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是誰
第14章我是誰
我像是置身在一個絢麗的隧道當中,身邊極速穿過的是我擰成麻繩一樣的記憶;我又像是站在沒過頭頂的海水之中,雙眼只能看見海面隱隱約約的波光,我認識的人、經歷的事都變成海水堵住口鼻無法呼吸。我忍受著巨大的眩暈感,不知道過了多久,甚至比一天還長,眼前的景象才再次清晰。
我站在地鐵站里。
那是學校旁邊剛建好的地鐵站,像上次催眠一樣,我看見了「我」坐在等候區的金屬凳子上。
黑色的站台時鐘顯示現在是15點40分,因為還沒到下班高峰期,地鐵里並沒有多少人,只有兩三個值勤人員沿著站台來回巡邏。
我想起來了,離開學校的那天下午,我早退了。
早退的原因很簡單,反正沒有人在乎我的離開,我也沒有誰可以告別。
南方的天氣有點炎熱,「我」把大波浪校服扎在腰間,一手拿著紙巾擦著頭上的汗,眼睛盯著漫畫書,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漫畫翻開的那一頁,正巧畫著一個穿著校服的日本女孩。
我的心狂跳起來,這不就是我遺忘的內容嗎?!
我屏住呼吸往下看去,這次我終於「看清」了。那個日本女孩叫谷口直美,她所在的學校是江××高等學校,她的校服是千鳥紋紅白格百褶裙配黑色領帶。
因為臉上天生的一點小缺陷,直美成了同學之間被排擠的對象、校園欺凌中的犧牲品。被強暴后不但沒有得到老師的幫助,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嫌棄她。
周遭人的冷漠和自私,將她逼上復仇之路。
她迎著京都第一縷朝陽,把潘多拉病毒投放到學校和公寓樓的蓄水系統中。
病毒導致了大規模的感染,並迅速擴大到其他城市,多地都出現了病例。
「直美殺死了許多人,但只有她才是唯一的受害者。」寄生獸對男主角說,「死掉的每一個人,在直美遭受不公的時候,他們選擇了無視,他們的每一雙手都把她往深淵推近了一步,因此他們都不值得被拯救。」
「這都是什麼破劇情啊。」坐在候車區的「我」感嘆了一句,迅速向後翻了幾頁,書頁上的內容突然模糊起來。
完了,這時候「我」已經不專心看書了,連我自己都沒看的內容我要怎麼回憶起來啊?
「大姐,你翻慢點啊!」我情不自禁地說,「認真點讀啊!」
坐在凳子上的「我」置若罔聞。廢話,我對她而言根本是不存在的。這時候我真的超級恨自己,從小到大我就是個不求甚解的人,不感興趣的東西永遠一帶而過,連看漫畫都不認真,怪不得學習成績這麼差。
「我」又囫圇吞棗地瞎翻了幾頁,廣播里響起了報站的聲音。
我跟著自己走到站台邊上,下意識抬起頭看了一眼黑洞洞的進站口。不看不要緊,一看我就呆住了。
那扇門又出現了。
這一次,它貼在站台的正對面,列車隧道另一側的牆上。
它靜靜地佇立在燈箱廣告牌之間的夾縫中,燈箱里發出的五顏六色的光散落在上面,讓掉漆的木板紋路更加清晰。此時的門比在黑板上的時候大了將近一倍,約有半米高,和通風管道差不多,能讓一個小孩勉強爬進去。
站台上的人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它,包括那個正在低頭看漫畫的「我」。
我揉了揉眼睛,阿麗莎說過,在藥物作用下的催眠會導致記憶錯亂,這扇門會不會是我的幻覺?
