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福爾摩斯全集(三)》(48

第一百四十八章《福爾摩斯全集(三)》(48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巴克先生勸說了一會兒,道格拉斯太太就回到樓上去了。她既沒有失聲尖叫,也沒有大哭大鬧。女管家愛倫太太陪她上了樓,並留在了卧室里。艾穆絲和巴克先生回到書房,他們所看到的屋內情形,和警署來人所看到的一模一樣。那時燭光已經滅了,但油燈還亮著,他們就從窗里向外看,可那天晚上外面漆黑一片,什麼東西也看不到,聽不見。後來他們跑到大廳,艾穆絲在這裡搖動卷揚機放下弔橋,巴克先生就急急忙忙地趕到警署去了。

這就是管家艾穆絲證詞的簡要概述。

女管家愛倫太太的說法也大同小異,最多也不過是進一步地證實了和她共事的男管家的說法。從女管家的寢室到前廳的距離要比從前廳到艾穆絲整理銀器的餐具室近一些,當她正準備就寢時,忽聽鈴聲大作。她耳朵有點兒聾,因此沒有聽到槍聲,因為書房離得很遠。她記得聽到「砰」的一下,她以為是關門聲。不過這還是早些時候的事,至少在鈴響的半小時之前。在艾穆絲跑到前廳時,她就同艾穆絲一起跑過去。她看到巴克先生從書房出來的時候,面色蒼白,情緒激動。巴克先生看到道格拉斯夫人下樓,就阻攔住了她,勸她回樓上。道格拉斯夫人說了什麼話,可聽不見她都說了些什麼。

「把她扶上去,陪著她。」巴克先生對愛倫太太說道。

因此愛倫太太把道格拉斯夫人扶回了卧室,並儘力安慰勸說她。道格拉斯夫人嚇得要命,渾身打顫,可也沒有再堅持下樓去。她只是身穿睡衣,雙手抱頭,坐在卧室壁爐旁邊,愛倫太太一個晚上幾乎都陪著她。而其他僕人,都已經睡著了,沒有受到驚嚇,一直到警察到來,他們才知道出了事。他們都住在莊園最後面,因此大多也聽不到什麼動靜。

所以,女管家愛倫太太,除了悲痛和驚訝之外,在詢問中什麼新情況也沒有補充出來。

愛倫太太說完,塞西爾·巴克先生作為目擊者,接著講述了他看到的情況。關於那晚發生的事情,除了他已經告訴警察的以外,也沒有補充什麼新的內容。他個人認為,刺客是跳窗戶逃走的。他的看法是,窗台上的血跡就是這一論點的確鑿證據。除此之外,由於弔橋已經被拉起,不可能有其他方式逃走。可他卻不能解釋兇手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如果自行車的確是兇手的,那麼他為什麼不騎走呢?而且兇手不可能淹死在護城河裡,因為河水的任何地方都不超過三英尺深。

巴克先生覺得,關於兇手他有一種非常明確的推測。道格拉斯沉默寡言,關於他以前的生活,有些部分他從來沒有跟別人提起過。他還很年輕的時候,就從愛爾蘭[64]移居到了美洲,後來越來越富有。巴克是在加利福尼亞州和他初次相識的,這之後他們便一起在該州一個叫做貝尼托堪英的地方從事礦業經營。事業做得很成功,可誰知道格拉斯卻突然把它變賣了,動身到英國來了。當時他正在鰥居。巴克隨後也變賣了產業,搬到倫敦來住,於是他們又重續舊好。他覺得有一種緊迫的危險一直在威脅著道格拉斯,包括道格拉斯突然離開加利福尼亞,在英國這麼平靜的地方租下房子,巴克先生一直覺得都和這種危險密切相關。巴克先生猜測一定有個什麼秘密組織,或是說一個毫不善罷甘休的組織,一直在追蹤著道格拉斯,非要把他殺死不可。雖然道格拉斯從來沒提起過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也沒講過如何冒犯了他們,可道格拉斯的零星話語使巴克產生了上面的印象。他只能猜測這張卡片上的字肯定與那個秘密組織有關聯。

「在加利福尼亞你和道格拉斯一起住了多久?」警官麥克唐納問道。

「有五年了。」

「你說,他是一個單身漢嗎?」

「那時他是個鰥夫。」

「你聽說過他前妻的情況嗎?」

「沒有,我只記得他說過她是德國人[65],我也看到過她的照片,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就在我和道格拉斯相遇的前一年,她病死了,得的是傷寒[66]。」

「你是否知道道格拉斯以前和美國的什麼地方有關係?」

「我聽他提起過芝加哥[67]——他很熟悉這個城市,而且在那裡做過事。我還聽他講過產煤和產鐵的一些地方——他活著的時候周遊過很多地方。」

「他是政治家嗎?這個秘密組織與政治有關嗎?」

「不,他從來不關心政治。」

「你認為他可能犯過罪嗎?」

「恰恰相反,在我一生中,從未見過像他這樣正直的人。」

「他住在加利福尼亞州的時候,生活上有什麼古怪之處嗎?」

「他最喜歡來到我們山裡的礦區工作。他總是儘可能不到陌生人多的地方去,因此我才首先想到可能有人在追蹤他。後來,他又突然地離開那裡去了歐洲,這更加使我堅信我的猜測的正確性。我可以肯定他以前接到過某種警告,因為在他走後的一個星期里,先後有五六個人向我打聽過他的下落。」

「都是些什麼人?」

「嗯,是一群看起來非常不面善的人。他們來到礦區,問我道格拉斯在哪裡。我告訴他們說,他已經去了歐洲,我也不清楚他究竟住在哪裡。不難看出,他們來者不善。」

「那些人是美國人,也是加利福尼亞人呢?」

「這個嘛,說不好,我不太了解加利福尼亞人,可我敢肯定他們的確都是美國人,只是他們並不是礦工。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只巴望著他們趕快離開。」

「那是六年前的事兒吧?」

「快七年了。」

「也就是說,再加上你們在加利福尼亞一起住了五年,這樁事至少有十一年了?」

「是的。」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深仇大恨,都隔了這麼長的時間,還是不能忘記。而且也決不會是小事讓他們這樣仇深似海。」

「我覺得這就是道格拉斯一輩子的苦衷,他一生都無法忘卻。」

「但是,如果一個人處境危險,而且很清楚是什麼樣的災難,你想,他怎麼會不尋求警方的保護呢?」

「或許這種危險是其他人沒有辦法保護他的。有一件事你們應該聽說過,那就是他出門時一定帶著武器,衣袋裡總是裝著手槍。可是,不幸的是,昨天晚上他只穿著睡衣,把手槍留在卧室里了。我估計,他肯定是認為弔橋一旦拉起來,他就安全了。」

麥克唐納說道:「我希望再把時間搞明白一些。道格拉斯離開加利福尼亞州已經有六年了,你不是在第二年就接著也來了嗎?」

「是的。」

「他再婚已經有五年了,那麼你肯定是在他結婚前後回來的吧。」

「大概在他結婚前一個月——我還做了他的男儐相呢。」

「道格拉斯夫人結婚之前,你和她認識嗎?」

「不,不認識——我離開英國已經有十年了。」

「但是從他們結婚之後,你經常和她見面吧?」

巴克滿臉嚴肅地看著那個偵探。

「從那個時候起,我經常見到她,」巴克回答道,「我之所以和她見面,那是因為你不可能只去拜訪你的朋友,而不認識他的妻子。如果你想象其中有什麼……」

「巴克先生,我什麼也沒有想象。只要是和這案子有關的任何一個細節,我都有責任查問清楚。但是,我不希望得罪你。」

「有些責問就是無理取鬧!」巴克怒火衝天地說道。

「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些實際情況,搞明白這些事實對你和大家都有好處。你和道格拉斯夫人的友情,道格拉斯先生完全贊成嗎?」

巴克臉色更加蒼白,兩隻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好像突然肌肉痙攣似的。

「你無權問這樣的問題!」他大聲喊道,「這和你所調查的案件有什麼聯繫?」

「我一定要問這個問題。」

「那麼,我不想回答。」

「你可以拒絕回答,但是你要清楚,你拒絕回答本身就是回答,因為假設沒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你就不會拒絕回答了。」

巴克緊繃著臉站了一會兒,皺起了那雙濃重的黑眉,冥思苦想。然後他又面帶微笑,抬起頭來說道:「嗯,無論怎樣,我想各位畢竟是在執行公務。我沒有資格從中作梗,妨礙公務。不過我想請求你們不要因為這件事再去打擾道格拉斯夫人了,因為她現在已經不堪一擊了。我可以告訴你們,可憐的道格拉斯有一個弱點,那就是他的嫉妒心太強。他對我非常友好——可以說沒有人對朋友能比他對我更友好的了。他對妻子也很忠誠。他希望我到這裡來,而且常常派人去請我來。但是假如他的妻子和我一起聊天或者我和他妻子之間表現出一些互相同情的話,他就會醋勁大發,怒氣衝天,立即滿口粗話。我曾經一次又一次地為此發誓再也不到這裡來了,但事後道格拉斯又給我寫信,向我表示懺悔,懇求我原諒他,我也只好不跟他計較這些了。但是,先生們,你們可以聽我說一句結論性的話,那就是,世界上再也沒有像道格拉斯夫人這樣愛自己的丈夫、忠誠於自己的丈夫的妻子;我還敢保證,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我更真誠的朋友了。」

