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獵殺檔案.2》(2)
古道熱腸天天見書城緝兇差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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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司這幾日有點忙,做外賣的事和忠伯提了一下,忠伯興趣不是很大,他們這裡是傳統炒菜館,外賣通常都是連鎖快餐店在做,他們小店其實也有送菜的業務,不過不會超過小店周圍這五條街,再遠菜就涼了,味道大打折扣,而學校顯然已經太遠。
「我們做盒飯,裝在盒子裡面,外面用一個大鐵盒子,裡面用泡沫做個內盒子,盒飯裝在裡面就可以保溫了。忠伯,學校裡面的食堂雖然便宜,可是味道難吃極了,晚上還賣中午的剩菜,第二天中午又賣頭一天晚上的剩菜,又沒營養;學校外面的小炒菜價格都快趕上我們這兒了,同學們不想吃那麼難吃的,好吃的又吃不起,我們的盒飯味道好,價格便宜量又足,肯定很多同學都會喜歡,生意好得不得了。」恩恩她們要在學校吃,艾司只能不遺餘力地向忠伯鼓吹。
忠伯笑了笑:「艾司啊,以前我們沒做過學生餐,事情不是你想得那麼容易的,保溫、配送、配菜、分量、成本以及賣價,都是要考慮的,我們以前都沒嘗試過,哪兒是那麼容易的,忠伯就問你一個問題,我們的盒飯定多少錢一盒?」
作為一款新產品,市場調查,成本核算,推銷推廣,艾司全無經驗,忠伯將他問住了,不過艾司毫不慌張,沒有做過才不是什麼理由呢,正因為沒有做過所以才要去做啊,那些不知道的事情,在做的過程中不就知道了?這就是恩恩言傳身教的嘗試理論,自己從沒有做過但又有了興趣,那就做做看啊,至於做成了還是失敗,做的過程會不會辛苦,考慮那些個幹什麼,想做就做,艾司學到的東西都要嘗試一番,很多東西便是在嘗試的過程中徹底掌握了的。
「我現在還不知道,我會去查的,忠伯,是不是我算出來我們的盒飯賣多少錢,我們就開始做啊?」艾司期期說著。
忠伯又笑了笑,本來他看艾司夠機敏,而且肯幹活,那刀功自不用說,沒幾年苦練絕不會有這樣的刀功,儘管艾司一直否認,忠伯只道他有自己苦處。關鍵是這小夥子的學習能力,儘管從未讓他親自掌勺,但每次他只需在旁邊觀摩一遍,便有所領悟的樣子,問的問題也直切精髓。
忠伯覺得這個小夥子肯定學過廚藝,他本打算哪天考驗一番艾司的廚藝水平,如果還過得去,就直接讓他來廚房幫忙,有時候生意忙起來忠伯一人炒菜還是忙不過來,常被堂中催促。忠伯哪裡知道,艾司得到自己允許之後,只看自己炒過兩次菜就歡天喜地回家實踐去了,現在已經成了恩恩她們的御用大廚,翻炒水準還在每日提升。
所以忠伯覺得,現在自己小店的炒菜都忙不過來,還做外賣盒飯,而且又是自己沒做過的行當,要是兩頭都耽擱了,豈不是得不償失?如今小店生意是平穩運行,雖然談不上多少,至少利潤足夠,將兒子從大學培養出來,還能留一筆養老錢,忠伯年紀大了,開拓市場的進取心早就放下了,而大牛、小馬二人只會掃地端菜,刷盤子洗碗,他們想要掌勺一方,不知要等到哪年去了。
可是自從艾司來了小店之後,不足一個月時間,他勤快肯干,手腳利索,機敏好學,讓忠伯和忠嫂都喜歡上了這個小夥子,早就將他的地位提升到與打工者完全不同的檔次看待,看他這一臉拳拳盛意的樣子,忠伯也不好拒絕,只好道:「嗯,這樣吧,艾司,如果你拿出計劃,忠伯看了覺得可行,我們可以先少少地賣,試一試。」
「好啊!」見忠伯同意了,艾司心情大好,恩恩交代的任務算完成一半了。
回到家就向恩恩她們打聽,在學校吃飯的有多少同學,他們每月能有多少生活費用,學校食堂的飯菜怎麼賣,學校外的小餐館怎麼賣。然後艾司開始成本核算,肉、菜、米各自多少錢一斤,然後能做多少盒,算下來一除,得出的價格和學校食堂差不多,但艾司敢打包票,他們的盒飯味道頂呱呱,學校食堂哪裡能比,肯定大賣特賣。艾司拿著成本就找忠伯去了,誰知道忠伯看了搖搖頭,你只算肉、菜、米的價格啊?水電氣算不算費用?姜、蒜、醬油、味精這些配料要不要錢?人力不要錢,送外賣來回耽擱的時間不算錢,那飯盒總得算錢吧?