這不合理啊!我第一次進入回憶的時候,可沒有服用LSD。
揉眼睛顯然沒有任何效果,那扇門並沒有消失。
我湊近站台邊上,仔細觀察起這扇門來。乍一看它和上次並無二致,但因為變大的原因比之前更加清晰了,我終於在門下三分之一處發現了一點端倪。
那裡似乎用筆還是什麼東西,畫了兩個簡筆畫小人。就是那種經常出現在兒童繪畫里,一個圓圈為頭、四根簡筆線條為身體的簡筆小人。兩個人手拉著手,站在一起。
我對這個圖畫毫無印象,可眼睛卻無法移開。雖然我的理智告訴我,這時候更重要的事是去仔細看清楚漫畫書上的內容,可這扇門像是有魔力一樣吸引著我。
那種感覺,就像是長途遷徙的大雁飛過半個地球,終於看見了棲息地;又像是被監禁了半生的囚犯,終於看到為自己打開的鐵閘。
你知道那裡就是你的終點,那裡有你想要的一切。
我壓抑不住去靠近那扇門,就像著了魔一樣,直到呼嘯的列車把我拉回現實。我已經站在了鐵軌中間—來不及逃竄甚至尖叫,漆黑巨大的列車就在咫尺,它一頭撞向我,將我撕得粉碎。
我真的在做夢嗎?我要死了嗎?
「醒來!醒來!」
迷迷糊糊,我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是駱川的聲音。
我奮力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駱川扶著我的肩膀拚命搖晃,阿麗莎坐在地上一臉驚愕,她的衣服亂七八糟,上面甚至還有幾道口子。
我極力抑制住想吐的感覺,在一陣眩暈中坐起來,雖然周圍的東西還是有點扭曲,但相對能看清楚了:水晶玻璃球摔得稀巴爛,本來在桌上的書也橫七豎八地掉了一地。
「你是誰?」阿麗莎見我醒了,第一句話就這樣問我。
什麼叫我是誰?我還能是誰?
「怎麼回事啊?」我剛想站起來,又一陣眩暈讓我跌坐在凳子上。
「沒……沒什麼事。」駱川搶在阿麗莎之前說了這麼一句。
沒事就見鬼了,我心想。但我難受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就沒有再問下去。
阿麗莎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她甚至有意識地退後了一點。
「你們最好立刻離開這兒。」她環抱著雙手,就像是受到了驚嚇。
「我不走,我還沒完全想起來……」
「我說快點離開!」她打斷我的話,忽然有點歇斯底里,「我不幹了,給多少錢也不行!」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的話音未落,駱川就把我從凳子上架起來。
「已經夠了,你不適合再繼續了,沒有人能承受這麼頻繁的催眠,」他邊說邊拖著我往外走,「我不能由著你胡來了。」
回去的路上,駱川一直皺著眉頭,反常地沉默。
「阿麗莎剛才怎麼了?」我走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她看起來……受了驚。」
「她只是累了,」駱川看著前方,「你別多想。」
「是不是我被催眠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我想起阿麗莎凌亂的衣服。
「什麼都沒發生,」駱川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定我,「今天催眠的事不要對別人提起,知道嗎?」
「為什麼?」
「我不想別人知道我縱容未成年人服用致幻劑,這會給我惹麻煩。」
我不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話,只好點點頭。
LSD藥效過去的時候我吐了兩次,駱川扶著我,在太陽下山之前終於回到了家。一進門,就看到沙耶加和其他人坐在客廳沙發上。
「沙耶加,那個女孩叫谷口直美,我想起來那所學校的名字了!」我迫不及待地跑過去,「叫江……什麼來著?」
「江××高等學校……」沙耶加盯著電視的眼睛移到了我身上,她的聲音顫抖著,眼淚奪眶而出,「汪桑,病毒已經爆發了……」
我轉頭向電視看去,裡面的新聞主播正站在街頭。她身後是被警察和生化醫療部門重重圍住的學校,和漫畫書里的場景一模一樣。
客廳里沒有人說話,似乎連空氣都不再流動。沙耶加微微發抖地靠在迪克身上,連達爾文看我的眼神都充滿了怪異。
「沒有百里酚酞。」過了大約半分鐘,達爾文輕輕地說。
「什,什麼意思……」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問,但我心裡隱約已經猜到這句話的含義了。
「書頁上沒有百里酚酞的痕迹,紙張壓紋、活碳劑都表明這本漫畫是用全新的碳粉紙裝訂的,」達爾文一字一頓地說,「也沒有氫氧化鈉,所有能做的測試我都做了。」
我瞥見達爾文身後的桌子上,有一些實驗試劑和試紙。
「這些書頁上什麼都沒有印過,它們只是白紙而已。」他不再看著我,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我已經明白了他的答案。
我全身顫了一下。
沒有經過印刷?那我在一小時前的回憶里看到的漫畫是怎麼回事?難道連我的回憶都是幻覺?
