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福爾摩斯全集(三)》(15
木桶插曲
我坐著警察租來的馬車送摩斯坦小姐回了家。她是個如同天使一樣可愛的女人。在危難之中,只要她的周圍有比她更脆弱的人,她總是會保持著相當的鎮定。當我接她回家的時候,她還神情鎮定地坐在受到驚嚇的女管家身旁。但是她坐進車裡以後,先是表現得很虛弱,然後又暈倒,後來又開始抽泣。我想這是由於經過了這一夜的驚險,她再也忍耐不住了吧。事後她曾用責備的口吻對我說,那晚的一路上我對她的態度過於冷淡無情了。的確,她是想不到我當時內心激烈的鬥爭,或者說是我的自制力驅使我那樣做的強烈痛苦。就在我們在花園中握手的時候,我對她的同情和愛已經流露出來。我雖然是飽經風霜,但要是沒有經過像這一晚的離奇的遭遇,我想我也是很難認識她那溫柔而勇敢的自然本性。那時,有兩件事情讓我難以啟齒。因為她正在遭受劫難,她的身心是那樣地脆弱,又無依無靠。如果在這個時刻向她求愛,把愛情強加於她的身上,就未免乘人之危了。更使我為難的就是,她很富有,因為福爾摩斯全集要是能順利偵破此案,她就是理所應當的財產繼承人。趁著這個和她親近的機會而向她求愛,這能夠算是理直氣壯的事嗎?因為我只不過是個半薪的外科醫生。也許她會很瞧不起我,僅僅把我看成是一個平庸的淘金者吧?我不能冒險忍受在她心裡留下這麼不好的印象。這批阿格拉珍寶就如同障礙物一樣夾在我們兩人中間。
當我們到達塞西爾·福雷斯特夫人的家中,已經差不多午夜兩點鐘了。僕人們早已入睡,但是唯有福雷斯特夫人對摩斯坦小姐接到怪信這件事非常有興趣。所以她還坐在燈下等候著摩斯坦小姐回來。於是她親自給我們開了門。她是一位中年婦人,舉止優雅大方。她向我展現了她對摩斯坦小姐的關愛,用胳臂親切地摟著她的腰,還用慈母般的話語安慰著她[129],此刻我心中也是無限快慰。顯而易見摩斯坦小姐在這裡的身份不是一個被雇傭的人,而是一位很受尊重的朋友。我和福雷斯特夫人被相互介紹之後,福雷斯特夫人熱情誠懇地請我進屋子裡坐一下,並請求我告訴她今晚的遭遇。我只好向她解釋,現在我還有重要的工作要完成,並且答應她今後一定會把案情的進展情況隨時告訴她的。我告辭上了車以後,還有意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我彷彿看到她們兩人手拉著手的端莊身影佇立在石階上,我還隱約看見虛掩著的房門和從有色玻璃窗[130]透出的燈光,以及掛著的晴雨表和光亮的樓梯毯棍[131]。在這樣一個漆黑的夜晚即將吞噬我們的時候,看見這麼一個寧靜祥和的英國家庭的景象,心裡也就得到了很大的慰藉。
晴雨表
《維多利亞時代的貨品》(哈羅德百貨公司1895年商品目錄)
至於今天這個晚上所發生的事情,我想得越多越覺得它被黑暗籠罩。當馬車行駛在被煤氣燈照著的寂靜的馬路上的時候,我重新回憶了這不平凡事件的來龍去脈。有些基本性的問題我們已經調查得很清楚了,就是:摩斯坦上尉的死、被寄來的珍珠、報紙上的廣告和摩斯坦小姐所接到的信。所有這些部分,我們已大概明確了。但是這些部分卻又將我們引向更深不可測、更凄慘的秘密中去。印度的珠寶、摩斯坦上尉行李中奇怪的圖紙、肖爾托少校臨死時猙獰的面孔、珠寶的發現和緊接著發生的珠寶發現者的遇害,而唯一伴隨他的是各種奇怪的現象,一些腳印和值得人們注意的兇器,並且在發現的一張紙上所寫的字與摩斯坦上尉的圖表上的字是相同的。以上這些線索和那些錯綜複雜的情節就像是一個迷宮,除非是有一位和我的夥伴福爾摩斯全集有著同樣天賦的人才能找到線索,平常的人一定會喪失信心、束手無策。
品琴里是一座狹小破舊的兩層樓房,它位於蘭貝斯區盡頭[132]。在有人應聲前我叫了三號門很久。最終,在百葉窗后出現了閃爍的燭光,有個人頭從樓上的窗戶里伸了出來:「滾開,你這個酒鬼!」那個露出來的頭喊道,「你要是再嚷的話,我就打開狗屋的門,放出43隻狗來咬你。」