艾司一想也對,又趕緊進行重新核算,可這樣算下來,和那些小炒菜館的價格都差不多了,想要有的賺,菜的量就得減下來,學校的食堂怎麼能賣到那麼便宜的?無論艾司怎麼精打細算,最終核定價格也要十塊錢一盒,而同學在外面吃小炒菜,四個人三菜一湯,均攤下來每人十五塊,若有八個人吃六菜一湯,均攤下來只要十塊。艾司的盒飯價格優勢並不明顯,而且利潤很少,每盒飯大概只能掙出五毛錢的利潤,艾司拿著成本清單,愁眉苦臉地找忠伯去了,這個價格能不能說服忠伯,艾司一點把握也沒有。
忠伯看了艾司的計劃書,問道:「能賣到一千盒嗎?」按這種利潤比例,一千盒才五百塊,但賣一千盒談何容易,艾司的計劃是一百盒!但這個計劃若說出來,一百盒掙五十塊,也就是忠伯這裡稍微好一點的一盤菜的價格,艾司咬咬牙,吹噓道:「我們的盒飯一天賣兩百盒肯定沒問題,二中同學很多的!」
這一點艾司打聽得很清楚,恩恩她們高三文科班有十個,理科班二十個,加上藝體和復讀班,總共三十六個班,多的有八九十人,少的也有六七十人,加上高一、高二,還有初中部,一共得有一萬多人呢,雖說走讀生佔五分之三,仍有三四千人在學校和周邊吃飯的。
忠伯笑眯眯地看著艾司:「艾司,你覺得做兩百份盒飯大概會花多少時間呢?」
艾司皺眉,這個沒算過,馬上思考起來,炒一份菜分作四份,每一盒裝兩份菜,就要炒一百份菜!炒一份菜,就算配料都備齊,要加油,熱鍋,洗鍋,再快也得五六分鐘吧,那……一百份豈不是要五六百分鐘?十個小時?還要裝盒!艾司頓時泄了氣,自己的想法距離現實這麼遙遠啊!將自己算出來的結果告訴忠伯,同時疑惑道:「這樣,一天不是也只能做幾十盒盒飯?那,那些賣盒飯的是怎麼做出那麼多盒飯來賣的?」
忠伯樂了,艾司的演算法還真是簡單:「艾司啊,你看到忠伯做的都是一小盤的小炒菜,真正盒飯的菜不是這樣做的,那需要用大鍋炒菜,一鍋下去,至少要做五十人份的菜量,還有大鍋燒菜,那些菜就更多了,端出來便是一盆,每一盒飯分一勺。當然,因為是大鍋炒菜,所以和小炒菜的味道是不一樣的,省去的工時和味道,用量來補足,所以說,做盒飯和做小炒菜是兩碼事,沒你想得那麼容易。如果你想做小炒盒飯呢,這個價格就太低了,你賣多少虧多少。」
艾司又有了新問題:「為什麼學校食堂里的菜賣那麼便宜?」
「那是因為他們的進價不同啊。」忠伯告訴艾司,學校食堂、大酒店,因為需要的菜和肉量很大,所以能以更便宜的價格買到,而普通小餐館,則要靠個人努力,做飲食的,往往很早就起床買菜,而批發肉類和蔬菜的,也會很早就去農貿市場。凌晨四點的早市,才是農戶們與批發經銷商交易的時候,忠伯是年紀大了,加上只想維持現狀,所以是上午八九點去攤販那裡拿菜,忠伯買來的肉和菜是已經加了一次價的,而艾司用於計算成本的價格,更是農貿市場的均價,也就是居民散戶買菜的價格,那成本自然高一大截。
艾司這才明白,原來凌晨四點能買到更便宜的肉和菜,他盤算了一下,這樣利潤不是更高,忠伯這裡賣的小炒菜也會更有錢賺啊,馬上毛遂自薦起來:「忠伯,早上我去幫你買菜吧!我能起得來。」
忠伯訝然道:「你還想做盒飯?」
艾司的大眼睛閃亮閃亮的:「嗯,我想試一試。」
「為什麼呀?」
「恩恩她們作業好多,下午放學要走很久,如果忠伯這裡有盒飯賣,艾司就可以送盒飯過去啦!」
這麼傻的理由?忠伯有些感動了,多好的表弟啊,幹嗎不送人家去讀書呢,可惜了,可惜了啊。
姑且試一試吧,忠伯總算勉強同意了,忠伯又告訴艾司,去早市購買時一些交涉的技巧。前些日子,忠伯已經帶艾司去過幾次菜市場了,教會了艾司如何挑選新鮮的菜和肉,還有一些基本的砍價技巧,比如貨問三家,區分忠厚的農民大伯和攤販,等等。
盒飯的包裝也要艾司自己去準備了,忠伯只是告訴艾司哪裡有飯盒賣。
忠嫂聽說忠伯肯讓艾司去買菜,忍不住詢問道:「老頭子,你讓艾司去買菜,能放心嗎?」
忠伯笑笑:「放心吧,我陳福忠也算活了大半輩子,這點識人之明還是有的,他來這麼些天,表現怎麼樣你還沒看到?這麼讓人省心的小夥子,現在很少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恩恩一句話,艾司跑斷腿,要買健康環保的飯盒,又要價格能承受,東西南北市,艾司都得跑一遍,他甚至找到製造飯盒的廠商去了,只是數量少人家不願意。早上還得有計劃地早起,第一天採買,忠伯給了自己好多錢,千萬小心不能掉了。
艾司還不知道,忠伯肯讓自己去採買,那是給予了多大的信任,採買是個很容易滋生腐敗的職業,大牛、小馬當時嫉妒得眼都紅了。
買便宜又新鮮的菜,準備了兩千個飯盒,在網上百度一下,怎麼做大鍋炒菜、大鍋燒菜,另外忠伯也只有一輛三輪車,買了菜,得馬上洗乾淨,準備裝箱子,還要做一個保溫的箱子,用來裝盒飯。艾司緊鑼密鼓地準備著,不知不覺,便到了中秋。
中秋國慶八天假,恩恩她們高三隻放四天,原本雅欣興緻勃勃要自駕車去稻城只能取消,不過只要有恩恩在,就不用擔心假期沒安排,得知只有四天假之後,恩恩馬上給出了計劃ABC。
計劃A:還是自駕游,不過不去稻城那麼遠,也不要在近處晃悠,可以開到海南去,海口、三亞聽說都還可以,五指山的風光也和蓮花山各有不同,還可以參加少數民族的節日聯歡。
計劃B:回森林天堂看爺爺,然後徒步跋涉蓮花山,山裡還有許多被標註為未探明地段的,可以去探險,聽說在蓮花山落霞峰發現有天然水晶溶洞,可以去探秘洞穴挖水晶,野外宿營兩日,來回各一日。這個計劃雅欣和她弟弟趙磊是很贊成,只是婉兒體力未必足夠。