「中尉,你會不會是記錯了?」迪克儘可能地緩和著現場的氣氛,「會不會是別人告訴你的……或者是,另一本書?」
我想開口解釋些什麼,但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所有的解釋都是徒勞的,這種感覺,就像你在沙灘上蓋了一上午的堡壘,在僅僅一次海浪的沖刷下就轟然崩塌。
「呃,大家都餓了吧?」迪克搓了搓臉打圓場,「這個一會兒再說,我們先叫點吃的,比薩怎麼樣?」
他一邊說一邊拍了拍達爾文:「現在不也就是推斷嗎?或許還有別的先進材料在書頁上,我們沒化驗出來。」
「嗯。」達爾文點了點頭,可身邊的沙耶加微微退後了一步,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我。
「你究竟是誰?」她輕輕地說。
我是誰?我愣了一下,看著沙耶加。
我不知道。
這是我大腦里閃過的第一句話。
迪克和達爾文也同時看向我,我突然有一種感覺,在這個房間里,我是一個陌生人。他們的眼神在某一瞬間顯得疑惑又迷茫,我們雖然近在咫尺,卻像是隔著一個太平洋。
「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了解我們每個人的事,你知道我的過去,知道迪克的病和達爾文的哥哥,可是我們對你,」沙耶加嗓子一啞,眼睛有些發紅,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卻一無所知……我向清水打聽過,賢者之石每天的診療費高達數百萬,根本不是一個普通家庭能承受的,可你的媽媽在那裡住了將近一年……還有突然出現的張朋,隨便吃一頓飯就能救我們一命的羅德先生,為什麼他們都偏偏跟你有關係?你甚至能精準預言世界各地發生的災難……換作平常,我或許永遠不會問,我跟我自己說,汪桑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有她的隱私,可汪桑有沒有把沙耶加也當成最好的朋友呢?」
「我當然……」我還沒說完,就被沙耶加悲傷的聲音打斷了。
「那為什麼無論我如何哀求你,救救我的國家和人民,你卻不肯說出真相呢?」沙耶加終於掩面而泣,「為什麼要編出這麼可笑的謊言來騙我呢……」
我明白了,他們都覺得我在撒謊。
如果漫畫書被證明了只是一本未經印刷的白紙,只剩另一種可能:我所知的信息是從別的渠道來的,我沒說實話。
可我明明就是從漫畫里看到的呀!
我頓時萬般委屈,下意識地看向達爾文,但他避開了我的眼神。
他也不相信我。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想說「這一切都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可我馬上意識到,一切解釋都是徒勞的。就像你說自己沒有殺人,可手裡正握著行兇的屠刀一樣。
甚至我都懷疑我的記憶出了錯,這一刻大家都是憑事實說話。從種種跡象來看,我確實最有嫌疑:M是在我說服她參加數學比賽后失蹤的,居心叵測的張朋也是我的朋友,羅德先生的種種跡象表明我對他而言非同尋常……我還隱瞞了我的家族和血統,換成任何人都會懷疑。
與此同時,沙耶加轉過了頭,不再理我。
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張朋死前跟我說的那些話:「他們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你的過去嗎?知道你的血統嗎?他們以為你只是普通人,所以才會跟你成為朋友!但你是嗎?」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劃過我的心。
「中尉,要不你先讓她冷靜一下吧,她剛看了新聞也不好受。」迪克給沙耶加遞了張紙巾。他們三個人一直站得很遠,而我無法往前一步。
駱川插嘴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但小土豆已經冒了很大的險……」
「別說了,」我死死攥住他的衣角,低下頭,「求你了,別說了。」
駱川深深看了我一眼,終於沒再說話。
「我有點累,先進房裡待一會兒。」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穿過客廳,盡量讓自己的每一步都看起來漫不經心。直到房門關上的時候,大滴大滴的眼淚才掉下來。
我靠著門,弓著身子蹲下來,避免發出一絲聲音,捂著嘴不讓自己的哭聲傳到外面去。
我想起一年前舒月勸我不要打開爸爸留下的日記時,曾對我說這本日記也許會讓我的人生永遠偏離正常的軌道,追逐真相的代價太大了。從今往後,我將在這條路上孤身一人,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因為你只有時刻有所隱瞞,才能保全自己;只有跟別人劃清界限,才不會傷害別人。
這段忠告就像是一個詛咒,如今似乎開始應驗了。
爸爸,我現在該怎麼辦?
