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福爾摩斯全集(三)》(25

第一百二十五章《福爾摩斯全集(三)》(25

巴斯克維爾的詛咒

「我口袋裡有一篇手稿。」詹姆斯·莫蒂默醫生說。

「當您進屋時我就注意到了。」福爾摩斯全集說。

「是一張舊手稿。」

「是18世紀早期的,除非它是偽造的。」

「您怎麼能一下說出它的年代來呢,先生?」

「在您說話的時候,我看到那手稿一直露在外面一兩英寸的光景。如果不能把一份文件的時期估計得相差不出十年左右的話,那就真是枉稱專家了。或許您已經讀過我專門就這個話題寫的那篇拙論[26]了吧。據我判斷,這篇手稿是在1730年寫成的。」

「確切的年份是1742年。」莫蒂默醫生從胸前的口袋裡把它掏了出來,「這份祖傳的家書,是查爾斯·巴斯克維爾爵士交託給我的,三個月前他的突然慘死,在德文郡曾引起了非常大的驚恐。可以說,我既是他的私人醫生,同時又是他相當親近的朋友。他是個意志堅強的人,先生,精明、務實,而且像我自己一樣,多少有些乏味。他把這份文件看得很認真,在心裡早已做好接受這種結局的準備;而最終,他的結局竟然和這封家書所說的一模一樣。」

書籍護封,《巴斯克維爾的獵犬》

六便士版權小說(倫敦:喬治·紐恩斯有限公司,1912)

福爾摩斯全集伸手接過那份手稿,把它平放在膝頭上展開。

「華生,你注意看,長S和短S的換用[27],這就是使我能確定年代的幾個特點之一。」

我從他的肩頭探過頭去,望著那張已經泛黃的紙張,以及上面褪了色的字跡。開頭寫著「巴斯克維爾莊園」,下面是大大的幾個潦草的數字「1742[28]」。

「看上去好像是一篇關於什麼東西的記錄。」

「對,是一件流傳在巴斯克維爾家族的傳說。」

「不過我想您來找我商討的,恐怕是比這個更現實和更有實際意義的事情吧?」

「是近在眼前的事,一件最為現實和急迫的事,必須在24小時之內作出決定。不過這份手稿不長,而且與我將要談到的那件事有著密切聯繫。如果您不反對的話,我就把它讀給您聽聽。」

福爾摩斯全集仰靠在椅背上,兩手手指尖對頂在一起,閉上了眼睛,顯出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莫蒂默將手稿移向光線較亮的地方,以一種高亢而嘶啞的聲音,朗讀起下面這篇奇特而古老的故事:

莫蒂默將手稿移向光線較亮的地方,朗讀起來。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3)

莫蒂默將手稿移向光線較亮的地方,朗讀起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901

「關於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的由來已經有很多種說法。作為雨果·巴斯克維爾的直系後代,這件事是我從我父親那裡聽來的,而我父親又是直接得自於他父親,也就是我祖父的親口講述。我之所以要把它寫下來,是因為我相信這件事的確曾經發生過。兒子們,但願你們相信,公正的神明能夠懲罰那些有罪的人,同樣也會仁慈地寬恕他們,只要他們能祈禱悔過,多麼深重的罪孽都能得到化解。你們要從這個故事中汲取教訓,也不必因為前輩們所得到的惡果而心存恐懼,只要自己將來誠心向善,家族過去嘗受到的深重痛苦就不會重新落在咱們這些敗落的後代身上。

