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要你,他敢不給嗎?
木製茶盤從雲喬手中翻落,盛滿了茶水的瓷制杯盞染污蕭璟衣擺。
又墜在地上,四分五裂。
雲喬跌撞後撤,后腰抵到桌案,方才停了步伐。
她白著臉不敢說話,眼裡光亮閃爍帶顫。
蕭璟堂而皇之登門入室,還打著她夫君友人的旗號。
雲喬心裡慌亂驚懼,又因著下人說他是京城侯府的世子,唯恐自己前頭幾次的冒犯,會給自己和夫君家人惹來禍端。
蕭璟淡笑望向她,迎著她視線輕佻眉峰。
一旁雲喬的夫君沈硯瞧見雲喬這副慌張模樣,卻覺她是小門小戶出身未曾見過什麼世面,才被侯府世子的身份驚的失禮,心裡嫌棄她小家子氣,又怕她失手污了貴客衣擺,得罪了人帶累自己。
於是話音帶惡訓斥雲喬道:「沒用的東西!奉茶的活計都做不好,還不快給世子爺告罪!」
雲喬是商戶女,父親兄長都無功名在身,父親去世后又家道中落。娘家母親哥嫂對著沈家人都是諂媚討好,自然也讓雲喬在夫家無半分體面。
自嫁進沈家后,夫君婆母對她,全無半點尊重,動輒訓斥打罵,說是少夫人,實在卻還沒得臉的僕婦在沈家內宅有體面。
如沈硯今日這般動輒訓斥,雲喬往日受的更是不知多少。
她早該習慣的,可今日,卻覺分外難堪,自己也說不清緣由。
那開口告罪求饒的話,在喉頭繞了又繞,無法啟齒。
雲喬抿唇低首,抹了抹眼淚,實在說不出口。
她這性子,骨子裡還是倔的。
緘默好一會兒后,只低著頭悶悶道了句:「妾室身子不適,先行告退了。」
話落扭身就往廳門外走去。
沈硯何曾見過她這般不馴的模樣,心下大為光火,自覺在人前失了面子,又因為身上被蕭璟砸出的傷本就憋了怒火未發,此時火氣上來,急急往前追上雲喬,扯著她胳膊就把人拽了過來,揚手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在廳堂內格外的響,雲喬被打得跌在地上,捂著臉紅透了眼眶。
她臉頰生疼,眼底霎時蓄滿了淚水。
臉上的疼和心底的難堪,讓她此刻手都打顫。
卻又聽得自己夫君指著她怒罵。
「賤婦!還不快給世子爺告罪,得罪了世子爺你擔待得起嗎!」
罵聲入耳,雲喬眼眶紅的厲害,幾乎耗盡了心氣兒,才忍著沒讓淚珠墜落。
她看著眼前這個生的白面書生模樣,實則暴戾無常對自己從無尊重體諒的丈夫,心中備感屈辱。
不自覺想起,上一回沈硯也是這般動手掌摑於她。
那是柳姨娘進門的當天,她被公婆責問。
他們怪她不能管束丈夫,竟由著妓子進門做了府上的妾,說她丟盡了沈家的臉,逼著她去讓丈夫把那妓子送出去。
雲喬沒有辦法,只能去尋沈硯。
那日沈硯喝了些酒,她不過是將公婆意思轉述於他,卻被他當著那妾室和院中奴才的面,打了一耳光。
雲喬雖常受婆母以規矩為名的責罵,那回卻是頭一次遭了夫君那樣不顧她體面的羞辱,還是懷著身孕受辱。
原本,她嫁給沈硯,也有過一段溫情日子的。
雲喬的性子,慣來是旁人待她五分好,她能還人十分。
夫妻多年,她記著初初嫁入沈家時,沈硯待她的那一點好,曾經,也是一心盼著舉案齊眉的,可沈硯那日毫無顧忌的一次掌摑,當真是碎了雲喬對夫君的情份。
她提了和離,自行回了娘家。
哪怕是懷著身孕,也不想再和沈硯過下去。
可後來……
後來她的娘親,她的兄嫂,卻個個怨她不懂事。
他們不想讓她和離,更不想得罪沈家這樣的知府門第,逼著她低頭,逼著她求和,逼著她原諒。
娘親更是同她說,她是高嫁進的知府門戶,能得這段姻緣已是天大的福分,莫說是阻撓夫君納妾惹得夫君打了她一耳光,就是沈硯打落了她的牙齒,她也得忍著委屈把眼淚咽進腹中。
往日種種在心頭折磨著雲喬,那忍了又忍的淚,到底還是墜落。
淚珠砸在磚石地上,悄無聲息。
沈硯見她不肯開口,揚手竟還欲打罵。
雲喬捂著臉閉眸,以為,緊跟著又是一次屈辱的疼痛。
可是,預想中的疼痛和罵聲,並未出現。
她顫著眼睫掀開了眼帘,只見是蕭璟握住了她夫君本要落在她臉頰邊的手。
雲喬神色微怔,蕭璟視線在她臉上掌痕上落下,神色難辨情緒,甩開了沈硯的手。
