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福爾摩斯全集(一)》(11)

第十一章《福爾摩斯全集(一)》(11)

波希米亞醜聞[1]

《波希米亞醜聞》是第一篇刊登在《海濱雜誌》上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短篇小說;最終,除了《血字的研究》和《四簽名》以外的所有作品都刊登在這份雜誌上。《波希米亞醜聞》之所以值得紀念,因為它透露了福爾摩斯全集對待女性的態度,這也是我們所見到的唯一一篇福爾摩斯全集被打敗的故事——儘管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站錯了隊伍,而且也樂於見到這次「失敗」。這位歌劇院歌手、「女主角」艾琳·愛德勒鼓舞了一代又一代女性福迷,並且導致1965年由女性組建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女冒險家」組織,因為貝克街小分隊禁止女性加入(後來刪除了這一條款)。《醜聞》中,我們第一次看到福爾摩斯全集和華生在調查中聯手。華生不再只是一個記錄人——不管是《血字的研究》還是《四簽名》中他都僅僅是那樣的角色——他的參與對於福爾摩斯全集成功實施計劃至關重要。作為第一篇短篇小說,這其中沒什麼案子,但是華生開頭的第一句話就讓讀者興趣大增,他寫道:「對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而言她始終是『那位女人』。」

對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而言她始終是「那位女人」[2],我幾乎沒有聽過他對這個所謂的「那個女人」用過其他的什麼稱呼。在福爾摩斯全集看來,跟「那位女人」相比,其他任何女人的才貌都相形見絀。可這並不意味著福爾摩斯全集對這個女人有著什麼別樣的感覺,或者是喜歡,或者是愛,都沒有。原因很簡單,對於福爾摩斯全集這種把理性和邏輯看得重於一切的人來說,情感的介入無疑會影響他的理智和判斷,甚至有些時候我覺得他像是一個在進行推理的機器而不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所以如果從感情方面來說,福爾摩斯全集不是一個合格的情人——你是不大可能聽到從他的嘴裡說出甜言蜜語的,相反,很多時候他對你講話的方式近乎古怪甚至刻薄[3]。在一般的觀察家眼裡,甜言蜜語無疑是大有用處的,因為從這些話里可以試探出一個人的動機和性格。然而對於福爾摩斯全集來說,感情因素的加入會使他的分析和判斷摻入不純粹的成分,從而使他由此得出的結論沒有那麼強的說服力和可信度了。就像在一個精密的儀器里放進了沙子,機器就不會像以前那樣正常地運轉一樣,對於他來說,所謂的感情就是他這樣一部思考機器中的沙子。不過也有例外,有這樣一個女人,始終存在於福爾摩斯全集的內心深處,這個女人叫艾琳·愛德勒,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4],然而在福爾摩斯全集的記憶中還是有著這個女人的影子,不管這種記憶已經有了什麼樣的變化,甚至是變得模糊不清。

在結婚以後,我跟福爾摩斯全集的交往減少了很多。新組成的家庭給我帶來的滿足感[5]和作為一家之主所應承擔的責任,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精力。可是我的老朋友福爾摩斯全集卻和以前一樣,對於很多世俗的人情交往和繁文縟節[6],絲毫不以為然[7]。他仍然住在我們以前住的那所貝克街的房子裡面,整天把自己埋在一大堆舊書里。他的生活很沒有規律,經常在一個星期里服用藥物,而在接下來的一星期里蒙頭大睡,就這樣在亢奮和懵懂之間遊盪無常。他仍然和以前一樣對犯罪行為充滿興趣,而由於他具有那種很強的判斷推理能力和解決問題的經驗,所以總是能將很多棘手的難題完滿地解決——其中有不少是官方偵破部門[8]因為無從下手而宣告放棄的案子。我也斷斷續續地從別人那裡聽到一些有關他的情況:諸如應召到敖德薩[9]去辦理特雷波夫暗殺案[10];偵破亭可馬里[11]神秘的阿特金森兄弟慘案;以及最近為荷蘭皇家[12]出色地完成了一件微妙的使命等等。對於這些案件,我也和一般的讀者沒有什麼區別,只是道聽途說罷了,沒有親身經歷,甚至沒有從他那裡得到關於這些事情的直接講述,除此之外,對他的行蹤我一無所知。

而在結婚之後的這段時間內,我已經重新開始了我的行醫生涯[13]。1888年3月20日的晚上,在出診回來的路上,我正好經過貝克街。對於這所房子的大門,我當然印象很深[14]。在我心裡,總是把它同我所追求的東西以及「血字的研究」一案中的神秘事件聯繫在一起。從那個大門經過的時候,我突然想進去和老朋友坐一坐,聊一聊,因為我很想知道這個善於思考的機器腦子裡現在又在處理著怎樣的難題。燈光將他的幾間房子照得通亮,抬頭望去,透過窗戶,可以看到福爾摩斯全集瘦高條黑色側影正在屋子裡徘徊。他的頭低低地垂在胸前,雙手背在身後,在屋裡快速地走動。我很了解他的生活習慣和脾性,所以從眼前看到的情景,我就可以知道他正在做什麼——他又在思考案情。他肯定是剛從服藥后的睡夢中起身,聚精會神地思索著什麼離奇的案件。我按響了門鈴,隨即被帶進這所我曾經住過的房子裡面。

看到我來了,福爾摩斯全集並沒有表現出特別興奮的樣子,但是我還是可以感覺得到他內心裡還是很高興的。他沒有說什麼話,不過從眼神里還是流露出對我的關心,他示意我坐在一張扶手椅上,然後把雪茄煙遞了過來,並示意我用放在一邊的放酒和飲料的架子[15]以及蘇打水罐[16]。他站在壁爐前望著我,眼神很特別,帶有一種深深的自我省思。

他站在壁爐前。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看來你很適應婚姻和家庭生活嘛,」他說,「華生,你看上去比以前要重一些了吧,要重七磅多。」

「是整七磅。」我回答說。

「我還是覺得是七磅多一點。你過去可沒有跟我說過你要重新開業行醫[17]啊,你現在是在做這個工作,是吧?」

「是的,我沒有說起過,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觀察和推理啊。不僅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最近曾經被大雨淋濕過,而且你家裡有一個年輕的女傭,但是做事能力不強,對吧?」

「天哪!福爾摩斯全集,」我說,「你太厲害了!如果在幾百年前的黑暗時期曾經有你這樣一個人的話,我想他是要被燒死的。你說的都是對的,我星期四下鄉出診,回來的時候下起了大雨,我被淋得透濕。可是這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了,而且我已經換了衣服,你是怎麼看出來的?至於我們家的傭人嘛,她的名字叫瑪麗·珍[18],做事情實在是太不讓人放心了,我太太已經把她趕走了。可這個你是怎麼知道的?」