「如果你願意放一隻狗出來的話,那就太好了,我正是為了這個來的。」我喊道。
「快滾!」那個人又嚷道,「請你讓我對你和善一些,我的袋子里有一條蝰蛇,你要是再不滾開我就扔下去了[133]!」
「但是我不需要你的蝰蛇,我只想要一隻你的狗。」我嚷道。
「我不想和你多費口舌!」謝爾曼喊道,「現在你給我站遠點兒。當我數完三的時候我就往下扔蝰蛇。」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話好像有著不可思議的魔力,我剛把這幾個字說出口,樓上的窗戶立即「砰」一聲關上了,沒到一分鐘門也打開了。謝爾曼先生是一個瘦高個兒、稍微有點駝背的老頭兒,脖子上青筋顯露,戴著一副閃著藍光的眼鏡。
「歇洛克先生[134]的朋友來到這裡是永遠受歡迎的。」他說,「請裡邊請,先生。請務必小心那隻獾,它會咬人的。啊,你這傢伙太淘氣了,你想抓這位先生呀?」他又向著一隻從籠子縫裡鑽出頭來有著兩隻紅眼睛的黃鼠狼喊道。然後他又轉頭對我說,「先生,請不要害怕,這隻不過是一隻蛇蜥[135]而已。它沒有毒牙,所以我讓它在屋子裡走動,為的是吃些甲蟲。您應該不會介意我剛剛對您的失禮吧,實在是因為有些小孩子常跑到這裡來搗亂,他們時常到巷子的盡頭來把我吵醒。我們言歸正傳,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想要什麼呢,先生?」
「他需要你的一隻狗。」「啊!那一定是托比。」「是的,托比,正是這個名字。」
「托比就住在左邊的第七個欄子里。」謝爾曼托著蠟燭在前面慢慢地走著,為我引路,走過他所收集來的那些奇禽怪獸。在跳躍、暗淡的燈光下,我隱約地看到每個角落裡都有一雙雙大而閃爍的眼睛在窺視著我們。就連我們頭上的架子上也棲息著許多鳥,它們懶洋洋地把重心從一隻爪換到另一隻爪上。看來我們的聲音打擾了它們的睡夢[136]。
「歇洛克先生的朋友來到這裡是永遠受歡迎的。」他說。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四簽名》(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托比是一隻外形醜陋的長毛垂耳狗,它是狗和獵狗的混血種[137]。棕白兩色相間的毛,走起路來笨拙並且搖搖晃晃的。它起先遲疑了一會兒,在吃了我從老自然學家謝爾曼手裡接過來的一塊糖[138]以後,我們之間就有了友誼,它這才沒有疑慮地隨我上了車。皇宮的時鐘[139]剛好敲打三點鐘的時候,我已經回到了龐帝凱瑞別墅。我發現那個當過拳擊手的麥克默多此時已被當成了嫌疑犯,他和肖爾托先生已經一同被押解到警察署去了。有兩個警察把守著狹窄的大門,但當我說出了偵探的名字后,他們就放我帶著狗進去了。
福爾摩斯全集正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兩手叉在衣兜里,嘴裡叼著煙斗。
「啊,你終於把它帶來了!」他說道,「好狗,好狗!阿瑟爾尼·瓊斯剛走。你走後,我們激烈地爭論了一番。他不但把我們的朋友撒迪厄斯逮捕了,並且連看門的人、女管家和印度僕人全都抓走了。除了在樓上的一個警長外,這個地方已經是完全屬於我們了。把這隻狗留在這兒,我們上樓去看看。」
我們把托比拴在桌子腿上,然後就上樓去了。房間里的一切仍保持著我走以前的樣子,只是在死者身上蒙了一塊白床單。一個疲倦的警長斜著身子靠在角落裡。
「請把你的牛眼燈[140]借給我用一下,警長。」我的夥伴說道,「把這根細繩[141]系在我的脖子上,好讓燈垂在我的胸前。謝謝!現在我還必須脫下我的靴子和襪子。請你幫我把它們拿到樓下,華生。我現在打算要嘗試一下攀登。然後請你把我的這條手絹放在木餾油里蘸一下。好了,這些就是要做的準備工作。現在請和我到閣樓里來。」
