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她要離開
元武三十八年五月初九,皇帝正式下詔退位,同日,太子楚惜之即位,改年號為建元,冊封太子妃蕭氏為皇后,其子楚天燁為太子,並大赦天下,下旨免各地三年賦稅,此道旨意一下,舉國一片歡騰。
蕭希微身著新后吉服與楚惜之並肩而立接受群臣叩拜,她側眸去看身邊那個身著龍袍的男子,卻見他朝自己莞爾一笑,隨即朝她伸出了手。她笑了笑,抬手將手放進他溫熱的掌心中。
此生,只願能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他朝老去,我笑你脊背佝僂滿口壞牙,你笑我青絲成雪兩鬢白髮。
新帝即位,京城一片歡騰,惟有大理寺的監牢深處仍舊是一片寂靜。
「今日新帝即位,聽說晚上聖上會親臨城樓與民同樂,北漠那邊似乎還進貢了不少稀奇的煙花為咱們這位聖上慶賀。」
「是么?真想去瞧瞧,可咱們卻被安排守在這破牢里不得出去,真是倒霉。」
「也是,你說他被關押在這裡這麼久了,上面怎麼還沒有旨意下來呀!咱們聖上總不至於把他給忘記了吧?」
「怎麼可能,也就是如今聖上忙著登基的事宜沒空料理他罷了!你瞧歷朝歷代,有哪個謀逆造返的人能得善終。你且瞧著,要不了多久,那砍頭的旨意便下來了。」
「也是……」
獄卒的議論聲漸漸小了下去。
楚硯之靠在牆壁上,後背刺骨的冰涼順著他的後背一直蔓延進了他的五臟六腑。
外面也不知是何光景?
如今的她應該身著披鳳袍,母儀天下了吧!那些他曾經想給她,卻最終沒能給她的,她終究在另外一個男人那裡得到了。
希微,若有來世,你,還會原諒我么?
楚硯之緩緩的閉上眼睛,任由冰涼的眼淚劃過臉龐,他的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蕭希微的模樣,川流的人群中,她披著一件白色的狐裘披風,手裡拎著一盞兔子燈,鳳眸微垂,鬢角的流蘇在她耳畔輕輕晃動,她唇角的笑意比燈市的燈更加明亮……
希微,我只但願還有來世……
來世,我定會彌補你……
楚硯之死了。
死在新帝登基的這一日。
聽說他死的時候胸口插著一支素銀簪子,獄卒發現的時候,殷紅的血液躺了一地。
消息送進宮的時候已是第二日早晨,蕭希微正坐在銅鏡前,紅雨站在她身後為她挽發,楚惜之端著茶坐在榻前一邊飲茶,一邊含情脈脈的注視著她。聽到這個消息,替蕭希微挽發的紅雨手一抖,發梢傳來的疼痛讓蕭希微忍不住皺了皺眉。
「太上皇那裡可知道這個消息?」楚惜之低眸盯著自己手中描青花的茶盞,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回陛下的話,太上皇那尚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來人答道。
楚惜之淡淡的牽了牽嘴,「既然不知道,那就沒有必要知道了。」說罷,他朝來報信的宮人擺了擺手,隨即起身朝蕭希微走了過去。
此時,紅雨已回過神來,見楚惜之走了過來,忙側身讓開一步。
楚惜之走上前,抬手從滿桌的珠翠中挑挑撿撿,最後選了一支赤金鳳凰步搖斜斜的插入她的鬢中,末了,他伸手將蕭希微的臉轉過來,言笑晏晏的道,「來,讓為夫好好瞧瞧。」
「陛下乃一國之君,怎麼還與臣妾這般玩笑,今個兒不用上朝了么?」蕭希微皺眉,話語中雖帶著疲憊,但面上的笑意卻怎麼掩也掩不住。
「皇后難道沒有聽說過么,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楚惜之捏著蕭希微的手,滿臉笑意的道。
他不知道與她說過多少的甜言蜜語,按說,應該早已習慣了才是,可她每一次聽到卻依舊忍不住紅了臉,亂了心,整個人仿若被浸泡著蜜罐中一樣。
這廂,蕭希微嗔怪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那邊的碧雲已掩著嘴『咯咯』直笑,直引得蕭希微眉心越擰越緊,用力便將楚惜之握著的手抽了回來。
楚惜之忍不住眉心一皺,對蕭希微道,「這丫頭年歲也不小了,朕琢磨著是應該給她找個人家了吧!」
他話音剛落,碧去的笑聲便戛然而止,她苦著一張臉也朝蕭希微望了過去,「娘娘,您瞧瞧皇上!」
「陛下,您還是去上朝吧,別讓大臣們久等了。」蕭希微起身,一邊說著一邊將楚惜之推出了門外。
「夫人,為夫還有幾句話沒說了……」
「陛下還是等回來再說吧。」
楚惜之猶自不甘地主義,正欲再折身回去,不想,一道戲謔的聲音插了進來,「喲,七哥,這是被趕出來了?」
楚惜之摸了摸鼻尖,看著笑得不懷好意的楚穆之劍眉忍不住一挑,「你怎麼來了?」
「臣弟若再不來,只怕一會張閣老便要領著文武百官親自前來請陛下去上早朝了。」楚穆之笑道。
楚惜之皺了皺眉,「這個張閣老,真是……」
「不解風情?」楚穆之挑眉,笑著接著楚惜之的話道。
楚惜之挑眉瞪了他一眼,「就你懂!」說罷,看都不看楚穆之一眼,抬腳便從他身旁越了過去。
卻說,蕭希微送走了楚惜之後坐回了榻上,見紅雨依舊垂眸站在原地,心裡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
「碧雲,你去瞧瞧燁兒醒了么?如若醒了,便讓奶娘將他抱過來。」蕭希微對碧雲道。
「是,娘娘。」碧雲笑著福了福身,隨即轉身走了出去。
碧雲出去后,蕭希微又將其他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紅雨一個人。
宮殿里一下安靜了下來。
蕭希微端坐在榻上,目光安靜的朝紅雨看了過去,她沉默了好一會,才輕聲道,「那簪子可是你的?」
楚硯之是朝庭重犯,身上的兇器早已被盡數搜,為的就是怕他自盡,又怎麼可能莫名其妙的多出一支簪子。而近來見過他的,除了她便只有紅雨。她自然是不是給楚硯之簪子的人,所以,那便只能是紅雨了。
聽了蕭希微的話,紅雨垂下了眸子,片刻后,她點了點頭。
「為什麼?」蕭希微有些不解。
紅雨不比碧雲,她性子沉穩,心思細膩,她不可能不知道楚硯之那個時候找她要簪子是想要做什麼?