聽到我肯定了他的推測,他開心地微笑起來,輕輕地搓著自己那雙手——一雙非常敏感的手。

「要看出這些,其實很簡單啊,」他說,「在你左邊那隻鞋的內側,燈光正好可以照得到,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鞋面的划痕,和磨出來的痕迹不一樣,這些划痕有六條之多,可都是平行的。於是我推斷出,你曾經在很濕的地上走過,而後為了除掉粘在鞋面的泥點,刻意地去擦了你的鞋子。再繼續推理,事情就很清楚了——在濕地里走,說明你被雨淋過,而鞋子被擦成了這個樣子,說明你們家的傭人[19],是一個年輕的女性,可是卻不大會做家務。至於我怎麼知道你現在正在做醫生嘛,那就更簡單了,只要看看你自己就行了。你走進來的時候,從你身上可以聞到碘仿[20]的氣味,你右手食指上的黑色斑點是硝酸銀[21]留下的殘跡,大禮帽右側面鼓起一塊,這應該是你放聽診器[22]的地方吧。要是有這麼多明顯的證據,我還判斷不出一個人正在行醫的話,那我豈不是太愚蠢了嗎?」

瓶身帶釘狀裝飾,85先令酒瓶架

《哈羅德商品目錄》,1895

蘇打水罐

《哈羅德商品目錄》,1895

聽他解釋得那麼簡單,我不禁啞然失笑:「你分析給我聽的時候,」我說,「任何事情都是那麼簡單,簡單得讓人覺得好笑,我感覺自己也可以推理出來。可是在你還沒有給我分析這些事情之前,我甚至無法預測出你下一步要講的是什麼。這是因為我的眼力比你差嗎?但是我又不這麼認為。」

「你的眼力的確不差,」他點燃了一支香煙,靠在扶手椅上,回答道,「但是你卻只是在看,而沒有去觀察,看和觀察之間可是區別很大啊。舉個例子說吧,你經常看到這個樓里的樓梯,是吧?」

「當然了,每次上上下下都要看到嘛。」

「你上上下下有多少次了呢?」

「讓我想想啊,至少有好幾百次了吧。」

「那我現在問你,這個樓梯有多少個台階?」

「多少台階?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差別就在這裡!你只是在用你的眼睛去看,而沒有用你的內心去觀察,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差別。我就知道這個樓梯上一共有17級台階。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不只是用眼睛去看,更是用心去觀察這裡面的細節。順便說說,由於你對這些小問題有興趣,又由於你善於把我的一兩個小經驗記錄下來[23],你對這個東西也許會感興趣的。」說著他把自己桌子上放的一張粉紅色的厚厚的便條遞給我,「我剛剛從郵差[24]的手裡收到了這個,」他說,「你讀來聽聽。」

從便條上看不出是誰寫的,也看不出什麼時候寫的,或者是從什麼地方寄來的。上面寫道:

某人將於今晚7點45分造訪,有極為重要的事務相商。最近閣下為歐洲大陸某王室效勞得力,足以證明委託閣下承辦難以公開追查的棘手要事,深可信賴。閣下聲名遠播四方,我等早有耳聞。希望屆時不要外出。來客如戴面具,請勿介意。

「這件事絕對不簡單,」我說,「你有什麼看法?」

「目前我還找不到關於這件事的任何證據。如果我們沒有找到證據就亂加推測,那麼我們可能會犯大錯。我們周圍有很多人,不是從實際出發得出自己的結論,而是先有一個既定的看法和態度,然後把他們認為符合的事實放進去,而對那些不符合他們觀點的事實視而不見。對於我們來說,現在所擁有的就是這張紙條,你能看出什麼嗎?」

我聚精會神地看著字條上的筆跡和紙張的紙質。

我聚精會神地看著字條。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寫條子的人很有錢,」我試著用他的方法來推斷,「這種紙一打的價格就不止半克朗[25]。紙的質量特別好,又硬又挺括。」

「特別——正是這兩個字,」福爾摩斯全集說,「它根本就不是英國製造的,你對著光看一看就知道了。」

在燈光的照射下,我看到紙紋里隱隱透出一個大「E」和一個小「g」、一個「P」以及一個「G」和一個小「t」交織在一起。

「你知道這些字母代表什麼嗎?」福爾摩斯全集問道。

「我想可能是造紙人的名字吧,是他名字的交織字母。」

「不,不是的,『G』和小『t』代表的是『Geskkscgaet』也就是德文『公司』這個詞,就像我們的『Co.』這麼一個慣用的縮寫一樣。當然,『P』代表的是『Papier』——『紙』。現在就剩下『Eg』了。我們可以在《大陸地名詞典》[26]里找到答案。」他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厚厚的棕色書皮書。"Eglow,Eglonitz,——有了,Egria[27]。是在說德語的國家裡[28]——也就是在波希米亞[29],離卡爾斯巴德[30]不遠。『因瓦倫斯坦[31]卒於此地而聞名,同時也以其玻璃工廠和造紙廠林立而著稱。』呵呵,現在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吧?」他的眼睛里放射出開心的光芒,吐出一口藍色的煙圈,高興地微笑著。

「這種紙的產地是在波希米亞。」

「這次你說對了。是一個德國人寫的這張紙條,這一點從紙條中奇怪的句子結構可以看出——『閣下聲名遠播四方,我等早有耳聞』——你能說不是嗎?法語和俄語里沒有這樣的用法。只有在德語里,動詞的使用毫無規律。所以我們現在就要調查這個德國人寫這紙條的目的是什麼,他為什麼要先寫紙條給我,為什麼不願意透露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現在來的人應該是他,他本人也許會掃除我們所有的疑慮。」

當我們正在談論這事的時候,窗外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還有車輪和路牙石的摩擦聲,接著有人使勁地按門鈴。福爾摩斯全集吹了一下口哨,顯得很開心。

「從聲音可以判斷出一共有兩匹馬。」他說。他向外面看了看,接著說,「那輛馬車[32]小巧玲瓏,兩匹馬也是很漂亮的良種馬,一匹就至少需要150畿尼[33]。華生,如果不出什麼意外,這個案子我們可以大賺一筆。」

「我還是先告辭吧,福爾摩斯全集。」[34]