我們從洞口爬上去。福爾摩斯全集又一次用燈照著灰塵上的腳印。
「我希望你特別注意這些腳印。」他說道,「你有沒有看出它們值得我們注意的地方?」
「它們是——」我說道,「是一個孩子或是一個矮小的婦女的腳印。」
「除了它的大小外,就沒有別的嗎?」
「它們似乎和一般的腳印沒什麼區別。」
「絕對不同。看這裡!這是灰塵上印下的一隻右腳印,現在我在他旁邊印上一個我赤腳的右腳印,你看看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你的腳趾都是合在一起的,而那個小腳印的每個指頭都是明顯分開的。」
「非常正確。這就是問題的關鍵。請把它記在你的頭腦中。現在,請你向那個吊窗前跨幾步,聞一聞窗上木框的味道。我就站在這裡,因為我拿著我的這條手絹。」
我按照他說的話徑直走了過去,馬上便聞到一股強烈的木餾油的味道。
「這是他逃走時腳踩過的地方。如果你能靠這種氣味辨別出他,那托比就更不成問題了。現在你到樓下去,鬆開托比,把布隆丁[142]找出來。」
當我下樓回到院子里的時候,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已經在屋頂上了。因為他胸前掛著燈,他就好像是一隻巨大的螢火蟲在屋頂上慢慢地爬行。可是當他到了煙囪後面我就看不見他了,不久他又時隱時現地繞到屋後去了。當我也轉到屋子後面時,發現他坐在房檐的一角。
「是你嗎,華生?」他叫道。
「是的,是我。」
「這兒就應該是那個人上下的地方,下面的黑色東西是什麼?」
「是只水桶。」
「有蓋子嗎?」
「有。」
「周圍有梯子嗎?」
「沒有。」
「好傢夥!從這兒下來非常危險,弄不好會折斷脖子的。但是我應該能夠從他爬上來的地方跳下去。這個排水管看起來相當結實,不管怎樣,我下來了啊!」
一陣的腳步聲,那燈光從牆上穩穩噹噹地落下,然後他輕輕跳落在水桶上,之後又跳到地上。
「跟蹤這個人的足跡並不是很難。」他一邊穿著襪子和靴子一邊說,「被他踩過的瓦片全都鬆了。他在慌亂之中還掉下了這個東西。它證實了我的診斷沒有錯,這是按你們醫生的說法。」
他拿給我的是一個用有顏色的草編成的小袋子,在它的周圍裝飾著幾顆俗氣而不值錢的小珠子。在形狀和大小方面它都如同一個紙煙盒。在它裡面則裝有六支黑色的荊刺,一端是鋒利的,另一端則平圓光滑,就跟刺到巴塞洛繆·肖爾托頭上的一模一樣。
「這可是如同地獄般危險的兇器。」他說道,「當心不要讓它刺到你。我非常高興得到這些東西,因為這很有可能是他所有的兇器。這樣,我們兩個人就不用害怕被它刺到的危險了。我寧可叫馬帝尼槍[143]的子彈打中,也不願中這種刺的毒。你還能跑六英里[144]的路嗎,華生?」
「當然可以。」我回答道。
馬帝尼-亨利來複槍
「你的腿受得了嗎?」
「沒問題。」
「嘿,托比!老練的托比!過來,好好聞一聞這個,托比,聞一聞!」他把浸有木餾油的手絹放在了托比的鼻子下說。於是,托比叉開它那多毛的腿站著,像只公雞式的昂首挺胸,如同一位鑒賞家在品嘗葡萄酒中的極品。然後,福爾摩斯全集把手絹扔到了一旁,在托比的脖子上系了一根結實的繩子,便把它領到了水桶的跟前。托比立刻開始用它的鼻子在地上嗅著,並連續不斷地發出尖聲的狂叫。它尾巴翹著,跟蹤著那氣味一直向某個方向奔去。這就使那根系在它脖子上的繩子綳得很緊,於是我們就不得不跟著它的速度緊隨其後。
此時,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在冷灰色的晨光下我們可以眺望到遠方。在我的身後是一所四四方方的大房子,空洞的窗子里沒有一點亮光,光滑高大的牆壁透出一股慘淡孤獨的氣氛。我們的托比領著我們穿過了院子。院內有許多錯雜的土丘和土坑。整個院子里到處散落著垃圾,雜草叢生。這凄慘的景象就好像悲劇在昨晚上演過。
