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福爾摩斯全集(一)》(21)
綠玉王冠案[550]
這一短篇章讓人聯想起威爾基·柯林斯的成功之作《月亮寶石》,故事中一件無價的珍寶保存在一個未上鎖的櫥櫃里。這件案子里福爾摩斯全集必須重新找回一件貴重的公產,它會使一位不具名的貴族身處危險中(讀者可能會認為他是威爾士親王,即維多利亞女王的長子、廣受歡迎但是名聲不太好的艾爾伯特·愛德華)。《綠玉王冠案》的場景被安排在倫敦郊區,出現了華生探案簿中的另一個獨腿人(《四簽名》中出現的那個是第一個);同時,福爾摩斯全集透露出他對倫敦犯罪社會的了解,也讓我們知道了他銀行賬戶的數額。
一天早上,我在凸肚窗[551]前看下面人來人往的街道。我說:「福爾摩斯全集,那邊有個人瘋了似的朝我們這邊跑來了,他家裡人竟然會讓他獨自跑出來,實在令人可悲。」
福爾摩斯全集慢慢地離開扶手椅站了起來,雙手插在晨衣兜里,走到我身後。這是一個晴朗、清澈的二月的早晨。地上還鋪著昨天下的一層很厚的雪,在冬日的陽光下熠熠發光。貝克街街中心的積雪被來往車輛碾成一條灰褐色帶狀的輪跡,只有人行道上堆得高高的積雪潔白如初。灰色的人行道已經清掃過,不過還是滑溜得厲害。街上的乘客[552]寥寥無幾,實際上,從大都會車站方向朝這邊走過來的,除了這位孤零零的先生外,就再也沒有別人了,這位先生的古怪的舉動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個人大約有五十歲模樣,長得身材魁梧,臉龐厚實,堂堂儀錶,真是相貌非凡。他上身是一件黯淡卻時髦的黑色大禮服,頭戴一頂有光澤的帽子,腳登一雙式樣雅緻的有綁腿的棕色高筒靴,褲子剪裁考究,是珠灰色的。但是,他那身高貴端莊的衣著和他荒唐的表現卻使人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他一路小跑,時不時地還像蹦幾下,一邊跑一邊使勁揮舞著雙手,腦袋晃來晃去,因而使他的臉抽搐得非常難看。
「那人怎麼了?」我忍不住問道,「他好像在找什麼地方。」
「我估計是來找我。」福爾摩斯全集搓著手說。
「到這裡來?」
「是的,我想他是來請教與我專業有關的事,我是看得出這種跡象的。哈!我說對了。」這時候那人已經到了門口,使勁地按著門鈴。
一會兒后他氣喘吁吁地進了屋子,面帶憂愁地向福爾摩斯全集做著手勢,然而兩眼充滿憂愁失望的神情。他的這個樣子讓我們無法笑得出來——我們都感到非常驚奇,並深深同情著他——他像失去理智一樣只是抓著頭髮抽搐著,半天說不出話來。突然他使勁地將頭部向牆壁撞去,我們趕忙制止了他,把他拖到屋子中央[553]。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讓他在安樂椅上坐下,站在他旁邊輕輕拍著他,並十分在行地運用他那輕鬆的令人寬心的語調和他聊了起來。
「你有事找我幫忙,是嗎?」他說,「你這麼快跑過來了,先休息一下吧,等會兒咱們再說你的問題,我保證一定儘力而為。」
那個人坐了一兩分鐘,胸部劇烈地起伏著,極力把情緒穩定下來。然後他用手帕擦了擦他的前額,緊閉著嘴,將臉轉向我們。
充滿憂愁失望的神情。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他說:「你們會以為我是瘋子吧?」
「我猜你一定是碰到了什麼大難題。」福爾摩斯全集答道。
「誰也想不到我遇到了什麼難題!……它太突然太可怕了,我早該瘋了。我可能要蒙受公開的恥辱,雖然我自我感覺良好。人人都會有這樣那樣的煩惱,可是這兩樁事以這樣可怕的形式一起降臨到我的頭上,我快要瘋了。事情還不止和我個人有關,如果得不到解決這件可怕的事情的辦法,那我國最尊貴的人都可能受到連累。」
「先生,放鬆點兒,」福爾摩斯全集說,「先告訴我們你是誰,出了什麼事。」
他說道:「你們應該知道我,我是亞歷山大·霍爾德,針線街霍爾德-史蒂文森銀行的。」
這個名字我們的確很熟悉[554],倫敦城裡第二大私人銀行的主要合伙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使倫敦這位上等公民如此可憐?我們好奇地期待著他告訴我們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他說,「所以當警察廳的人建議我來找你們時,我就一路趕了過來。我是先坐地鐵然後急急忙忙步行來到貝克街的,下雪后馬車走得太慢了[555]。我平時很少運動,所以跑了一會兒就這樣喘不過氣來。現在好了,我先扼要跟你們說一下這件事。
「你們知道,一家銀行要成功的話就要有有效的資金投資,同時還要有資金的存入。我們投資資金獲利最有效的辦法之一就是在擔保可信的情況下將錢貸出去。近年來我們這一方面的業務較多,不少大人物大家族用名畫、藏書或金銀餐具等抵押,我們貸出了大量資金。
「昨天上午我上班時,職員拿了一張名片讓我看。我一看那名片,簡直不敢相信,因為這不是別人,他的名字,即使是對於你們,我也最多只能說這是全世界家喻戶曉的,一個在英國最崇高最尊貴的名字[556]。這時他進來了,我正想表示對他垂青我們銀行的謝意時,他很著急地說明了他的來意,像是急急忙忙要趕緊完成一樁不愉快的任務似的。
「『霍爾德先生,』他說,『我聽說你們常辦理貸款業務。』
「『如果有擔保的話,我們可以借出錢去。』我回答說。