計劃C:如果大家有事,哪怕只耽擱一天,那麼A、B計劃都無法成行,就只能按日安排,恩恩都打聽清楚了,國慶當日有送書下鄉,救助貧困學生的活動,可以去當志願者,恩恩一向比較熱心公益,然後可以放肆地去歡樂谷瘋狂一天,如果歡樂谷膩煩了的話,野外拓展訓練營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還有兩天自由時間,電影、購物、爬山、看海,怎麼都可以。
原本為了照顧婉兒,恩恩最中意的是計劃A,除了他們五人,還可以邀請文風和學校里的一些同學一起去,誰知道被文風婉拒了。
難得地利用這個假日,文風他們公司要招募新人,文風要親自主持,而且國慶期間在海角要舉辦一場國際大學生辯論賽,文風是受邀嘉賓,到時候還要代表中學生與大學生進行友誼辯論。雖然那場辯論賽在四天假日之後舉辦,但文風卻有國慶假日獨休八天的特權,不為別的,只因他在高二下學期和假期中,已經自學完成了所有高三課程,在這一點上,婉兒也比不上他。
婉兒也要留出一天時間來完成作業,雅欣和趙磊國慶那天有家族活動,最終只能實施計劃C,不過眼下的問題是,人人都要回家過中秋,艾司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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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地將艾司從森林裡帶到城裡來,她們三人沒一日同艾司分開過,不過中秋節不回家過,怎麼也說不過去,雅欣是一定要回去的,婉兒也想回家看媽媽,恩恩自然也要和媽媽一起過中秋。艾司?說是新來的同學,帶回家裡去?這長得眉清目秀的,只怕不管擱誰頭上,家裡人都會生出別樣的懷疑來。
三個人將頭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商量了半天,雅欣抬頭問道:「艾司,晚上你一個人在家裡害不害怕?」
平時就是艾司一個人在家裡,早在森林裡他就已不再害怕一個人,但是雅欣這樣問,艾司嘟著嘴道:「今天晚上你們都不回來啊?」
「我們說過今天是中秋啊,晚上也沒自習課,我們陪你到七點,就要回去了,就今晚一晚,好嗎?明天恩恩一早就會回來了。」婉兒平靜地凝視艾司,她與艾司身高相同。
婉兒不會騙人的,艾司點點頭應諾下來。
關於中秋,恩恩她們已經告訴艾司很多,艾司自己也百度過,知道這是個合家團聚的日子,大家坐在一起吃圓圓的月餅,看嫦娥在月宮跳舞,聽玉兔搗葯,看吳剛砍樹,科學的說法,就是一年中月亮最圓最亮最美的時候。
七點還看不到月亮升起,送走恩恩她們,艾司心情有些落寞,為什麼自己不能和她們回家?因為自己沒身份嗎?沒身份好像也沒有恩恩說的那麼可怕嘛。忠伯、李嬸、劉婆婆、周姐姐他們對自己還不錯啊。
艾司越想越難受,胡亂地按了按遙控器,電視里放的都是合家團圓大聯歡,上網刷豆豆,也好生無趣,艾司心情大大地不好,站在陽台上,看著漸漸深沉的夜,似乎想大吼兩聲才能排解心中的積鬱。
對了,去找忠伯,忠伯他們現在一定很忙吧,艾司晚上來幫忙,忠伯一定很高興!
興沖沖地趕到忠伯的小店,卻發現天天見小店竟然關門了!忠伯和忠嫂中間站著一個高高大大的帥氣小伙,正有說有笑準備外出。
「咦,這不是艾司嗎?今晚這麼有空?」忠嫂最先看到艾司。
艾司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出來,走走。」不知為什麼,看到忠伯忠嫂和那個小夥子站在一起,那種有說有笑的溫馨場面,艾司就覺得心中那種說不出的難受越發明顯。
「錦鱗,這是艾司,我們店裡新來的夥計,很能幹的。艾司,這是我兒子,錦鱗,在重慶讀書,我們一家人正準備出去走一走,你……噢!你看我你看我,真是對不住,艾司。我一直記著這事兒的,兒子回來一高興,就給忘了。給,艾司,這是你的這個月的薪水,別嫌少,好好乾,拿著。」
忠伯好似明白了艾司的來意,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信封,拍到艾司手裡,一臉幸福的笑。
艾司打開信封,裡面有五張紅色的鈔票,艾司從未想過,原來洗盤子還有錢拿的。照理應該興高采烈才對,可是艾司卻高興不起來,他來不是為了這個的。
忠伯見艾司怏怏不樂,以為他嫌少,忙又解釋了一番:「艾司啊,因為你是頭一個月,在企業里這叫試用期,所以呢,忠伯是給得少了點,不過你也在我們小店學到不少東西不是?只要你好好乾,這工錢啊,忠伯不會少給你的。如果你有什麼想法呢,都可以告訴忠伯,只要合情合理,忠伯都會考慮的。」
艾司勉強笑道:「我沒有嫌少的意思,忠伯給我錢我很開心。」
「那就好,那就好。那忠伯先走了,過節了,拿著這錢去買點好吃的,和恩恩她們好好過一個節。」忠伯笑眯眯地和艾司道別。
「老頭子,快點。」「爸,這邊。」「哎,來了來了。」
艾司目送忠伯一家出門團聚,忠伯都沒邀請自己一起走,艾司只好自己走走。
霓虹初上,都市如孔雀開屏般展露出繁華夜景。閃爍的廣告標誌,巨大的電視幕牆,商家門口紛紛亮起絢麗柔和的燈光,尾燈如星,數不盡的車來車往,行人如織。人們在路邊小攤吆五喝六地聚餐,夜市商鋪的喇叭不遺餘力地叫嚷著。
艾司穿梭於城市的大街小巷,心情卻不見好轉,沒有了恩恩,這座城市,都顯得好陌生。艾司好奇於自己內心的煩悶和不安,以前在森林裡也是自己一個啊,為什麼沒有這種感覺?才到城市一個月,怎麼會生出這麼多奇怪的情緒?難道人越多,越孤單?看到別人聚集成群,更容易感受到自己空空的心?