跟蹤著那氣味一直向某個方向奔去。
F.H.湯森特,《四簽名》(倫敦:喬治·紐恩斯有限公司,1903)
當我們來到圍牆下面的時候,托比向我們跑來。它在牆根的陰影下焦急地叫著,最終把我們帶到了長著一棵小山毛櫸樹的牆角。在兩面牆壁銜接的地方,一些磚塊已經鬆動了,較低部分的磚縫還有些磨損,磚的稜角也被磨圓了。這裡似乎經常被用做爬牆時的梯子。福爾摩斯全集沿著這痕迹爬了上去,又從我手裡把狗接過去,放到了牆的另一面。
「這牆上還有木腿人留的一個手印呢。」當我也爬上了牆頭時,他說道,「你看那白灰上的血跡。我們實在是太幸運了,昨晚沒有大雨,儘管已經隔了28小時,可氣味還能夠留在路上。」
當我們走過車水馬龍的倫敦大街的時候,我承認心裡確實是懷疑過托比的能力,它究竟能不能夠依靠氣味追到兇手。但是我的擔心沒有多久就消失了。托比在行進時從不猶豫,也從不突然轉變方向,只是一味地嗅著地,然後搖搖擺擺向前狂奔。顯然這強烈的木餾油的味道比一路上的其他氣味更為濃烈。
「不要不可思議。」福爾摩斯全集說道,「你不要以為我能夠順利地破獲這個案子,僅僅是依靠案子中有一個人把腳踩進了化學藥品。我已經有其他幾種方法可以逮到兇犯了。不過,既然幸運之神把這個最有把握的方法送到了我們的手裡,如果我們有什麼疏忽的話,那我們就應該得到譴責。遺憾的是,它已經把一個需要有深奧的學問才能解決的問題給簡單化了。假使我們從一個簡單的線索來破案,那就很難顯示出我們的功績了。」
「還是功不可沒的。」我說道,「我向你保證,福爾摩斯全集。我認為你在這個案子里為獲得結果而使用的方法比在傑弗遜·霍普謀殺案里所用的手法更為出奇制勝。這些事情對於我來講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舉個例子來說吧,你是怎麼如此自信地形容那個木腿人的呢?」
「咳,我的老兄!這事本身很簡單。我並不想誇張什麼,整個情形很明顯。有兩個負責看守囚犯的部隊軍官聽到了一件藏寶的機密。一個叫做喬納森·斯莫爾的英國人給他們畫了一張地圖。你還記得吧,這個名字就寫在摩斯坦上尉的圖上。他不僅自己簽了名,還代他的同夥簽了名,這就是他們所謂的『四簽名』。這兩個軍官,或者是他們中間的一個人,依靠這張地圖的幫助找到了珠寶,並把它帶回了英國。我猜想這個帶著珠寶回來的人可能對於當初約定的條件沒有履行。但現在為什麼喬納森·斯莫爾本人沒有拿到珠寶呢?這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地圖所畫的日期是摩斯坦和囚犯們接近的時候。喬納森·斯莫爾之所以沒有得到那些珠寶,是因為他和他的同夥全都是囚犯,行動上受到限制。」
「但這也僅僅是推測而已。」我說道。
「不只是那樣。它不僅僅是推測,而是一個唯一符合事實的假設。讓我們來看看這個假設是如何與後來的事實吻合的。肖爾托少校把珠寶攜帶回國后,曾過過幾年的安穩日子,這段時間他很快樂,以為他擁有了這些財寶。但是有一天他接到了一封來自印度的信,這封信使他驚慌失措。這封信到底是什麼內容呢?」
「這信說,被他欺騙的囚犯們已經刑滿出獄,獲得自由了。」
「說是刑滿出獄,還不如說是越獄逃走比較合適,因為肖爾托少校知道他們被關押的刑期有多久。如果是刑滿出獄,他就不會如此驚慌了[145]。那後來他是怎麼做的呢?他對裝有木腿的人尤其戒備。裝木腿的是一個白人,需要提醒你的是,他因為這個曾開槍誤傷了一個裝木腿的商人。現在地圖上只有一個白人的名字,其餘的全是印度人或是穆罕默德信徒的名字。所以我們就可以知道,這個裝木腿的人就是喬納森·斯莫爾。這些推論是不是很主觀?」
「不是,很清楚,而且簡明扼要。」