「『我急著用錢,』他說,『能從這兒貸款5萬英鎊[557]嗎?當然,我要想要的話,可以向我的朋友借十倍於這筆微不足道的款項,但是我寧願把它當一樁正事來辦,而且要由我親自來辦。如果你是我的話,你也不想欠別人人情吧!』
「『我能問一下你要借多長時間嗎?』我問。
「『我有一大筆錢下周一到期,所以下周一絕對可以把這筆錢還上,你想要多少利息都行,只要別太過分。但對我來說最關緊要的是必須馬上將這筆錢拿到手。』
「『我本想拿我私人的錢借給您,這樣省事得多,』我說,『不過因為5萬英鎊對我來說也並不少。再者,我以銀行的名義借出這筆錢,那會對我的合伙人公平點,而且既然公事公辦,您能給我們隨便什麼東西作為擔保嗎?』
「『我很高興這樣做。』他說著便拿出一隻黑色四方形摩洛哥皮[558]盒,『你肯定知道綠玉王冠[559]。』
「『這是我們帝國一件最貴重的公產。』我說。
「『一點不錯!』他打開盒子,襯托在柔軟肉色天鵝絨上面的就是他所說的那件華麗珍貴、燦爛奪目的珍寶。他接著說,『這王冠上有39塊大綠寶玉[560],上面的鏤金雕花[561]價值就難以估計。這頂王冠最低的估價也要值我所要借的錢的兩倍。我就拿它作抵押吧。』
「我把這貴重的盒子拿在手中,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把眼光從盒子轉向這位高貴的委託人。
「『你不相信它的價值嗎?』他問。
「『不,不,我只是……』
「你不必擔心我把它作為擔保是否合適,因為我絕對保證在四天之內還清貸款。我從沒想要這樣做的,這只是作為一種形式而已。這擔保行嗎?』
「當然行了。』
「『霍爾德先生,是因為我對你的一切都了解,知道你完全值得信任,所以才願意拿它作為擔保。我指望於你的不僅僅是小心謹慎,而且避免因此而產生的任何流言飛語,最首要的還是要對保藏這頂王冠採取一切可能的防範措施,因為如果它受到任何損壞,不言而喻,就會造成一起眾目睽睽的大丑聞。對它的任何損壞也幾乎和整個丟失一樣嚴重,因為這些綠玉是舉世無雙的。要想替換它們也是不可能的。然而我現在無限信賴地把它留在你這裡,星期一上午我將親自前來取回。』
「因為他急著要離開,我就沒有再多說。馬上叫來出納員,叫他支給委託人五十張票面一千英鎊的鈔票。他走後,我一個人對著這頂珍貴的王冠,無法不對我開始要承擔的責任擔心了起來。如果這件國寶有什麼意外,那我面對的將是全國人民的責問和憤怒。我馬上開始後悔同意讓他用這一國寶作為擔保。然而,已來不及作任何改變了,我只好將它鎖在我私人的保險箱里,然後繼續工作。
「傍晚時,我想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辦公室里不太保險。以前,銀行的保險柜曾被盜過,萬一這種事也出現在我的辦公室里的話,那後果不堪設想。因此我決定在往後幾天,來來去去都要隨身攜帶著這隻盒子,使它實際上和我一刻都寸步不離。這樣決定以後,我就雇了一輛出租馬車帶著這件珍寶回到在斯特里特哈姆[562]的家裡。我將它拿到樓上,鎖在我起居室的大櫃櫥里,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把這貴重的盒子拿在手中。」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現在我向你介紹一下我家裡的情況,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那樣您能對這件事更清楚一些。我的馬夫和聽差都不住在房裡面,他們沒什麼嫌疑。我有三個跟隨我多年的女佣人,她們也可以排除在外。此外還有一個叫露茜·帕爾的侍女,她來我家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她應該也是個靠得住的人。她是個好姑娘,只是因為她長得十分漂亮,經常有愛慕他的小伙纏著她,這是我們發現她身上唯一的不足之處。但是無論從哪方面講,我們都相信她是個十足的好姑娘。
「關於僕人方面的情況就是這些。我家庭本身是很簡單的,無須花費許多時間來講。我是個鰥夫,只有一個叫阿瑟的獨生子。他使我很失望,福爾摩斯全集先生,真叫人傷心啊。這無疑是我自己的過錯。人家都說是我寵壞了他,很可能是這樣。我妻子去世之後,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沒法不寵他,我甚至想讓他每時每刻都高興。其實我應該管他嚴些,這樣對他才好。
「我本想把我的事業傳給他,可惜他放蕩不羈,不是干大事業的料,所以我連大筆的款項都不放心讓他經手。雖然他還年輕,但已經是一家貴族俱樂部的會員,在那裡他因為舉止風流瀟洒,很快就成為一批揮霍成性的富家子弟的親密朋友。他學會在牌桌上下大賭注,在賽馬場上亂花錢,又不時跑來求我預支給他津貼費去應付賭債。他不只一次試圖和他那幫害人的朋友斷絕關係,但是在他的朋友喬治·波恩威爾爵士的影響下,他最終還是回到他們中間去了。
「喬治·波恩威爾爵士這樣的人可以讓我的孩子回到他們中間,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兒子時常把他帶到家裡來,有時就連我也未免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他比我兒子大點兒,是一個地地道道玩世不恭的人,倒也見多識廣,能說會道,而且英俊瀟洒。然而,當我們留意一下他的內在品質和為人時,他那冷嘲熱諷的談吐,以及我覺察到的他看人的眼神,都使人沒法信任他。我的小瑪麗也和我深有同感,她具有女性特有的敏感和洞察力。
