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舊主
那花枝繁繁疊疊,方才被婢女撥開后重又合攏,雲喬頭上戴的帷帽,被堆疊的花枝掛著,扯落了下去,掉在花枝叢中。
她頓了瞬,瞧了眼那帷帽,伸手去夠,捏在手中,又往前鑽去。
秋日微黃的枝葉被她鑽得窸窸窣窣的落,有些許沾著她鬢髮上。
雲喬累的氣喘吁吁,總算摸到了洞口。
她瞧見洞口下頭那院牆底下,竟是一處小狗崽的窩,才知曉,此處竟是個狗洞。
雲喬咬著唇,到底是養在深閨的嬌小姐,哪裡鑽過狗洞,此時又羞又窘。
可是想到遠在揚州的女兒,雲喬還是咬了咬牙,輕手輕腳的將那幾個小狗崽子挪開。
約莫有四個小狗崽,嚶嚶嗚嗚的叫喚。
雲喬記憶里的女兒,也還是才兩個月大,見狀更是想念自己的女兒,小聲道:「噓,別怕,我只是借個道兒,待會兒就把你們挪回來。」
後頭花園裡,明寧總算沒了臉上掛著的虛偽笑意,臉色冷沉陰狠的瞧著那處海棠花叢。
一旁的婢女小心翼翼的在明寧耳畔道:「郡主,那隻殿下曾經施恩的狼犬在此處下了窩小崽子,您讓她從這狗洞鑽出去,若是正趕上那野狗從外頭覓食回來,瞧見這女子闖了它崽子的窩,咬傷了她怎麼辦。」
何況,雲喬鑽著這洞口必定是臉先出去的,若是被那野狗撞上,怕是要先咬了臉。
那樣花容月貌的嬌娘子,被野狗咬爛了臉,可如何是好。
明寧冷哼了聲,取了帕子,滿眼厭惡的擦了擦方才挽著雲喬的那隻手。
嗤道:「關我何事,我五年未回京,怎麼知道那野狗還活著,又在這處生了窩狗崽子。」
話落,抬步離開此處。
咬傷了怎麼辦?
呵,咬傷了正好。
尤其是她那張和自己生得肖似,卻又比自己美艷許多的臉,她瞧見一次,就恨不得毀了一次。
就該讓那野狗,將她臉上皮肉都咬爛。
才算是逞心如意。
明寧很快走遠。
雲喬人在海棠花枝深處的狗洞里,把狗崽子們輕手輕腳的挪開后,縮著身子繼續去鑽那狗洞。
那外出覓食的野狗,好死不死,真在這當口回來了。
雲喬可不知道那狗崽子們的娘親即將過來,甚至已經遠遠聞到了自己窩裡傳出的陌生味道。
還正躡手躡腳的往外頭鑽。
而在內宅裡頭暗處盯著雲喬的下人們,自然也不會知道,院牆外頭,正跑來一條惡犬。
蕭璟從宮中回來,人正坐在馬車中。
馬車行駛極快,疾風吹開窗帘,蕭璟閑閑側首,正巧瞧見那隻狼犬吊著食物疾奔往東宮的一處牆根,僅剩一隻的狗眼睛,猩紅急切。
蕭璟眉心微蹙,潛意識裡覺得有幾分不安。
那隻狗是他很多年前從西北帶來的野狗,他當年人差點死了,被明寧和她父親救下時,身邊還有隻瞎了一隻狗眼睛的小狗崽。
他的傷口被上了傷葯,那小狗崽的眼上也裹著包紮的布帛。
只是奇怪的是,明明是明寧救了他和那小狗崽,那小狗崽卻總和明寧不對付,一見明寧就汪汪亂叫。
明寧怕它怕的厲害。
後來他輾轉把這狗崽子帶回了京城,那狗崽子也不認他這個狗主人,整日都惦記著往外頭跑,常愛在街上遠遠瞧著小姑娘打滾買痴,人家湊近了逗它又遠遠跑開。
蕭璟拴著它,它便哭嚎不止。
不得已,蕭璟便也沒將其養在東宮。
只是在花園裡,命人開了洞口,讓它想回可以隨時回來。
這狗崽子倒也還算有些良心,在外頭吃喝拐騙,近日下了小狗崽的時候,還是跑回了東宮。
蕭璟得了花園裡奴才的消息,並未讓人將那狼犬的窩給搬了,只是交代人,三不五時的,給它送些東西。
那狼犬年紀很大了,卻奇怪的一隻沒有生過小狗崽,這還是第一窩,蕭璟算著它的年紀,想著這頭一窩,應當也是最後一窩了。
他遠遠瞧見那處狗洞里,好似是一個女人在往外頭鑽。
想到下人稟告的雲喬跳窗跑了的消息,蕭璟心裡的不安驟然加大。
那狼犬平日倒是沒咬過人,可是誰不知道,下了崽的畜生最是護崽子,此時闖了它的窩,難保那狼犬不會發狂咬了她。
狼犬一路狂奔,僅剩的一隻眼睛猩紅兇惡。
蕭璟意識到那洞口的人或許是雲喬,臉上神色劇變,猛地跳下馬車,疾奔往那牆角洞口而去。
可人的腳力再強,也及不過狼犬的迅捷啊。
蕭璟差了兩步,眼瞧著那狼犬先撲了過去。
他目眥欲裂,一瞬間腦子全然空白。
雲喬人剛鑽出狗洞,抬眼就瞧見只剩一隻眼睛的狼犬,目光猩紅撲向了自己。
她嚇得驚叫不已。
狼犬清晰嗅到她身上味道時,卻猛地頓住了瞬。
就在它頓住動作的這瞬,蕭璟瞬時上前,將雲喬從洞口拽出,護在懷中。
狗,永遠比人,更能認出故人。
時隔多年,音容笑貌皆有變化后,若無憑證信物,故人對面也不相識。
可是對於狗而言,自分離起始,漫長的年月幾乎貫穿它的全部生命,卻仍能在多年後的今日,認出自己,早已長大的小主人。
於是,張牙舞爪的惡犬,突然乖順,俯首帖耳在雲喬腳邊。
可雲喬卻還是嚇得面色慘白。
她也許忘了年幼時養過的小狗,更不可能知道它長大后是什麼模樣。
只是本能的畏懼這樣兇惡的狼犬。
然而,當年的小狗,卻一直記得她。
這麼多年了,從可愛小狗崽長成兇惡的狼犬,它一直記得,好久好久以前,它的主人是個喜歡穿漂亮裙子騎馬的小姑娘。
可是它的主人,已經忘記它了……
那狼犬瞧著躲避自己的雲喬,僅剩的那隻眼睛,隱有淚光閃爍。
「嗚嗚嗚……」
它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