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感謝盟主痴夢說與山鬼聽)
第175章(感謝盟主痴夢說與山鬼聽)
編輯部的工作除了審稿等業務性工作佔大頭,學習提升自己也是重要一環。對於楊胤這樣年輕的責編來說尤甚。
在紙媒市場逐漸萎縮的狀態下,考慮到未來職業發展,越是需要不斷思考、總結,努力讓自己不要成為二八定理當中的那批「八」。
楊胤略帶幸災樂禍地把某本雜誌上的一處不明顯錯字下方劃了道橫線,接著將雜誌合上,放到一邊。他手邊的筆記本上,已經記滿了一頁的新詞和佳句,他低頭又整理一遍后,才拿起另一摞書堆頂層的《獲得》。
研讀其他雜誌,就是學習的一環。好的要看,壞的也要看,主打一個兼收並蓄,像《獲得》這樣的業界頂流,更是需要仔細研讀。
排版、裝幀這些,倒是學習的末事,最要緊的是要學別人的擇稿眼光,還要給自己的作者庫多積累一些名字。
中國能用筆杆子的一抓一大把,但真能把字寫明白的,如同九牛之一毛。國內現在的文學界,居於頂層的就那麼幾個,幾家雜誌社都是搶著要稿。
作為責編,楊胤最頭疼的並不是審稿改錯字做水磨工夫,而是組稿。想要組到好稿子,如同摘山煮海——摘莽莽群山中之一珍,取茫茫滄海中之一粟。
所以,他必須發掘出更多能寫的人,來填充自己的作者儲備庫。
光審來稿是不夠的,更多還需要主動出擊,去跟那些作者邀稿。而其他雜誌就是了解作者的一種渠道。
楊胤翻開了《獲得》雜誌。
打開《獲得》,第一件事就是翻開目錄。楊胤將目光定格在作者那一列,從下到上,先掃視一遍。這是他的工作習慣。
他這種工作習慣也有緣由——看《獲得》先看作者,是為了找到有沒有新名字,這樣就可以第一時間得知首要目標。而新登上《獲得》雜誌的作者,一般都會排在靠後的位置,所以從后往前看,是效率最高的方式。
單雪濤、畢飛羽,嗯,這是名家了,不用問;徐浩風、阿億……這也都是老面孔;顧藻,遺憾,失之交臂……
其實,在《獲得》找新作者是一件極沒有性價比的事情。因為它上面刊載的極少有非名家作品。名家投稿的作品都要排隊等,更何況是新作者?不過楊胤也沒考慮過真的從《獲得》里找新作者就是了。
即使不從工作方面考慮,他也樂於去看《獲得》。不如說,他選擇這個投入高、回報低、為他人做嫁衣的工作,就是看中了在這裡可以盡情地讀別人的作品。看《獲得》既是他的任務,也是他的福利。
讀完目錄,楊胤正打算翻開第二頁,翻了一半,忽然眉頭一皺,又把頁面給翻了回去。
他定睛看著目錄最上方,揉了揉眼睛,又使勁瞪去,像是要把白紙看出花來。
在目錄最上方,堂皇而不由分說地印著一行字:
《石中火》——王子虛。
楊胤都還沒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他的心跳就已經開始加速了,熱血止不住地往頭上涌,意識回歸時,他發現,自己已經按著桌子站起來了。
「怎麼了?」旁邊的同事問。
楊胤拿著《獲得》在手中揮舞,卻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好一會兒他才把雜誌扔到同事桌上,用力指著目錄的第一行,向同事展示。
同事不解地看了他兩眼,接著順著他的手指念道:
「《石中火》,王子虛……嘶,我去!這不是你收的稿子嗎?!」
楊胤還在失語狀態,同事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是不是同一個人,同一篇稿?你倒是快翻開看看啊!」
他提醒了楊胤。楊胤連忙翻開目錄的頁數,翻的過程中手不受控制地抖動。動作略粗暴地翻到頁數后,映入眼帘的,是那個熟悉的開頭。
「是他,是他……」楊胤頹然坐下,手裡捧著《獲得》欲哭無淚。
「哎呀!」同事懊悔地大叫,「你把《獲得》頭條給放跑了!」