「接下來我再說一說我的侄女,也就是前面提到的瑪麗。我兄弟是五年前去世的,我就把她當親生女兒收養了。她是我家裡的陽光——溫柔,可愛,美麗,很會管理和操持家務,而且具有婦女應有的那種文雅恬靜、極其溫順的氣質。她是我得力的助手,而且現在都有點離不開她了。唯一不如意的是,我兒子曾兩次誠心誠意地向她求婚,但都遭到她的拒絕[563]。我很希望他們倆能結為夫妻,因為我認為只有她能使我兒子改變,使他走上正路。可是現在看來已經晚了。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把家裡的情況講完了,接下來這樁不幸的事情是這樣的。
「那天晚飯後,我在客廳里喝咖啡,把一切經過告訴了我兒子阿瑟和瑪麗,除了委託人的名字沒提外,我把寶物帶回家的經過都跟他們說了。那天露茜·帕爾端來咖啡后就離開了,只是不確定她出去時有沒有把門關上。瑪麗和阿瑟對這件事很感興趣,並求我讓他們看看這頂舉世無雙的王冠,我沒答應。
「『你把它放在什麼地方?』阿瑟問我。
「『我把它鎖在我的柜子里。』
「『唔,夜裡別被偷。』他說。
「『我鎖好了。』我回答說。
「『哎,沒用,那破鎖什麼舊鑰匙都能開[564],我小時候就用那把開貯藏室食品櫥的鑰匙打開過這把鎖。』
「那破鎖什麼舊鑰匙都能開。」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他說話很少有正經的時候,所以我沒當回事。那天他神色沉重地跟我進了屋。
「他低著頭說:『爹,你能不能給我200英鎊?』
「『不,這次不行!』我嚴厲地回答說,『我以前太寵你了!』
「『你一向這樣,』他說,『您就給我吧,要不,我再也沒臉進那俱樂部了!』
「『那正好,我就希望這樣!』我嚷著。
「『你就忍心讓我臉面掃地嗎?』他說,『那樣丟臉我可忍受不了。我必須設法籌集這筆錢。你不給的話我自己想辦法。』
「我當時非常生氣,他這個月已經向我要過兩次錢了。『你休想讓我再給你一銅子[565]!』我大聲說。於是他鞠了一躬,不再說什麼就離開了房間。
「他走後,我打開大櫃櫥,檢查王冠是否安全無事,然後再鎖上。接著我到各間房又檢查了一遍。要在平時這些事是瑪麗來乾的,那晚我親自檢查了。當我下樓梯時,瑪麗一個人站在大廳窗邊。我走過去時,她趕緊把窗戶關上並插上了插銷。
「她神色慌張地問我:『爹,您允許露茜今天晚上出去的嗎?』
「你這賊!」
J.C.達克,芝加哥《大洋間》,1892年4月17日
「『沒有啊。』
「『她剛從後門進來。我覺得她是剛剛去見完了什麼人進來的,我想這樣很不安全,必須制止她。』
「『你明早和她說說,如果你覺得需要我親自和她說的話,我明早就和她說。都關好了嗎?』
「『都關好了,爹。』
「『那,早點休息!』我親了她一下便回到卧室去了,很快就睡著了。
「我把這些都告訴您,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因為我想這也許跟案件有些關係。您有什麼不清楚的就提出來。」
「不,不,你講得很清楚。」
「接下來我要說的就是事件的關鍵部分。我不是睡得很沉的人,畢竟有那麼重要的一個東西就在我身邊,無疑使我睡得比平時還易驚醒。大概凌晨兩點鐘時,我迷迷糊糊聽到有什麼聲音。可當我完全清醒后它便沒有了,好像是一扇窗戶輕輕地關上了。我轉身仔細地聽著。忽然間,隔壁輕輕但清晰的腳步聲使我不安了起來。我提心弔膽地下了床,從起居室的門縫看外面。
「『阿瑟!』我驚呼了起來,『你這敗家子,誰讓你動那王冠?』
「我放在那裡的煤氣燈還半亮著,我可憐的阿瑟只穿著襯衣和褲子站在燈旁,手裡拿著那頂王冠,正用盡全力掰著。我驚呼時他手一抖,那頂珍貴的王冠掉到了地上。他臉色慘白地站在一邊不知道怎麼辦好。我跑過去撿起王冠,發現它的邊角處已丟了三塊綠玉。
「『你這混蛋!』我快氣瘋了,『你怎麼把綠玉弄下來的?你這敗家子!你把你偷的那幾塊玉藏在哪裡了?』
「『偷?!』他叫了起來。
「『不是你偷的嗎!』我掐著他的肩膀使勁叫道。
「『不,不,不可能丟掉的。』他說。
「『不可能丟掉?那這三塊玉怎麼不見了,你把它們藏到哪裡去了?難道你偷了東西還要說謊嗎?我親眼看見你正使勁把第四塊綠玉掰下來!』
「『你夠了沒有?』他說,『既然你這麼不信任我,我也不想多說了。明天一早我就離開這個家,一早我就會離開你的屋子到別處去自己謀生。』
「我驚呼時他手一抖,那頂珍貴的王冠掉到了地上。」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你必定要落在警察手裡!』我被這敗家子氣壞了,『這件事我要追究到底!』
「『你休想從我這兒知道什麼情況。』他出乎我意料地激動氣憤,『你報不報警,隨你便!』
「我們的叫聲把大家都吵醒了。瑪麗是第一個進來的,一看見當時的情況,她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憐的瑪麗進來后尖叫了一聲就昏倒了。我馬上叫女佣人去報警,讓他們馬上過來。當一位警長帶著一位警士進屋的時候,阿瑟把兩臂抱在胸前悻悻地站著,只是問我是不是打算控告他偷竊。我回答他說既然這頂弄壞了的王冠是國家的財產,已經不是家庭內部私事。我不得不決定,一切都依法行事。
「『但是,』他說,『你不會馬上讓人逮捕我吧。我要是能離開這間屋子五分鐘,這樣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這樣,你就可以逃之夭夭,也許可以將偷得的東西藏起來了,』我說。這時他已知道後果的可怕,我告訴他,要是不快把東西交出來,不僅是我還有那位尊敬的客人都要受到牽連,使他的名譽受損,甚至變成轟動全國的醜聞。只要他說出把三塊失蹤的綠玉藏在哪裡,那就什麼事也沒有了,而且我也會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