紅雨抬起頭來,目光平靜的迎著蕭希微的目光,「若換作小姐,設身處地,小姐又會如何做了?」
蕭希微一怔。
紅雨笑了笑,笑容里堆滿了苦澀,「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允許自己那樣屈辱的活著……」
她也不想看到他那樣活著,所以,明知道他找她要那支簪子是要做什麼,她仍舊給了。
聽了紅雨的話,蕭希微久久沒有出聲。
「小姐,你可有一瞬間為他而難過?」紅雨黑亮的眸子望著蕭希微,忽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蕭希微皺了皺眉,看著紅雨沒有說話。
似乎早已料想到蕭希微的答案,紅雨眼眶紅了紅,唇角掠過一絲苦笑,「是奴婢多嘴了。」
「紅雨,你不懂……」
她不知道她前世經過怎樣的背叛,今世才淬練出這樣一顆百毒不侵的心臟。
即便這一世楚硯之對她用情至深,可這一切也不過建立在他還沒有得到她的前提下,對他來說,得不到的才最珍貴,否則,上一世他珍視的蕭希樂今世如何會被他棄若敝履?
可這一切,她沒有辦法向紅雨說明。
紅雨垂首,纖長的睫毛掩住了她黑亮的瞳孔,蕭希微看不到她的眼睛,所以,她猜不透此刻她在想些什麼。她不說話,蕭希微也就沉默著。
許久,紅雨終於再度開口了,「小姐,我想離開這裡……」
「你,你說什麼?」蕭希微瞳孔猛地一縮,看著紅雨的眼神忽地銳利了幾分。
紅雨緩緩抬起頭來,眼眶裡已是一片濕潤,她雖萬分難過,甚至不敢對上蕭希微銳利的目光,可是,她仍舊將剛剛的話再度重複了一遍,「小姐,我想離開……」
她知道自己腹中的這個孩子對小姐,對當今的皇上,甚至對如今的大越國意味著什麼。即便小姐願意為她留下這個孩子的命,可只要她留在這裡,遲早有一日這個孩子的身份會被揭穿,到時候,她根本沒有能力保住這個孩子……
蕭希微眸光漸漸軟了下來,她眼眶也微微泛起一絲濕意,「你是怕我反悔么……」
如今,她已不願意再相信她了么?
「不。」知道蕭希微誤會了自己的意思,紅雨連忙否認,她伸手牽起裙擺,彎腰一下跪在了蕭希微面前,「小姐,您對奴婢的恩德奴婢此生難以為報,奴婢不想失去這個孩子,更不想因為這個孩子讓小姐為難!」
一旦這個孩子的身世被揭開,即便陛下和小姐不作為難,但那些朝中的肱骨大臣,他能允許他存在么?到時候,她死不足懼,只怕到時候牽連到小姐……這一路走來,她知道她有多不容易……
蕭希微唇角動了動,她不是不知道留下這個孩子他日會掀起怎樣的風波,只是,她沒有辦法去拒絕紅雨的乞求。只是,她真的要為了這個孩子離開她么?那個孩子,就真的比她還重要?可這些話,蕭希微沒有辦法說出來,因為,她怕紅雨聽了會難過,她從小陪在她身邊,護了她兩世,她如何捨得……
良久,她垂眸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真的決定了?」
上一世,她已經陪她走過了一生,甚至最後還賠上了自己的性命,如今這一世,她想要選擇自己的路,她如何能夠拒絕……
或許,這樣對她來說未必不好。
聽到蕭希微的聲音,紅雨強忍已久的眼淚終於涌了出來,她伏首跪在地上鄭重的朝蕭希微磕了三個頭,「奴婢謝小姐成全。」
「你準備去哪?」蕭希微紅著眼眶道。
紅雨抬起頭來,淚眼朦朧中勉力朝蕭希微一笑,「奴婢也不知道,走到哪,便算哪吧……」
只要那個地方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在意這個孩子的來去,她就能平平安安的將這個孩子帶大,然後看著這個孩子娶妻、生子,如尋常的百姓一般過著尋常的生活……
只要這樣,她此生便再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