去超市看看吧,恩恩說過,過節的時候,超市裡面好熱鬧的。艾司有了這樣的想法,便搭上了412路公交車。
超市裡面人山人海,較之平日更顯擁擠,收銀台也排起長長的隊伍,艾司沒什麼要買的,小狗餅乾家裡還有許多,小新果凍也很多,家裡有四隻饞貓,艾司買的零食將冰箱一格塞得滿滿的。
在這樣擁擠的環境下,艾司隨著人流挪移,似乎內心沒有那樣空蕩蕩了,艾司滿意地微微笑了。
離開超市,卻還是不想回家。
森林裡,不管跑多遠,玩多久,起碼自己知道,參天巨樹下有小木屋,小木屋裡有恩恩,有花菜,有爺爺,日暮的炊煙裊裊,很遠都能看到。今晚回家似乎只有牆壁,冰冷的牆壁,冰冷的電腦,冰冷的電視,冰冷的沙發,都是冰冷的,艾司不想回去。
艾司決定漫無目的地閑逛。
當他走到一座燈光昏暗的立交橋下,卻看到一起鬥毆,準確地說,是兩個青年在打一個人,那人抱著頭像蝦米一樣蜷縮於地,看不清年紀,但看體型似乎還是學生。
「嘿,你們幹什麼?」
那兩個青年似乎已經出完氣了,其中一個黃頭髮呸的一聲朝地上那人頭上吐了口水:「他媽的,我見你一次打一次。」另一個卻用眼瞪著艾司:「小子,少管閑事,滾一邊去。」說著就要推艾司一下。
艾司很自然地側了側,避開那一推,同時讓出路來,那兩個青年囂張地離開了,艾司跑到被打的人那裡蹲下詢問:「你沒事吧?要不要叫醫生?」
那人先從指縫裡看了看,確定那兩個青年已經離開,才鬆開抱頭的手,揮了揮手示意不用叫醫生,齜牙咧嘴地坐了起來,艾司一看,這不是孩子沒奶吃的楊聰嗎?
別看那兩個青年拳打腳踢很賣力,其實楊聰的防禦姿勢擺得非常好,除了背膝等處有瘀青外,並沒受多大傷,畢竟經驗豐富。楊聰瞥了瞥艾司,覺得這人很面熟,問了句:「你……」
艾司微微一笑:「給孩子買了奶粉了?」楊聰想起來了:「原來是你!」
「他們為什麼打你啊?又說孩子沒奶吃向人家騙錢啊?」
「狗屁,我楊爺騙錢也是看身份的。媽的,今天運氣不好,和那幾個小子打牌輸了,他們作套坑我,楊爺我吃江湖飯長大的,哪會上那幾個愣頭青的當,肯定是不會給錢啦,那幾個小子翻臉不認人,居然追我十幾條街,幸好楊爺我有神功護體,不和他們一般見識。」楊聰就是打牌輸光了賴賬跑路,不挨打才怪。
不過艾司對這方面接觸少,只聽了個半懂,依自己的經驗,瘀青成這樣,應該挺疼的啊,便伸出手指戳了戳。楊聰痛得嗷地叫了一聲,立馬跳起,艾司好奇道:「你的神功呢?」
楊聰氣急敗壞地說:「你用一指禪戳我,我的神功當然擋不住嘍。」
艾司有些失望道:「原來是吹牛的。」
「不說這個,兄弟你身上有錢沒有?江湖救急,趕明兒楊爺我有了錢一定還你。」楊聰臉色一翻,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大大的腦袋,笑得僵硬的寬闊的嘴,乍一看上去,就像猛搖尾巴的哈巴狗。既然已經被艾司戳穿孩子沒奶是謊言,乾脆也懶得編什麼故事,直接要錢。
「恩恩說了,給你錢是害了你,你有手有腳,為什麼不自己掙錢,要到處騙呢?」
「嘿,你小子長了幾根毛,敢教育我?你楊爺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你以為我不會掙錢,告訴你,當年楊爺風光的時候,誰見了不得喊一聲大頭哥,出入至少七八個小弟跟著。裝幾百萬的箱子,我也拎過好幾次。」見艾司對自己好像沒威脅性,楊聰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吹牛又不需本錢,看這小子傻愣愣的,什麼都不懂的樣子。
「那你現在怎麼這麼慘?」艾司對什麼事情都好奇。
「唉,英雄不提當年。哥們兒,咱倆也算有緣,這麼大的城市都能碰上兩次,認識一下,你幹什麼的?」
「我在忠伯店上打工。」
「打工仔啊?」楊聰不屑地譏笑一聲,「別幹了,出來跟著楊爺混,保管你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要多少小妞都有,隨便摸。這樣吧,也不多說,收你兩百塊入會費,你就算我小弟了,你賺大發了,干不幹,是爺們兒爽快點,一句話。」
「可是,你剛才挨打耶?」楊聰得意就忘形,吹牛不打草稿,被艾司一言戳穿。
「兄弟,我求求你別提剛才那事兒行嗎?我是讓著他們,不然一出手把他們打殘了,還要賠醫藥費,我拿什麼賠啊,不如讓他們打兩拳,就當給我楊爺做按摩。」
艾司盯著他身上的傷,反覆看:「我覺得你這按摩做的,不擦跌打酒,痛你好幾天哦。」
「哥,你真是慧眼如炬,我其實也想去看醫生,喝點壓驚酒什麼的,口袋沒錢哪。哥,大家都出來混的,不容易,你行行好,隨便給點,讓兄弟我至少看個醫生啊。」
艾司覺得這楊聰挺逗的,大大的腦袋,小小的個子,說三句話就有兩句半是騙人的,每說一句都換一種臉色,變臉比魔術師還快。看他這個子,這麼大年紀了還被人欺負,艾司覺得蠻可憐的,於是道:「好吧,我帶你去看醫生。」
楊聰一愣,他只想要錢,看醫生什麼的純屬浪費,馬上又道:「哥,別介,我這身子骨底板硬,喝點壓驚酒,明兒就好了,你若真想幫我,請我喝壓驚酒好了。」
「什麼是壓驚酒?」楊聰一解釋,艾司明白了,就是酒嘛,家裡還放著好幾大瓶呢,他不解道:「那有什麼好喝?喝了舌頭辣乎乎的。」