「不用,不用,醫生,你不用走。要是沒有我自己的包斯威爾[35],我將不知所措。這個案子看來很有趣,錯過它那就太遺憾了。」

進來的那個人。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4

「可是你的委託人……」

「沒什麼。你可以幫我啊,很可能他也會這麼認為。一會兒他來了,你就坐在那邊的椅子上,別忘了要認真觀察。」

那個人上樓梯的腳步聲聽起來特別沉重。緩緩地,緩緩地,從樓梯到過道,最後在門口處停了下來。再接著響起了那個到訪者有力的敲門聲。

「請進!」福爾摩斯全集說。

一個人走了進來。他身高六英尺六英寸多,長著赫拉克勒斯那樣的寬胸脯,四肢有力。身上的衣服做工考究,不過又有點不對勁,那就是這種奢華鋪張讓英國人覺得很土氣。他的袖子和雙排紐扣的上衣前襟的開衩處都鑲著很寬的羔羊皮[36]邊,深藍色大氅用深紅色的絲綢做襯裡,一隻用單顆火焰形的綠寶石鑲嵌的飾針別在領口。而他的腳上的皮靴,更是高到小腿肚,靴口上鑲著深棕色毛皮。這就使得人們對於他整個外表粗野奢華的印象,更加深刻。他手裡拿著一頂大檐帽,臉的上半部遮護著一隻黑色的面具[37],面具蓋過了他的顴骨。很顯然,他剛整理過面具,因為一直到他走到屋子裡來,他的手還沒有離開面具。再看他臉的下半部分,我發現他嘴唇厚而下垂,下巴又長又直,顯得堅決果斷,而在這種堅決果斷中又摻雜著一種倔強,看來他很有個性。

「我寫的紙條你看了嗎?」他用沙啞的聲音低沉地問道,從聲音中很明顯地可以聽出他是德國人,「我的到訪在給你的紙條中已經提到過了。」他不停地輪流打量著我和福爾摩斯全集,看起來他好像不是很肯定究竟誰是福爾摩斯全集,所以也就不能肯定該和誰說話。

「請坐,」福爾摩斯全集說,「這是我的朋友,也和我一起做事,他叫華生,是一個醫生。在我辦案時,他總是給我很大的幫助。不知您怎麼稱呼?」

「你就叫我馮·克拉姆伯爵吧,我是波希米亞貴族。我相信你的朋友是位值得尊敬和十分審慎的人,如果這樣的話,我就可以放心地把向你說的事情也讓他知道。否則的話,我最好還是只跟你一個人說,你覺得呢?」

我站起身來要走,可福爾摩斯全集卻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推回到椅子上。「隨便你選,要麼告訴我們兩個人,要麼就乾脆別說了,」福爾摩斯全集對來訪者說,「在這位先生跟前,凡是您可以跟我談的您儘管談好了。」

伯爵聳了聳他那寬闊的肩膀說道:「那麼你們要向我保證,兩年內不能把這件事讓任何人知道。至於兩年後,我就沒有什麼要求了。毫不誇張地說,這件事能不能處理好,可能影響整個歐洲的歷史進程。」

「我可以保密。」福爾摩斯全集答道。

「我也一樣。」

「這面具你們不在意吧,」我們這位陌生的不速之客繼續說,「派我來的那個人不願意透露他真實的身份,所以坦白地說,我剛才介紹時說的並不是我真正的身份。」

「這我知道,」福爾摩斯全集冷冰冰地答道。

「這件事情很微妙,我們要做的就是想方設法阻止事情進一步惡化。如果最終變成了一個大丑聞,那麼後果不堪設想,甚至會使整個歐洲王室都蒙受損失。說得更具體點,那就是,受到最直接、最大影響的將會是偉大的奧姆斯坦家族,也就是波希米亞世襲國王。」

他把自己的面具扔在了地上。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我就是國王。」

畫家未知,芝加哥《大洋間》,1891年7月11日

「這我也知道,」福爾摩斯全集說話時聲音很小,說完后,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閉上眼睛開始陷入沉思。

在這位來訪者的心目中,福爾摩斯全集也許就是整個歐洲最有頭腦、最善於分析問題、調查案情和解決困難的偵探吧。可是他眼前的福爾摩斯全集的表現呢,肯定使他覺得驚訝,因為現在的福爾摩斯全集看上去的確是過於漫不經心了。福爾摩斯全集慢條斯理地重新張開雙眼,不耐煩地瞧著他那身軀魁偉的委託人。

「如果陛下能拋開您高貴的身份地位對您的束縛,把案件的情況如實地告訴給我,」他說,「那麼也許會對我的調查有很多的幫助,同時這也是在幫助您自己解決這件事情。」

聽到這裡,那個人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在屋子裡面不停地走來走去,從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很激動。過了一會兒,他把自己的面具扔在了地上,一種絕望從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來。

「不錯,也許你已經猜出來了,」他說話的聲音很大,「我就是國王,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哦?是嗎?」福爾摩斯全集喃喃地說,「其實陛下還沒開口的時候,我就推斷出您就是卡斯爾-費爾施泰因大公、波希米亞的世襲國王——威廉·戈特賴希·西吉斯蒙德·馮·奧姆施泰因[38]。」

「希望你諒解,」這個奇怪的客人又重新坐了下去,用手摸著他那高聳白皙的前額,說道,「我想你能想象出,我很少親自處理這樣的事情。可是現在遇到的這件事情,極其微妙,如果我把它告訴了一個偵探,那我就很可能處於一種被這個偵探擺布的境地。所以我才不遠萬里,裝扮成剛才那個樣子,從布拉格專門來到這裡請求你的幫助。」

「說吧,什麼事情?」福爾摩斯全集說著,又閉上了眼睛。

「我說得簡單點吧,大約五年前,我在華沙做較長時間的訪問,在那段時間裡,我認識了當時很有名氣的女冒險家[39]艾琳·愛德勒。我想這個名字你應該很熟吧。」

「醫生,請你在我搜集的資料里找找看有沒有這個名字?」福爾摩斯全集喃喃地說,眼睛仍然閉著。多年以來,他總保持著這樣一個好習慣,就是把有關許多人和事的一些材料貼上籤條備查。所以,只要你說出一個人名或者一個地名,他總是能很快地作出反應,無一例外。當然這一次也一樣,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女人的資料。這份材料夾在一個猶太拉比[40]和寫過一篇有關深海魚類專題論文的參謀官[41]的資料之間。

「拿來我看看。」福爾摩斯全集說,「嗯!新澤西州[42]人,1858年生人。女低音——嗯!斯卡拉歌劇院[43]——嗯!華沙帝國歌劇院首席女歌手——對了!退出了歌劇舞台[44]——哈!住在倫敦——一點不錯!據我理解,陛下應該曾經和這位女士關係甚密[45]。您給她寫過幾封會使自己受連累的信,現在則急於想把那些信弄回來。」