「據說是在大叛亂時期(我真心向你們建議,應該讀一讀博學的克拉雷敦伯爵[29]所寫的歷史),這所巴斯克維爾莊園歸一個叫雨果·巴斯克維爾的人所有,不必諱言,他是個極其鄙俗粗野、目無上帝的傢伙。說實話,如果僅此而已,鄉親們本是可以原諒他的,因為在這一地區,從來就沒有人把神聖的宗教真當回事。何況他狂妄、殘忍的稟性,在整個西部早已是家喻戶曉了。但自從這位雨果先生偶然地愛上了(如果他那卑鄙的情慾還配用這樣純潔的字眼稱呼的話)一個在巴斯克維爾莊園附近種著幾畝地的莊戶人家的女兒后,情況就發生了變化。這位少女一向有著謹言慎行的好名聲,對惡名遠播的他自然害怕得不行,千方百計地躲著他。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直到米迦勒節[30]那一天,這位雨果先生打聽好她的父兄倆都出門去了,就和五六個遊手好閒的下流朋友一起,偷偷溜到她家,把這個姑娘搶了回來。他們把她弄到莊園,關進樓上的一間小屋子裡,雨果就和朋友們坐下狂歡痛飲起來,他們每天晚上都是這樣度過的。這時,樓上那位可憐的姑娘聽到樓下的狂歌亂吼和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早已嚇得六神無主。有人說,雨果·巴斯克維爾酒醉時說的那些話,誰敢重複一遍都會遭到上天的報應。最後,極度的恐懼促使她竟做出一件就連最勇敢和最敏捷的人都會為之氣餒的壯舉。她從窗口鑽出來,攀緣著爬滿南牆的蔓藤(那些蔓藤至今還在)由房檐下面一直爬了下來,然後就穿過沼澤地往家裡跑去,莊園離她家大約有九英里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雨果離開客人,帶著食物和酒——或許還有更糟糕的東西——去找他的獵獲物,可是竟然發現,籠中的小鳥已經逃走了。你能想象出當時的情景,雨果就像著了魔似的衝下樓來,一到飯廳就跳上大餐桌,桌上的酒瓶木盤[31]全都被他踢飛了。他在朋友面前大嚷大鬧著說:只要當晚他能追上那姑娘,他甘願把肉體和靈魂全都獻給魔鬼。當那些正在尋歡作樂的浪子們被他的暴怒嚇呆了的時候,有一個特別兇惡的傢伙——也許是因為他比別人喝得更多——叫嚷著說應當把獵狗都放出去追她。雨果聽了,二話不說就跑了出去,高呼馬夫牽馬備鞍,並把犬舍里的狗全都放了出來,把那少女丟下的頭巾給那些獵狗聞了聞,一窩蜂驅趕到臭跡線[32]前,在一片狂吠聲中,這些狗往月光下的沼澤地狂奔而去。

《巴斯克維爾的獵犬》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901

「有好一陣子,那些浪子們目瞪口呆地站著,搞不明白這樣興師動眾地鬧了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過了半天他們才醒悟過來要到沼澤地里去幹什麼,於是又都大喊大叫起來了,有人喊著要帶手槍,有人忙著找自己的馬,還有人甚至想再帶一瓶酒。終於,他們那瘋狂的頭腦恢復了一點理智,13個人全體上馬投入了追捕。頭頂上的月亮清清楚楚地照著他們,他們彼此緊靠在一起,順著那少女回家的必由之路疾馳而去。

「在他們跑了一二英里路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在沼澤地里的夜間牧羊人,他們大喊著問他看到了他們的獵物沒有。據說那牧羊人當時被嚇得幾乎都說不出話來了,後來,他終於說他確實看到了那個可憐的少女,後面還有一群緊追不捨的獵狗。『我看到的還不止這些呢,』他說道,『雨果·巴斯克維爾也騎著他那匹黑馬從這裡過去了,還有一隻魔鬼似的大獵狗一聲不響地跟在他的後面。上帝保佑,可別讓那樣的狗跟在我的後面!』那群醉鬼胡亂罵了那牧羊人幾句,就又騎馬趕了下去。可是不久他們就被嚇得渾身發冷了。因為他們聽到沼澤地里傳來馬匹奔跑的聲音,隨後就看到那匹黑馬從他們身邊跑了過去,馬口流著白沫,鞍背上空空無人,韁繩也拖曳在地上。從那時起那些浪子們就都再也不敢單獨行動,因為一種巨大的恐怖感已經籠罩住他們,可是他們還是繼續在沼澤地里前進著。毫無疑問,如果他們只是孤身一人走在那裡的話,早就會撥轉馬頭跑回去了。他們就這樣一點點地緩慢騎行,最後終於趕上了那群獵狗。這些平素以驍勇和優種出名的獵狗,此時竟然在一條深溝[33]的盡頭處擠躲成一團,口中不時發出含混的低嚎,有些大概已經逃之夭夭了,其餘的則頸毛直豎,兩眼直瞪瞪地望著前面一條窄窄的小溝。