「哈哈,兄弟你就不明白了吧,一看你就沒什麼經驗,哥哥我告訴你啊,酒可是個好東西,驅困解乏,壓驚止痛,開胃健脾,舒筋活脈,喝了飄飄欲仙,什麼煩惱都沒有。哥哥我也沒別的什麼愛好,就一個賭,一個喝。」
喝酒有這麼好?艾司將信將疑,和這個楊聰說了那麼多話,第一次看他樣子不像撒謊。
「我家裡有酒,去我家裡喝吧。」艾司邀請。楊聰又愣了愣,才猛然點頭:「行!」
走了一半,楊聰不行了:「還要往裡走啊?我,我不能進去了。」
「為什麼?」
「這裡不知道住著哪位大神,上次碰到你沒兩天,就被警察找,警告我不能在這片區域出現,我都還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麼得罪了人家,再過去我會被抓的。」楊聰並不知道,令他遭受警告的這尊大神就在他面前。
「這樣啊,那,反正離我家沒多遠了,我去給你拿。」
分不出酒的優劣,艾司胡亂拿了一瓶,回來時楊聰已經抽了半支煙,正等得不耐煩,看見艾司來,將煙頭掐滅,小心翼翼將剩下的半截別在耳朵上,小眼睛陡然一亮:「劍南春?老子以前喝過,還行。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喝酒。」
「去哪兒?」
「跟著來就知道了。有一路通卡嗎?走,上車。」
這小子看起來好像很精明,對人卻沒什麼防範,要不要把他帶去賣了?聽說黑五最近在收購器官,一個腎能賣八萬,似乎太殘忍了點;要不賣去魏麻子那裡,不行不行,他只收智障勞工,這小子怎麼看也不像智障;狼爺?可是狼爺手下那些乞丐都是很小就被送過去的,這小子恐怕也不行;叮叮貓,老子還欠他好幾千的賬,如今利滾利怕有好幾萬了,不行……
艾司不知道,一路走來,這個小眼睛大腦袋,看起來老是被人欺負的男子已經為他安排了十幾條出路,坑蒙拐騙、吃喝嫖賭,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只是不知為何,楊聰一看到艾司那張笑意盈盈,令人感到很是舒心的秀氣臉龐,還有那雙清澈明亮,似乎永遠充滿好奇的大眼睛,竟然有些下不去手。同樣楊聰也不知道,因為他自己一時心軟,讓自己撿回一條命來。
楊聰喜歡吹牛,一路上艾司都在詢問,他生活的那個世界是怎麼樣的,楊聰一面算計著,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和艾司聊天。雖然楊聰講得含糊其詞,艾司還是能聽出,那是一個與艾司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很難想象,會有這樣一群人,以這樣一種方式,生活在黑白顛倒的午夜世界當中。
不知不覺,走到一處雄壯巍峨的大廈面前,看似一柄古劍,彷彿要劃破蒼穹黑夜,升起不久的圓月都只及它的腰處,艾司不禁暗想,要是能爬上去,不是看月亮都在下面?
「怎麼帶到這裡來了?」楊聰看著他們曾經的大本營,不免有些得意地向艾司介紹道,「看見了吧,金威大廈,海角市第一高樓,以前你哥哥我就是混這裡的。」
「真的?」艾司的眼中明顯帶著懷疑。
「還不信了。」楊聰頓時感到受到了侮辱,「走,楊爺今天帶你上去喝酒賞月,對了,咱們先去買點吃的,好下酒。」這金威大廈雖然是海角市標誌性建築,卻是一棟不對外開放的商業大樓,保安十分嚴密,能進大廈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徵,楊聰忍不住要在這位新認識的小兄弟面前賣弄一番。
「你早說,我家裡還有小狗餅乾。」
「狗屁,餅乾怎麼下酒,跟我來,你帶錢了吧?」
3
艾司他們買了煮花生、大份烤鹵和火炭,重新回到金威大廈前,想進去,首先得過門前警衛這一關。
雖然已是節假日,大廈內依舊亮著不少燈,時不時有人三五成群進進出出,楊聰將東西都放在艾司手中:「你拿著,等我一會兒。」說著他就朝那些進出大廈的人群靠過去,溜達了一圈回來之後,手裡拿著兩個類似公交卡一樣的牌子,遞給艾司一個:「走吧,就這樣走進去,進去后不要到處看,你始終盯著我後腦勺就行,跟我來。」
艾司拎著東西,走近大廈才注意到,大廈正門不開,旁邊有幾道小門,門口都有一個和公交車上刷卡類似的機器,用楊聰給的卡在機器上一過,小門才能打開。
大樓底層富麗堂皇,像皇宮一樣,層高六米,艾司忍不住想四處打量一番,但楊聰叮囑過,只能盯著他後腦勺看,這位仁兄腦袋不是正圓形的,上大下小,像顆栗子。
大樓保安果然沒有為難他們,畢竟大廈里近萬員工進進出出,楊聰帶著艾司左走右拐,不一會兒就到了一條無人小徑,不知他從哪裡變出兩根小鐵簽,捅呀捅的,打開一扇小門,一條狹窄的樓梯通道便出現在眼前。
「走樓梯上去?不坐電梯?」艾司在樓梯底部抬頭仰望,螺旋狀的黑色扶梯看不到盡頭。
「笨蛋,電梯門口有保安的,要刷指紋,這是緊急疏散通道,連攝像頭都沒有,九十九層,怎麼樣,小子,有沒有這個勁兒啊?」
「你能爬得上去?」
「哼,當年你大頭哥爬這樓,比搭電梯還快呢。」
十層,艾司拎著兩個大袋子,看著氣喘如牛的楊聰:「你行不行啊?」
「小子,你大頭哥還沒發力呢,要不要比一比,誰先到頂樓。」
「好啊。」「你先走,讓你先爬五層,快點,待會兒你就知道我厲害了。」