他眉眼仍舊掛著笑意,卻帶著入骨的薄冷。
話音隱帶威壓,同沈硯道:「沈兄,堂前訓子,枕邊教妻,嫂夫人無心之失罷了,沈兄何至於此。」
沈硯得罪不起蕭璟,被他攔下后便住了手。
雲喬仍跌跪在地上,冷硬的磚石磨的她膝蓋泛疼。
蕭璟垂眼瞧她跌跪在地的狼狽模樣,視線掃過被她淚珠稍稍浸濕的磚石。
這女子噙淚時,著實漂亮,竟讓他生了多管閑事的心思。
蕭璟眉眼扔掛著溫雅的笑,似是不經意道:「在下今日還有事要辦,這衣衫濕了實在狼狽,怕是得勞煩嫂夫人,為我尋一件沈兄衣物換上了。」
話語妥帖有禮,好似只是不願見他們夫妻爭執,出言緩和,藉機讓雲喬脫困。
雲喬原本不願和蕭璟再有牽扯,此刻卻更不想在此地面對這個動輒打罵自己的夫君。
蕭璟在自己腕上搭了個青竹色帕子,伸手在雲喬跟前。
溫聲道:「勞駕嫂夫人。」
他扶著她起身,姿態守禮規矩,讓人瞧不出端倪。
腕上搭著的這方青竹帕子,卻是那日佛堂里,擦過雲喬身前乳色水意的那方。
雲喬手落在他腕上,剛一起身便認出那帕子,嚇得猛然彈開了手,眼神驚惶。
蕭璟低笑了聲,未曾多言。
倒是一旁沈硯,唯恐雲喬惹了蕭璟不滿。
忙出聲呵斥道:「還不快帶世子爺過去,愣著作甚!」
雲喬強壓下驚慌,抬步出了廳堂,依言帶蕭璟過去。
那柳姨娘院里的丫鬟腳步匆匆往這處趕來,瞧見雲喬還語帶不屑冷哼了聲。
雲喬猜出這柳姨娘的丫鬟此時過來定是受了柳姨娘吩咐來請沈硯過去的,卻也沒有阻攔,只疾步走遠。
屋檐下風鈴陣陣,雲喬步伐走的疾疾,蕭璟好整以暇的跟在她身後,微微落了一步距離。
很快就到了沈硯的院落,雲喬領著蕭璟進去,帶人先進了書房,隨後吩咐下人:「去尋件公子未曾穿過的乾淨衣物來。」
書房裡只剩下蕭璟和雲喬兩人,蕭璟姿態隨意的在沈硯書房軟榻上斜倚坐下,雲喬特意選了個距離他最遠的桌椅落座。
沈硯這處書房,說是書房,卻沒幹過什麼正經事。
書架上的書早都落了灰也無人打開,倒是軟榻上,扔了好幾本裹著尋常書皮的春宮圖。
蕭璟隨手拾起一本打開,垂眼就瞧見了紙頁上放蕩的圖樣。
女子玉體橫陳桌案,身上潑墨染香。
沈硯倒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浪蕩紈絝。
蕭璟不自覺的想,雲喬同她那浪蕩的夫君,又親密到什麼地步?這畫上的美人姿態,她有沒有同她夫君做過?
應當是有的吧。
想到此處,他臉色陰沉了幾分,闔上書頁將那春宮圖扔在一旁地上。
書本砸在地上的聲響,驚了雲喬。
雲喬順著動靜看去,正巧,一陣風吹來,將那扉頁吹開,露出了第一頁的圖樣。
畫上人姿態放蕩,比雲喬在花樓里學房中事時,瞧見的還要更甚。
她嚇得慌忙側首,視線躲避,不敢去看。
蕭璟低笑出聲,踩著地上春宮圖,起身走近她。
雲喬攥著桌椅扶手,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
視線躲避,不敢看他。
蕭璟停步在她跟前,折腰俯身,膝蓋緊挨著她的腿,頂了下。
雲喬慌忙扭身,卻避無可避。
蕭璟抬手捏著她下顎,迫她抬首,雲喬被逼著昂首,卻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眼睫顫抖。
那顫著的眼睫還掛著淚水,臉上被她夫君打出的掌印,更襯得她楚楚堪憐。
蕭璟指腹輕柔撫在她頰邊那道指痕上,聲音滿帶威壓命令她道:「睜眼。」
雲喬本能的怕他,強壓著畏懼,咬唇掀開眼帘。
眼裡還帶著些許淚光。
她的眼睛生得動人至極,讓人只看一眼,便覺合該將她捧在心尖愛憐。
蕭璟指腹溫熱,來回在她頰邊掌痕上摩挲,視線卻始終在她眉眼流連。
他摸著她臉頰,像是把玩玉石般撫觸,雲喬蹙眉悶哼了聲。
蕭璟指腹微滯,啞聲問她:「疼嗎?」
雲喬以為他是問她,此時他指腹碰的她,疼嗎。
蕭璟指腹溫熱,力道輕柔,其實是不疼的,雲喬只是怕,所以下意識蹙眉悶哼了聲。
於是她搖了搖頭,說不疼。
可蕭璟問的,不是此刻。
他看著她搖頭的模樣,聲音低啞,又問了句:「我說,沈硯打你時,疼嗎?」
話音落地,雲喬身子猛然一僵。
疼嗎?