這番話說得激情澎湃、真摯感人,但麥克唐納警官還是沒有岔開話題,他問道:「你知道死者的結婚戒指被人從手指上摘走了吧?」

「看起來好像是這樣的。」巴克說道。

「你說『看起來好像』是什麼意思?你知道這是事實啊。」

巴克這時看來有些惶恐不安、猶猶豫豫。他說道:「我說『看起來好像』,意思是,也說不定是他自己把戒指摘下來的。」

「可事實是既然戒指已經沒有了,無論是什麼人摘下的,任何人都能根據這個想到一個問題:這個慘案和這樁婚姻會不會有什麼聯繫呢?」

巴克聳了聳他那寬闊的肩膀。

「我不能毫無根據地說它使人想起什麼,」巴克答道,「但是假如你暗示:這件事無論是什麼原因,可能反映出道格拉斯夫人名譽有問題的話,」剎那間,他雙目充滿了憤怒,然後又很明顯地竭力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說,「那麼,你們的思路就是進了死胡同了。我要說的就這些了。」

「我想,現在我沒有什麼要問你了。」麥克唐納態度冷冷地說道。

「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問道,「當你走進這間屋子的時候,桌上只點著一支蠟燭,是嗎?」

「是的。」

「你就借著燭光看到了可怕的一切嗎?」

「對。」

「你就立刻按鈴求助了嗎?」

「不錯。」

「他們來得很快嗎?」

「大約在一分鐘之內就都來了。」

「但是他們來到的時候,看到蠟燭已經熄滅,油燈已經點上,這好像有點奇怪吧?」

巴克的臉上又浮現出有些猶猶豫豫的神情。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倒不覺得這有什麼可奇怪的,」過了一會兒,他才答道,「蠟燭光太暗,我首先想到的是讓屋子更亮堂一些。恰好這燈就在桌子上,因此我就把燈點上了。」

「蠟燭你是吹滅的嗎?」

「不錯。」

福爾摩斯全集沒有再提什麼問題。巴克不急不慢地掃視了我們每個人一眼,轉身走了出去。我覺得,他的一舉一動都好像帶著挑釁。

麥克唐納警官派人給道格拉斯夫人送去一張紙條,大意是說,他將到她卧室去拜訪,但是她答覆說,她要在餐廳中會見我們。她現在走進來了,是個年方三十、身材修長、容貌美麗的女子,她話語不多,鎮靜自若。我原以為她肯定悲慟欲絕、神智恍惚,沒想到根本不是那樣。她的確面色蒼白而瘦削,正像一個遭到過很大打擊的人一樣,但是她的言談舉止卻極為冷靜沉著,她那纖細的手扶在桌上,和我的手一樣,一點也看不出有顫抖的跡象。她那一雙悲傷、幽怨的眼睛,帶著探詢的神情掃視了在座的一眼,接著她那探詢的目光突然轉化成了不合常理的話語,她問道:「你們發現什麼了嗎?」

她問道:「你們發現什麼了嗎?」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難道這是我的想象嗎?為什麼她發問的時候的口氣,充滿著恐慌,而不是希望呢?

「道格拉斯夫人,我們已經採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麥克唐納說道,「你請放心,我們絕對不會遺漏什麼的。」

「請不要吝惜金錢,」她面無表情、平心靜氣地說道,「我請求你們盡最大努力去查清這件案子。」

「也許你能告訴我們一些情況,幫助我們查清這件案子吧?」

「恐怕不一定,可是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所知道的一切。」

「我們聽塞西爾·巴克先生說,你實際上沒有看到那可怕的一切,也就是說,你並沒有到案發的屋子裡面去,對嗎?」

「是的,巴克讓我回到樓上去了——他懇求我回到我的卧室去。」

「你聽到了槍聲,而且馬上就下樓了。」

「我穿上睡衣就下樓了。」

「從你聽到槍聲,到巴克先生在樓下阻攔你,中間隔了多長時間?」

「大概有兩分鐘吧,在那樣的情況下是很難計算時間的。巴克先生懇求我不要前去,他說我去了也無濟於事。後來,女管家愛倫太太就把我扶回樓上了。這真像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你能不能大概地告訴我們,在你丈夫下樓多長時間你就聽到了槍聲?」

「不,我說不準。他是從更衣室下樓的,因此我沒有聽到他走出去。因為他怕失火,每天晚上都要繞莊園巡視一圈。我只知道他唯一害怕的就是火災。」

「道格拉斯夫人,這正是我想要了解的問題。你和你丈夫是在英國才認識的,是不是?」

「是的,我們結婚已經五年了。」

「你聽他提起過在美洲發生過什麼事使他很害怕嗎?」

道格拉斯夫人仔細想了想,停了一會兒才答道:「對,我總覺得有一種危險一直威脅著他,可他從來不願和我講。這並不是因為他不相信我——順便插一句,我們夫妻一向恩恩愛愛,相濡以沫——而是因為他不想讓我擔心。他覺得假如我知道了一切,就會惶恐不安,因此他就默不作聲了。」

「那你怎麼會知道呢?」

道格拉斯夫人臉上掠過一絲笑容,說道:「自己的丈夫一輩子都保守著一個秘密,而愛著他的女人怎麼可能一點也覺察不出呢?我是從各個方面知道的:從他從不提起他在美洲生活的某些片段;從他採取的某些自衛措施;從他偶爾流露出來的隻言片語;從他注視某些陌生來客的方式。我完全可以肯定,他有一些勢力強大的仇敵,並且正在追蹤他,因此他總是在提防著他們。因為我對這點深信不疑,所以這幾年來,只要他回來得比預計的晚,我就非常害怕。」

「我想問一下,」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是哪些話引起你的注意呢?」

「『恐怖谷』,」婦人回答道,「這就是我追問他時,他所說的詞。他說:『我一直身陷「恐怖谷」中,至今也難以逃脫。』『難道我們就永遠擺脫不了這「恐怖谷」了嗎?』我看到他失常的時候曾這樣問過他。他回答說,『有時我想,或許我們永遠也擺脫不了啦。』」

「想必你問過他,『恐怖谷』是什麼意思吧?」

「我問過他,但是他一聽就拉下了臉,不住地搖頭說:『我們兩個人有一個處於它的魔爪之下,這就夠不幸的了。願上帝保佑,這不會降臨到你的頭上。』所以一定是有某一個真正的山谷,他曾在那裡住過,並且在他身上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這一點,我敢肯定,其他我就再沒有什麼可告訴你們的了。」

「他從未提過什麼人的名字嗎?」

「提到過。三年前,他打獵時出了點意外,發燒很厲害,曾經說過胡話。我記得他不斷喊一個名字,他喊的時候,很是憤怒,而且有些恐怖。這人的名字是邁金蒂——身主邁金蒂。他病好了后,我問他,誰是身主邁金蒂,他主管誰的身體?他哈哈一笑回答說,『謝天謝地,他可不管我的身體。』我從他那裡得到的所有情況我都說了。我覺得,身主邁金蒂和『恐怖谷』之間一定存在某種關係。」

「還有一點,」警官麥克唐納說道,「你是在倫敦一家公寓里和道格拉斯先生認識的,並且在那裡和他訂的婚,是嗎?關於你們的婚事,有什麼浪漫史,或者是發生了什麼神秘的事情了嗎?」

「浪漫史總是要有的,只是沒有什麼神秘的。」

「他沒有情敵嗎?」

「沒有,那時我根本就沒有男朋友。」

「你當然聽說過,他的結婚戒指被人拿走了。這件事和你有什麼關係嗎?如果是他過去生活里的仇敵追蹤到這裡並殺死了他,那麼,你覺得把他的結婚戒指拿走的原因可能是什麼呢?」

一瞬間,我敢說道格拉斯夫人嘴角掠過一絲微笑。

「這我實在是說不上,」她回答道,「這件事很古怪[68]。」

「好,我們不再耽誤你更多的時間了,很抱歉在這樣的時刻來打擾你,」麥克唐納說道,「當然,還有一些其他問題,以後碰到了,我們再來問你吧。」

一瞬間,我敢說道格拉斯夫人嘴角掠過一絲微笑。

阿瑟·I.凱勒,《聯合星期日周刊》,1914

她站了起來。我發現,像剛才一樣,她又用輕捷而帶有詢問的眼光掃視了我們一眼,好像在說:「你們對我的證詞有什麼看法呢?」然後,她微鞠一躬,裙邊輕掃地面,款步走出了房間。

「她真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她關上門以後,麥克唐納沉思著說道,「巴克這傢伙肯定經常到這裡來。他大概是個很討女人歡心的男子。他承認死者是個醋罐子,或許他最清楚道格拉斯是吃誰的醋。另外還有結婚戒指的事,你決不會放過這些問題。對那個從死者手中奪走結婚戒指的人——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有什麼看法?」

我的朋友坐在那裡,雙手托腮,深深地陷入沉思。這時他站了起來,拉響了傳呼鈴。

「艾穆絲,」當管家走進來時,福爾摩斯全集說道,「塞西爾·巴克先生現在哪裡?」

「我去看看,先生。」

艾穆絲一會兒就回來了,告訴我們巴克先生在花園裡。

「艾穆絲,你記得昨晚你和巴克先生在書房時,他腳上穿的是什麼鞋嗎?」

「記得,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穿的是一雙拖鞋。在他要去報警的時候,我才把長筒靴子交給他。」

「現在這雙拖鞋在什麼地方?」

「還在大廳的椅子底下。」

「很好,艾穆絲,我們要知道哪些是巴克先生的腳印,哪些是外來的腳印,因為這個很重要。」

「是的,先生。我看到那雙拖鞋上已經染上血跡了,連我的鞋子上也是一樣。」

「根據當時的情況來看,那是很正常的。好的,艾穆絲,如果我們要找你,我們會再拉鈴的。」

幾分鐘后,我們來到書房,福爾摩斯全集已經從大廳里拿來了那雙氈拖鞋。果然正如艾穆絲所說,兩隻鞋底上都沾有黑色的血跡。

「奇怪!」福爾摩斯全集站在窗前,一邊就著陽光仔細察看,一邊自言自語道,「真是奇怪!」

道格拉斯夫人嘴角掠過一絲微笑。

弗雷德里克·朵爾·斯蒂爾,《福爾摩斯全集歷險記》,卷一,1952.