「完全正確,可是我能做的呢……」

「您曾經秘密地和她結過婚嗎?」

「沒有。」

「那麼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或證明呢?」

「沒有。」

「那我就不懂了,陛下。如果這位女士想用信件來訛詐或者做其他事情,她怎麼能使別人相信這些信件是真的呢?」

「因為那些字是我親筆寫的啊。」

「但也有可能是她找人模仿你的字跡寫的啊。」

「我用的是我私人才使用的信紙。」

「可能是她偷來的。」

「我蓋上了我自己的印章。」

「那也有可能是仿造的啊。」

「更糟糕的是我發了自己的照片給她。」

「照片是可以從別人手裡買來的[46]。」

「可是,照片是我們兩個人一起照的。」

「啊?不會吧!這樣的話就比較麻煩了,陛下的生活也確實有些疏於檢點,不是嗎?」

「我想我當時真是有點瘋狂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些什麼。」

「那麼說,這件事給您帶來了不小的傷害?」

「當時我確實是年幼無知,因為那時我只是一個王儲,做事不計後果。說實話,我現在也不過三十齣頭。」

「那麼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照片從那個女人的手裡要回來。」

「我已經這麼做了,可是我沒有要回來。」

「出錢收買怎麼樣?」

「她不可能賣那張照片的。」

「那就只好用不太光彩的偷竊的方式了。」

「我早就這麼做了,而且不止一次,都五次了。其中有兩次我派出去的人搜遍了她的整個房子,我們還在她旅行的時候把她的行李偷偷地換掉,甚至連更卑鄙的手段我們也用過,我們曾經試著在路上搶劫她,可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找到。」

「那麼關於那張照片你們現在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一點都沒有。」

福爾摩斯全集笑了,說道:「這隻不過是一個小問題罷了。」

「可是對我的身份來說,這件事情就很嚴重了。」很顯然,國王對福爾摩斯全集的這種態度很不滿,立刻給予了反駁。

「十分嚴重。的確如此。那她打算用這照片幹些什麼呢?」

「把我毀掉。」

「毀掉您?」

「我馬上就要結婚了。」

「這個我聽說了。」

「我的新娘將會是斯堪的納維亞國王[47]的二公主克洛蒂爾德·洛特曼·馮·札克斯邁寧根[48]。我想你應該對她家嚴格的家規有所耳聞吧。而她本人也對周圍的事情很敏感。如果她對我的行為產生了任何懷疑,那麼這場婚姻就會失敗。」

「那艾琳·愛德勒她會怎麼做呢?」

「她威脅我,說她會把照片給公主看的,而我也很明白,她是說到做到的那種人。你可能不是很了解她,她的個性很剛強。從外表上看,她一副漂亮女人的嬌弱容顏,可是在內心深處,卻具有著男性的剛毅。我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她什麼事都能幹出來。」

「那您知不知道,照片現在是還在她手裡,還是已經被送出去了?」

「我敢肯定還在她的手裡。」

「根據呢?」

「因為她說,她會在我宣布和別的女人結婚時把照片寄出去,那也就是下個星期一了。」

「哦,我們只剩下三天時間了,」福爾摩斯全集說著,打了一個呵欠,「有這麼長的時間對我們來說實在很幸運,因為在取回照片之前我們還有兩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調查。那麼,陛下這一段時間不會離開倫敦吧?」

「是的。我現在住在蘭厄姆旅館[49]。我用的是化名,馮·克拉姆伯爵。」

「好吧,如果有什麼新情況,我會寫信通知你的。」

「這樣就好,我也很想知道你們處理事情的進展情況。」

「那我們辦案的資金問題怎麼解決?」

「聽你的。」

「沒有任何限制嗎?」

「說實話,我可以這麼說,為了要回那張照片,就算你向我要我們國家的一個省,我都會答應。」

「我說的是現在調查中要用到的錢怎麼辦?」

福爾摩斯全集剛說完,國王就拿出來一個羚羊皮袋,把它放在桌上。

"300鎊金幣和700鎊鈔票[50]。」他說。

福爾摩斯全集飛快地寫了一張收據交給了國王。

「那個女人住在哪裡?」他問道。

「聖約翰伍德[51],塞彭泰恩大街,卜利翁尼府第。」

福爾摩斯全集迅速地記了下來:「還有一點,」他說道,「照片多大,六英寸[52]嗎?」

「是的。」

「那麼,國王陛下,再見,如果有什麼最新的進展,我們會儘快地通知您的。華生,你也回去休息吧,」在他對我說這些話時,那輛皇家四輪馬車正向街心駛去,「明天下午三點,你過來一下,我們商量商量這件小事。」

三點鐘整,我到達貝克街的時候,房間是空的,福爾摩斯全集還沒有回來。女房東告訴我說,早上八點剛過,福爾摩斯全集就出去了。於是,我在壁爐旁邊坐下,決定等他回來,儘管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可是對於要調查的這件事情我已經很感興趣了。雖然在這個案子里,沒有我之前記錄的那兩件案子[53]里的那種殘忍、血腥或者複雜,可是它的特殊意義以及被牽扯進去的人的身份和地位,卻也使得它顯得特別吸引人。不僅是因為這些,包括福爾摩斯全集調查時所表現出來的機警和推理時的井井有條、不慌不忙,以及解決難題的那種迅速而精細的方法,都是值得我學習和研究的,而且我也很喜歡這種感覺。在福爾摩斯全集所做過的事情中,都是以成功而告終的,對於這一點,我已司空見慣了。因此,很難想象出他有一天也會遇到失敗。

大約四點鐘時,一個喝得醉醺醺的馬夫闖了進來。他看上去很邋遢,留著絡腮鬍子,面紅耳赤,衣服也破舊不堪。儘管我已經很習慣於我朋友的那種高超的化裝術,但是要我肯定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他還是要費很大工夫的。他沖我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不到五分鐘,他就像原來一樣,穿著花呢衣服站在我面前,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只見他把手插在衣袋裡,在壁爐前舒展雙腿,恣意地笑著。

「噢,是嗎?」他喊道,忽然喉嚨被嗆住了,接著又笑了起來,直到笑得軟弱無力地躺在了椅子上。

「怎麼了?」

一個喝得醉醺醺的馬夫。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太有意思了。我敢說你肯定猜不出來我早上幹什麼去了,我會有什麼收穫。」

「我猜不到。也許你一直在注意觀察艾琳·愛德勒小姐的生活習慣,或者還觀察了她的房子。」

「完全正確,可結果很不一般。不過我願意把這件事告訴你。今天剛過八點我就離開了住所,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失業馬夫的模樣。那些馬夫之間感情很好,他們互相同情,興趣相投。如果你走進了他們中間,就會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很快就找到了卜利翁尼府第。那座別墅很小巧[54],後面是一個花園。這別墅是一座兩層樓,朝向馬路。門上掛著洽伯鎖[55]。右邊的客廳很寬敞,裡面裝修豪華,窗戶幾乎落地,然而那些可笑的英國窗閂連小孩都能打開。這一切都很普通,唯一引起我注意的就是從那個馬房的房頂可以通過窗戶進入過道。我圍著別墅轉了一圈,仔細觀察了一番,可是沒有什麼地方能引起我的興趣。