「這幫人勒住了馬,可以猜想得到,他們現在已比出發的時候清醒得多了。大多數人都不想再前進了,可是有三個膽子最大的——也許是醉得最厲害的——繼續策馬向山溝走了下去。前面出現了一片寬闊的平地,中間矗立著兩根高大的石柱——是古時候不知什麼人豎立在那裡的,直到今天還可以看到。月光把那塊空地照得很亮,那個可憐的少女就躺在空地的中央,她是在極度的驚恐和疲憊中失足摔死的。可是使這三個膽大包天的酒鬼毛骨悚然的既不是少女的屍體,也不是躺在她近旁的雨果·巴斯克維爾的屍體,而是正站在雨果身旁撕扯著他喉嚨的那個可怕的東西,一隻又大又黑的畜生,樣子像一隻獵狗,可是誰也沒見過這麼大的獵狗。正當他們看著那傢伙撕扯雨果·巴斯克維爾的喉嚨的時候,它把閃亮的眼睛和流著口涎的大嘴向他們轉了過來。三個人被嚇得尖叫起來,趕忙撥轉馬頭沒命地奔逃,在穿過沼澤地的時候還一路驚呼不已。據說其中的一個當晚就被所看到的東西嚇死了,另外兩個也落得個終身精神失常。

靠近德魯斯泰恩頓的環列巨石柱群

《探索達特穆爾》,J.Ll.W.佩奇(1895)

「那個可憐的少女就躺在空地的中央,她是在極度的驚恐和疲憊中失足摔死的。」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901

「我的兒子們啊,這就是那隻傳說中的獵狗的來歷,據說從那時起,那隻狗就一直可怕地騷擾著咱們的家族。我所以要把它寫下來,是因為我覺得:清清楚楚地了解一件事的原委,比起道聽途說加胡亂猜測得到的東西,會減少一些無謂的恐懼。不可否認,在咱們家族裡,有很多人都未得善終,死得突然、凄慘而又神秘。但願能得到上帝無邊慈愛的庇護,不再把懲罰降在我們這些第三代以至第四代子孫身上,因為我們早已唯聖典之命是聽。我的兒子們,我借上帝之名命令你們,同時也是勸誡你們,要多加小心,千萬避免在黑夜降臨、罪惡勢力[34]囂張的時候穿過沼地。

「這就是雨果·巴斯克維爾[35]留給兩個兒子羅傑和約翰的家書,並特別囑咐二人,不要向他們的胞姊伊莉莎白透露關於此事的任何訊息。」

讀完這篇怪異的記載之後,莫蒂默醫生把眼鏡推到前額上面,目光直望著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福爾摩斯全集打了個呵欠,順手把煙頭扔進了爐火。

「正站在雨果身旁撕扯著他喉嚨的那個可怕的東西,一隻又大又黑的畜生。」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3)

「就這些?」他說。

「您不覺得有興趣嗎?」

「對一個搜集神話的人來說,也許會很有興趣。」

莫蒂默醫生又從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著的報紙。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現在我要告訴您一件發生時間較近的事。這是一張今年6月14日[36]的《德文郡紀事報》。上面有一篇關於此前不久查爾斯·巴斯克維爾爵士死亡的簡短敘述。」

我的朋友向前探了一下身子,神色也開始變得專註起來。

我們的訪客重新戴好眼鏡,又開始讀了起來:

「最近查爾斯·巴斯克維爾爵士之猝然棄世,使本郡上下不勝哀惋。據悉,該人本來很有希望在下屆選舉中被推舉為德文郡中部選區[37]的自由黨[38]候選人。雖然查爾斯爵士入住巴斯克維爾莊園時間不久,但其厚道與慷慨已深得周圍群眾之敬愛。值此暴發戶充斥之時,如查爾斯這樣一位名門之後,竟能致富還鄉,重振因厄運而中衰之家聲,誠為可喜。眾所周知,查爾斯爵士曾在南非投資致富。但他明智地選擇全身而退,攜帶變賣了的資財返回英倫。他開始在巴斯克維爾莊園重修宅邸不過兩年,其規模龐大的重建和修葺計劃一直為人們普遍談論之話題,如今此計劃已因其本人逝世而中斷。因他並無子嗣,他曾公開表示,在他有生之日整個鄉區將得到他的資助,因此,有很多人為其意外殞身而深感悲悼。至於他對本地及郡慈善機關的慷慨捐贈,本欄亦時有報道。