看著艾司拎著口袋飛快地爬了上去,楊聰笑道:「蠢啊!就下層防範嚴密點,哪能每層樓都有保安守電梯的。」
當艾司微微喘息地爬上98層,發現楊聰坐在99層樓梯口等著他,不禁微怒:「你,你沒走樓梯。」
楊聰有些吃驚道:「你屬牛的啊,體力這麼好,這還不到二十分鐘就爬上來了,走走,賞月去。」
推開門,一股勁風襲來,深秋的涼意在高樓頂端格外明顯。「哇!」艾司又發現了一處新大陸,沒想到站在這高樓頂上,看到的完全是別樣的風景。
皎月已升高,孤懸蒼穹,下方的城市反而到處都是星星點點,仿若天上星辰都已經墮入地面,道路上奔行穿梭的小車尾燈尤為好看,就像一尾尾發光的魚兒,在名為城市的海洋里暢遊,時而聚集成群,時而分散開來。
那些明昧不定,成行排列的是街燈,光彩變幻,色澤誘人的是霓虹,構成立體馬賽克,偶爾變動的是高樓里的寫字間燈光。這是一個電子的世界,用光與影勾勒出城市獨有的畫卷。
夜幕中的燈光甚至映照出遠山的淺影,艾司被其吸引,來到天台邊緣,努力地辨認著蓮花山的樣子。
在城市中,從來沒有看過這麼遠,下面的街道車輛都好小,行人更是小得幾乎看不見,好奇妙的感覺,眼前一片開闊,星光點點,夜色無邊,彷彿心中的積鬱也隨著視野的開拓而漸漸消散。
楊聰選了個避風的角落,大聲招呼道:「快過來,沒上過這麼高的樓吧,看你獃頭獃腦那樣,一看就是個土包子,來來來,把酒拿出來,咱哥倆好好喝一個。」
碎磚塊支起小灶,點燃了火炭,那些燒鹵都是熟食,用火炭只是將它們加熱,另外烤得微焦脆皮也更有口感,楊聰對這些很有經驗。
剝了花生殼,將花生米往天上一扔,張口接住,楊聰得意道:「怎麼樣,沒白來吧,這上面風景可好?」
艾司也學著扔出花生米,用嘴去接:「嗯,這上面聽不到汽車的吵聲,好安靜,看下面好小。」啪,又是一顆花生米。
「是啊,在這上面吃東西最過癮了。」楊聰擰開酒瓶,喉頭聳動,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發出「耶」的稱讚:「不錯,這酒夠勁。你也來一口?」將酒瓶塞進艾司手中,一股酒香彌散開來,遁入夜風之中。
艾司皺眉道:「這酒好難喝。」他抿了一口,還是辣乎乎的,並沒有因為放了一段時間就變得好喝。
楊聰哈哈大笑:「笨蛋,酒是要大口喝的,不是用來舔的,再來,要大口喝,直接一口吞下去,過一會兒你就知道爽了。」
艾司半信半疑,也咕咚吞了一大口,頓時那股火辣辣的感覺就從舌尖蔓延至喉嚨,最後一直燒到肚子裡面,不得不吐出舌頭,用手扇風,大口地吐氣,怪不得楊聰喝了要耶的叫上一聲。「好辣,好辣。」艾司用兩個手扇動著,又引得楊聰一陣大笑。
「怎麼樣,爽吧?」楊聰促狹地搶過酒瓶,自己又灌了一口,擱下酒瓶吃花生米。
艾司也趕緊吃花生,抓起牛肉串嚼牛肉,吃了東西那股燒乎乎的感覺才稍微好轉,不過嘴裡留著酒的香味,這種感覺好奇怪。
楊聰有感而發,又開始吹噓,當年他和他大哥在這樓頂天台,喝酒吃肉,唱歌跳舞開party,找美女來作陪,何其逍遙自在,一眨眼物是人非,天台還在,只是冷冷清清,當年的兄弟都勞燕分飛,艾司在一旁聽著。
酒過三巡,艾司覺得不對勁兒了,一向清醒的大腦有種說不出的昏沉,原本只是肚子燒乎乎的感覺卻化作了一股熱量,遊走全身,全身暖暖的很舒服,但同時又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兒來。感覺好像坐在充氣沙發上,有人喂自己吃東西,連根手指頭都不用動,艾司使勁晃了晃腦袋,那種綿軟的感覺卻一波接一波地襲來。
楊聰看艾司有了醉意,笑道:「兄弟,現在找到喝酒的感覺了吧?爽不爽?」
艾司遲疑道:「渾身不得勁兒,感覺好像,好像有點……」
「有點飄,是不是?」
「沒錯。」
「這就對啦,騰雲駕霧,快活似神仙,這就叫飄飄欲仙。來,再來一口,大口點,這才像爺們兒嘛。給我。」
「大頭,你說你以前和你的兄弟過得那麼瀟洒,後來怎麼散夥了呢?」
「唉……」楊聰被觸痛了心事,遙望圓月,喝了一大口悶酒,也開始有飄飄欲仙的感覺了,「有一次,我跟著大哥去接貨,沒想到我們兄弟里他媽的出了個叛徒,警察早就等著我們了,大哥被打死了,二哥、三哥都被抓了,一個死刑一個無期,下面的兄弟也都被抓,一個沒跑掉,我算運氣好的,只判了六年。」
「你們做什麼生意的?為什麼警察要抓你們呢?」
「……算了,不提以前那些事兒,說了你也未必知道,看你小子傻乎乎的好像什麼都不懂,大頭哥告訴你,一個人在外面小心點,被人騙去賣掉都不知道。」
「說到騙人,你上次為什麼要用你媽媽、老婆和兒子做借口啊,就不怕他們知道了不高興?」
「哈哈,你真幽默,不高興?我孤家寡人一個,有什麼不高興的。」
「啊,你也沒有媽媽?」
「我在孤兒院長大的,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我記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皮鞭,瞧瞧,瞧見沒有?」楊聰掀開衣服,讓艾司看自己身上,「這些傷疤就是小時候留下的,後來大概八九歲不到十歲的樣子,氣不過,就跑了,那時候什麼都做過,小偷呀,乞丐啊,只要能活下去,後來就碰到了蛇哥,再後來就一起跟著虎哥他們打天下了。」
「孤兒院?孤兒院這麼凶啊?」