「後來我沿街道走了下去,果然不出我所料,在花園外面不遠的小巷[56]有個小馬棚。我和那些馬夫一起洗馬,作為回報,他們給了我兩便士、一杯混合酒[57]、兩煙斗裝得滿滿的板煙[58],而且還告訴了我一些關於艾德勒小姐的事,而這些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不僅僅是關於那個女人,他們還跟我講了住在附近的其他六七個人的情況,儘管這些對我沒什麼用處,我也沒興趣聽,可還是不得不聽下去。」

「那麼艾琳·愛德勒呢?」我問道。

「噢,她魅力無窮,那一帶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也許可以說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了,在塞彭泰恩大街馬房,所有的人都是這麼說的。她的生活很平靜,只是在舞台上唱唱歌。每天下午五點出去,晚上七點回來。生活簡單而有規律。跟她交往的男人只有一個,關係很密切。那個男人的皮膚很黑,體格健壯,富有年輕人的氣息。他一般每天來看她兩次,偶爾是一次,但這是最少的。他叫戈弗雷·諾頓,住在內殿律師學院[59]。你知道一個作為心腹的馬車夫對你有什麼好處嗎?這些馬車夫給他趕車至少也有十幾次了,把他從塞彭泰恩大街馬房送回到家裡,對他的事情幾乎無所不知。聽完了他們所說的一切后,我就在卜利翁尼府第附近慢慢地走來走去,考慮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那個叫戈弗雷·諾頓的男人是這件事情的核心所在,他是做律師的,這個職業聽起來對我們不利。也不知道他和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他總是來找她想要幹什麼。那個女人是委託這個律師做什麼呢,還是私交朋友,或者是情侶?如果那個律師是受那個女人委託辦理事情的,那麼照片現在大概已經在那律師的手裡了。如果他們是情人的關係,那麼那女人就應該不會把照片交給他。對於這個問題的解答將決定我們是繼續在卜利翁尼府第的調查工作,還是改變重點去調查那位先生在內殿律師學院的住所。這一點非常關鍵,我們一定要作好決策,因為我們的調查範圍將會擴大。我擔心你會厭煩這些瑣碎小事,但是如果你要全面了解真實的情況,就必須了解我現在所面臨的一些困難。」

貝克街上的一輛雙輪馬車(1900)。

《維多利亞和愛德華時代的倫敦》

「我正在認真聽著呢。」我答道。

「當我還在權衡這件事的利害得失時,突然看見一輛雙輪馬車[60]到了卜利翁尼府第門前,一個紳士從車上跳了下來。這人長得很帥氣,皮膚黝黑,鷹鉤鼻子,留著小鬍子——很明顯,他就是馬車夫所說的那個律師了。他看上去火急火燎的,大聲地衝車夫喊,要車夫在原地等他。當他和開門的女僕擦身而過時,連一個禮節性的招呼都不打,一副毫無拘束的神態。

「他在屋裡逗留了大約半個小時。透過客廳的窗戶,我可以看到他不停地走來走去,揮舞雙臂興奮地談著。不過我沒有看見那個女人。之後那男人就走了出來,看樣子比進去的時候還要慌張。

攝政街

《女王的倫敦》

在上車的時候,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金錶,看了看時間然後喊道:『快,一定要儘快,先到攝政街格羅斯·漢基珠寶店[61],然後到埃奇韋爾路聖莫尼卡教堂[62]。如果你能在20分鐘之內到達,我賞給你半畿尼[63]。』

「他們轉眼間就離開了。正當我還在想是不是要跟上去時,突然從小巷裡來了一輛四輪馬車[64],是很小巧精緻的那種。那馬車夫只扣了上衣扣子的一半,領帶放在耳邊,歪歪斜斜的,馬匹挽具上所有金屬箍頭都從帶扣中突出來。還沒等車完全停穩,一個女人就急著衝進車裡。在她上車的一剎那,我瞥見了她,雖然只是一眼,可是我看得出來,她的容貌的確讓男人為之傾倒。」

「『約翰,去聖莫尼卡教堂,』她喊道,『我將會獎賞給你半個沙弗林,作為你在20分鐘之內到達那裡的獎勵。』

「華生,這可是一個不容錯過的機會啊。我正在權衡是趕上去呢,還是趴在車的後面,這時一輛出租馬車從那條街上經過。對於我能出得起的車費,車夫看了半天。在他還沒有想好是不是值得拉我這一趟活的時候,我抓緊時間跳進了車裡。『聖莫尼卡教堂,』我說,『如果你在20分鐘之內趕到,我給你半個金鎊。』當時是11點35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就很明顯了。

「我的馬車被趕得像飛起來一樣,這是我未曾體驗過的,不過在我到達的時候,那個女人和那個律師還是比我先到了那裡。兩騎馬因為跑得太快而累得在那裡喘著粗氣。我付了車錢后就急忙走進了教堂。教堂里只有三個人,我要追蹤的那個女人,跟那個女人有著特殊關係的那個律師,還有一個身穿白色法衣、好像正在勸告他們什麼似的牧師,此外沒有其他人。他們三個人站在聖壇的前面,圍成一個圈子。我就像是一個偶爾溜達到教堂里來的遊手好閒的人一樣,百無聊賴地順著過道走下去。圍繞著聖壇的三個人突然都轉過頭來看著我,這使我感到很驚奇。戈弗雷·諾頓拚命向我跑來。

「『感謝上帝,太好了!』他喊道,『你來了就好辦了。來!來!』

「『你要幹什麼,先生,』我問道,『你要幹什麼?』

「『過來,老兄,過來,只需要你的三分鐘時間,我們就會使這件事情合法了。』

「我幾乎是被拖到聖壇上去的。在我還沒弄清楚站在什麼地方以前,我發現自己正喃喃地對我耳邊低得都聽不清的話語作出答覆,為我一無所知的事情作證。簡單地說就是我為那個未婚的女人艾琳·愛德勒和那個單身的律師戈弗雷·諾頓的結合,做見證人。很快,這件事就辦完了。然後那男人在這一邊對我說謝謝,那女人在我另一邊對我說謝謝,而牧師則在我對面對我的配合表示感謝。我想這恐怕是我有生以來碰到的最荒唐的事情吧。剛才我就在想這事,一想到它,我就忍不住笑。看起來她們結婚的程序並不完全合法,因為沒有其他的人出席見證。而牧師也不能給她們證婚,所以我的出現避免了新郎在大喜的日子裡跑到大街上去找一個陌生人為自己的婚姻做見證人[65]。作為答謝,新娘給了我一個金鎊。我打算把它拴在錶鏈上戴著,讓我記住這次遇到的怪事。」

羅敦路/海德公園

《女王的倫敦》(1897)

「這件事真的出乎我們的預料,」我說道,「接下來怎麼樣了呢?」

「嗨,我覺得有些事情在嚴重地威脅著我的計劃,看來他們兩個就要馬上離開這裡,因此我必須迅速而正確地作出判斷。在教堂的門口,他們各回各的住處去了。他坐車回內殿律師學院,而她則回到自己的房子那裡去了。『我和以前一樣,五點鐘坐車到公園[66]去。』他們分別的時候,她說的話我能聽到的就是這些了。然後他們向著不同的方向離開了教堂,我也離開去為自己作下一步的計劃。」