突然,福爾摩斯全集像貓一樣猛地跳過去,俯身把一隻拖鞋放在窗檯的血跡上——完全吻合!他默默地朝著幾個同事笑了笑。

麥克唐納興奮得失去常態,像用棍子敲打欄杆一樣用他那地方口音喋喋不休地講起來。他大聲喊道:「老兄!這毫無疑問!是巴克自己印在窗上的。這比別的靴印要寬得多。我記得你說過是一雙八字腳,而這就是答案。可是,他搞什麼名堂呢?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搞什麼名堂呢?」

「是啊,他搞什麼名堂呢?」我的朋友沉思地重複著麥克唐納的話。

懷特·梅森捂著嘴,輕聲地笑著,又以特有的那種職業習慣搓著他那雙肥胖的手,滿意地大聲叫道:「我早就說過這樁案子不一般,真的是一點也不假啊。」

福爾摩斯全集俯身把一隻拖鞋放在窗檯的血跡上。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六一線光明[69]

因為這三個偵探還有許多細節要去調查,我就一個人返回我們在鄉村旅店的住處。

但在回去之前,我在這古色古香的花園裡散了散步。花園在莊園的一側,周圍環繞著一排排非常古老的紫杉,修剪成各種各樣奇怪的形狀。園裡是一片連綿的草坪,在草坪中間有一個舊式的日晷儀。整個園中景色秀美宜人,我緊張的神經不禁鬆弛了下來,頓時覺得心曠神怡。這樣幽雅寧靜的環境,能夠使人忘記那間陰森森的書房和地板上那個四腳朝天、慘不忍睹的屍體,或者只是把它當做是做了一場噩夢。但是,正當我在園中散步,整個身心沉浸在鳥語花香之中時,突然發生了一件怪事,又重新勾起了我對那件慘案的回憶,並感覺到有一種不祥之兆。

我剛才說過,花園周圍是一排排的紫杉。在距莊園樓房最遠的那一邊,紫杉很稠密,形成一道很長的樹籬。在樹籬的後面,是個長條石凳,從樓房這方向走過去是看不見的。當我走近那個地方的時候,聽到有人說話,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然後是一個女人嬌柔的笑聲。轉眼之間我來到了樹籬的盡頭,對方還沒有發現我,可我卻看到了道格拉斯夫人和巴克這個傢伙。道格拉斯夫人的樣子使我很是吃驚,在餐廳里,她那麼鎮靜而又莊重,而現在,她臉上所有偽裝出來的悲哀都已蕩然無存,眼裡閃爍著的是快樂的光芒,臉上被同伴的妙語逗笑的笑紋清晰可見。巴克坐在那裡,身子前傾,兩手交叉在一起,雙肘支在膝上,俊俏的面孔堆滿微笑。一看見我,他倆馬上就恢復了原來的嚴肅的偽裝——只是有點太晚。他倆匆匆說了一兩句話,巴克隨即起身走到我身旁,說道:「對不起,先生,你是華生醫生吧!」

我冷冷地點了點頭,我敢肯定,我的表情明顯地表露出了內心對他們的印象。

「我們覺得可能就是你,因為你和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的友情是盡人皆知的。你願意過來和道格拉斯夫人聊一會兒嗎?」

我沉著臉跟他走了過去,腦海里清晰地浮現出地板上躺著的那個腦袋幾乎被打碎了的屍體。慘案發生后不過幾個小時,他的妻子竟然在他的花園的灌木叢後面和他的摯友有說有笑。我冷淡地和這個女人打了個招呼。在餐廳時,我曾經同情過她的不幸,可現在,我對她那哀求的目光也只能漠然置之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殘酷無情、沒心沒肺?」道格拉斯夫人說道。

我聳了聳雙肩,說道:「這與我無關。」

「或許有一天你會客觀地看待我,只要你了解……」

「華生醫生沒有必要了解什麼,」巴克急忙說道,「就跟他自己說過的那樣,這與他無關嘛。」

「是的,」我說道,「那麼,我就告辭了,我還要繼續散步呢。」

「華生醫生,請稍等一會兒,」婦人用乞求的聲音大聲喊道,「有一個問題,你的答覆要比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更有權威,而這個回答對我來說至關重要。你比所有的人都更了解福爾摩斯全集先生,知道他和警署的關係。如果有人秘密地告訴他一件事,他是否一定要轉告警探們呢?」

「對,這就是問題所在,」巴克也很懇切地說道,「他是自己獨立處理問題呢,還是全部都要和警探們一起解決?」

「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該談這個問題。」

「我求你,我懇求你告訴我,華生醫生,我相信你一定能幫我們,只要你在這點上給我們明示一下,你就幫我大忙了。」

她的聲音是那麼誠懇,竟讓我一時間忘掉了她所有的輕浮舉動,感動得只能答應她的請求。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是一個獨立的偵探,」我說道,「任何事他都自作主張,並依照他自己的判斷來處理問題。同時,他當然會忠實於那些和他一起查案的官方人員,而對那些能幫助官方抓住兇手的事情,也絕不隱瞞他們。此外,我什麼也不能說了。假如你要知道得更詳細,我想你最好還是找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本人談談。」

說著,我抬了一下帽子就走開了,他倆仍舊坐在樹籬擋住的地方。當我走到樹籬的盡頭時,回頭看了一下,他們仍坐在樹籬後面,熱烈地談論著什麼;他們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我,因此很顯然,他們是在議論剛才和我的那一番對話。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是一個獨立的偵探,」我說道,「任何事他都自作主張,並依照他自己的判斷來處理問題。」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整個下午,福爾摩斯全集都在和他的兩個同行在莊園里研究案情,5點左右才回來,我讓人給他端上來茶點,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當我把我遇到的這件事告訴福爾摩斯全集時[70],他說道:「我不希望他們告訴我什麼秘密。華生,也根本沒有什麼秘密。因為假如我們以同謀和謀殺的罪名去逮捕他們倆的話,他們就會狼狽不堪了。」

「你認為這件事最後的結果是這樣的嗎?」

福爾摩斯全集興緻勃勃、神采飛揚,他幽默地說道:「我親愛的華生,等我吃掉了這第四個雞蛋,我就讓你聽到所有的情況。我不敢說已經完全查清了——還差得相當遠呢——但是,當我們追查到了那隻丟失的啞鈴的時候……」

「那隻啞鈴?!」

「對呀,華生,你難道沒看出來,那隻丟失的啞鈴是這個案子的關鍵所在嗎?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垂頭喪氣了,這只是咱們兩個人說說,我想無論是麥克警官,還是那個精明的當地偵探,都沒有意識到這件小事的特殊的重要意義。只有一隻啞鈴!華生,你想想,如果一個運動員只有一隻啞鈴,他會怎麼樣呢?肯定會畸形發展——很快就有造成脊椎彎曲的危險。不正常啊,華生,不正常啊[71]!」

他坐在那裡,大口吃著麵包,兩眼閃爍著惡作劇的神色,幸災樂禍地看著我那冥思苦想的狼狽相。

福爾摩斯全集胃口這麼好,說明他已經是成竹在胸了——我永遠忘不了他那些茶不思、飯不想的日日夜夜,當他那充滿迷惑的頭腦被疑難問題弄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他就會像一個苦行僧那樣聚精會神,而他那瘦削、渴望成功的面容就變得更加乾瘦了。

最後,福爾摩斯全集把煙斗點著,坐在這家老式鄉村旅館的壁爐旁[72],從容不迫地、很隨意地談起這個案子來,這樣的講述與其說是深思熟慮的,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的。

「謊言,華生,這是一個巨大的、奇怪的、徹徹底底的彌天大謊,我們從一開始就遇到這個謊言,而且這也成了我們的出發點——巴克所說的話全是假的,只是被道格拉斯夫人進一步證實了,因此,道格拉斯夫人也是在撒謊。他們兩個都在撒謊,並且是串通好的。所以現在我們要調查的問題很清楚了,就是弄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撒謊?他們處心積慮竭力掩蓋的真相又是什麼?華生,我們倆人就要試試看,能不能查出隱藏在這些謊言背後的真相。

「我是怎樣知道他們是在撒謊呢?因為他們編造得非常拙劣,根本與事實不符。你想一想吧!根據他們的說法,刺客行兇後,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從死者手指上取下這枚戒指,而這個戒指上面還套著另外一枚戒指,所以他要把另外一枚戒指也摘下來,然後再套回到原處——這麼短的時間,他是肯定做不到的,而且還把這張奇怪的卡片放在死者身旁。我說這很明顯是不可能辦到的,你也許會爭辯說,那戒指或許是在他被害之前被摘下去的。但是,華生,我很敬佩你的判斷力,所以你是不會這麼說的。蠟燭點的時間很短,這說明,死者和刺客會面的時間不會很長。僕人們說道格拉斯膽子很大,那麼他是那種稍微一嚇唬就乖乖交出結婚戒指的人嗎?我們能想象道格拉斯竟然會把結婚戒指交出去嗎?不,不會的,華生,燈點著后,兇手獨自一個人和死者待了一段時間。對於這一點,我敢肯定。