「那好吧,現在讓我們設身處地地從喬納森·斯莫爾的角度來想想這個問題吧。他回到英國有雙重的目的,一個是獲得他理所應當得到的那份珠寶,另一個則是向欺騙他的人報仇。他找到了肖爾托所住的地址,並且還很可能與他家裡的一個人建立了聯繫。有一個叫萊爾·萊奧的僕人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博恩斯通太太說他行為不檢點、品行惡劣。斯莫爾沒有找到隱藏珠寶的地方,原因是除了少校自己和一個忠實的僕人以外沒有人知道,而這個僕人又恰巧死掉了。突然有一天,斯莫爾了解到少校病危,他恐慌起來,生怕寶藏的秘密隨著少校的死一起帶進棺材里去。於是他在焦急萬分之下,冒著被少校的保鏢開槍打死的危險,跑到已經奄奄一息的少校窗前。其實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入少校的房間,但此時少校的兩個兒子正在床前,所以他沒敢進入屋子。仇恨使他這個人有些瘋狂了,對死者恨之入骨。於是在死者死亡的那天晚上,他進入房間,找遍了少校的私人文件,希望能發現有關珠寶的備忘錄及線索。可是最後他什麼也沒有找到,在極度失望之下,他留下了一張寫有四個簽名的卡片作為自己曾經來訪過的標記。毫無疑問地在預先計劃的時候是準備把少校殺死的,然後在屍體旁邊留下這樣一個同樣的簽名,以示人這並不是一件普通的謀殺,而是以正義的手段為其他三個簽名者報仇。像這樣怪誕稀奇的自誇,在每年的兇案中是很常見的,有時還會提供給我們有關兇犯的一些有價值的線索。你確實明白這些了嗎?」
「都很清楚。」
「現在喬納森·斯莫爾下一步要做什麼呢?他唯一能做的是繼續暗中觀察其他人尋找寶藏的行動。在這段時間裡,他很可能離開英國,然後在短期之內回來探聽消息。不久,閣樓里的珠寶被發現,他就馬上得到了消息。這樣我們又再次有了線索,在那所房子里有他的內線是毫無疑問的了。喬納森裝著木腿,完全不可能爬上巴塞洛繆·肖爾托家高聳的房屋,於是他帶來了一個古怪的同謀,他可以克服喬納森的不便,代替他爬上樓去。但是他不小心赤腳踩進了木餾油中,於是我們才弄來了這個托比,並且使一個跟腱受傷[146]的半薪軍官不得不跛著腳走了六英里的路。」
「這麼說,犯罪的人是那個同謀,而不是喬納森了。」
「是這樣。從斯莫爾在屋內跺腳的情形來分析,他的行為遭到了喬納森的反感,也就是說喬納森很反對這樣做。他和巴塞洛繆·肖爾托之間並沒有那麼大的仇恨,他頂多也只是想把他簡單綁起來,然後再堵上他的嘴。殺人可是要償命的,他絕不會以身試法。但是他沒料到自己的同謀一時獸性發作,竟用那荊棘毒刺殺死了肖爾托。因此喬納森·斯莫爾留下了張紙條,盜竊了珠寶盒子,便和同謀一起逃之夭夭。這就是到目前為止我所能推測出來的一些情況。當然,推論出像他的個人特徵這樣的問題也不難,他一定是一個中年男子,從他在炎熱的安達曼島關押多年的情況看來,他必定是皮膚黝黑的了。他個子的高矮很容易從他步幅的大小計算出來。而且我們知道他的臉上有很多的鬍鬚。他的毛髮很多也是一個關鍵線索,這點是從撒迪厄斯·肖爾托那裡得知的,因為他從窗戶里親眼見過喬納森·斯莫爾。我想大概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了。」
「那個同謀者呢?」
「啊!這也不是什麼神秘的事情了。沒多久你就都會知道了。這清晨的空氣是多麼地新鮮啊!華生,你看那片紅雲,就像一隻紅鶴的羽毛一樣美麗[147]。此時太陽那紅色的邊緣慢慢向著倫敦上空的雲層移動。它照耀著成千上萬的人們,但是我敢說像你和我這樣兩個擔負著各種怪誕使命的人是少有的吧。在自然界偉大的力量面前,我們的野心、抱負、努力、鬥爭是多麼地渺小啊!你讀過讓·保羅[148]的著作後有什麼感想嗎?」
「多少有一些領悟。我先讀的卡萊爾[149]的著作,後來回過頭才研究他的作品。」