同事嗷的一嗓子,把身後幾個其他的同事也驚動了,探頭朝這邊望過來。
「怎麼了?」
楊胤惱火地說:「不管怎麼樣,話要說清楚,王子虛可不是我放跑的!到底怎麼回事,大家心裡有數!」
同事說:「你別急,現在不是清算的時候,先看看他的稿子,改沒改?是不是全文刊載?」
楊胤翻了幾頁,抬頭道:「改了,改了不少,不是拿過來的原稿了。」
同事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如果他改了,那就還好,這不是跟之前拿到我們社裡的稿子一樣了,這樣的話丟了稿的責任小點。」
楊胤提高音量道:「他改出了能上《獲得》的作品,說明這作品再打磨打磨,在我們《長江》也能大放異彩,我只恨為什麼讓他改的不是我?為什麼我們雜誌沒有給他這個舞台?」
同事說:「你看你,又急!現在是想這個的時候嗎?」
幾個同事都圍了上來,也都聽清了原委,頓時神態各異,有的焦慮,有的唏噓,有的幸災樂禍。
楊胤加速翻頁,越翻越快,直到翻到最後一頁,他將《石中火》的第一頁和最後一頁之間的所有內容捏在手指間,厚厚一沓,幾乎佔了整本《獲得》的二分之一。
「這麼多的內容,二十萬字,《獲得》把王子虛的作品登了足足二十萬字!」
楊胤說著說著,臉部漸漸漲紅了。
他想起先前部里拒稿的各種意見,也是提過「字數太多」。
想到這裡他就來氣,字數太多字數太多,再多,人家《獲得》一口氣登了20萬,相當於給人出了一本書!人家《獲得》什麼地位,他們都有這種魄力,不知道他們還在瞻前顧後什麼!之前退稿還有一個理由便是「《古城》也退稿了」。《古城》退稿又如何,《長江》退稿又如何?《獲得》不是照登不誤?以後人們只會記得是《獲得》登了這篇《石中火》,《古城》和《長江》二位退稿的,只會被當做笑談提起!
楊胤完全出離憤怒了。他現在既對吳主編失望,又對總編失望,對編輯部失望,對自己也失望。
不是因為自家的作者跑到別家去了。作者到處給稿子是常態,他憤恨的是,這篇作品本來有機會留下來的,自己親手拿它打了個轉,沒有保住,流走了。這種滋味比什麼都難受。
想到這兒,他一怒之下拿起《獲得》,抬步朝辦公室走去。
「你要幹嘛?」同事問道。
「我拿給申主編看看。」
楊胤推開主編室門時,申主編還笑容可掬,他剛邀了一篇稿子,正心情愉悅,看到楊胤怨氣衝天地走進來,詫異道:「怎麼了?」
楊胤把《獲得》直接拍在了桌上:「王子虛的《石中火》,登上《獲得》了。」
申主編表情凝重起來,從桌子里掏出眼鏡戴上了。
「《石中火》是上次拿過來的那篇稿子?」
「是。全文有改動,不過的確是同一個作品。」
「60萬字,怎麼登的?」「第一期登了20萬字,應該是分三期。」
「你退稿後跟王子虛說沒?伱知道他投《獲得》了嗎?」
楊胤苦笑:「都用那種理由退稿了,我還哪有臉去找他?他只說想改,我給了幾點意見,後來他就很長時間沒消息了,我問過他也沒回我。」
申主編深深嘆了口氣,眼睛盯著《石中火》,看了良久,楊胤也不敢打擾他。然後申主編起身,說:
「走,我們去跟總編彙報。」
申主編帶著楊胤,把《獲得》攤開放在總編面前,幾乎是原封不動的把剛才楊胤說的重複了一遍。
總編聽完不動聲色,雙手拿起《獲得》,看了好一會兒,接著放下雜誌,拿起桌上的座機撥了一通電話。
「叫吳主編到我辦公室來!」
很快吳主編就敲門進來了:「總編,您找我?」
總編伸手點著《獲得》道:「我只說一件事,你聽著。王子虛的《石中火》登上《獲得》了,還是發的頭條文章,全文刊載,第一期就登了20萬字。」
吳主編愣愣地聽總編說完,才問道:
「總編,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問問,王子虛是誰?」
聽到他這話,辦公室里三個人都綳不住了,楊胤尤其惱火,大聲道:「就是上次投到我手上,《古城》退稿過的那篇稿子,記得不?」