「『你要慎重考慮,』我說,『你是當場被抓住的,而拒不承認得會加重你的罪行,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隱藏綠玉的地方說出來,那咱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將你的寬恕留給那些向你懇求寬恕的人吧。』他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了。我現在和他說什麼也沒用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先叫警察把他看管起來,然後在一切他可能藏寶石的地方仔細搜查一遍,但是我們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搜了卻一無所獲。我們用盡了一切方法威逼利誘,可阿瑟就是什麼也不說,今天早上我只好讓警察先把他帶進監獄里。我在警察局辦完需要辦的事後,就馬上趕過來找您。警察並不否認他們眼下沒有絲毫收穫,也無從下手。您只要能把綠玉找回來花多少錢都行——我已經懸賞1000英鎊。我一夜之間什麼也沒有了,沒了信譽,沒了寶石,沒了兒子,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怎麼辦呢?」
他抱住自己腦袋,自言自語地說著,表情非常痛苦。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對著爐火靜靜地坐了幾分鐘。
「平常到你家的客人多嗎?」他問。
「一般都是我的合伙人以及他們的家眷,偶爾還有阿瑟的朋友。喬治·波恩威爾最近倒是經常來。除了這些人外沒別人了。」
「你常出去參加各類社交活動嗎?」
「阿瑟常去。瑪麗和我不太喜歡參加這類活動。」
「一個年輕姑娘不喜歡這類活動倒很少見。」
「她生性這樣。再說,她也不小了,已經24歲了。」
「聽你說,她好像對這件事感到非常震驚。」
「是啊,反應比我都激烈。」
「你們倆都肯定寶石是你兒子偷的嗎?」
「那當然,我親眼看見王冠在他手裡拿著。」
「我不認為這是確鑿的證據。王冠的其餘部分都還完好嗎?」
「不,它被扭歪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那是你兒子要矯正它?」
「上帝保佑你!你是在為他和我做你所能做的一切,但是這個任務過於艱巨了。他究竟在那裡幹些什麼?但是如果他什麼壞事也沒幹,那為什麼不說話呢?」
「可是您想想如果寶石真是他偷的,那他又為什麼不編個謊言來騙你?他什麼也不說會有兩種可能,這案子有幾個可疑的地方。警察怎麼解釋那個把你從睡夢中吵醒的聲音?」
「他們說這可能是阿瑟關他卧室房門的聲音。」
「好像有些道理!可是您想過沒有,存心偷寶石的人為什麼要那麼大聲地關門把你給吵醒?還有,對這些寶石的失蹤,他們怎麼認為?」
「他們此時還在敲打地板,搜查傢具,希望能找到它們。」
「他們沒到房子外面看看嗎?」
「去過,他們賣力地搜查,連花園也仔細檢查過了。」
「到目前為止,我親愛的先生,」福爾摩斯全集說,「很顯然這件事比剛開始時您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你們剛開始以為這件案子沒什麼難的;但現在我看來這件案子並不簡單。看看你們的分析:阿瑟從床上下來,冒著很大的風險,然後輕輕地走到你的卧室,打開床邊的柜子取出裡面的王冠,用了很大的力氣從上面扳下一小部分,再到別的什麼地方去,把三十九塊綠玉中的三塊用任何人都無法發現的巧妙辦法藏了起來,然後帶著其餘的三十六塊回到房間里來,讓自己冒著被人發現的極大危險。你覺得這樣分析說得過去嗎?」
「那還能有什麼別的分析?」這位銀行家顯然失望了,「如果不是他做賊心虛,他怎麼會什麼也不說?」
「這正是你來找我的必要性所在,」福爾摩斯全集回答說,「如果您不反對的話,霍爾德先生,咱們現在就到你斯特里特哈姆的家裡去,花上一個小時更周密地查看一下。」
福爾摩斯全集堅持要我也一塊兒去。其實我也非常想知道這件事的真正經過,霍爾德先生說的那些話讓我充滿了好奇心和同情心。但是當時我對案子的看法還是和霍爾德先生比較一致,都認為很明顯阿瑟就是偷寶石的人;然而我仍然十分相信福爾摩斯全集的判斷力。既然他覺得那種分析是錯的,那他一定有自己更好而且是正確的分析。在去南郊的路上,福爾摩斯全集一言不發,只是托著下巴沉思,用帽子遮住了眼睛陶醉在專心的思考中。霍爾德先生從他的沉思中看到了一線希望,開始有了點信心,心情也漸漸好了起來,甚至雜亂無章地和我聊其他業務上的一些事情。下了火車,走了一小段路,我們就到了這位大銀行家住的不太豪華的費爾班寓所。