「但是死者很明顯是被槍殺的,因此,開槍的時間比他們所說的要早許多。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肯定不會錯。所以,我們面對的是蓄意謀殺,是由兩個聽到槍聲的人,也就是巴克這個男人和道格拉斯夫人這個女人合夥乾的。首先,當我能證明窗台上的血跡是巴克故意印上去的,其目的是為了給警方造成錯覺時,你就不得不承認,這個案件的發展變得對他不利了。

「現在,我們必須向自己提出這樣一個問題:謀殺到底是在什麼時間發生的呢?一直到十點半鐘,僕人們還在這屋裡走來走去,因此兇殺肯定不會在這之前發生。10點45分,僕人們都回了下處,只有艾穆絲還留在餐具室。下午你離開我們以後,我曾經做過一些試驗,發現只要房門都關上,無論麥克唐納在書房發出多大的聲音,我在餐具室里也聽不到。

「然而,女管家的寢室就不一樣了。這間卧室離走廊不遠,當動靜非常大時,我在這間卧室是可以隱隱約約地聽到的。從極近距離射擊時——這個案子毫無疑問就是這樣——火槍的槍聲在一定程度上算是消聲了,槍聲不會很響,但在寂靜的晚上愛倫太太卧室還是能夠聽到的。愛倫太太說她有些耳聾,雖然這樣,她還是在證詞中提到,在警報發出前半小時,她聽到砰的一聲像關門的聲音。警報發出前半小時當然是10點45分,我敢肯定她聽到的就是槍聲,那個時間那才是真正的謀殺時間。

「如果的確是這樣,我們現在必須搞明白一個問題:假設巴克先生和道格拉斯夫人不是兇手,那麼,從10點45分他們聽到槍聲下樓,到十一點一刻他們拉鈴叫來僕人,這段時間裡他們倆在幹什麼呢?他們為什麼不立刻報警呢?這就是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這個問題一旦查明,我們就朝問題的解決前進了好幾步。」

「我也相信,」我說道,「他們兩個是一夥的。道格拉斯夫人在丈夫死後不到幾小時,竟然聽見笑話就坐在那裡哈哈大笑,可見她一定是個鐵石心腸的傢伙。」

「是的。甚至當她自己講述案情時,也不像個被害人的妻子。華生,我不是一個崇拜女性的人[73],這一點你很清楚。但是我的生活經驗告訴我,如果一個妻子聽了別人的話就不去看她丈夫屍體,那麼她不大可能把丈夫放在心上的。華生,假如我娶妻的話,我肯定會給我妻子灌輸這樣一種思想,那就是當我的屍體躺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時,她決不會跟著管家婦走開。他們這種安排非常笨拙,就算是再沒有經驗的偵探,如果丈夫死了沒有出現一般會有的婦女放聲大哭的場面,他們也會感到吃驚的。即使沒有別的原因,就憑這件小事我也會認為這是一個預謀。」

「那麼,你肯定覺得巴克和道格拉斯夫人就是殺人犯了?」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那麼,你肯定覺得巴克和道格拉斯夫人就是殺人犯了?」

「你的這些問題真夠直接的,」福爾摩斯全集向我揮舞著煙斗說,「就像對我開槍射擊一樣。假如你覺得道格拉斯夫人和巴克知道兇殺案的真相,並且沆瀣一氣,隱瞞實情,那我就完全贊同你——他們肯定是這樣乾的。但是你那擊中要害的前提還不是很清楚,我們先來研究一下阻礙我們前進的疑難問題吧。

「如果我們假設他們兩個人因曖昧關係而串通一氣,並且決心幹掉妨礙他們的那個人——當然這只是一種大膽的假設,因為我們經過對僕人們和其他人的周密調查,無論從哪一方面也找不到這方面的證據,並且相反,有許多證據能證明道格拉斯夫婦恩愛無比。」

「我敢說這都是假的。」我想起花園中那張漂亮含笑的面孔,說道。

「好,至少他們使人產生的印象是這樣的。可是,我們假定他們倆詭計多端,在這一點上欺騙了所有的人,並且一起密謀殺害道格拉斯。剛好道格拉斯正面臨著某種危險……」

「我們聽到的只是他們的一面之詞啊。」

福爾摩斯全集想了一會兒,說道:「我明白,華生,你大概地說明了你的看法,你的看法是,從一開始他們說的每件事都是假的。按照你的意思,從來就不存在什麼暗藏的危險,也沒有什麼秘密組織,更沒有什麼『恐怖谷』,沒有什麼叫做邁金蒂之類的大首領諸如此類的事情。好啊,這也算是一種不錯的推測。那麼就讓我們看看它會使我們得到什麼結果——他們杜撰這種說法來說明犯罪原因,然後,為了配合這種說法,他們把這輛自行車故意丟在花園裡,把它當做兇手是個外來人的物證。窗台上的血跡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死者身上的卡片也是這樣,卡片可能就是在屋裡寫好的。所有這一切都符合你的假設,華生。但是,緊接著我們就要碰到這樣一些令人費解、難以下手、無從解釋的問題了——為什麼他們從所有的武器中偏偏選了一支截短了的火槍,並且還是美國火槍呢?他們怎麼能肯定火槍的射擊聲不會驚動別人,把他們招引過來呢?像愛倫太太那樣,把槍聲當成了關門聲而不出來看看,這不過是一個偶然。華生,為什麼你所說的一對兒兇手會這麼愚蠢呢?」

「我承認對這些我也沒辦法解釋。」

「那麼,還有,假如一個女人和她的情夫合夥謀殺她的丈夫,他們會在他死後把結婚戒指摘走——就好像是炫耀勝利似的——從而讓自己的罪行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嗎?華生,難道你覺得這也是非常可能的嗎?」

「不,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再說,如果丟下一輛藏在外邊的自行車是你想出來的辦法,難道這樣做有什麼實際價值嗎?即使最笨的偵探也肯定會說,很明顯這是故布疑陣,因為一個兇手為了逃命,首要的東西就是自行車呀。」

「我想不出怎麼解釋了。」

「可是,就人類的智力水平來說,對於一系列相互關聯的事件解釋不出原因來,這是不可能的事。我來找一條可能的思路吧,就算是一次智力訓練,暫且不去管它的對與錯。我承認,這隻不過是一種想象,但是,想象不是始終都是真理之母嗎?

「我們可以假設,道格拉斯這個人的確有過犯罪的隱私,並且真的是不體面的隱私,這就使他遭到某人暗殺。我們設想兇手是個從外面來的仇人,因為某種我到現在還無法解釋的原因,這個仇人摘走了死者的結婚戒指——這種宿怨可以解釋成是他初婚時所造成的,而正因為這樣,才摘走了他的結婚戒指。

「在這個兇手逃跑之前,巴克和死者的妻子來到了屋中。兇手使他們意識到,假如想抓住他,那麼,一件駭人聽聞的醜事就會被公佈於眾。因此他們就改變了做法,心甘情願地把兇手放走了。為了這個目的,他們完全可能悄無聲息地放下弔橋,然後再拉上去。兇手逃跑時,因為某種原因,覺得步行要比騎自行車更安全,因此他把自行車丟到在他安全逃走以後才可能被發現的地方。說到這裡,我們只能認為這些推測是有可能的,是不是?」

「是的,很顯然,這是有可能的。」我稍有保留地說。

「華生,我們一定要注意到,我們所遇到的案件毫無疑問是極為特殊的。現在我們接著把我們假設的案情推測下去:這一對不一定是罪犯的男女,在刺客逃跑后,意識到自己的殺人嫌疑很大,他們既不能證明自己沒有動手殺人,又很難證明不是縱容他人行兇:所以他們就匆匆忙忙、無比笨拙地製造假象來應付這種情況。巴克用他沾了血跡的拖鞋在窗台上留下了腳印,假裝是兇手逃走留下的痕迹。很明顯,聽到槍聲的肯定只有他們兩個,因此在他們安排好了以後,才拉鈴報警,但是這個時候離案發時間已經有整整半個小時了。」

「你準備如何證明這一切呢?」

「好,假設是一個外來人,那麼他就有可能被緝拿歸案,這些證明當然是最有效的了。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嗯,當然,科學的手段多的是。我想,如果我能在書房獨自待上一晚上,那麼對我的幫助肯定會很大。」

「單獨一個人待一晚上!」

「我準備現在就去那裡。我已經和那個可敬的管家艾穆絲商量過了,他絕對不是巴克的死黨。我要坐在那間屋裡,試試屋裡的氣氛能不能給我帶來一些靈感。華生,我的朋友,你笑我吧。我是篤信保護神[74]的。好吧,咱們走著瞧。順便問你一下,你不是有一把大雨傘嗎,帶來了沒有?」

「在這兒。」

「好,如果可以的話,我要借用一下。」

「當然可以了,但是,這件武器很蹩腳的!假如遇到什麼危險……」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親愛的華生,否則,我肯定就會請你幫忙了。但我一定要借用一下這把傘。現在,我只能先等我的同事們從滕布里奇韋爾斯市回來,他們現在正在那裡調查自行車主人的下落呢。」

夕陽西下,警官麥克唐納和懷特·梅森調查回來了。他們顯得非常高興,說是調查取得了很大的進展。

「夥計,我承認我曾經懷疑過是不是真的有個外來人,」麥克唐納說道,「不過現在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們不但已經認出了自行車,而且還查訪到車主的外貌特徵,因此,這一趟可是收穫很大啊。」

「你們這麼說,好像這案子就要水落石出了,」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衷心地向你們二位表示祝賀啊。」

