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離寺

老和尚咳嗽著慢慢的從二樓的樓梯上走了下來，幾天的時間，老和尚卻好像過了幾年，顯得蒼老了很多，身體也愈發的虛弱。

「師父！」

小和尚慧可趕緊上前去攙扶住老和尚，雙手握住師父的臂膀，小和尚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單薄的衣衫下，師父的臂膀如同風乾的枯枝。似乎從裡到外，都喪失了水分和營養，身體也似乎沒了重量，僧袍下面如同一具行走的骷髏。

老和尚在慧可的攙扶下，坐在了佛堂的墊子上。然後他拍了拍手，讓慧可也在他的身邊坐下。

慧可看了看師父，他想張嘴詢問，明天的法事該如何進行，師父還有哪些教誨或者是師父能否再親自主持。

老和尚卻先開了口，他的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法事的事情。「慧可徒兒，明天法事過後，我希望你能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小和尚愣住了，沒有聽懂師傅說的是什麼意思。「師父，你說什麼？我們這裡，周邊我都走遍了，熟悉的很，是要我下山買東西嗎？」

「不，要走的更遠。」老和尚灰敗的眉毛抖動著。

「師父，你，你是要趕我走嗎？」慧可呆住了，從師父的表情，忽然明白了師父的意思。

「不是趕你走，而是不希望你的未來局限於此。這山下的百姓往來山中的時候，你也聽說過，現在的社會已經變了。不再是師父那個時代，到處兵荒馬亂，現在和平的很。你還年輕，不應該走師父的老路，這座寺廟並不適合你！還有你的身份，你一定要記住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對任何人都不許透露！」老和尚握住了慧可的手，嚴肅、慎重的提示。

小和尚感覺師父握住自己的手，緊緊的收縮起來，握的自己的手都有點痛了，而且師父提到的身份，也是讓他內心深深的一震。慧可抬起頭，看向師父想要開口詢問那個困擾自己多年的問題，但是看到師父嚴厲的眼神，又把到口的語言咽回了嘴裡。

從師父的手心，小和尚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如同乾枯的樹枝一般冷硬。記得小時候，師父抱住自己的手，是那麼的厚實，那麼的溫暖。當師父握住自己的時候，小和尚同時也想到了師父之前與自己說過，將來要進入十八層地獄的話，這讓他無比的心慌。

「師父，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你可以告訴我啊！我們一起想辦法！是不是因為那些人要趕我們走啊？師傅如果不行，我們可以一起走！」小和尚留下眼淚，他一直單純的生活在這個小小的寺廟，但是這個小小的寺廟卻是他的全部。然而現在，他卻要失去這個小小的寺廟，失去自己的全部。

老和尚卻並沒有接他的話題，而是繼續說道：「師父年紀大了，我能夠感覺到自己生命無多。但是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從小就生活在這裡寺里，我們苦命的孩子，如果沒有我，你可怎麼辦呢？僧人多避紅塵，但是真正的離開了紅塵，誰又能獨自生存呢！去吧，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明天中午法事一結束，你就立即離開！」

「師父，師父，可是我去哪裡啊~~~」

小和尚哭了起來，握住師父的手，想要讓師父回心轉意。然而老和尚的眼神卻嚴厲起來，森寒的目光讓小和尚心悸。

「去你想去的地方，哪裡都行，就是不要再回來！記住，不要透露你的身份！不許回來，永遠都不要回來，走的越遠越好，把你的頭髮留起來！在外面就不要再僧人打扮了！」老和尚嚴厲的說道。

小和尚流著眼淚走出了門，雙肩聳動無比的孱弱。老和尚看著徒弟的背影，嘴巴張了張，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心中想說的話。

小和尚回到下層自己的房間，再也沒有心思去管什麼法事的事情，腦海中不停的閃過從小到大，跟隨師父經歷過的點點滴滴，最終都化作了師父那嚴厲而決絕的眼神。

在小和尚離開之後，老和尚獃獃的坐了半晌，然後又返回到了二樓，來到了那個布滿符咒，存放著棺材的石塔二樓的房間。他慢慢的走近棺材，然後坐在地上，背靠著棺材，嘴裡突然發出嗬嗬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你這個魔鬼，你控制了我一輩子。你不會再如願的，你不會再如願的，我會拉著你一同踏入地獄！」

夜梟般的聲音，在密閉的房間中響起，唯一回應他的，就是棺材前面，那燈花的因為長久未挑，而發出的一點炸裂聲。

第二天，太陽剛剛露出一絲白意，興高采烈的百姓，就已經踏著晨曦，來到了山上，湧進了寺廟，寺廟裡站不下，就站在兩邊的山坡上。

做法事的供桌，就放在二層塔樓前面的平地上，桌子上慢慢的堆滿了各種貢品和法事用品，甚至在大白天都點著兩根粗大的紅色蠟燭。

小和尚穿上寬大卻有些破舊的大紅袈裟，站在法壇的前面。一夜沒睡的他，顯得腳步虛浮，神思不屬。周圍的百姓還以為他第一次主持，難免有些緊張，所以也都報以善意的理解。

對於這個小和尚，周圍的百姓還是非常喜愛的，尤其是那些經常上山燒香的善信，是看著小和尚一點點長大的。很多人甚至還為小和尚的成長，多多少少貢獻了一些物品，一些奶粉，一些尿布，一些孩子穿的衣服等等。如果真正算起來，小和尚是真正的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來到廟裡的許多善信，都是他比較熟悉的長輩。

精神恍惚的小和尚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聰慧和靈動，機械的按照十幾年來的記憶，操作著法事的流程。以前這個角色一直都是師父在做，小和尚站在一旁幫忙，那個時候他一直在想，一直在渴望，什麼時候能有一天，可以像師父那樣，也站在那個位置，主持一場法事。

然而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當他第一次站上這個位置的時候，會是這樣一個場景。小和尚魂飛天外，卻並不影響法事的進行，或者說他其實就是這場法事的一個特殊的道具而已。只要他站在那裡，法事就會自動的進行下去。

屬於小和尚的部分過去后，寺廟裡就進入了自由活動的時間，很多人搶佔位置過來燒香拜佛，祈求平安。

而小和尚則陷入了痛苦之中，因為師父說，法事一結束，他就必須立刻離開，十八年的朝夕相處，他能夠感受到師父的決絕，他知道師父的決定，就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在人群熙攘的時候，小和尚換下了那身顯眼的法衣，然後混進入了人群中，走出了寺廟大門，然後向更遠的地方走去。

可是他沒有任何的目標，更不知道自己的方向究竟是哪裡。他以前圍繞著寺廟，跑遍了佘山的周圍，那裡的每一寸山林他都很熟悉。但是他幾乎從來都不會踏出山林的範圍，頂多只是站在邊緣，遠遠的看著山下的麥田裡，耕作的百姓。

只有在極少數的時候，師父才會讓他帶著香火錢，到山下的善信家裡去，請他們幫忙購買生活的必須品，以及一些供奉的香燭禮品等等。

茫然間踏出寺廟后，腦袋裡胡思亂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向了何方，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去發現自己居然走到了貓山東庄。於是他就想到了自己在這世間唯一的朋友，周瑞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