「我發現自己正喃喃地對我耳邊低得都聽不清的話語作出答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你做了什麼準備?」

「一些鹵牛肉和一杯啤酒,」他撳了一下鈴答道,「我一直在忙,沒工夫想到要去吃點東西,今天晚上可能要更忙。哎,對了,我希望你可以幫我一件事。」

「我很樂意。」

「你不怕我們有的地方會犯法嗎?」

「一點都不怕。」

「如果萬一被逮捕了呢,你也不怕嗎?」

「我什麼都不怕,只要我們所做的都是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

「是的,這個目標的確是非常高尚的。」

「所以我要在你身邊,給予你必要的幫助。」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

「等一會兒特納太太[67]端來盤子,我就告訴你。現在,」他接過房東太太端來的簡單食品,看起來的確很餓,邊吃邊說道,「看來跟你說這事時必須要同時吃東西了,因為我們確實沒時間了。馬上就要五點了,兩個小時之內我們一定要趕到我們的目的地。艾琳小姐,不,應該叫夫人了,她回來的時候應該是七點。我們必須在卜利翁尼府第與她相遇。」

「然後幹什麼?」

「這之後的事情就交給我吧。對於可能發生的事情我早有準備。只是有一點特別要注意,那就是,無論如何,你都不要插手。你明白嗎?」

「我什麼都不做嗎?」

「什麼事你都不用管。可能一會兒會發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不管怎樣,你都不要插手。等我被他們送進了屋子裡,這些所謂的不愉快就都結束了。大概四五分鐘后,有人會把客廳處的門窗打開。你就在緊挨著窗口的地方等著。」

「好的。」

「你一定要密切注視著我,我會保證讓你一直能看得到我。」

「好吧。」

「當我這樣舉起手時,你把我交給你的東西扔到屋子裡,在你扔的時候,還要大喊『著火了』。你明白了嗎?」

「完全明白。」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長長的捲筒,那東西看起來有點像雪茄煙,「這是一隻管子工用的普通煙火筒[68],兩頭都可有蓋子[69],自己就能燃燒。我需要你去做的就是管好這個東西。當聽到你大聲喊『著火了』后,一定會有很多人趕過來救火。到時你走到街道的另一頭,我在十分鐘內去找你,跟你會合。你聽懂了吧?」

「對於將要發生的事我不用管;我應該站在窗戶旁邊;始終注視著你的行動;接到你給我的信號后把這東西扔進窗戶里;大喊著火了;然後就跑到街道的另一頭等著你來找我。」

「完全正確。」

「那好吧,我會完成得很好。」

「太好了。那麼,現在我也該為即將到來的表演打扮打扮了。」

於是他回到卧室去了。幾分鐘后,從卧室里走出來的已經是一個和藹可親、單純樸素的新教牧師[70]了。他那頂寬大的黑色帽子、肥大下垂的褲子、白領帶、富於同情心的微笑以及深情、仁慈、充滿好奇的神態,只有約翰·海爾[71]先生才能與之相比。福爾摩斯全集換掉的不僅僅是他的衣服裝束,就連他的表情、態度,甚至精神世界似乎都隨著所裝扮的新角色而發生了變化。當他成為一位研究罪行的專家的時候,舞台上就少了一位出色的演員,甚至會使科學界少了一位敏銳的推理家。

6點15分,我們離開了貝克街。到達塞彭泰恩大街時,比原計劃提前了十分鐘。那時已近黃昏,我們在卜利翁尼府第外面徘徊著等屋主回來。正在這時,亮燈了。根據福爾摩斯全集的描述,我對這屋子有自己的想象,而眼前情景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不過屋子所在的地點要喧鬧一些,甚至可以說與我所想象的完全相反——附近,包括一條小街在內,都很清靜,所以這房子所在的地方倒顯得很熱鬧了。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在街道的拐角處抽著煙,有說有笑,其中一個是用腳踏磨輪磨剪子的,還有兩個警衛[72]正在和保姆調情,另外還有幾個衣著體面、嘴裡叼著雪茄煙、行為佻薄的年輕人。「你看,」當我們在房子前面走來走去的時候,福爾摩斯全集說道,「他們現在的婚姻關係使這件事情變得比以前簡單多了。那照片現在成了一把雙刃劍。就像我們的委託人害怕公主看到那張照片一樣,很有可能那個女人也害怕被戈弗雷·諾頓看到那張照片。我們現在的問題就是到哪裡去找這張照片。」

一個和藹可親、單純樸素的新教牧師。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你覺得要去哪裡找呢?」

「在她身上找到的可能性很小。畢竟那張照片有六英寸,要想藏在一個人的身上,並不容易。而且她也很清楚,國王會搶劫、搜查她的——這種事情已經發生兩次了。所以基本可以肯定,那張照片現在不在她的身上。」

「那會在哪兒?」

「在她的銀行家或者律師的手裡,這都有可能。不過我又覺得這兩種做法都不現實。女人習慣於把內心的秘密封閉起來,也經常會把認為對自己很重要的東西藏起來。照這樣的話,她怎麼可能把照片交給別人呢?她應該自信她有這個能力保護這東西才對。可是話又說回來了,真正處理起這些事時,一個人也說不定會受到什麼影響。除此之外,值得注意的是這張照片幾天後要派上用場。所以一定放在離她很近的地方,最有可能就是在她房間里。」

「她的屋子不是已經被國王派去的人偷過兩次了嗎?」

「哼!他們不知道該去哪裡找。」

「那麼你準備怎麼找呢?」

「我不用找。」

「那怎麼辦?」

「我會讓她自己把照片亮給我看。」

「她不可能那麼做。」

「她必須那麼做。車輪聲近了,應該是她坐的車。從現在開始,你要完全按照我說的去做。」

在他說話時,馬車兩側車燈射出的燈光順著彎曲的街道照了過來。一輛精緻的四輪小馬車駛到了卜利翁尼府第門前。馬車剛停,一個流浪漢便沖了上去開車門,希望可以得到一個銅板[73]的賞賜,但是另一個流浪漢也想賺這個銅板,搶在他前面把他擠開了,接著他們就激烈地爭吵起來。兩個警衛覺得第一個流浪漢有理,而磨剪刀的認為另一個流浪漢應該得到這個銅板。有了支持者,兩個流浪漢爭吵得更厲害了。接著也不知道是誰先動手,兩個人打了起來,夫人正好這時從車上下來,被擠到了爭吵的人群中間。那些人面紅耳赤,拳打腳踢,互相廝打,十分野蠻。突然,福爾摩斯全集跑到人群中想去保護夫人。但是,剛擠到她身邊,他就慘叫一聲跌倒在地,血流滿面。看見他出血了,兩個警衛馬上跑掉了,那兩個流浪漢也朝另一個方向頭也不回地跑了。這時,周圍的其他人慢慢圍了上來,這些人當時沒有參與打架,而且穿著舉止都很有禮節。他們幫夫人把跌倒的人從人群中扶起來並照顧著他。艾琳·愛德勒——我還是願意這麼稱呼她——匆忙跑上了台階。但走到最後一級台階時,她站住了。借著門廳里照射出來的燈光,可以看出這個女人身材很窈窕。她向街道這邊回過頭來。