「好,我是從這個事實著手的:道格拉斯先生曾經到過滕布里奇韋爾斯市,自從那一天起,他就顯得緊張不安了,由此看來,正是在滕布里奇韋爾斯市,他覺察到了某種危險。很顯然,假如一個人是騎自行車來的話,那就能夠推測出是從滕布里奇韋爾斯市來的了。我們把自行車隨身帶上,讓各個旅館辨認。自行車馬上被伊格爾商業旅館的經理認出來了,他說這車是一個叫哈格雷夫的人的。他兩天前在那裡開過房間,這輛自行車和一個小手提箱,就是他所有的家當。他登記是從倫敦來的,但是沒有寫具體地址。手提箱是倫敦製造的,裡面的東西也是英國貨,只是那人無疑是美國人。」

「你們這麼說,好像這案子就要水落石出了,」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衷心地向你們二位表示祝賀啊。」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太好了,太好了,」福爾摩斯全集興奮地說道,「你們的確做了一件實實在在的工作,而我卻和我的朋友坐在這裡想象各種可能。麥克先生,這確實是一次教訓啊,我們應該多做些紮實的工作啊。」

「當然,一點不錯,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麥克唐納警官得意地說道。

「但是,這也和你的推測完全符合啊。」我提醒說。

「那也不一定。不過,還是讓我們聽聽結果怎麼樣吧,麥克先生。有沒有什麼線索可以查清這個人呢?」

「很顯然,他非常小心地防備著,害怕別人認出他來。他既沒有文件也沒有書信,衣服上也沒有標記。他卧室的桌上有一張本郡的交通路線圖。昨天早上,他吃過早飯後,騎上自行車離開了旅館,一直到我們去調查為止,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就使我百思不得其解了,」懷特·梅森說道,「假如這個人不想讓別人懷疑他,他就應該知道,他必須返回旅館,而且像一個事不關己的遊客那樣待在旅館里,而假如像現在這樣,他應當想到,旅館主人一定會去向警察報告的,而且肯定要把他的失蹤和這起兇殺案聯繫在一起。」

「別人是要這樣想的。既然還沒有抓到他,至少一直到現在證明他還是很聰明的。不過他到底長得什麼樣呢?」

麥克唐納查看了一下筆記本。

「這裡我們已經把他們所說的全都記錄了下來。他們好像說得不太具體,可是那些茶房、管事的和女侍者們所說的基本上相同。那人身高五英尺九英寸,大約五十歲,頭髮有點兒灰白,淡灰色的鬍子,鷹鉤鼻子,面目兇狠,令人望而生畏。」

「好,別說了,這簡直說的就是道格拉斯本人,」福爾摩斯全集說道,「道格拉斯恰好是五十多歲,鬚髮灰白,身高也是這樣。你還得到了什麼別的情況了嗎?」

「他穿一身灰色厚衣和一件雙排扣夾克[75],披著一件黃色短大衣,戴著一頂便帽。」

「關於那支火槍有什麼情況嗎?」

「這支火槍不足二英尺長,完全能夠放到他的手提箱里。他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它藏在大衣里,帶在身上。」

「你覺得這些情況和這件案子有什麼聯繫呢?」

「噢,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麥克唐納說道,「你要相信,我得到這些情況之後,沒到五分鐘就發了電報。當然假如我們捉住這個人,我們就能作出更合理的判斷了,可是,在這件案子毫無頭緒的時候,我們肯定是向前進了一大步——我們了解到一個自稱哈格雷夫的美國人兩天前來到滕布里奇韋爾斯市,隨身攜帶著一輛自行車和一個手提箱,箱子里裝的是一支截短了的火槍,因此他是蓄意來進行犯罪活動的。昨天早上他把火槍藏在大衣里,騎著自行車來到這個地方。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沒有人看到他來。可是他到莊園大門口不必經過村子,並且街上騎自行車的人也很多。可能他立刻把他的自行車藏到月桂樹叢里(人們後來就在這裡發現了那輛自行車),也可能他自己就躲在這裡,觀察著莊園的動靜,等著道格拉斯先生走出來。在咱們看來,在室內使用火槍這種武器很奇怪。可是,他本來是想在室外使用的,因為火槍在室外有一個很明顯的優勢,那就是它不會打不中,而且在英國熱愛射擊運動的人聚居區,聽到槍聲是很普通的事,不會引起僕人們的特別注意的。」

「這一切都很清楚!」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不過,道格拉斯先生並沒有出來。兇手接下來該怎麼辦呢?他扔下自行車,在傍晚時走近莊園。他看見弔橋是放下來的,周圍什麼人也沒有,於是他就抓住了這個機會——很顯然,如果被人撞見了,他就會編造出一些借口,但是他並沒有碰到任何人。他溜進了他首先看到的屋子,躲在窗帘的後面。從那裡,他發現弔橋已經被拉起來了,他知道,僅有的一條出路就是過護城河。他一直等到十一點一刻,道格拉斯先生進行臨睡前的例行檢查,便走進房來。兇手按原定計劃向道格拉斯開槍以後就逃走了。他很清楚,旅館的人會交代出他的自行車特徵來,而這將對他很不利,因此他就把自行車丟在這個地方,另外想辦法逃到倫敦,或是去他提前安排好的某一安全藏身之所。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說得怎麼樣?」

「很好,麥克先生,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你說得很好,也很明白,這是你所說的案件發展的最終結果。我的結論是:案發實際時間要比我聽說的要早半個小時;道格拉斯夫人和巴克先生兩個人合謀掩蓋了一些事實;他們幫助兇手逃走了,或者至少是在他們進屋之後殺人犯才逃走的;他們還製造兇手從窗口逃跑的假象,而很有可能是他們自己放下弔橋,讓殺人犯逃跑的。這是我對案子前半部分情況的推斷。」

這兩個偵探搖了搖頭。

「好,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如果這是事實,那我們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這個倫敦警官說道。

「而且是更加費解了,」懷特·梅森補充道,「道格拉斯夫人一輩子從來沒有到過美洲,她怎麼會和一個美洲來的殺人犯有牽連,並使她庇護這個兇手呢?」

「我承認這些謎團的存在,」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想今晚親自去調查一下,也許會找到一些有助於破案的線索。」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需要我們幫忙嗎?」

「不,不用!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夜色很深再加上華生醫生的雨傘就行了。還有艾穆絲,這個忠實的艾穆絲,毫無疑問,他會破例給我提供些幫助的。我的一切思路自始至終圍繞著一個基本問題:一個運動員鍛煉身體為什麼要這麼不合邏輯地使用一隻啞鈴呢?」

深更半夜的時候,福爾摩斯全集才一個人調查回來。我們住的房間里有兩張床,這已經是這家鄉村小旅館對我們的最高待遇了。當時我已入睡,他進門時才把我驚醒。

「哦,福爾摩斯全集,」我喃喃地說道,「有什麼新發現嗎?」

他手裡拿著蠟燭,站在我身邊,默不作聲,然後他那高大而瘦削的身影向我俯過來。

「哦,福爾摩斯全集,」我喃喃地說道,「有什麼新發現嗎?」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我說,華生,」他低聲說道,「你現在和一個精神錯亂的人,一個大腦不受控制的白痴,睡在同一個房間里,不感到恐怖嗎?」

阿瑟·I.凱勒,《聯合星期日周刊》,1914

「我說,華生,」他低聲說道,「你現在和一個精神錯亂的人,一個大腦不受控制的白痴,睡在同一個房間里,不感到恐怖嗎?」

「一點也不。」我詫異地回答道。

「啊,很幸運。」他說道,這一夜他就再也沒有說一句話[76]。

七謎底

第二天早飯過後,我們到當地警察局去,看見麥克唐納警官和懷特·梅森正在警官的小會客室里磋商著什麼事情。面前的辦公桌上堆著許多書信和電報,他們正在認真地整理和記錄,有三份已經放在了一邊。

「還在追查那個難以捉摸的騎自行車的人嗎?」福爾摩斯全集興奮地問道,「關於這個兇手有什麼新的消息?」

麥克唐納哭喪著臉指了指他那一大堆信件,說道:「現在從萊斯特、諾丁漢、南安普敦、德比、東哈姆、里士滿和其他14個地方都發來了關於他的報告。其中東哈姆、萊斯特和利物浦三個地方的情況對他明顯不利。所以,實際上他已被注意到了。可是全國上下好像到處都有穿著黃大衣的亡命之徒似的。」

「哎呀!」福爾摩斯全集同情地說道,「現在,麥克先生,還有你,懷特·梅森先生,我想向你們提出一個非常誠懇的忠告。當我開始和你們一起調查這件案子時,你們一定還記得,我曾經提出過條件:未經充分論證的觀點我不會對你們發表;我有權保留並制定出我自己的行動方案,直到我覺得它們符合事實,並且使自己感到滿意。所以,目前我還是不願意告訴你們我的全部想法。另一方面,我說過我對你們一定要真誠,假如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在徒勞地做著無用功,那就是我的錯了。因此今天早上我要向你們提出忠告,我的忠告就是三個字:『放棄它』。」

麥克唐納和懷特·梅森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們這位大名鼎鼎的同行。

「你覺得這件案子已經毫無辦法了嗎?」麥克唐納大聲說道。

「是我覺得你們以這種方式辦這件案子是沒有希望的,但我並不覺得這件案子本身沒有希望。」

「但是騎自行車的人並不是無中生有的啊——我們有他的外貌特徵,他的手提箱,還有他的自行車。這個人一定躲在什麼地方了,為什麼我們不抓住他呢?」

「對,對,很明顯,他躲在某個地方,並且我們肯定能抓到他。可是我不想讓你們到東哈姆或是利物浦這些地方去白費力氣,我相信我們能找到破案的捷徑。」

「你肯定有什麼東西瞞著我們。你這就不應該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麥克唐納生氣地說道。