爸爸再也不會回答我,沒有人能拯救我。我就像是一個陷在巨大流沙旋渦中的提線木偶,雖然預先讀了劇本,卻被無形的絲線操控著,看著一切發生,只能束手無策,不能做出一點改變。
那就讓一切儘管發生吧,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大不了就像漫畫書里畫的那樣,全世界滅亡了,大家一起死好了。
我被這個自私的念頭嚇得一哆嗦,腦海里浮現出我唯一記得的漫畫末尾。整頁紙上畫著吞沒都市的熊熊火海,成堆的屍體堆在道路上,天空不再有一絲陽光,飄下黑色的灰塵。
世界滅亡,就是那本《寄生獸》的結局。
達爾文會死,迪克會死,沙耶加和M會死,舒月和駱川會死,我愛的每一個人都會因為我的不作為而死。
我一定不能讓這一切發生。
窗外打過一個閃電,隨即響起隆隆的雷聲。暴雨噼里啪啦地落到窗戶上,憋了數天的烏雲終於在沉默中爆發。
我心裡閃過橋洞里那個滿身瘡痍的人臨終時死命拉著我的衣服,就像是拽住懸崖上的枯枝:「不要忘記,只有你能救所有人!解開謎題的鑰匙在你的回憶里!」
外面的雨下得越來越大。我擦乾眼淚,從地板上爬起來,確定房門反鎖好之後,走到窗前的寫字桌旁,把窗戶打開了一道小縫,頓時狂風夾雜著雨水從窗外飄進來,冷得我打了個哆嗦。
我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隻塑料密封袋,借著外面幽暗的路燈,我看見密封袋裡貼紙一樣的藥片有些潮濕地粘在一起,或許是因為我回來的路上一直攥在手裡攥出了汗。
當時驚魂未定的阿麗莎並沒有發現我拿走了她的LSD,當時這個計劃也只是一念之差,就在她拒絕再次給我催眠的時候,我腦海里閃現出的想法。
只要有這種藥物,找別人催眠應該也是可以的。
說真的,當時我並不覺得催眠是一件很有風險的事,至少並不會斷手斷腳。就算一時間沒有被「喚醒」,也沒聽過哪個人被催眠變成植物人的,大不了睡個長一點的覺。
相比之下,LSD的副作用更讓我害怕。第一次除了像醉酒一樣眩暈之外,吐得胃都翻個兒了,但這些和世界滅亡比起來又有什麼呢?