他雖然生氣,但畢竟還能控制情緒,沒有當面說「就是你上次力主退掉的那篇稿子!」
吳主編額角上冒出微汗:「那篇稿子?哦,那篇稿子登上《獲得》了?怎麼登上的?楊胤你有什麼消息嗎?」
總編揮了揮手,說:「你們出去,吳主編留下。」
申主編和楊胤出去后帶上了門,很快,怒罵聲從辦公室里傳出來。
「我已經很多年沒聽到總編這樣發脾氣了。」申主編說。
楊胤覺著他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
「這篇稿子差點就保下來了,要不是吳主編……唉。」楊胤深深嘆了口氣。他還在為稿子丟了惋惜。
申主編小聲道:「罵吧。這時候罵兩句不傷涵養。我都想罵他。」
楊胤終於忍不住偷笑了一聲,但隨即又陷入了深深的懊惱。
過了會兒,辦公室里總算沒了動靜。吳主編哆哆嗦嗦地出來給兩人開了門,示意他們進來。
總編對三人道:「我就一個要求,王子虛的下一篇稿子,一定要爭取到我們這裡來。人怎麼弄丟的,就怎麼弄回來。聽到沒吳主編?」
吳主編哆哆嗦嗦點頭。總編視線看向楊胤,楊胤卻冷著臉直起腰道:「有點難度。」
「怎麼?」
「上次退稿,我明說了有部分原因是《古城》退稿,王子虛對我社很是失望。」
吳主編在一旁馬上道:「這怎麼能說呢?你真是的,這怎麼能直說呢?」
楊胤冷著臉看他:「那不然怎麼說,給什麼理由?難道要說是他寫的不好?」
吳主編說:「現在退稿不都是靜默退稿嗎?為什麼要給理由?這傳出去多難聽?楊胤你不給自己留面子,你也不知道給社裡留點餘地嗎?」
楊胤怒道:「王子虛當時就已經很頹喪了,如果真靜默退稿了,說不定《石中火》這部作品就沒了,就登不上《獲得》了!」
吳主編想說那不是正好,但終究沒說出口。
總編板著臉道:「別吵了。」
楊胤瞪了吳主編一眼,別過頭作罷。
「還是我說的,怎麼弄丟的,怎麼弄回來,你們親自登門也好,賠禮道歉也好,總之要把人下一篇稿子給要回來!」
……
總編要把王子虛下一篇稿子留下來,自然有其用意。
《石中火》丟了,丟得毫無體面,說起原因,足以讓人顏面盡失,因為是他們主動不要的。
然而《石中火》發了《獲得》,說不定會引起轟動,要是說起來,王子虛這個《長江》出道的作者沒有投《長江》倒不是問題,投了《長江》卻被《長江》退稿,被人知道了,恐怕要引起業界集體嘲笑。
所以總編想讓王子虛把下一篇稿子發過來,哪怕是小小一個豆腐塊,一個不重要的文章,只要在《長江》發了,那就說明沒傷和氣,情分還在。把《石中火》給退了,就顯得沒有那麼愚蠢了。
至於始作俑者《古城》,一開始就沒把《石中火》當回事,顯然已無法挽回,只能祝它順利!楊胤從吳主編那裡得知,退了《石中火》的是郝成梁,而且竟是他自作主張。他認識郝成梁,知道這事後只是默默冷笑,沒打算跟他報信。他打算先打電話祝賀王子虛。
楊胤的電話打來前,王子虛正在南大南門口「觀儀仗」。
說是儀仗有些過火,是誇張的說法。此日《昨日星》研討會要在南大召開,不少大人物要過來,許多學生跑到門口數車子,看看哪位的業界大佬,又是誰的偶像會來捧場。
趙沛霖就是其中之一。也是他把王子虛給拖過來的。
其實王子虛自己覺得這事兒十分無聊,他自己是不會過來的,但趙沛霖充當導遊,某某車過來,他便介紹「這是《現代》的主編」「這是這屆翡仕的評委」「這是上上屆優秀小說獎的得主」,如此聽來,就不無聊了。
最後,石同河那台熟悉黑車緩緩駛入。
「他還是來了。」王子虛說。
趙沛霖眯眼望去:「眾星拱月啊。」
「他不參加研討會,以什麼身份來這裡呢?」
王子虛感到疑惑。他捫心自問,異地而處,絕對做不到石同河這樣厚臉皮,幾乎都把為兒子鋪路明牌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