「麥克先生,我的工作方法你是知道的,可是我在盡量短的時間裡保一下密,只不過是想設法證實一下我想到的所有細節,而做到這個很容易。然後我就和你們告別,回倫敦去,並把我的成果毫無保留地給你們留下,作為你們的功勞——不這樣做,我就太對不起你們了。因為在我的所有經歷中,我還想不起來有比這件案子更奇怪、更有趣的。」

「這簡直不可思議,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昨晚我們從滕布里奇韋爾斯市回來看到你的時候,你對我們的判斷已經基本上同意了。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使你對這個案子的看法又截然相反了呢?」

「好,既然你們問我,我就告訴你們吧。就像我對你們說過的,我昨天夜裡在莊園里獨自消磨了幾個小時。」

「那麼,發生了什麼事?」

「啊!現在我暫時先給你們一個很概括的答案。順便說一下,我曾經讀過一篇說明性的文字,它概括而又生動,是介紹這座古老莊園的。這份資料只要花一個便士就可以在本地煙雜店裡買到。」說著,福爾摩斯全集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了一本小冊子[77],書皮上印有這座古老莊園的模糊的版畫。

他又接著說道:「我親愛的麥克先生,當一個人沉浸在周圍古老環境中的時候,這本小冊子就會使調查顯得興趣盎然。你們不要著急,因為我能向你們保證,即使這樣枯燥的一篇介紹資料,也可以使人在頭腦中浮現出這座古老莊園的往日風貌。請讓我給你們讀上一段吧:『伯爾斯通莊園是在詹姆士一世登基后第五年,在一些古建築物的遺址上建成的,它是殘存的詹姆士一世時期有護城河的宅邸中最典型的代表……』」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在耍弄我們。」

「嘖!嘖!麥克先生!我早就看出你有些不耐煩了。好,既然你對這個問題不太感興趣,我就不再逐字逐句地念了。但是我可以告訴你,這裡有一些敘述,談到1644年反對查理一世的議會黨人中,有一個上校取得了這塊地;談到在英國內戰期間[78],查理一世本人曾在這裡躲了幾天;最後談到喬治二世[79]也來過這裡,你不能不承認這裡面有許多問題都和這座古老別墅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對這一點我毫不懷疑,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可是這和我們的事毫不相干啊。」

「不相干嗎?是不相干嗎?我親愛的麥克先生,做咱們這一行的,一個最重要的本領,就是視野必須開闊,並且各種理論的相互作用以及對知識的間接利用自始至終都是非常重要的[80]。請原諒,儘管我只研究犯罪,但不管怎麼說年齡比你大些,經驗可能比你多一些。」

「我首先承認這一點,」唐納誠懇地說道,「我承認你說得有道理,但是你做起事來也太拐彎抹角了。」

「好,好,我可以不談過去的事情,回到眼前的事實上來。正如我已經說過的那樣,昨晚我曾經去過莊園。我既沒有去見巴克先生,也沒有去見道格拉斯夫人,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去打擾他們。可是令我高興的是,我聽說這個女人並不是憔悴不堪,而且剛吃過一頓豐盛的晚餐。我特地去拜訪了那位忠誠的艾穆絲先生,和他親切地商量了一陣子,最後他答應我,讓我一個人在書房裡待一陣子,不讓別人知道。」

「什麼!和那具屍體在一起!」我吃驚地喊了出來。

「不,不,現在一切正常。麥克先生,我這麼做可是得到您的允許的。那間屋子已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我在裡面待了一刻鐘,頗受啟發。」

「你都做了些什麼呢?」

「噢,我並沒有把簡單的事情搞得神神秘秘,我只是在尋找那隻丟失了的啞鈴。在我對這件案子的推斷中,我始終覺得這隻啞鈴是很重要的。最後我終於找到了它。」

「在什麼地方找到的?」

「我們已經快接近事實的真相了,只要讓我進一步做下去,再前進一小步,我就能答應你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了。」

「好,我們肯定答應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麥克唐納說道,「但是說到你讓我們放棄這件案子,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原因很簡單,我親愛的麥克先生,因為首先你們就沒有搞明白調查對象是什麼啊!」

「我們正在調查伯爾斯通莊園約翰·道格拉斯先生的被害案。」

「對,對,你們說得很對,但是不要費勁去追蹤那個騎自行車的神秘人物了。我向你們保證,這不會對你們有任何幫助的。」

「那麼,你說我們應該怎麼做呢?」

「要是你們願意的話,我就詳細地告訴你們應該做些什麼。」

「好,我不得不承認,我總覺得你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做法是有道理的,我一定照辦。」

「懷特·梅森先生,你怎麼樣?」

這個鄉鎮偵探迷惑不解地看看這個,望望那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和他的偵探法對他來說是一片陌生。

「好吧,如果麥克唐納警官覺得對,那麼我當然也一樣。」懷特·梅森終於說道。

「好極了!」福爾摩斯全集說道,「好,那麼我建議你們兩位到鄉間去放鬆地散散步吧。我聽說,從伯爾斯通小山邊一直到威爾德,景色很美。雖然我對這鄉村不熟悉,不能推薦一家飯館給你們,可我想你們肯定能找到合適的飯館吃午飯。晚上,儘管很疲倦,但是卻很高興……」

「先生,您這個玩笑開得實在是太大了!」麥克唐納生氣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大聲說道。

「好,好,隨你們的便好了,不管怎麼打發這一天都可以,」福爾摩斯全集興奮地拍拍麥克唐納的肩膀說道,「你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到哪裡就到哪裡吧,可是,一定要在黃昏以前到這裡來見我,一定要來,麥克先生。」

「這話聽起來倒還像是個頭腦清醒的人說的。」

「我所說的,都是極好的建議,但是我並不強迫你們接受,只要在我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在這裡就行了。可是,現在,在我們分手以前,我需要你給巴克先生寫一個便條。」

「好吧!」

「要是你願意的話,那我就口述了。準備好了嗎?

『親愛的先生,我覺得,我們有必要排凈護城河的水,希望我們能夠找到一些……』」

「這是不可能的,」麥克唐納說道,「我已調查過了。」「嘖,嘖,我親愛的先生!寫吧,請按我所說的寫好了。」「好,接著說吧。」

「『希望我們能找到與我們的調查有關的什麼東西。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早晨工人們就來上工,把河水引走……』」

「不可能!」

「『把河水引走,因此我想最好還是提前說明一下。』

「現在簽個名吧,4點鐘左右,派人送去,那時我們再在這間屋裡見面。在見面以前,我們可以一切自便。我可以向你們保證,調查肯定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81]。」

日漸黃昏,我們又重新聚在一起。福爾摩斯全集滿臉的嚴肅,我非常好奇,而兩個偵探顯得極為不滿,非常氣惱。

「好吧,先生們,」我的朋友嚴肅地說道,「我請你們現在和我一起去把所有的情況都考察一番,然後你們就會得出結論——我所作的觀察到底能不能證明我得出的結論是有道理的。夜裡很冷,我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因此請你們多穿一些衣服。最重要的是,我們要在天黑之前趕到現場。假如你們沒有異議的話,我們現在馬上出發。」

莊園花園四周用欄杆圍著,我們順著花園向前走,一直走到一個欄杆有豁口的地方,我們穿過豁口溜進花園。暮色越來越暗,我們跟著福爾摩斯全集走到一片灌木叢附近,差不多就在正門和弔橋的對面。弔橋還沒有拉起來。福爾摩斯全集蹲下來躲在月桂樹叢後面,我們三個人也跟著蹲下來。

「現在我們要幹什麼呢?」麥克唐納唐突地問道。

「忍耐才能保全靈魂[82],儘可能不要出聲。」福爾摩斯全集答道。

「我們究竟要在這兒幹什麼?我覺得你應該對我們說得明白一些!」

福爾摩斯全集笑了,他說道:「華生不止一次地說我是現實生活中的劇作家——我懷著藝術家的情懷,固執地要做一次成功的表演[83]。麥克唐納先生,假如我們不能經常使我們的演出取得很好的效果,那我們這個職業就真的單調乏味了。請問一下,直截了當地指控,殘酷地處決——這種結案的方式能演出什麼好戲呢?可是敏銳的判斷,妙計百出,對轉瞬即逝的案件作出機智的推測,而又成功地證實自己的判斷——難道這些不正體現出了我們的職業是值得驕傲、很有價值的嗎[84]?在現在這個時候,你們會像獵人期待著得到獵物那樣激動;如果像一份已經安排好的時間表那樣,還有什麼值得激動的呢?麥克先生,我只請你們耐心一點,一切就快真相大白了。」

「好啊,我倒是希望在我們大家凍死以前,能夠體會到這種驕傲、激動。」這個倫敦偵探無奈而又幽默地說道。

我們幾個人都很贊同這種迫切的願望,因為我們等待得實在是太久、太難忍了。夜色逐漸籠罩了這座狹長而陰森的古堡,一股陰冷、潮濕的寒氣從護城河裡升起來,讓我們感到寒徹心肺,牙齒不停地打架。大門口只有一盞燈,那間晦氣的書房裡點著的是一盞固定的球形燈。四處伸手不見五指,悄無聲息。

「這要待多久啊?」麥克唐納突然問道,「我們在等什麼呢?」

「我不希望像你那樣計較守候了多長時間,」福爾摩斯全集非常嚴厲地答道,「要是兇手把他們的犯罪活動安排得像火車時刻表那樣準確,那當然對我們大家方便多了。至於我們在等什麼……瞧,那就是我們等的東西!」