「這就如同從河流追溯到湖泊一樣。他曾有一句奇異而深奧的話,『一個人真正的偉大之處就在於他能夠認識到自己的渺小。』你看它還論證到了比較和鑒賞的力量,這種力量本身就是一種崇高的證明。在里克特的作品里,有很多發人深省的事情,可以說他的書是一種精神食糧。手槍,你帶了沒有?」
「我只有這根手杖。」
「如果我們找到他們的巢穴,很可能就用得上這些東西了。喬納森·斯莫爾就留給你了。但假使他的那個同謀不老實的話,我就開槍打死他。」
他說罷掏出了他的左輪手槍,裝上了兩顆子彈[150],然後又將它放回大衣右手的口袋裡。
在剩下的這段時間裡,我們跟隨著托比穿過兩旁是半村舍式別墅的路,到達了通往市區的大道上。我們正在前往人口繁多的大街。勞工們和碼頭搬運工人正準備起床幹活,家庭婦女們正打開門板,然後打掃門前的台階。街把角四方房頂的酒館也剛剛開始營業,那些粗俗的漢子們從酒館里出來,用袖子擦去沾在鬍子上的酒。當我們從街旁的野犬身邊走過時,它們張大了好奇的眼睛望著我們,但是我們忠心耿耿的托比卻毫不左顧右盼,鼻子貼在地上,一直不停地向前走,偶爾從它的鼻子中發出一陣急切的哼聲,它是在告訴我們所要尋找的氣味仍然相當濃重。
我們經過了斯特塞姆區、布瑞克斯頓區、坎伯威爾區,然後又發現自己到了肯寧頓路,穿過一條小巷出現在橢圓形體育場[151]的東面。我們所追擊的人彷彿是在走之字路,彎彎曲曲的,大概是故意避免被別人跟蹤。如果有蜿蜒曲折的小道,他們就會避開大路走。在肯寧頓街的盡頭,他們向左轉,穿過了邦德街[152]和麥爾斯路。隨後我們跟著托比到達了騎士街區[153],但它忽然不再往前走了,只是前前後後來回地亂跑,一隻耳朵豎起,一隻耳朵垂下,這看起來是犬類猶豫不決的特徵。然後它又搖搖擺擺地轉了幾個圈,一次次地抬起頭看著我們,似乎是想讓我們對它的困窘表示同情。
我們跟隨著托比。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四簽名》(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這隻狗是怎麼回事?」福爾摩斯全集呵叱道,「罪犯們肯定是不會坐車或者乘上熱氣球逃跑的。」
「也許他們曾在這兒停過。」我建議道。
「啊!太好了,它又開始走啦。」我的夥伴這才鬆了口氣,說道。
托比的確是重新前進了。它在地面上聞了又聞以後,好像是下定了決心,突然間以前所未有的力量飛奔起來。可以看出,這氣味在重新出現后似乎比以前更濃重了,因為它根本不需要在地上聞了,而是使勁拽直了繩子向前奔跑。我能看到福爾摩斯全集眼中閃爍的光芒,他覺得我們的「旅程」已經快要結束了。
我們的嚮導帶我們經過九榆樹路,到了白鷹酒店[154]附近的布羅德里克和納爾遜大木材場。此時托比興奮得狂躁起來,從旁門跑進了鋸木工人已經在工作的木場。托比又繼續穿過成堆的木屑和刨花,拐進了一個小巷裡。小巷的兩旁堆放著木材,最後我們聽到一聲勝利的犬吠。我們趕到時它很得意地跳上了一輛手推車上還沒有卸下來的木桶上面。托比伸著舌頭,眨著眼睛站在木桶上,看看福爾摩斯全集又看看我,像是在邀功請賞,希望得到我們兩人的感謝。木桶邊和手推車的輪子上都沾滿了黑色的液體,整個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木餾油的氣味。
福爾摩斯全集的路線
由伯納德·H.戴維斯繪製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和我互相對視,然後禁不住同時捧腹大笑起來。
禁不住同時捧腹大笑起來。
查爾斯·A.考克斯,《四簽名》(芝加哥及紐約:亨內伯里公司,日期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