「你以為那是什麼地方,名字叫慈善堂就真做慈善啊?叫福利院就真有福利?長得俊點的,像你這樣的,還能賣給有錢人家,長得一般的,但腦瓜子好使聽話,又或者身強力壯,將來可以留下來給院里幹活創收,像我這樣長得沒人要,又不肯聽話的,就只能做出氣筒了。你呢?一個人出來打工啊?看你年紀也不大的樣子,有沒有十七啊?你爹媽不讓你上學了?」
「沒有爸爸媽媽。」艾司微微低頭。
「他媽的,原來你小子和我一樣衰啊,誰他媽這麼缺德,生了這樣俊俏一個兒子居然不要,怪不得我們臭味相投,來,把它幹了,我先喝。」咕嚕咕嚕……
艾司接過酒瓶,有些猶豫地辯解道:「不是不要吧,是我忘記了。」
「喝!」楊聰打了個飽嗝,仰面躺在天台頂上,月正當空,映入眼帘,突然發了感慨,「吃飽喝足,卻只能看他媽的月亮,人生就是這麼空虛寂寞啊。」他將耳朵上別著的半支煙取下,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滿意地向外吐著煙圈。
「給。」楊聰小心地捏著半支煙,敲敲並排躺著的艾司,艾司接過煙,學著楊聰的樣子深深一吸,頓時就「吭吭」地咳嗽起來。楊聰生怕浪費似的將半支煙從艾司那裡搶回來,又吸了一口:「你小子,喝酒不會,抽煙也不會,像你這樣的不去學校裡面當三好學生,卻跑到外面來打工,還真他娘的稀罕,給。」又將煙遞過去,差不多隻剩一個煙屁股了。
艾司又吸了一口,這次沒有咳嗽了:「我會得不多,但是我可以學的。」煙屁股交還給楊聰。
楊聰吸得快燒到過濾嘴了,才依依不捨地將煙頭彈出去,借著酒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撒尿。」
翻出圍欄,站在九十九層高樓天台邊緣,楊聰拉開拉鏈,對著樓下一陣掃射,得意地對艾司說:「喝足吃飽,迎風撒尿,這是人生的一種境界,懂不?」於是,艾司也境界了一把。
楊聰也不急著拉上拉鏈,就那麼站在邊緣,雙手攏在嘴邊,大吼起來:「喂……喲嗬……老子楊聰,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吼完了,對艾司嘆道:「啊,真他媽過癮,好久都沒這麼過癮了!」
艾司擔心道:「不會影響別人休息嗎?」
楊聰樂道:「你還真他媽的是三好學生啊?來來來,那今天一定要吼兩嗓子,這裡這麼高,休息個屁啊,下面都沒人的,隨便你怎麼喊,怎麼鬧,根本沒人知道。想說什麼都可以!」
「啊——」艾司也跟著大喊起來,聲音在風中竟然顯得小了許多,不過這一喊出去,心裡的些許不愉快也都隨著酒精蒸發掉了,「啊——」艾司再次恣意狂放地呼喊,感覺就像回到了大山裡,站在山頂上,怎麼叫都行,「我,艾司……」
楊聰打斷道:「別說我,要說老子!」
「老子艾司,一定會長大!」
這是他媽的什麼詞?不過腦袋昏昏的楊聰也懶得計較那許多,跟著又吼了起來:「老子楊聰,要泡盡天下美女!」
「老子艾司,要做出最好吃的菜!」
「老子楊聰,要當世界首富!」
「老子艾司,好喜歡恩恩,好喜歡婉兒,好喜歡雅欣!」
「老子楊聰,要去美國當總統,要做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
「老子艾司,好想花菜啊!花菜你能聽到嗎?有沒有在想艾司啊!」
「老子楊聰,老子楊聰,他媽的,沒詞兒了!」
「老子艾司,最喜歡恩恩了!」
「哈哈哈哈,兄弟,過癮吧,以前老哥我心裡不痛快的時候,就到這樓上來吼兩嗓子,什麼狗屁煩惱心事全都沒有了。」
「大頭,你要掉下去了。」
「老子是走鋼絲的高手,我會掉?對了兄弟,哥哥這幾天實在活不下去了,你身上還有多少錢,周濟一下。」
「喏,只有四百多了,這個月剛發的薪水,都在這裡了。」
「那,哥哥就不客氣了。」楊聰一把抓過,蘸著口水數數錢,看了看艾司,從裡面抽出十塊,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你,你有公交一卡通的哦,車費也不用給你了。兄弟,哥哥記住你的情了,以後我楊聰發了財,把鑫利娛樂城包它個三天三夜,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啊哈哈哈哈!」
第二天,艾司睜開眼,在屋裡,自己竟然不記得怎麼回來的了,屋子裡也亂七八糟的,糟了,今天恩恩要回來,趕緊把屋子打掃乾淨。糟糕,那身體所有權轉讓協議里寫了,不讓自己抽煙喝酒,可昨晚竟然忘得一乾二淨!恩恩不會發現吧?以後再也不能這樣幹了!
長假第一日,他們參加送書下鄉活動,跟著小貨車去看了教室簡陋的鄉下學校,當了一天搬運工,被那些小學生繫上了紅領巾,艾司樂得合不攏嘴,果然和恩恩在一起最開心了。
第二天婉兒作業還沒做完,原來國慶陪她媽媽逛街購物走親戚去了,雅欣、趙磊開車送恩恩和艾司回爺爺的小木屋,恩恩他們去看爺爺,艾司徑直來到花菜的小屋前。
花菜的小屋還在,艾司很擔心爺爺會將花菜的小屋拆掉,蹲下來,艾司對著空空的狗舍說道:「花菜啊,艾司去了城裡喲,城裡有好多車,好多人,好多高樓,比最高的樹都還要高,你沒有去過城裡吧?等你回來,就帶你去哦。」雖然艾司已經漸漸明白死亡的意義,但他心裡卻有一個執拗的想法:我向流星許過心愿,花菜,應該能回來吧?