「驗屍結果尚未足以將與查爾斯爵士死亡相關之情況釐清,至少尚未足以消除當地由於迷信所引起之諸種謠傳。沒理由懷疑有任何犯罪成分,或非自然原因導致死亡發生之跡象。查爾斯爵士是一位鰥夫,或許可以說他是一個在某些方面精神狀態有些反常的怪人。儘管他資產巨富,但個人嗜好卻極為簡單。巴斯克維爾莊園中的僕人只有巴瑞摩夫婦二人,丈夫是總管,妻子則充當管家婦。他們的證詞——已被幾個朋友的陳述所證實——說明,查爾斯爵士曾一度有健康狀況不良之徵兆,尤其是在心臟官能方面,表現為面色改變、呼吸困難和嚴重的神經衰弱。死者的朋友和私人醫生詹姆斯·莫蒂默也提供了相同的結論證明。

「案件的實情甚為簡單。查爾斯·巴斯克維爾有一習慣,每晚於就寢前,須沿巴斯克維爾莊園著名的水松夾道散步。巴瑞摩夫婦的證詞說明死者之習慣確是如此。5月4日,查爾斯爵士曾聲稱他第二天將動身前往倫敦,並曾命巴瑞摩為他準備行李。當晚他照常出去散步,在此期間他慣常吸著一支雪茄。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在十二點鐘的時候,巴瑞摩發現前廳的大門還開著,吃了一驚,於是就點了燈籠,出去尋找主人。那天氣候很潮濕,所以沿著夾道下去很容易看到爵士的足跡。小路的中間有個通向沼地的旁門。種種跡象表明查爾斯爵士曾在門前短暫逗留,然後又沿著夾道走了下去,他的屍體就是在夾道的末端被發現的。有一件尚未得到解釋的事實是:巴瑞摩說,他主人的足跡在過了通往沼地的旁門后就變了樣,好像是從那以後就改用足尖走路了。有一個叫做摩菲的吉卜賽馬販子,當時正在沼地里距出事地點不遠的地方,可是他自己承認當時酒醉得很厲害,神志並不十分清醒。他聲稱他曾聽到過叫喊聲,但說不清是來自哪個方向。在查爾斯爵士身上找不到遭受暴力襲擊的痕迹,可是醫生的證明中指出,死者的面容嚴重變形,以致於一開始他都難以相信,那躺在面前的就是他的朋友和病人的屍體——據解釋說,這是一種在因呼吸困難[39]和心臟衰竭而死的時候偶爾會出現的現象。這一解釋已為屍體解剖所證明,說明死者存在著由來已久的官能性病症。法院驗屍官[40]繳呈的判斷書也與醫生的證明相符。事件如此結束尚屬妥善,因查爾斯爵士之後代仍將在莊園居住,並將繼續為不幸所中斷之善行,此事的重要性在於,人們已經普遍把這起事件與當地流傳甚廣的那個荒誕的傳說暗中聯繫在一起,如果驗屍官平庸的調查不能最終平息那些謠言,就恐怕很難再為巴斯克維爾莊園找到住戶了。據了解,爵士現存最近的血親是他弟弟的兒子亨利·巴斯克維爾先生,如果這位仁兄還活著的話。以前最後一次得到的消息是聽說這位年輕人在美洲。目前已著手進行調查,以便通知他來接受這筆為數龐大的財產。」

「他的屍體就是在夾道的末端被發現的。」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901

莫蒂默醫生把報紙疊好,放回口袋裡。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就是眾所周知的有關查爾斯·巴斯克維爾爵士死亡的事實。」

「我必須謝謝您,」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說,「讓我再次產生對這件饒有興趣的案件的興趣。當時我曾留意到一些報紙的報道,但那時我正專心致力於梵蒂岡寶石案那件小事,在受著教皇[41]急迫的囑託之下,竟然錯過了在英倫發生的一些有趣的案件。您說這段文章已經包括了全部公開的事實嗎?」

「是的。」

「那麼,再讓我了解一些沒有公開的情況吧。」他再一次向後仰去,把兩隻手的指尖對頂在一起,顯出他那極為冷靜的、洞悉一切的表情。

「這樣一來,」莫蒂默醫生說著,感情開始激動起來,「就會把我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事情都說出來了,我連驗屍官都隱瞞了。因為一個從事科學工作的人,最怕在公眾面前顯示出他似乎也相信了一種流傳的迷信。此外,我還有另一個動機,就像報紙上所說的那樣,如果再有任何事情進一步惡化巴斯克維爾莊園那已經相當可怕的名聲,那麼就真的再不會有人敢住在那兒了。為了這兩個原因,我想,不把我知道的全部事情都說出來還是正確的,因為那樣做不會有什麼好處,但是對您,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沒有理由不開誠布公,徹底談出來。