當然疼。
那一掌,沈硯打的未曾半點收著力道,雲喬麵皮嬌嫩,哪裡受得住,自然是疼的。
可此時蕭璟問她,她卻答不出話。
雲喬眼帘低垂,沒有言語,只是咬緊了唇掉了滴淚。
淚珠從她眼尾滑落,將她臉上脂粉洗去幾分,蕭璟瞧著礙眼,取出帕子,倒上手邊茶水浸濕,擦著她臉上胭脂污痕。
嗤笑了聲,問她道:「既然疼,為何不反抗不還手?我記得,你打我時張牙舞爪,很是厲害。怎麼今日卻這般不中用?」
他話語作弄調笑,一邊擦凈她臉上脂粉,一邊在她耳畔絮語。
雲喬聽著他言語,靜默好久才道:「因為他是我夫君,女子卑弱以夫為天,他如何責罵打罰,我也只有受著。」
「呵。」蕭璟聞言冷笑不已。
收好帕子出言譏諷她:「我倒沒瞧出來,禮教規訓於你,這般要緊。既是以夫為天,那我問你,你那夫君要你做什麼,你都肯嗎?」
雲喬低垂眼帘,抿唇道:「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連君要臣死父要子亡,都是臣與子不得不做的事,我自然,也是事事聽從夫君吩咐。」
女子的聲音帶著顫意,卻仍舊讓蕭璟聽得清晰。
君臣父子夫妻,禮教規矩體統,字字句句都是規訓。
他瞧著眼前這個張口閉口規矩禮教的女子,卻透過她披著的假面,隱約想起那個膽大包天,敢在佛堂內給女兒餵奶的她。
突然,想撕碎她的假面,再看一眼這副貞靜賢淑以夫為天的皮子下,那個生動的張牙舞爪的女子。
書房內室靜寂無聲,門外響起僕從腳步。
是方才去取衣物的奴才回來了。
蕭璟聽著腳步聲步步走近,緊挨著雲喬的身子,沒離開分毫,
反倒伸手壓在她唇上,低聲問她:
「夫人說你事事都以夫為天,萬事聽從你夫君吩咐,那我問你,倘若有朝一日,你夫君為前程為金銀為其他種種,要你委身獻媚於我,你也肯做嗎?」
蕭璟這番問話落地。
雲喬淚珠都凝滯,臉色更是慘白。
蕭璟神色認真,沒有玩笑之意。
雲喬緊攥掌心,慌忙搖頭。
連連道:「他不會的……他是我夫君,我是他結髮妻子,他不會的。」
她說她的夫君不會,蕭璟嗤笑不已。
反問道:「結髮妻子?夫人捫心自問,所謂結髮妻子,對於你那夫君而言同一件衣物可有差別?常言道,女人如衣,今日,沈硯能贈我換洗衣物,你怎知,來日,他的贈禮,就不會是你?」
雲喬攥著手,怒目瞪向他,咬得唇瓣都滲出了血珠。
卻還是連連搖頭:
「我說了他不會!我是他明媒正娶進門的妻子,是正經人家的清白女子,為他生育孩子侍奉公婆,他就是再紈絝,再不喜歡我,也不會那般欺辱於我……何況你……你也是高門權貴出身,總不會不顧體統臉面,做出強奪人妻之事。」
蕭璟聞言啞聲悶笑,視線在她咬出的血珠上打量,指腹抵著她唇瓣,將那血珠捻碎,就如那日佛寺廂房,捻碎她哭求的淚珠一般恣肆。
而後,貼在她身子,話音溫涼殘忍道:
「夫人既然知曉我是高門權貴出身,也當清楚,沈硯對我處處討好不敢得罪。倘若,我要你,他敢不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