我打開網路瀏覽器,輸入「如何自我催眠」,半秒之後我的搜索界面里就出現了一堆文章和視頻的鏈接。經過篩選,我找到了一個個人網站的自製小視頻,從進入催眠到喚醒雖然只有十分鐘,但視頻底下的評價都說確實有效。我按照提示頁面的要求準備好一面鏡子放在手邊。
然後就該吃藥了。我打開塑料密封袋,卻發現那十幾張藥片果然因為受潮粘在了一起,我撕了半天才撕下了兩片,可這兩片怎麼都分不開了。
也許劑量大一點,會對回憶有幫助呢?我安慰自己。
我把LSD塞進嘴裡,點開視頻,一個黑白相間的旋渦出現在熒幕正中,開始緩緩地轉動。
逐漸地,我的眼前也跟著天旋地轉,似乎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屏幕驟然一黑,出現了幾個大字—看你的鏡子。
我側頭一望,一隻手猛地搭在我的肩膀上:「你還記得我嗎?」
我看清了眼前的人,只是在一年前,我還懵懂地問他:「同學,有事嗎?」
如今,他的音容笑貌早就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里,同樣永遠不會忘記的,還有他死前望向我的說不清是仇恨還是失望的複雜眼神。
毛毛細雨飄在臉上,空氣中有青草和木棉花的味道。我站在操場上,手裡還握著那張分數糟糕的模擬考卷。
離開學校的那天,我從壓抑的教室里跑了出來,在這裡遇見張朋。
「你還記得我嗎?」
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恍如隔世。
我記得你。我喃喃自語。
「唔,我不太記得了……」「我」撓了撓頭。
「我是張朋呀,咱們分班之前是同班,你坐六排四行,我是七排八行。」
六排四行,是教室中間區域的一個最普通的座位。連我自己都忘了,為什麼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岩明均的漫畫,記得了嗎?」
回憶里的「我」終於恍然大悟:「好久不見。」
我們不會再見了。
我已經失去你了。
「想不想去看漫畫?」張朋揚起嘴角,露出一個不經意的笑容,「反正我也不想回去上課,不如一起翻牆出去。」
正午的老城區街角,行人匆匆。青年宮門口的小吃店在鹵牛雜,路邊未裝修的鋪位在吆喝著工廠大清倉,我甚至不知道這些細枝末節是什麼時候烙印在我記憶里的。
「傲雪凌風太瘦生,苦雨終風也解晴,是個好名字啊。」
陽光晃得我睜不開眼睛,我看不清張朋的表情。
「你懂得真多!」「我」感嘆道。
「或許我比你想象得懂的更多。」
「啊?」
「沒有沒有,我開玩笑的……那我是不是到目前為止唯一知道你名字的人?」
「唔—」「我」想了一下,「除了我爸爸,算是吧。」
「哇,好帥。」張朋笑了,「那這算我們之間的秘密嗎?」
「秘密?」
「對啊,關於你不是汪旺旺而是徒傲晴的秘密。」
「有什麼區別嗎?」「我」聳聳肩,「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而已,汪旺旺也是我,徒傲晴也是我,無論叫什麼我都是我啊。」
「那可不一定。」張朋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我聽別人說,名字是這個世界上最短的咒語。一個簡單的名字可以定義你是誰,我們每個人都被束縛在自己的名字里。所以汪旺旺的命運,可不會跟徒傲晴相同。」
我在猛烈的陽光中打了個哆嗦。
張朋突然側過頭,一時間我竟然分不清,他緊緊盯著的究竟是記憶中的「我」,還是身為旁觀者的我。
「所以不要忘了你是誰。」
我是誰?
我獃獃地看著張朋,他已經收回了目光,笑眯眯的,又變成記憶中人畜無害的同學模樣。
剛才是我的錯覺嗎?
張朋只是我的回憶,他不應該看見我。
會不會是服用LSD過量產生的幻覺?
阿麗莎說反覆的催眠會產生記憶混亂,但她沒有說會是什麼樣的混亂。這一刻,連我都搞不清楚我所經歷的是真實的回憶還是妄想。
「哈哈,你是不是看漫畫看多了,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樣。」「我」打了個哈哈,拍了拍張朋的肩膀。
「我了解你,是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張朋並沒有笑。
同一類人?
我驚詫地看著眼前這個男孩,他在阿什利鎮的實驗基地,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跟我走,我們是一類人,」他拉著我的手臂,「你不是他們的汪旺旺,你叫徒傲晴。」
在我甩開他的手的同時,霰彈槍打穿了他的胸口。
我不知道這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偶然的巧合,他在我們成為朋友最開始對我說的,和他在離我而去之前最後說的,竟然是同一句話。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才叫同一類人?