「沼地上的住戶們彼此相距都很遠,而那些居所較近的人們往往就會產生比較密切的關係。因為這個原因,我和查爾斯·巴斯克維爾爵士見面的機會就多了。除了賴福特莊園的弗蘭克蘭先生和生物學家斯特普爾頓先生外,方圓數十英里之內就再沒有受過教育的人了。查爾斯爵士是一位喜歡隱居獨處的人,可是他的病把我們倆拉到了一起,而對科學的共同興趣使我們親近起來。他從南非帶回來很多科學資料,有很多美妙動人的傍晚,在我們對布希曼人和霍屯督人[42]的比較解剖學研討中悄然度過。

「在最後的幾個月里,我愈來愈清楚地感覺到,查爾斯爵士的神經系統已經緊張到極點了。他對我讀給你們聽過的那個傳說深信不疑——雖然他經常在自己的宅邸之內散步,但一到晚上,誰也甭想讓他向沼澤地方向邁出一步。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在你看來一定有些不可理喻,可是,他就是相信,可怕的災難就要降臨在他的家族身上。顯然,祖輩流傳下來的傳說對他產生了極大的負面影響。可怕的事就要在眼前出現的想法經常佔據著他的身心,他不止一次地問過我,是否在夜間出診的途中看到過什麼奇怪的東西,或是聽見過一隻獵犬的嗥叫。後邊這個問題他問過我好多次,而且總是帶著驚慌顫抖的聲調。

「他的眼睛裡帶著極端恐怖的表情,死死地盯視著我的背後。」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901

「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天傍晚我駕著馬車到他家去,那是在那件致命的慘劇發生前大約三個星期左右的時候。碰巧他正站在正廳門前。我已經從我的小馬車[43]上下來站在他的面前了,忽然看到他的眼睛裡帶著極端恐怖的表情,死死地盯視著我的背後。我猛然轉過身去,剛剛來得及看到一個大黑牛犢似的東西一閃而過。他驚慌恐怖得那樣厲害,我不得不走到那動物曾經走過的地方四下尋找了一番,它已經跑了。但是,這件事似乎在他心中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我陪著他待了整整一個晚上,也就是在那一次,為了解釋他所表現的情緒,他把我剛來時讀給您聽的那篇記載拿了出來,並托我保存。我之所以要提到這一小小的插曲,是因為它在隨後發生的悲劇中可能有某種重要性,可是在當時,我確實認為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驚恐也是沒有來由的。

「查爾斯爵士趴在地上,兩臂伸出,手指插在泥土裡。」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3)

H.T.韋伯斯特,《紐約先驅論壇報》,1938年4月16日

「還是聽從了我的勸告,查爾斯爵士才打算到倫敦去。我知道,他的心臟已經受了影響,他經常處在焦慮不安的狀態中,不管其緣由是多麼的荒誕不經,這顯然已經嚴重地影響到他的健康。我想,只要在都市裡待上幾個月,新的生活環境就能把他恢復成一個新人。我們共同的朋友斯特普爾頓先生非常關心他的健康狀況,也和我的意見相同。可是,這可怕的災禍竟在臨行前的最後一刻發生了。

「在查爾斯爵士暴死的當晚,總管巴瑞摩發現爵士死亡以後,立刻就派了馬夫珀金斯騎著馬來找我,因為我通常睡得很晚,此時還沒有就寢,所以在出事後不到一小時我就趕到了巴斯克維爾莊園。我驗證了現場的所有情況,就是後來在驗屍報告中提到的那些事實。我順著他的腳印走到水松夾道盡頭,看到了對著沼地的那扇旁門,看來他曾在那兒等過人,是我首先注意到從那以後足跡形狀的變化。我還發現,除了巴瑞摩在軟土地上留下的足跡之外再沒有其他足跡。最後我又仔細地檢查了屍體,在我到達以前還沒有人動過他。查爾斯爵士趴在地上,兩臂伸出,手指插在泥土裡;他的面部肌肉因強烈的感情波動而緊縮起來,甚至使我無法辨認,但確實沒有任何傷痕。可是在警方訊問時,巴瑞摩提供的一個證明是不真實的。他說在屍體周圍的地上沒有任何痕迹,他什麼也沒有看到。可是,我看到了——就在離屍體不遠的地方,不僅清晰可辨,而且是痕迹猶新。」

「足跡?」

「足跡。」

「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

莫蒂默醫生以一種奇怪的服神望了我們一會兒,然後用一種低得近乎耳語一樣的聲音回答道:「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是個極大的獵狗的爪印[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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