費爾班是一所用白石砌成的相當大的房子,地方較偏僻。一條雙行的彎車道[566]沿著一塊積雪的草坪一直通到緊閉著的兩扇大鐵門前面。房子的右邊是一小叢灌木[567],連綿於一條狹窄的、兩旁有小樹籬的小徑,這條小徑從馬路口一直通到廚房門前,是供小商人送貨進出用的。在左邊還有一條小路通到馬廄,這條小道不在庭院之內,是一條並不常用的公共馬路。福爾摩斯全集讓我們在門口等著,他繞房步行一周詳細檢查了一遍,經過屋前沿著那小販走的小道,再繞到花園後面進入通往馬廄的小道。他來回走了好長一段時間,霍爾德先生和我沒耐心等到他都走完就先進屋了,坐在壁爐邊等他。我們靜靜地坐著等福爾摩斯全集時,一位年輕的女士推開門走了進來。她身材苗條,漆黑的頭髮和眼睛,在她十分蒼白的皮膚襯托下似乎顯得分外地黑。我想不起幾時曾經見到過臉色如此蒼白的婦女。嘴唇也看不出什麼血色,眼睛紅腫,應該是哭泣造成的。她默不作聲地走進來,讓我覺得她比霍爾德先生還難過,可我覺得她應該是一個極有個性、自控能力強的婦女。她好像沒見到我一樣,徑直走向她的叔叔跟前,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
「你已經叫警察把阿瑟釋放了,是嗎,爹?」她問。
「沒有,沒有,我的瑪麗,我必須找到王冠。」
「但女人的直覺和本能告訴我,他是無辜的。他沒做錯什麼事,你這樣把他當成偷寶石的人,你會後悔的。」
「可是,如果他真是清白的話,他為什麼什麼也不說?」
「誰知道,也許你不信任他,他故意這樣做。」
「當時我親眼看到他手裡拿著王冠,你叫我怎麼不懷疑他?」
「哎,萬一是他把王冠撿回來的呢?相信我吧!他是清白的。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好嗎?想到我們親愛的阿瑟還在監獄里,我是多麼難受!」
她徑直走向她的叔叔跟前。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不,我一定要把綠玉找回來!瑪麗,我知道你的心情,我又何嘗不是一樣?但是你知道這件事的後果有多嚴重嗎?不找回寶石我決不罷休,我從倫敦請了一位先生來更深入地調查這個案子。」
「是這位先生?」她看著我向霍爾德先生問道。
「不,是他的朋友。他要我們讓他一個人走走。哦,他現在在馬廄那條小道。」
「馬廄那條小道?」她的眉頭緊了緊,「我真不知道能在那兒找到什麼。哦,他進來了。」瑪麗對我的朋友說道,「我相信,先生,您絕對有辦法證明我的堂兄阿瑟是無辜的,是嗎,先生?」
「是的,我相信我們會證明這一點的,特別是有你在。」福爾摩斯全集一邊答話,一邊用門口的擦鞋布把鞋上的雪擦掉,「你就是瑪麗·霍爾德小姐吧,很高興認識你,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先生,如果這些問題對您破案能有所幫助的話。」
「昨晚你聽見了什麼沒有?」
「沒有,是叔叔和阿瑟吵起來,我才醒的。」
「你昨晚可以肯定你確實把所有的窗戶都關好了嗎?」
「都閂上了。」
「今天早上還關著嗎?」
「都還關著。」
「昨天晚上你曾告訴你叔叔家裡的女僕出去和她的情人約會了?」
「是的,那個在客廳的女僕,她有可能聽到叔叔和我們談論王冠的事。」
「你覺得是她出去把王冠的事和她的情人說了,有可能是她和她的情人偷了王冠?」
「這些毫無根據的假設有什麼用呢?」霍爾德先生不耐煩地嚷了起來,「我不是說過阿瑟拿著那頂王冠是被我親眼看到的嗎?」
「別著急,霍爾德先生,得把這件事弄清楚。霍爾德小姐,你應該看見女僕見完她的情人是從廚房門那邊回來的,是嗎?」
「是的,我當時正在檢查那扇門有沒有關好,正好看見她悄悄地進來。我還看見那個男人在暗地裡。」
「你認識他嗎?」
她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
J.C.達克,芝加哥《大洋間》,1892年4月17日
「噢,我認識!他就是常賣給我們菜的弗朗西斯·普羅斯珀。」
「他站在,」福爾摩斯全集說,「門的左側——也就是說,遠離需要進入這門的路上?」
「是的。」
「他是個用木頭假腿的殘疾人?」
這位小姐的眼睛里充滿了驚訝的眼神:「啊,先生,您可真不可思議!」她說,「您怎麼知道他是個用木頭假腿的殘疾人?」她勉強地微笑著,但是福爾摩斯全集瘦削而顯得熱切的臉上沒有迎合對方的笑容。
「我現在想上樓去看看,」福爾摩斯全集說,「我很可能還要到房子外邊再走一趟,不過也許在上樓之前我最好再看看樓下的窗戶。」
他在一個個窗戶下面迅速地看了一遍,而在那扇可以看到馬廄小道的大窗戶看了很長時間。他拿出放大鏡對著窗檯仔細看了半天。最後他說:「好了,現在可以上樓了。」
這位小姐的眼睛里充滿了驚訝的眼神。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霍爾德先生的卧室十分簡樸,房間不大,鋪著地毯。傢具不多,除了一張床外,就是一個柜子和一面鏡子。福爾摩斯全集走到大櫃櫥跟前,對著上面的鎖看了半天。
「這鎖是用什麼鑰匙開的?」他問道。
「就是阿瑟說的那把用來開貯藏室食品櫥的鑰匙。」
「在哪兒?」
「放在梳妝台上的那一把。」
福爾摩斯全集用它打開了柜子的鎖。
「開鎖時根本就沒什麼聲音,」福爾摩斯全集說,「怪不得你剛開始沒被驚醒。那王冠就是放在這盒子裡面了,我可以打開它吧?」他打開盒子,拿出了那頂舉世無雙的王冠,那麼漂亮精美的寶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王冠上有一道裂痕,那被偷走的三顆寶石留下了三個小洞,讓人無法不為之感到遺憾。
「現在,霍爾德先生,」福爾摩斯全集說,「這個邊角和被偷走三顆綠玉的那個邊角是相對的。你試一試能不能把它掰開。」
霍爾德先生驚慌地往後退了幾步,說:「掰開它?您叫我怎麼敢呢?」
「那就我來吧,」福爾摩斯全集使盡全力掰它,但是那王冠還是紋絲不動,「您看見了吧,」他說,「但是,雖然我的手指特別有勁[568],要掰開它也很費事。一個普通人是不可能把它掰開的。那麼,霍爾德先生,假設真的掰開了它,您說那會有什麼情況呢?那肯定會發出巨大的聲音。這樣的話,就在隔壁的你會一點聲音都沒聽見嗎?」
