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被逼死的女人
雲喬換了婢女衣裳,回到蕭璟寢殿,還未來得及歇一歇腳,便被他帶著出了門。
東宮府門外備好了馬車,雲喬緊跟著他出去。
人剛坐在馬車內,還未來得及放下車帘子,便瞧見兩個婢女渾身是血被拖了出來。
人倒是沒死,只是一身的血,格外駭人。
雲喬認出那便是今日議論自己的兩人,眼神驚詫,回頭看向蕭璟。
蕭璟神情淡淡,握著她手腕,讓她攤開掌心,取下了那隻她從方才就一直攥著的簪子。
目光落在她掌心傷處,抿唇拿了藥膏給她塗上。
「聽到那些言語,為何不當場發作,反倒忍著委屈,把自己掌心都弄出了傷了。」
雲喬低垂著腦袋,眼眶突地有些酸。
因為那些東西,都說中了她心底隱隱約約存在的痛處。
她的確是一女侍二夫,的確同蕭璟不清不楚。
旁人的言論,世俗的眼光,自然對她都是指摘。
眼見雲喬不曾言語,蕭璟也不難猜出她的心思。
他嗤笑了聲,指腹摩挲著她手腕,聲音低沉道:「雲喬,是沈硯賣妻求榮,旁人要罵,也該罵他,同你又什麼干係。」
話落,不再言語。只捏著雲喬手腕,吩咐車夫動身。
馬車一路搖晃,目的地正是京城的官衙。
從前蕭璟給雲喬換過身契,由良家女,換成了奴籍。
後來動了給她名分的心思時,曾交代官衙的屬官給她換個身份。
從前的沈家婦雲喬,便當做死在了那場揚州私鹽案。
如今的雲喬,被蕭璟換了個京城小官之女的身份,洗去從前種種,只待來日時機合適,過了明面。
蕭璟今日帶雲喬出門,便是來拿那擱在官衙的身份文書的。
馬車搖搖晃晃駛向官衙,蕭璟早闔眼假寐,手指卻一直握著雲喬腕子。
手腕處陣陣癢意磨人,雲喬一路都不曾合眼。
她時不時側眸看向身側的蕭璟。
總覺得奇怪。
從自己失憶醒來至今,他嘴上總是威脅她,欺負她,輕薄她,總是不規矩,還逼著她做他的婢女伺候她,卻又時不時的護著她。
……
馬車抵達衙門時,突聽得一陣喧鬧。
蕭璟也睜開了眼。
順著雲喬撩開的眼帘,看向人群吵鬧處。
「哎呦,有人撞在官衙前的石獅子上了,一地的血呢!」
人群的喧嚷聲入耳,蕭璟目光落在官衙門前。
一個老夫人,布衣釵裙,額頭全是血,撞在石獅子前。
官衙當差的瞧見,暗誶了一聲晦氣,忙就要將人拖下去。
「去去去,清官難斷家務事,你自己家裡的事,自己家裡說去,來人啊,快把她拉下去。」
老夫人滿頭的血,被衙役往外拖著。
周遭人的議論聲仍在繼續。
「你聽說了沒,這老婆子的女兒,嫁到了李員外家做續弦,卻一直沒生出孩子來,還和婆婆起了口角,那婆婆揚言要打殺了她,她竟和婆婆舉刀相向,最後啊被她那相公和公爹,一道給打死了。」
「啊,原是如此啊,那這老婆子的女兒,死的活該啊,她又生不出孩子,又忤逆婆母,打死了也是活該,像我,嫁進家裡五年,連生了三個兒子,我家夫君可巴不得將我供起來養著呢,哪會捨得動我一根手指頭。」
「哎呦,聽說那李員外家最是苛責兒媳,前頭娶的那個,就是被逼得抱著女兒雙雙跳了湖。那老婆子的女兒,在李員外家整日被婆婆辱罵,怕是早被折磨瘋了,才會忤逆婆母,拔刀相向。」
「哼,當人媳婦的,哪能不敬婆母,尊長殺卑幼尚且免死,不過是辱罵她幾句,打罰她幾下又怎麼了。」
人群的議論聲傳進馬車內,雲喬聽著那些言語議論,目光空洞悲涼。
當朝以孝治天下,尊長殺卑幼,免死。
雲喬閉了閉眸,想起自己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的景象。
那時她被婆母羞辱責打得幾乎承受不住,跑回娘家去,想同沈硯和離的那次。
她的母親親口告訴她,當朝律例,尊長殺卑幼,免死。
只要她有忤逆不孝之罪,她的公婆,夫婿,親生父母,都可以殺了她而不被治罪問斬。
雲喬從來都不是一個真正逆來順受的人,她只是沒辦法。
何況,沈家在揚州隻手遮天。
她的親生母親告訴她,沈家又沒有要殺了她,有什麼不能忍的呢。
容忍,退讓,苦熬。
是雲喬母親嫁人生子之後的行事準則,她也把這樣的話語,教給她的女兒。
雲喬難道不恨沈家嗎?怎麼可能。
她只是知道,恨了,也無用。
所以在長達五年的自我折磨中,逼著自己麻木。
告訴自己,熬下去吧,熬下去,等到所有人死了,也許閻王殿前,她才能真的做一回自己。
外頭議論聲陣陣,雲喬久久不能言語,掌心攥緊到麻木。
那被衙役拖下去的老婦人,似是瞧見此處的馬車,竟有股驚人的力氣,掙開衙役闖了過來。
也是這一刻,眾人才瞧見身後停著的,那懸挂著東宮標識的車馬。
老夫人滿頭是血撞在馬車上,泣淚求告。
「老婦的女兒死的憋屈啊,求貴人開恩,求貴人開恩……」
蕭璟目光看向下頭跪地求告的老婦人,也留意到身側雲喬的緊繃僵硬。
確實,這老婦人的女兒,和雲喬很像。
只是她死了,雲喬還活著。
雲喬聽著下頭老婦人的求告,心裡無限悲涼。
就是死的再憋屈,又能如何呢。
求貴人開恩,再開恩,又能怎樣呢。
律例在先,那些人逼著那個女子發瘋,然後揪著她的錯處殺了她,卻不會有一個人為此付出代價。
那個活得不夠聰明,不夠容忍,沒生出孩子的女人,在世人的眼光和言語里,本就該死。
就好像,你不是一個世俗眼光里的好女人,就不配活著。
雲喬手也些顫,甚至有些許不敢聽蕭璟的話。
她想,他一定會讓人將這個拿血污染髒了他馬車的老婦人拖下去,也一定覺得,那個老婦人的女兒,死得並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