他就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那個可憐的先生傷勢怎麼樣了?」她問道。

「他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一起喊道。

「沒有,沒有,還活著呢,」另一個人大聲地說,「不過可能在你們把他送到醫院之前,他就沒命了。」

「這個男人很勇敢,」一個女人說道,「如果沒有他的幫助,夫人的錢包和表肯定早被那些流浪漢給搶走了。他們聚眾鬧事是有預謀的,而且非常粗暴。啊?!他現在能呼吸了。」

「我們不能就讓他這麼躺著。夫人,能把他抬到您的房間里嗎?」

「當然可以。還是先把他放在客廳里吧,客廳里的沙發很舒服。請過來吧。」他們小心翼翼、滿懷崇敬地把他抬進了卜利翁尼府第,安置在正房裡。這些過程我站在窗戶外面看得清清楚楚。燈光亮了起來,不過窗帘是敞開的,所以對於福爾摩斯全集是怎樣被放置在長沙發上的我看得很清楚。我不知道他是否對現在所做的事情感到羞愧,不過我很清楚,這樣去欺騙一位美麗而有風度、有氣質的女士,還被她那樣關懷著,如果換成是我,我肯定會產生莫大的愧疚感。但是我又不能對福爾摩斯全集交給我的任務置之不理,那樣的話就背叛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狠了狠心,終於決定把裝在長外套[74]里的煙筒拿出來,準備行動。我這樣說服著自己:我們並不是要傷害這位美麗的女士,只是在做一些事情來阻止這個美人去傷害其他人。

福爾摩斯全集靠在那張長沙發上。他正在裝成一個將要窒息的人,想呼吸新鮮的空氣。一個女僕看到他這樣,趕緊把窗戶給推開了。就在窗戶被打開一瞬間,我看到福爾摩斯全集把他的手伸了出來——這是信號,於是我把煙筒從窗戶扔了進去,並且大聲地喊著:「著火啦!」當我剛喊完這句話,那些看熱鬧的人,不管穿著體面還是邋遢,不管是紳士、馬夫還是女僕,都齊聲尖叫起來:「著火啦!」煙很濃,弄得整個屋子都是煙,而且還順著開著的窗戶沖了出去,向外蔓延著[75]。人們都慌忙跑掉了。過了一會兒,我聽到福爾摩斯全集在屋子裡大聲地喊著,告訴大家那只是一場虛驚,不要驚慌。我迅速地穿過人群,到了我要等福爾摩斯全集的那個街道的拐角處。不到十分鐘,我的朋友就出現在我眼前,他挎著我的胳膊,我們一起離開了現場。在我們轉到埃奇韋爾路的一條安靜的街道之前,他一言不發,急匆匆地快步疾行。

「醫生,你幹得很漂亮,」他說道,「真的是再漂亮不過了,一切都順利完成了。」

「照片找到了?」

「至少我知道了藏照片的位置。」

「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她會自己把照片亮給我看的。」

「我不明白。」

「我不願把這件事說得很神秘,」他笑著說道,「因為其實很簡單。你應該看出來今天晚上街上的人跟我們都是一夥的——是我雇他們來幫忙的[76]。」

「這個我猜出來了。」

「在那兩個流浪漢爭吵的時候,我手裡握著一小塊濕的紅顏料。當我衝上去勸阻並摔倒在地時,就趕緊把手捂在臉上,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當然這很老套。」

「這個我也猜出來了。」

「之後我被他們抬到了房間裡面——她不得不答應那些人把我抬進去,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我被放在客廳里,這正合我意。假如照片就在這間房間或她的卧室里的話,我應該能想辦法知道究竟是哪一間。被放在沙發上以後,我做出需要空氣的樣子,他們就打開了窗戶,這也給你的行動創造了機會。」

「可這對你有什麼幫助呢?」

「這很重要啊。當一個女人看到她的房間著火了,她就會本能地去保護她認為最珍貴的東西。這種衝動是無法用理智來阻止的,我也不是用過一次兩次了。在達林頓[77]頂替醜聞案中,我利用了它,在阿恩沃思城堡[78]案中也用過。有了家的女人趕緊抱起她的嬰孩;單身的女人首先把手伸向珠寶盒。現在我敢肯定,這房子的所有東西中,對於我們正在調查的這位女士來說,我們想要的東西就是她認為最重要的。她一定會去搶救那東西,保證它的安全。著火警報做得很好,面對著噴出的煙霧和警報聲,即使是再堅強再冷靜的人也會失去理智。她的反應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有用了。那張照片就收藏在壁龕里,這個壁龕恰好位於右邊鈴的拉索上面的那塊能挪動的嵌板後面。我看到她在那裡待了一小會兒,把照片抽出來了一半。然後我大聲地喊那只是一場虛驚,她就趕緊把照片給放了回去。她看了一眼煙火筒,就跑出了那屋子,那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我站起來,趁人不注意離開了那所房子。當時我還曾經猶豫過,是不是應該當時就偷偷地把照片取出來拿走。但馬車夫走了進來,他緊緊地盯著我,所以我只能等待時機,這樣更安全些。要不然,只要稍一魯莽,整件事就可能全砸了。」

「現在怎麼辦?」我問道。

「我們的調查實際上已經結束了。明天我帶著國王一起到她那裡去。你要是願意也跟我們一起去吧。到時候有人領我們到客廳里去找夫人;不過恐怕當她出來要見我們的時候,她會發現沒有人在那裡等著見她,而且她的照片也已經不見了。陛下一定會對這件事很滿意,因為他有機會親手去把照片取回來。」

「你們準備幾點出發去拜訪她呢?」

「早上八點。趁著那個時候她還沒有起床,我們可以放手去干。另外我們必須馬上做好準備工作,因為結婚可能會完全改變了她的生活習慣。我要先給國王發一個電報。」

這時我們已經走到貝克街,在門口停了下來。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這個時候正好有人路過這裡,並打了聲招呼:

「晚上好,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當時有好幾個人在街道上。不過我們判斷跟我們說話的應該是那個身穿長外套、細高個子的年輕人,他說這話時還急匆匆地趕著路。