「我不知道,我看我是急壞了。」
「現在咱們開始有眉目了。你是怎麼想的,霍爾德小姐?」
「我和叔叔一樣還是不太明白。」
「當你從你卧室出來時,阿瑟穿鞋了沒有?」
「沒有,他只穿了褲子和襯衫。」
「謝謝你。這個答案對我幫助很大,如果不了解這些事的話,我也會感到很棘手的。霍爾德先生,我現在想再到外面去看看。」
他說為了不留下太多不必要的腳印給破案帶來更大難度,只想一個人去。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帶著滿腳的積雪回來了,仍然是那副神秘莫測的表情。
「在這裡該看的我都看了,霍爾德先生,」他說,「我想我最好現在就回去。」
「那麼,霍爾德先生,假設真的掰開了它,您說那會有什麼情況呢?」
J.C.達克,芝加哥《大洋間》,1892年4月24日
「可是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您還要幫我找那些綠玉呢,它們能找到嗎?」
「難說。」
「那我看來最終找不到它們了!」霍爾德先生失望地大聲地說,「還有我的阿瑟,你不是說能證明他是無辜的嗎?」
「是的,直到現在我還相信這一點。」
「那麼,為什麼昨晚王冠會在他手上?」
「您要是明天上午九十點鐘能來貝克街我的住所來找我,我將會把我所了解分析的一切都告訴您。您現在可以把這件事交給我,只要能找回那些寶石,您不會在乎花多少錢,是嗎?」
「只要能把他找回來,花掉所有的錢我都不在乎。」
「好的,我明天上午以前這段時間內著手調查。再見,霍爾德先生,傍晚以前我可能還會回來。」
我從福爾摩斯全集的語氣和表情中知道我的朋友已經對這案子有了十分的把握,然而到底他會查出什麼來,我還是無法想象。在回家的路上,我好幾次都想問他,但他總是和我聊別的話題,最後只好作罷。我們回到家裡時還不到三點,他快步走進他的房間,轉眼間便以一個常見的流浪漢的形象出現在我面前。他翻著領子,穿著破外衣,系著紅領帶,腳上穿著一雙破皮鞋,一個十足的流浪漢。
「看不出破綻吧?」他一邊說一邊在鏡子前照著,「我很想讓你和我一起去,華生,但是恐怕不行。我可能馬上就知道謎底,也可能是白跑一趟,不過很快就會知道是哪種可能的。我想我很快就會回來。」他從餐柜上放著的大塊牛肉上割下一塊,然後帶上兩片麵包,塞進口袋就走了。
我剛喝完茶,他手裡拿著一隻邊上有鬆緊帶的舊靴子興高采烈地進來了。他把那隻舊靴子扔到一邊,倒了杯茶喝。
「我只是順路回來看一下,」他說,「馬上就要再走了。」
「去哪裡?」
「噢,到西區那邊去。這一次可能要用較長時間,你不用等我了。」
一個十足的流浪漢。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案子進展如何?」
「還可以,盡在意料之中。我走後又到斯特里特哈姆去了,不過沒進屋裡。我不能輕易放過那個有趣的小疑點。哦,沒時間了,回來再說,必須把這套下等人的服裝脫下來,重新穿上我自己那套上等人的服裝。」
從他的言語和舉動中我可以知道事情已有很大的突破,應該比他說的更令人滿意。他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紅潤起來,眼睛也格外有神。他匆匆地上了樓,一會兒后,大廳的門砰地關上,他又一次開始去做他天生喜歡的追捕了。
那一天直到半夜福爾摩斯全集還沒回來,我等不及就先睡了——連續好幾天外出追查一個線索是他的家常便飯,所以我並不擔心。第二天早上我下樓[569]進早餐時,他已經在餐廳里喝咖啡、看報紙了,我都不知道他昨晚多晚才回來,可是早上他竟然神采奕奕,看來案子進展順利。「對不起,華生,我沒等你就自己先享用美餐了,」他說,「但是你應該記得我約霍爾德先生今天早上來。」
「現在已過九點了,」我回答說,「不過他好像來了,我聽見有人在按門鈴。」
果然,我開門時站在門口的正是這位金融家朋友。這兩天發生的事使他原本英俊結實的臉龐明顯消瘦了,白髮也增了不少。他帶著委靡失望的倦容走了進來,看起來比他第一次來時更加痛苦。我把他帶到扶手椅上,他疲倦地坐了上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上帝要這樣懲罰我,」他說,「兩天以前我還有阿瑟,還有幸福的生活,還有無憂無慮的日子。現在一切都沒有了,我的名譽,我的阿瑟,我以前的生活。在這種時候我的侄女瑪麗竟也離我而去了。」
「離你而去?」
「是的。今天早上我到她房間時,她已經不在。她在大廳的桌子上留了一張紙條。我昨晚曾經憂傷地假設,要是她答應嫁給阿瑟,那件事就不會發生了。也許我這樣說傷了她,她留下的紙條這樣說的:
『我最親愛的叔叔:
我想我繼續留下來只會給您帶來煩惱,如果我作出另一種選擇,那麼就不會給您帶來巨大的不幸。自從有了這種想法,我就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快快樂樂地和您住在一起了,只能永遠離開您了。您不用為我的以後擔心,我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地方並照顧好自己;最重要的是,您不要找我了,您找不到我的,而且就算找到了也不是我希望的事。不管我生死與否,我永遠都是
您最親愛的
瑪麗』
「她這些話什麼意思,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她會自殺嗎?」