他說話的時候,書房中的黃色燈光很亮,可被一個來回走動的人擋住了。我們隱身的月桂樹叢正對著書房的窗戶,相隔不到一百英尺。一會兒,窗子吱的一聲突然打開了,我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人的頭和身子探出窗外,向四周張望。他向前面看了一會兒,賊頭賊腦的,好像害怕被人看到。然後他向前伏下身子,接著在這寂靜中響起了河水被攪動的輕微的響聲,好像是那個人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在攪動護城河水。然後他突然像漁夫撈魚一樣,撈上一個又大又圓的東西,接著把它拖進窗子里,燈光又被擋住了。

「快!」福爾摩斯全集大聲喊道,「快去!」

我們大家都站起身來,可四肢已經麻木了,於是就蹣跚地跟在福爾摩斯全集後面跑著。他匆匆地跑過橋去,用力拉響門鈴。門吱的一聲打開了,艾穆絲驚訝地站在門口,福爾摩斯全集一聲不吭地把他推到一邊,我們大家也都跟著他一起衝進屋裡,我們所守候的那個人就在那裡。

然後他突然像漁夫撈魚一樣,撈上一個又大又圓的東西。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5

桌上的油燈重新放射出剛才我們在窗外看到的光芒。現在油燈正拿在塞西爾·巴克手中,我們進來時,他把燈舉了起來,朝向我們。燈光照在他那堅定、剛毅、颳得乾乾淨淨的臉上,他的雙眼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呀?」巴克喊道,「你們在找什麼?」

福爾摩斯全集飛快地朝四周掃視了一下,然後向塞在寫字檯底下的一個濕漉漉的包裹猛撲了過去。

「我就是找這個,巴克先生,這個裹著啞鈴的包袱是你剛從護城河裡撈起來的。」

巴克一臉的驚奇,他注視著福爾摩斯全集問道:「你怎麼知道?」

「這很簡單,是我把它放在水裡的嘛。」

「是你把它放進水裡的?你?」

「或許我應該說『是我重新把它放進水裡的』。」福爾摩斯全集說道,「麥克唐納先生,你記得我提到過丟失了一隻啞鈴的事吧,我讓你注意它,不過你卻忙於別的事,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它,可它原本是能夠使你從中得出正確答案的工具。這屋子既然靠近護城河,並且又丟了一件有分量的東西,那麼就很容易想到,啞鈴是用來加重什麼別的東西使之沉到水中去了——儘管這可能不是事實,可至少這種推測是值得驗證的。艾穆絲答應我可以留在這屋中,因此,我在艾穆絲的幫助下,用華生醫生雨傘的傘柄,昨晚已經把這個包袱撈了出來,而且仔細檢查了一番。

「但是,最為重要的是,我們應當證實是什麼人把它放到水中去的。所以,我們便聲明要在明天抽干護城河的水,自然,這就讓那個藏這個包袱的人一定要取回它去,而這隻有在黑夜裡才能去做。我們至少有四個人親眼目睹了是誰趁機搶先打撈包袱的,巴克先生,我想,現在該你講講了。」

油燈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把這個濕包袱放在桌上油燈旁邊,把捆著的繩子解開。他從裡面取出一隻啞鈴來,放到牆角上那一隻的旁邊。然後他又抽出一雙長筒靴子。

「你們看,這是美國式的。」福爾摩斯全集指著鞋尖說道。他又把一把帶鞘的殺人長刀放在桌子上。最後他解開一捆衣服,裡面有一整套的內衣內褲、一雙襪子、一身灰色的粗呢衣服,還有一件黃色的短大衣。

「這些衣服,」福爾摩斯全集指著說,「除了這件大衣之外,都是普通的衣物,這件大衣對人很有啟發。」

福爾摩斯全集把大衣舉到燈前,用他那瘦長的手指在大衣上指點著繼續說道:「你們看,這件大衣襯裡裡面,有一個口袋做成這種式樣,好像是為了有足夠的地方去裝那支截短了的獵槍[85]。衣領上有制衣商的籤條——美國維爾米薩[86]的尼爾服飾用品店。我曾在一個修道院院長的藏書室里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涉獵了眾多的知識,了解到維爾米薩是一個經濟發達的小城鎮,在美國一個著名的盛產煤鐵山谷的谷口。巴克先生,我記得你和我談到道格拉斯先生第一位夫人時,曾經提起產煤地區的事。那麼就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屍體身旁的卡片上的V.V.兩個字,可能是表示維爾米薩谷[87](VermissaValley),也許就是從這個山谷中,派出了兇手,這山谷大概就是我們聽說的恐怖谷——這些都是一目了然的了。現在,巴克先生,我好像是有點礙你的事了。」

在這個大偵探解說時,塞西爾·巴克臉上的表情可真是千奇百怪:一會兒惱怒無比,一會兒驚詫不已,一會兒驚恐萬分,一會兒猶豫不決。最後他用帶嘲諷的反話迴避福爾摩斯全集的問話,冷笑著說: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既然知道得這麼多,或許可以再給我們多講一點。」

「我當然能告訴你更多的情況了,巴克先生,可是還是你自己講更體面一些。」

「啊,你是這樣想的嗎?那好吧,我只能告訴你,假如這裡面有什麼秘密的話,那也不是我的隱私,讓我說出來你是找錯人了。」

「好吧,巴克先生,如果你是這種態度,」麥克唐納冷冷地說,「那我們就要先拘留你,等拿到逮捕證再逮捕你了。」

「你們隨便好了。」巴克輕蔑地說道。

看來從他那裡再也弄不出什麼來了,因為只要看一看他那死不悔改的面容,就很清楚,即使對他施以酷刑[88],也絕不會使他改變自己的決心。但是,正在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打破了面前的僵局。原來,道格拉斯夫人正站在半掩的門外聽到了我們的談話,現在她走進了屋裡。

「你對我們已經盡心儘力了,塞西爾,」道格拉斯夫人說道,「無論這件事情將來結果怎樣,反正你已經儘力而為了。」

「不僅僅是儘力,而且是過分儘力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嚴肅地說道,「我對你非常同情,太太,我堅決奉勸你要相信我們的裁斷,並且心甘情願地真正把警探當成可以信賴的人。或許我在這方面做得不夠,因為你曾通過我的朋友華生醫生向我表示過有秘密要告訴我,可我沒有按你的暗示去做,因為那時我覺得你和這件兇殺案有著直接的關係,現在我堅信事實完全不是這樣。但是,有許多問題還需要加以解釋,我勸你還是讓道格拉斯先生本人把他自己的事情給我們講一講吧。」

道格拉斯夫人轉過身去,擁抱了他,巴克也緊緊地抓住了他伸過來的那隻手。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5

道格拉斯夫人聽福爾摩斯全集這麼一說,大驚失色,不由地叫出聲來。這時我們看到有一個人好像是從牆裡冒出來一樣,出現在陰暗的牆角並走了過來,我和兩個偵探也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道格拉斯夫人轉過身去,擁抱了他,巴克也緊緊地抓住了他伸過來的那隻手。

「這樣就最好了,傑克,」他的妻子重複說道,「我相信這樣就最好了。」

「是的,這樣最好,道格拉斯先生,」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說道,「我確信這樣最好。」

這個人剛從黑暗走向亮處,眨著昏花的眼睛站在那裡看著我們。那是一張很不一般的臉——一雙果敢剛毅的灰色大眼睛,剪短了的灰白色鬍鬚,凸出的方下巴,嘴角浮現出明顯的幽默感。他把我們大家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最後,令我吃驚的是,他竟然朝我走來,並且遞給了我一個紙卷。

「久仰大名,」他說道,發音不完全像英國人,也不完全像美國人,可是卻圓潤動聽,「你是這些人中的歷史學家。好,華生醫生,或許你原來從來沒有得到過像現在你手中這樣的故事資料——我敢拿所有的財產和你打賭。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敘述它,可是只要你掌握了這些事實,你就不會引不起讀者大眾的興趣。我曾躲了兩天,用白天的時間,就是在目前這樣的困境中,把這些事情寫成了文字。這些材料你和你的讀者們可以隨便用——這就是關於恐怖谷的故事。」

「這些都過去了,道格拉斯先生,」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平靜地說道,「而我們想聽你講講現在的情況。」

「我會告訴你們的,先生,」道格拉斯說道,「我說話的時候,可以吸煙嗎?好,謝謝,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自己也喜歡吸煙。你想想,如果你坐了兩天,明明知道衣袋裡有煙草,卻害怕吸煙時因為煙味把自己暴露了,那是什麼滋味啊。」

道格拉斯倚著壁爐台,抽著福爾摩斯全集遞給他的雪茄,說道:「我久仰你的大名,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可沒想到竟然會見到你。可在你還沒有來得及讀這些材料之前,」道格拉斯朝著我手中的紙卷點了點頭說,「你將會覺得,我給你們講的都是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兒。」

警探麥克唐納吃驚地看著這個剛冒出來的人。

「啊,這可真把我難住了!」麥克唐納終於大聲說道,「如果你是伯爾斯通莊園的約翰·道格拉斯先生,那麼,我們這兩天來調查的屍體是誰呢?還有,現在你又是從什麼地方突然冒出來的呢?我看你好像玩偶匣中的玩偶一樣是從地板里鑽出來的。」

「唉,麥克先生,」福爾摩斯全集責備地晃了一下食指,「你沒有讀過那本絕妙的地方志嗎?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國王查理一世避難的故事。在那年頭要是沒有安全的藏身之所是無法避難的。用過的藏身之地當然是還可以再用,因此我堅信會在這所別墅里找到道格拉斯先生的。」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怎麼這麼長時間一直捉弄我們?」麥克唐納生氣地說道,「你讓我們白白浪費了多少時間去追查那些你早已知道是荒謬的事情。」