「我看到她在那裡待了一小會兒,把照片抽出來了一半。」

畫家未知,芝加哥《大洋間》,1891年7月11日

「晚上好,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這個聲音我以前聽到過,」福爾摩斯全集驚訝地凝視著昏暗的街道說,「但是我還不能確定和我打招呼的這個人是誰。」

那天晚上,我在貝克街過夜。正當我們[79]吃著烤麵包和牛奶時,波希米亞國王闖了進來。

「你真的拿到那張照片了嗎?」他兩手抓住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的雙肩,熱切地看著他,高聲喊道。

「現在還沒有拿到。」

「但是你有把握拿到它,是嗎?」

「是的,有希望。」

「那快走吧,我真想馬上拿到手。」

「我們雇一輛出租馬車吧。」

「不用了,我的四輪馬車在外面等著呢。」

「這就更方便了。」我們走下台階,再次動身到卜利翁尼府第去。

「艾琳·愛德勒她已經嫁人了。」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嫁人了?什麼時候?」

「昨天。」

「嫁給誰了?」

「一個叫諾頓的英國人,是個律師。」

「但是,不可能啊,她是不會愛那個男人的。」

「我倒希望她愛他。」

「為什麼?」

「因為這樣就免得陛下將來再有麻煩了。如果這位女士跟她的丈夫是真心相愛的,就說明她並不愛陛下了,也就不會再去干涉陛下您和其他女人的婚事了。」

「說得有理。可是……啊,如果她擁有和我一樣或者相似的出身和地位就好了,她將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皇后!」說完,他陷入了沉思,一句話也不說,直到我們到達目的地。

卜利翁尼府第的大門敞開著。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婦人[80]站在台階上。她瞧著我們從四輪馬車裡下來,眼裡充滿了蔑視。

「你就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吧?」她說道。

「是的,我就是福爾摩斯全集。」我的夥伴驚奇,甚至是有些驚愕地注視著她答道。

「真是!我的女主人告訴我你多半會來的。今天早晨她跟她先生一起走了,他們乘5點15分的火車,從查林十字車站到歐洲大陸去了。」

「什麼?」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向後打了個趔趄,因為懊惱和驚異,臉色蒼白。

「你是說她已經離開英國了嗎?」

「而且他們再也不會回到英國來了。」

「那些文件怎麼辦呢?」國王絕望地問道,「全都完了!」

「我們還是看一下吧。」福爾摩斯全集推開僕人,奔進了客廳,國王和我緊跟其後。裡面的傢具亂七八糟地散擺著,架子拆了下來,抽屜拉開了,看樣子好像是那位女士在出走之前匆忙地搜查過一遍。福爾摩斯全集衝到鈴的拉索的地方,拉開一扇小拉門,把手伸進去,掏出了一張照片和一封信。照片是艾琳·愛德勒本人的,穿著晚禮服。信封上寫著:「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親啟。」我的朋友把信拆開,我們三個人圍著一起看這封信,信的日期是今天凌晨。信中寫道:

親愛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你的確幹得很漂亮,我完全被你騙了。甚至直到火警拉響的那一刻,我對你一點疑心都沒有。不過後來我意識到自己已經暴露了秘密,開始認真回憶和分析這是怎麼一回事。幾個月前,別人就警告我要防備你了。還有人告訴我說,要是國王準備雇傭一個偵探的話,他一定會找你的。他們甚至給了我你的地址。儘管這樣,你還是使我泄露了你所想要知道的秘密。甚至在我對你已經有了懷疑后,我還是不敢相信這樣一位上了年紀、和藹可親的牧師怎麼會是福爾摩斯全集,怎麼會對我懷有什麼歹意呢?但是,你應該知道,我自己也是經過訓練的專業演員[81],很熟悉男演員的服裝[82]。我自己就常常女扮男裝,並趁機利用它所帶來的自由。我派馬車夫約翰監視你,然後我就跑上樓,穿上散步的便服。當你離開時,我也從樓上走了下來。

查林十字車站。

《女王的倫敦》(1897)

之後我跟蹤著你,一直到你家門口,這樣我就完全肯定你就是著名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了。後來我的做法有點冒失——我大聲地祝你晚安,接著就動身到內殿律師學院去看我的丈夫。

我們兩個對這件事的看法一致——既然我們成為了您調查的對象,那麼離開也許是我們最好的選擇了。所以你明天來到這裡時,這裡面已經沒有人住了。至於那張照片,你告訴你的委託人,他完全可以放心了。我愛上了另一個人,這個人要比他強,更重要的是,這個人也愛著我。國王他想要做什麼事情,就放手去做吧,不用擔心他曾經辜負過的人會做出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來。我只是因為要保護我自己才收藏著那張照片。留有這張照片,就可以保證,即使他以後有什麼企圖,甚至是想要來傷害我,他也不敢輕舉妄動。我現在把這張照片留給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還願意留下它做個紀念。謹此向您——親愛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致敬。

艾琳·愛德勒·諾頓敬上

「這個女人太了不起了——噢,簡直是太了不起了!」當我們三個人一起念完這封信時,波希米亞國王這麼喊道。

「我已經跟你們說過,她做事非常機敏、果斷。如果她有機會成為我的王后的話,那麼將是一位十分令人欽佩的王后。可惜的是我們的身份和地位[83]差別太大!」

「從我們的接觸來看,這位女士確實是有著和陛下不一樣的水平,」福爾摩斯全集冷冷地[84]說道,「我很遺憾沒給陛下一個更加完美的結局。」

「不,不,不,」國王說道,「我認為現在的結局就已經是最完美的了。我相信她會說到做到的。我現在對那張照片完全放心了,就好像它已經被燒毀了一樣。」

「你能這麼想,我感到很高興。」

「非常感謝你對我的幫助。你說,我應該怎麼感謝你呢?這隻戒指……」他從手指上脫下一隻蛇形的綠寶石戒指,托在手掌上遞給福爾摩斯全集[85]。

「我覺得有一件東西比這個戒指更值錢。」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你說吧,你要什麼,我都可以滿足你。」

「我要這張照片!」[86]

國王驚異地睜大眼睛注視著他。

「什麼?艾琳的相片!」他喊道,「你要是想要的話,當然可以。」

「謝謝陛下。那麼這件事算是辦完了吧,請允許我祝您早安。」他鞠了個躬,然後轉身離開了,國王伸出手表示要握手,可是他連看都沒有看。我們一起回到了他的住所。

這就是波希米亞國王怎樣被一個醜聞折磨著,而福爾摩斯全集的傑出計劃又是怎樣為一個女人的聰明才智所挫敗的經過。福爾摩斯全集以前總是認為女人的所謂的聰明才智算不了什麼,近來他很少這樣嘲笑女人的智慧了。當說到艾琳·愛德勒或提到她那張照片時,他總是用「那位女人」這一尊敬的稱呼[87]。

「我要這張照片!」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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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福爾摩斯全集(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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