「不,不,她不會自殺的。我想這樣或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霍爾德先生,您不用發愁,事情馬上就能解決。」
「哈!你說馬上就能解決了?你查到什麼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找到那些寶石了嗎?」
「如果您願意1000英鎊買回一塊綠玉的話。」
「只要能找到,1萬英鎊都可以。」
「那倒不必,只要用3000英鎊就夠了。我想,另外還需要有一筆小小的酬金。你身上帶支票了嗎?給你筆,開張4000英鎊的支票就夠了。」
霍爾德先生將信將疑地如數開了支票。福爾摩斯全集走到他的寫字檯前,取出一個小小的三角形的金紙包,裡面有三塊綠玉,順手將它扔在桌子上。
霍爾德先生一聲喜悅的尖叫,一下子把那個紙包抱在懷裡。
「你找到了!」他興奮地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他的高興和他第一次快瘋了時的痛苦一樣激烈。他緊緊地把那些失而復得的寶石緊抱在胸前。
「你還有一筆債沒還,霍爾德先生。」福爾摩斯全集認真地說。
「還有一筆債?」他拿起一支筆,「是多少,我馬上就還。」
「不,這筆債不是欠我的,而且不是用錢能還的。你應該向你高尚的兒子阿瑟好好道歉,因為他默默地把一切攬到自己身上。我要是能看到我自己的兒子[570]這樣做,我也會感到驕傲的,倘使我有這樣一個孩子的話。」
「阿瑟真是清白的?」
「我再重複一遍我早就說過的話——阿瑟並不是偷王冠的人。」
「這樣的話,那咱們快點去找他,讓他知道您已經證實他的清白了。」
「他已經知道了。在這之前我已經和他談過了,剛開始他不願告訴我實情,我和他說了我追查的結果,後來他終於說我是對的,並且補充了幾個我還不明白的細節。你把今天早晨的紙條給他,他一定能把一切說出來。」
「我的天哪!您快給我講講這一切的經過吧。」
「我馬上就詳細地告訴您,並且我要對你說明查清這個案子的具體過程。首先,有些話不太好說,你也不希望聽到這樣的事情,那就是喬治·波恩威爾爵士和你的侄女瑪麗合謀偷了寶石,現在他們倆已經一塊兒逃走了。」
「你說是瑪麗偷的?不可能!」
「我也覺得很遺憾,可是事實就是這樣。你的兒子和喬治·波恩威爾爵士認識時並不了解他的本性,而把他帶到家裡更是危險。他是英國最危險的人物之一,一個潦倒的賭徒,一個兇惡透頂的流氓,一個沒有心肝和良知的人[571]。他對瑪麗像他對其他女人那樣信誓旦旦地說著甜言蜜語,對瑪麗這樣毫無經驗的少女來說,很容易就會相信他的那些甜蜜的謊言。於是在喬治·波恩威爾爵士那個惡棍花言巧語的哄騙下,瑪麗很快就陷進了他設下的愛的圈套,幾乎每晚和他約會。」
「不,不,你瞎說!」霍爾德先生使勁搖著他的頭,臉色蒼白。
「霍爾德先生,等我告訴你前天晚上發生的一切你就會相信了。瑪麗認為你進了你的房間后,就悄悄地溜下來和她的情人說悄悄話,他們就在朝向馬廄小道的那扇窗那裡幽會的。他的腳印因為久站在那裡而深深地印透了地上的雪。無意中瑪麗和他說起了你帶回王冠的事,這激起了喬治·波恩威爾爵士那個惡棍的貪慾,於是他就用花言巧語誘騙瑪麗聽從他。不可否認,瑪麗也是愛你的,但作為一個初涉愛河的女人,她對情人的愛要遠遠大於對其他人的愛[572]。他們的話還沒有說完,剛好你下樓看窗戶關好了沒有,於是她就急忙關上窗戶,並和你說了女僕和她那裝木頭假腿的情人約會的事,她說的那件事倒也是事實。
「阿瑟向你要錢沒要到后,就上床去睡覺,但是他欠的那筆債使他無法安然入睡。到了半夜,他聽見屋裡有一陣腳步聲,於是起床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他竟然發現瑪麗輕輕地走向你的卧室。阿瑟無法相信他剛剛看到的不可思議的情景,於是急忙隨便披上一件襯衣,然後仔細確認他有沒有看錯。這時他通過過道那灰暗的燈光看到了瑪麗拿著那頂舉世無雙的王冠從你房裡出來,走向樓梯。他一下慌了,跑過去躲在你卧室旁邊的帘子後面。他看見瑪麗偷偷打開窗戶把那頂王冠遞給窗戶外邊的人,然後把窗戶重新關上,從十分靠近他站立的地方——他躲藏在帘子後面——經過,就飛快地回到了她的房間。
「阿瑟沒有當場制止瑪麗的行為,因為他深深地愛著瑪麗,不想當面使她因為這種無恥行為而難堪。但是她一進屋,阿瑟馬上想起王冠被偷的嚴重後果,而當時把它奪回來或許還來得及,所以他急奔下樓,仍然是披著衣服,光著腳,越過那扇窗戶,跳到窗外的雪地里,沿著小道追了出去。很快,他在月光下他瞧見一個黑影。喬治·波思威爾爵士正企圖逃跑,但是阿瑟捉住了他,兩個人在那裡爭奪起來,你的孩子抓著王冠的一端,而他的對手抓著另外一端[573]。在爭奪扭打間,阿瑟朝喬治·波恩威爾的眼睛打了一拳,然後聽到一聲斷裂聲,低頭一看發現已經奪回了王冠,便急忙跑回來。回來之後他才發現王冠已經弄壞了,於是努力想把它扭正,也就在這時,你從卧室里出來了。」
「這怎麼可能呢?!」霍爾德先生滿頭冒汗地說。
「他奪回來王冠后覺得你應該非常感謝他,可是你卻一上來就一口咬定是他偷的王冠,這使他非常生氣,可是他又不能說出實情使他深愛的人難堪並受到懲罰,於是騎士風度在他身上發揮了作用,他決定什麼也不說出來。」
「所以瑪麗一看到那頂王冠便一聲尖叫昏了過去。」霍爾德先生大聲叫道,「噢!我的上帝!我真是頭蠢驢!阿瑟說過讓我給他五分鐘!我親愛的兒子原來是想去找回那三顆掉了的寶石。我錯怪他了,我錯怪他了!」
