個不停，「你有沒有覺得，我們腳下的冰在晃？」
唐寧遲疑了一下：「好像是在……上下的浮動。」
我們倆不約而同的警覺起來，這時就聽不遠處傳來喀嚓的斷裂聲，我們腳下的冰已經裂開一道縫隙。
「快走！」我大呼一聲，剛跑了兩步，冰面就一下傾斜我險些失去了平衡，忙又跳了回來。之間回岸邊的冰面已經支離破碎，被切割成一塊塊的浮冰。
「看來是這湖下面的鮫魚，把冰都給切開了。」唐寧驚呼，「這是要吃了咱倆。」
我觀察了一下，抬手指著冰湖延伸去的方向，「我們朝里走。」
唐寧點頭表示贊同，我們倆趕緊踩著浮冰朝那個方向逃。幸好這邊的浮冰沒有被切碎，每幾步我們就上了冰。
在這上面不敢久呆，只得趕緊走，先下了冰湖再說。
冰湖這邊我並沒有來了，但是當我踏上地面的時候，卻被遠處的景象吸引了，在岩壁的那一邊，竟有一座高高的雪上，像一個羞澀的少女只露出半邊，在雲霧迷濛的環繞中佇立著。
我看得發獃，對唐寧問：「你知道那邊是什麼地方嗎？」
我能感覺，朝那邊走會有另一個非同凡響的世界。
唐寧意味悠長地吐了口氣：「那邊就是幽谷的盡頭了，就是人家說的仙境。」
仙境？
爺爺曾經給我講過三關，也曾聽很多人說過，幽谷不過是山神爺的家門口，是他家的長廊子，裡面才是山神爺的仙地。要不那些狼群怎麼會盤踞在幽谷里，因為它們只是看門的狗。
我想起剛才的那頭毛臉狼，自從進來這幽谷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些畜生，在外面的山林里沒少遇到，進了它們的窩了反而沒怎麼遇見。
幽谷的風雪說來就來，這會兒不知怎麼，又開始下起了大雪，陰沉沉的天空一下子把整個山谷都籠罩住了。
我跟唐寧頂著風雪，隱隱約約就看到雪色里竟然有個人影，讓人驚奇的是，他是從「仙境」那邊走過來的。
據我所知，能從那個仙境回來的，無不成為傳說級別的獵人，到目前為止，也只聽說過爺爺他們四個。難道這麼巧，今天讓我碰到第五個。
他身體魁梧，兩隻腳就好像兩個千斤墜一樣，每次落下都重重扎進雪裡，帽檐底下跟頭頂的烏雲一樣陰沉沉的。
我跟唐寧都站在原地，他幾乎是一步一個腳印的朝我們這邊走。
「別看了，他只是具走屍。」
「走屍？」
唐寧解釋：「靠著意志強撐著在暴風雪裡走的人，魂飛了，就剩具軀殼。」
我木然地抬起頭，可能這種故事已經聽得見怪不怪了。
那走屍走到我跟前時，我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神，已經完全被冰雪覆蓋住了，但絕對不是空洞的。因為他的腳步異常沉穩，每次落地都踏實了才會朝前邁第二步，不難想象他還活著的時候，拖著這身子在暴風雪中舉步維艱的情景，讓人動容。
望著他的身影，唐寧感概了一句：「他永遠也走不出去。」
我心頭一震，微微抬頭，用迷惑的目光望著雪山的方向，「唐寧，你說……山神爺到底是什麼？」
「山神爺？」唐寧遲疑了一會兒，隨後用一種憧憬的口吻說道：「山神爺自然是守護一方山水的精靈了。」
「精靈？」
唐寧點點頭：「有的地方山神爺是鹿，有的地方山神爺是蛇，咱們這裡的山神爺，聽說是只虎。」
我陷入沉默，這種說法倒是也聽說過，但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磅礴的大雪中，我好像又一次迷路了，原來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一片凈土。
我停住腳步，未等唐寧開口便先問道：「小時候我聽段爺說，山神爺早死了，那現在誰是山神爺？」
「誰都可以是。」
我背對著唐寧，風撩過耳邊嗚嗚的響。
「……你也可以。」
我身子猛地一震，眼睛大睜，很快又安定下來：「你可以走了。」
「走？去哪？」
我轉過身，看著他那張秀氣的臉孔，冷冰冰地對他說：「你根本就不是人。」
唐寧不以為然地笑道：「這事你不早就知道了嘛。」
他的話在我心裡盪起一陣漣漪，沒錯，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人，這幽谷很少見到太陽，但不代表沒有光，而我卻從沒見到地上有唐寧的影子。
唐寧一副看穿我的語氣：「娃子，你早就知道我是鬼，但你需要我。你知道我在這幽谷飄蕩了多久，上百年了！在這裡有比殺戮更可怕的東西，就是沒休沒止的光陰……」
我看著他，突然仰頭大笑起來，心裡滿懷嘲意。
唐寧詫異：「你笑什麼？」
「你以為我不知道？」我止住笑聲，表情漸漸扭曲猙獰，惡狠狠地盯著他：「你他媽的不過是被那隻老虎啃得骨頭都不剩，還跟在它屁股後面的賤貨。這興安嶺里，凡是有根芯的，都比你有骨氣。你他媽就是為虎作倀的倀鬼！賤貨！」
我對著寒風咆哮著，那一瞬間，唐寧的整個臉向後拉去，眼睛漆黑沒有一點眼白，像野獸一樣的獠牙呲著，正憤怒地瞪著我，彷彿要把我活吃了。
可就在眨眼的片刻，唐寧消失了，我的跟前只剩下飄落的雪花。
「走狗！」
轉身，我們兩人曾站的地方，只剩下空蕩蕩的雪地。
而倀鬼是什麼？倀鬼是被老虎吃掉的人，但卻反過來侍候老虎，甚至不惜引誘自己的親人來喂於老虎。
唐寧，就是倀鬼。但這不重要，當我獨自躺在山洞裡，滿腦子想的卻是那一句話：你也可以……
火光烤著我的臉龐，我輾轉反側的睡不著，這山裡的秘密好像正在漸漸敞開，以前許多想不通的東西，現在也漸漸想通了。
我也可以成為山神，真是可笑。
那個倀鬼再也沒有出現過，我獨自捕獵，吃飯，睡覺，躺在洞穴里的時候，耳邊會聽到滴答滴答的水聲，無休止的重複著，就像我的生活一樣。
麻木，枯燥，日復一日，這就是孤單的滋味，讓人身心俱疲。
終於有一天，我朝著那所謂的仙境走了過去，即便是死，即便是成為走屍，我也想去看看這最後的隱秘之地。
走到幽谷的盡頭，我望著眼前突然敞開的冰原，在遠處還有更多綿延起伏、巍峨峻拔的雪山，在一片雲霧迷濛中，真的宛如仙境一般。
望著望著，我竟也有了一絲神往，但是很快又陷入低落，我回頭望著幽谷，望著更遠處，心中無比悲涼，再也回不去了。
坦然的望著前方，舉足……
「娃子——」
我心頭一顫，耳邊竟傳來了春妮的聲音，難道到現在心裡還有什麼割捨不下的嘛。
再一次邁步，「娃子——」
我愣在那裡，不，不是幻覺，整顆心都揪得緊緊的轉過身。
一瞬間，我的眼眶濕潤了，直到一雙纖細的手臂一把抱住我，聲聲啜泣地喊著：「回家！回家——」
淚水抑制不住地決堤而下，原本不知疲倦的身子，突然地就軟了下來，再也不知道堅強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