可是張朋再也沒有機會回答我了。我閉上眼睛,他被洞穿的胸口與我近在咫尺。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血液把蓄水池染成鮮紅,他的身體迅速卷進抽水泵,被渦輪機打得粉碎。
「不要老說我啦,」「我」迎著陽光揉了揉眼睛,「說說你吧,你為什麼叫張鵬?是不是因為你爸媽希望你大鵬展翅,花開富貴?」
「哈哈哈,不是啦,我不是鵬程萬里的鵬,而是朋友的朋。」
「哦,」「我」尬笑了兩聲,因為搞錯了張朋的名字而有點不好意思,「我以前都沒留意過……話說用這個朋字的名字挺少的,有什麼講究嗎?」
「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張朋笑了笑。
「讓我來猜猜看,你爸媽是不是怕你長大沒朋友啊?」
「我的名字不是我爸媽取的。」
「哦,」我仰起頭看著他,「那是誰取的?」
「是我自己取的。」
「我」聽得莫名其妙:「啥?你給你自己取的名字?」
「對啊。」
「哈哈哈,好搞笑哦,除了明星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給自己取名字的。那你豈不是跟我一樣,有兩個名字?」
「對啊,你是表面上叫汪旺旺的徒傲晴。我嘛,是表面上叫張朋的另一個人。」
「你都快把我繞暈了,」「我」揉了揉太陽穴,「看來我的智商真是夠不到學霸的門檻……那你現在都知道我的真名了,作為交換,你是不是應該也告訴我你的真名?」
「你一直都知道呀。」
「啊?」「我」愣了一下。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張朋突然停下來,看著我的眼睛。
四目交接,這一次我看得真真切切,張朋盯著的,不是回憶中的「我」。
而是作為旁觀者的我。
那種錯愕的感覺,就像你在電影院看電影的時候,電影里的男主角突然盯著觀眾席上的你。
本來你只是一個和劇情不相干的看客,突然變成了電影的一部分。
我下意識地想迴避這種古怪的注視,卻像是被下了降頭一樣無法移開眼神。
這個張朋怎麼可能看見我呢,他只是我的記憶而已。
不對,很古怪,一定是哪個環節出錯了。
一種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卻發現街上的每一個人,都停止了正在做的事,扭過頭來看著我。
「你全都忘了嗎?」一個掃街的大嬸對我說。
「你們是誰?」我一陣眩暈。
「我們是你的記憶啊。」一個走過我身邊的小孩子說。
「我是誰?」我抱住頭。
「你是誰?」一個提著公文包的中年人說。
「我是汪旺旺……」我吸了一口氣。
「汪旺旺是誰?」一個坐在路邊的大爺說。
「徒傲晴是誰?」一個系圍裙的小販說。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不穩定起來,我再看向張朋,他的身體忽遠忽近,他的臉模糊不清。
「我和你是同一類人。」
「告訴我……漫畫書里的內容……」我忍住嘔吐感,用盡全力向張朋叫道。
我看到他緩緩地抬起一隻手,指向某個方向。
「你要的答案在那裡。」
我竭力隨著他的指向望去,在喧嘩擁擠的大街盡頭,我又看見了那扇門。
它變大了。
比之前大幾十倍,不,是幾百倍,它矗立在地平線上,高得看不見邊界。
我深吸了一口氣,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無法自控地,朝那扇門走去。
一步、兩步……奇怪的是,當我距離那扇門越來越近時,它卻越變越小。
當我終於到達時,它已經變成了一扇正常大小的、單向開合的普通木門。
我伸出一隻手摸索著門板,它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棗紅漆掉得斑駁不堪。不到半米高的地方,兩個簡筆畫小人並排站著,上面有圓珠筆的痕迹,看得出十分用力,導致某些地方如刀刻一樣磨掉了漆,木紋清晰可見。
我雖然看不見門後到底有什麼,但我心底有一個熟悉的答案。
門後面關著的是我失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