「我也不是一下子就明白的,我親愛的麥克先生。對這案件的所有看法,我也是昨夜才形成的。因為只有到今天晚上才能被證實,所以我勸你和你的同事白天去休息。請問,除此之外,我還能怎樣做呢?當我在護城河裡發現衣物包袱時,我馬上明白了,我們所看到的那個屍體根本就不是約翰·道格拉斯先生,而是從滕布里奇韋爾斯市來的那個騎自行車的人,此外不可能再有別的結論了。因此我只有去搞清楚約翰·道格拉斯先生本人可能在哪裡,而最可能的是,在他的妻子和朋友的幫助下,他躲在別墅內的一個地方,等待能夠逃跑的最恰當的時機,這個地方應該是對一個逃亡者來說最適合的地方。」

「好,你推斷得一點也不錯,」道格拉斯先生讚許地說道,「我原以為,我可以逃脫你們英國的法律,因為我不能確定我會受到什麼樣的制裁,而且我有了一個永遠擺脫追蹤我的那些獵狗們的機會。但是,自始至終,我沒有做過令我內疚的事,而且我認為我做過的事也沒有什麼不能再做的。不過,我把我的故事講給你們聽,你們自己去裁斷好了。警探先生,你不用苦口婆心地警告我,我決不會放棄真理的[89]。

「我不想從頭開始,因為所有的都在這上面寫著,」道格拉斯指著我手中的紙卷說道,「你們可以看到無數荒誕不經的怪事,這都歸結為一點:有些人出於種種原因和我結下不解之仇,並且要傾其所有來整死我。只要我活著,他們也活著,世界上就沒有我的安身之所。他們從芝加哥到加利福尼亞到處追蹤我,最後把我趕出了美國。在我結婚並在這樣一個平靜的地方安家后,我想我可以安享晚年了。

「我並沒有向我的妻子提起過這些事。何必要拖累她呢?要是她知道了,那麼,她就永無寧日了,而且肯定會經常陷入惶恐不安之中。我認為她已經知道一些情況了,因為我有時無意中總要帶出隻言片語來。不過,一直到昨天,在你們看到她之後,她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告訴了你們她所知道的所有情況,巴克也是這樣,因為案發的那天晚上,時間太倉促,根本來不及向他們詳細講述。現在她才知道這些事,我要是早告訴她就好了。可是我也是左右為難啊,親愛的,」道格拉斯握了握妻子的手,「現在我做得很好吧?

「好,先生們,在這些事發生以前,有一天我到滕布里奇韋爾斯市去,在街上不經意間瞥見了一個人。儘管只是一瞥,但我對這樣的事感覺很敏銳,並且可以很肯定他是誰,他正是我所有仇敵中最兇殘的一個——這些年來他一直像餓狼追馴鹿一樣對我窮追不放。我知道危險來了,於是回到家裡做了充分的準備,並且覺得自己完全應付得了。1876年,有一段時間,我的運氣很好,在美國無人不知,我堅信,好運氣依然與我同在。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在防備著,也沒有到花園裡去——這樣會好一些,否則的話,我還沒靠近他,他就會先掏出那支截短了的火槍朝我射擊。晚上弔橋拉起以後,我懸著的心放下了許多,不再想這件事了。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他會鑽進屋裡來等著我。不過當我穿著睡衣按我的習慣進行巡視的時候,我還沒走進書房,就感覺到潛在的危險了。我認為,當危險襲來的時候——我一生中就有過不計其數的危險——有一種第六感官會敏銳地發出危險信號。我很清楚地接收到了這種信號,不過我說不出原因。突然間我發現窗帘下露出了一雙長筒靴子,於是就完全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雖然我手中只有一支蠟燭,可房門是開著的,大廳的燈光照進來,很清楚。我就放下蠟燭,跳過去抓起那把我放在壁爐台上的鐵鎚。這時他向我撲了過來,我只見刀光一閃,就用鐵鎚向他砸過去。他被我打中了,因為那把刀子噹啷一聲掉到地上了。他迅速地繞著桌子跑開了,就像鱔魚一樣,過了一會兒,他從衣服里掏出槍來。我聽到他打開了機頭,可沒等他開槍,我就死死地抓住了槍管,我們你搶我奪,僵持了一分鐘左右,他死活不放手,因為對他來說鬆手丟了槍就等於丟了自己的性命。

「我聽到他打開了機頭,可沒等他開槍,我就死死地抓住了槍管。」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5

「他沒有放開槍,可他卻一直讓槍托朝下。或許是我碰響了扳機,或許是我們爭搶時震動了扳機,但無論怎樣,總之是兩筒槍彈都射到了他的臉上,我終於看出他是特德·鮑德文。我在滕布里奇韋爾斯市發現是他,在他向我撲過來時又一次認出是他,可是按我那時看到的他的樣子,我想連他的母親也未必能認出他來了。我曾經習慣於大打出手,但是一見他這副尊容還是免不了想吐。

「巴克急急忙忙地趕來時,我正倚靠在桌邊。我聽到我妻子也跑來了,於是急忙跑到門口去攔住了她,因為這種慘不忍睹的場面是絕對不能讓一個婦女看見的。我答應立刻到她卧室里去。我對巴克只交代了一兩句,他一看就明白了,所以我們就等著其他的人隨後到,但是卻沒有聽到來人的動靜。於是我們斷定他們什麼也沒有聽見,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只有我們三個知道[90]。

「這時我的大腦里突然閃現了一個念頭——我簡直為這主意的高明而感到忘乎所以了——因為這個人卷著袖子,他的臂膀上露出一個會黨的標記。請看這裡。」

道格拉斯捲起自己的衣袖,讓我們看一個烙印——三角形外面套著個褐色的圓圈,和我們在死者身上看到的完全一樣。

「就是一見這標記才使我突發靈感,我幾乎眨眼間就明白了一切——他的個頭、頭髮、體形都和我完全吻合,再也不會有人認出他的面目了,可憐的魔鬼!我扒下他的這身衣服,和巴克僅用了大約一刻鐘就把我的睡衣給他穿好了,而屍體就像你們看到的那樣躺在地上。我們把他的全部物品打成一個包袱,用當時僅能找到的重物——啞鈴給它加重,然後從窗戶把它扔了出去。他本來想放在我屍體上的卡片,被我放在他自己的屍體旁邊。

「我又給他戴上了我的幾個戒指,可是至於結婚戒指,」道格拉斯伸出他那隻肥大的手來,說道,「你們自己可以看到我戴得太緊了。從我結婚到現在,就一直沒有動過它,要想摘下它只能用銼刀。總而言之,我不知道當時是不是想到把它銼下來,即使當時想這麼做也是不可能辦到的,因此只好不管這件小事了。另外,我拿來一小塊橡皮膏貼在了屍體的臉上,因為那時我自己在那個位置剛好也貼著一塊,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地方你卻疏忽了——像你這樣精明的人,假如當時恰好揭開這塊橡皮膏,你就會看見下面並沒有傷口[91]。

「好,這就是當時的情景。如果我能夠隱蔽一陣子,然後再和我的『寡婦』妻子一起離開這個地方,我們自然就會有機會平安地度過我們的餘生了。只要我還在這個世上活著,這些惡魔們肯定會讓我不得安寧;但是假如他們在報上看到鮑德文暗殺得手的消息,那麼,我所有的危險都會隨之結束。我沒有時間對巴克和我的妻子說清楚,可他們不點自通,完全能幫助我。別墅中的藏身之所我心知肚明,艾穆絲也知道,不過他肯定想不到這個藏身之所會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我躲進那個密室里,其他的事就讓巴克去做了。

「我覺得巴克所做的事你們自己已經能補充說明了。他打開窗戶,把鞋印留在窗台上,造成罪犯越窗逃跑的假象。當然,這樣做有些離譜,但是弔橋已經拉起,無路可逃。等把這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之後,他才拚命拉起鈴來。以後發生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就這樣,先生們,你們想怎樣辦就怎樣辦吧。不過我已經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你們了,而且千真萬確,現在請問英國法律如何處置我?」

大家都沉默不語。良久,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打破了沉默,說道:「英國的法律,基本上是公正無私的,你不會因冤枉而受到懲罰的。不過我想問問你,這個人是怎麼知道你住在這裡的?他是如何進入你屋裡,又躲在什麼地方想謀殺你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92]。」

福爾摩斯全集的面容蒼白而莊重。

「大概這件事還沒完呢,」福爾摩斯全集說道,「你會發現還有比英國的刑罰大得多的危險,甚至也比你那些從美國來的仇敵更可怕。道格拉斯先生,我看你眼前還有麻煩。請你記住我的勸告,繼續謹慎防備。」

現在,請讀者不要感到厭煩,暫且和我一起離開這蘇塞克斯的伯爾斯通莊園;也離開這個叫做約翰·道格拉斯的人發生怪事的這一年。

我希望你們在時間上倒退20年[93],在地點上向西方延伸幾千里,作一次遠遊。那麼,擺在你們面前的就是一個離奇古怪、令人驚訝的故事——這故事是那樣離奇古怪,那樣令人驚訝,以致於即使是我講給你聽,即使它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你還會覺得難以置信。

不要覺得這是在一個案子沒有結束之前,又介紹另一件案子,你們讀下去就會發現並不是這樣。當我詳細講完這些由來已久的故事,你們解開了過去的謎團時,我們還要在貝克街這座宅子里再次相見,在那裡,這件案子就像其他的許多奇聞怪事一樣,將有它的最終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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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註釋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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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福爾摩斯全集(三)》(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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