「我們一塊兒到你住處時,」福爾摩斯全集接著說,「我馬上到房子四周仔細地看了一遍,找找那裡有什麼線索沒有。剛好從前天晚上到現在沒有再下過雪,而且雪也還沒開始融化。我在離廚房門稍遠的地方,發現有兩個人的腳印,其中有一個是圓的,所以我斷定其中一人有一條木製的假腿。從留下來的前腳印深、後腳印淺的痕迹我還看出,他們說到一半的時候那個女人就趕緊跑回屋裡,那兩個人應該就是女僕和她情人。他們的事你和我說過,而且現在也可以證明那是事實,不過他們並沒有偷王冠。我接下來繞了花園一圈,除了警察留下的雜亂的腳印外,什麼也沒發現。幸好我到了通往馬廄的小道時,找到了對此案非常關鍵的線索。
「阿瑟捉住了他。」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那裡也有兩個人的腳印,一個人穿了雙靴子,而另一人赤腳。你曾經告訴過我你出來時阿瑟是赤腳的。穿鞋的腳印是來回走的,而赤腳的腳印有些蓋在那穿靴的腳印上,這說明赤腳的人是從後面追上來的。這些腳印從大廳的窗戶下面開始,從窗戶下面的痕迹來看,那個穿鞋的人在窗下站了有一段時間。隨後我從那條路上的一些腳印可看出,那地方曾經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搏鬥,後來我又發現路上有血跡,這證明我的猜想沒錯。從那些血跡可看出,那個穿鞋的人逃跑時受了傷。當他跑到大路時,那條路已被掃過,看不出有什麼痕迹了。
「我進了你的房子后,用放大鏡檢查了那個窗檯和窗框,那上面有人爬過的痕迹。到此為止。我能夠分辨出腳的輪廓,因為一隻濕腳跨進來時曾在這裡踩過。那時我對於這裡出過什麼事就形成了初步的看法。我的推論是,一個人等在窗外,然後屋裡有人將綠玉王冠從窗戶遞給他,這個過程剛好被阿瑟看到了。後來他追了出去,並和他格鬥,他們兩個人一起抓住那王冠,一起使勁爭奪,才造成並非任何單獨一個人所能造成的那種損壞。他奪得了戰利品回來,但卻留下一小部分在他對手的手中。這就是我當時所能作出的推測。現在的問題是,那個人是誰?又是誰將王冠拿給他的?
「我記得有一句古老的格言說道,當你排除了不可能的情況后,其餘的情況,儘管多麼不可能,卻必定是真實的。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將王冠拿到下面來的,所以剩下來只有你的侄女和女僕們。但是如果是女僕們乾的,那阿瑟看到后不可能什麼也不說。這裡沒有可以站得住腳的理由。正因為他愛他的堂妹,所以他要保守她的秘密,這樣解釋就很通了。更因為這秘密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他就越要這樣做。當我記起你說過曾經看到她在那窗戶那裡,後來她見到那王冠時便昏過去,我的猜測便變成十分肯定的事實了。
「但是,是誰可能成為她的共謀者呢?最有可能的就是她的情人,因為你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她也十分愛你,能使她這樣做的就只有她的情人了!你說過他和你一樣並不喜歡出門,認識的人肯定不多,而喬治·波恩威爾爵士就是其中之一。我對他的惡行略有耳聞,所以猜想那個從窗外拿走王冠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他也知道阿瑟發現了他,但他也知道阿瑟因為瑪麗的緣故不會說出來。
「現在你可以猜出我接下來怎麼做了。我以一個流浪漢的身份去了喬治爵士住處,設法結識了他的貼身僕人,了解到喬治·波恩威爾爵士前天晚上的確受了傷。最後我花了六個先令買到了一雙是他主人扔掉的舊鞋[574]。我帶著那雙鞋來到你房子旁邊的路上,結果那個腳印和那雙鞋完全相符。」
「原來昨天晚上我見到的那個流浪漢就是你啊。」霍爾德先生說。
「是的,那就是我。接著我馬上回家更換衣服,這裡有一個微妙的角色要我扮演,因為我感到必須避免起訴才不致出現醜聞,而狡猾的喬治·波恩威爾爵士也一定知道這一點。我找到他時,開始他並不承認。後來,我把每個具體的細節描述給他聽時,他從牆上拿下棒子企圖嚇住我。可惜他碰到的是我,在他舉棒打我之前,我已將手槍對著他的腦袋[575],這時他才老實下來。我告訴他我可以用錢換回那些寶石——一千鎊一塊。這時他後悔地說道:『啊唷,壞了!』他說他把寶石以每塊600英鎊的價格賣出去了。我在答應不告發他之後,很快就從他那裡得到了收贓人[576]的住址。我找到了那個人,經過討價還價[577],最後以每塊1000英鎊成交了[578]。接著我就去見阿瑟,告訴他事情已經解決了。終於,我在可稱之為真正艱難辛苦的一天之後,兩點鐘左右才上床睡覺。」
「我已將手槍對著他的腦袋。」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這一天可以說是將英國[579]從一樁公之於眾的大丑聞中救了出來,」霍爾德先生站起身來:「先生,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感謝你,但是你會看到我不會辜負你所做的一切。你的本領實在是我前所未聞的。現在我必須飛快地去找我親愛的兒子,為我冤枉了他向他道歉。至於你所談到的關於可憐的瑪麗的事,使我傷心透了。你的本領再大,恐怕你也說不出她現在是在哪裡吧!」
「我可以向你保證,」福爾摩斯全集回答說,「喬治·波恩威爾爵士那個惡棍在哪裡,她就在哪裡。我還可以保證,不論她犯了什麼罪[580],他們不久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