第三天大家終於聚齊了,恩恩下令出發,目標直指濱海拓展活動中心。
高空斷橋、合力橋、梅花橋、翹板橋、盪木橋、雙人繩橋、天梯、滑索單杠、攀岩牆……各種遊樂場里不具備的新奇玩法,都要大家一起合作完成。下午則換上了整齊迷彩服,五個人正好一支小隊,玩真人CS,由於多了恩恩、雅欣、婉兒這三個拖油瓶,恩恩小組很快就差點全滅,最後只剩下艾司一人挑起大梁,悄無聲息地將對方五名隊員全部幹掉,這一天也很是盡興。
第四日,恩恩卻一反常規安排,帶著大家去了書店。與此同時,另一路人馬也按部就班地往書店集結。
4
「給,月餅。」
「誰請客?」
「笑哥請你們吃月餅,一人只有一個,不要搶啊。」李開然拿著一包月餅分發給大家。
朱珠不滿道:「中秋都過了兩三天了,才請吃月餅。我要芙蓉餡的。」
嚴密監控跟蹤伍文俊快一周了,他們卻沒有什麼斬獲,尤其是國慶中秋雙節期間,隊員都精神萎靡,提不起精神來。
司徒笑依然將調查的重點放在恆綠公司和伍卓兩家的內部矛盾上,追查到殺手線索的可能性很低,關鍵還是要搞清雇兇殺人的原因,分析出誰是僱主。但由於卓思琪的原因,恆綠公司自上而下,對於調查都不是很配合,司徒笑想查看公司財務,各個部門相互推諉,甲讓找乙,乙讓找丙,丙又讓找甲。好容易拿到了吧,資料是否已經過期作廢,是否完整,是否準確無誤,沒有員工來解答。對於資料的各種疑問,若不是警方詳細問起,公司里的人絕不會主動提及,整個恆綠公司上下都擺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令司徒笑一時間頗感頭痛。
不過饒是如此,還是給司徒笑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在伍文斌被謀殺之前,公司的賬務並未查出大的問題,對外業務也很正常,對內人事部署也沒異常調動;但伍文斌死後,公司的賬務和人事都做出了較大調整。人事變動調查結果是,一批忠於伍文斌的元老被從重要部門調任閑職,而財務上司徒笑自己看不明白,專門請教了經濟學的專家才弄清楚,恆綠公司通過各種手法整合融資,在短期內聚集了一大筆資金,所以才能付給伍文俊高達一億的現款,而那批資金在幾個中轉銀行來回倒騰之後,去向竟然很難查明。
關於這筆巨額資金,卓思琪給出的解釋是公司準備競購一塊大型土地招標,那是競標的準備金,至於資金的去向她目前也在查,因為這筆資金完全是卓震一手操辦。
不管是項目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這麼大筆的資金流動,卓思琪不可能不知道,但她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司徒笑還真沒辦法,資金中轉涉及了好幾家國際銀行,司徒笑查不到,這條資金線索就被卡死在這裡。
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下,伍文斌在世時一切正常,看不出他被殺的誘因,反而是他死了之後,卓思琪的一系列舉動都很奇怪,將公司元老調離重要崗位是為了安排自己人,好給秘密轉移資金讓路,那麼資金轉移是為了什麼,真的是如卓思琪所說只是為了招投標集資嗎?收購伍文俊的股份讓他們在公司中擁有了更大的許可權,可為何要用欺詐的手段?
特別是時間,司徒笑發現,卓思琪、卓震兄妹倆的動作與警方介入調查的時間是吻合的,加上一系列的舉動,非暴力不合作態度,刻意的敷衍,她究竟想隱瞞什麼?情人?為了情人大可不必這樣做。伍文斌的死到底和卓思琪有沒有關係呢?如果是她乾的,那麼伍文斌死前這位伍夫人未免偽裝得太好了,一絲破綻也沒有。司徒笑反覆比對恆綠公司變動和案情發展的時間線,怎麼看卓思琪也只像在伍文斌死後才有所動作的。
正在司徒笑面對大堆資料整理不出頭緒時,高風來了。
「怎麼?我加班你也陪我啊?」
高風苦笑道:「是啊,你這個案子不破,曉玲吃不下睡不著,我的國慶假期也算泡湯了,還不如來幫你解決難題。」
「你懂商務嗎?」司徒笑指著大沓的財務清單詢問高風。
「得了吧,你司徒都看不懂,我怎麼看得懂?」高風揮手笑笑,問,「有個問題我一直很好奇啊,我們也沒直接證據,為什麼你總是傾向於卓思琪有情人呢?」
司徒笑活動了一下脖子:「紅顏禍水你聽說過沒有?首先,不否認卓思琪很漂亮吧?」
高風點頭,不得不承認,卓思琪比黎曉玲要漂亮很多,完全不像三十多歲的婦女。
「其次,她和丈夫一起打理公司,一個漂亮的女人,頻頻出入社交場合,你敢說看到她相貌的男人對她會沒有想法?」
「想想總可以吧,想想又不犯法。」
「正是這種想法,古人說: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但是,想的人多了,就總有那麼幾個膽大的男人,會想將想法進一步變成現實。紅顏禍水,並不是說這個女人本身有什麼錯,而是基於物種間的吸引繁衍論,在種群中太過出眾必然引來雄性爭鬥,這是其二;其三,伍文斌這個人,從我們探聽到的消息,他和卓思琪兩人,雖然夫妻和諧,但卻並不十分親密,你有見哪對夫妻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卻各開各車的嗎?他每天準時上班下班,前提條件不是他老婆在家裡等他,而是他老婆還在出席各種活動應酬,他反而撂挑子回家去了?這算怎麼回事?他們結婚這麼多年了,以他們的經濟條件卻只有一個孩子,這不奇怪嗎?當真那麼愛國,計劃生育啊,就算是卓思琪或伍文斌哪一位身體有問題,並不容易懷孕,這麼多年也該有個二胎吧。他們的夫妻生活一定有問題。」
高風聽得啞口無言,這些信息他也完全知道,但司徒笑卻能得出他所想不到的結論:「你牛啊,這也能想到。」
司徒笑依然面無表情地陳述著:「外面的誘惑很大,而且很多誘惑與金錢無關,一個在丈夫那裡無法得到心靈慰藉和依靠的有錢女子,又常常參加各種社交活動,再加上伍文俊提供的信息,我有八成把握,卓思琪在外面有情人。但是一個還是幾個,這些情人與伍文斌的謀殺案有無關係,我還一點線索都沒查到,這個卓思琪防範意識非常強,根本就無法從她那裡得到什麼有用信息,連她父母的死,哥哥的重傷,也沒讓她露出破綻。」
「我服了,果然認真起來的司徒笑非常可怕。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曉玲看了這個案子部分資料后,為製造車禍的兇手做了心理畫像。」高風微笑看著司徒笑。
司徒笑懶洋洋地橫過一眼:「不是說好了不告訴她的嗎?」彷彿早就知道會這樣。
高風溫和笑道:「我對曉玲的信任,就如你對我的信任。」
司徒笑用手指著高風晃了晃,意思是僅此一次:「說說吧,曉玲怎麼說?」
高風撥通電話,說了句:「司徒同意了。」將電話給司徒笑。
「我是司徒笑。」
「司徒,那名兇手以製造事故實施謀殺,除了擁有機電學專業知識外,顯然有某種支配和操控欲,我初步懷疑他有表演型人格障礙,或是有類似的傾向。跟蹤受害者,近距離引發事故,他將製造事故和謀殺當作一件藝術品,事後親臨現場,取走裝置,他的心理素質非常好,因為有觀眾在場,所以亢奮,在現場駐留時間將顯示他的亢奮度和理性之間的參數比。作為一名殺手而言,他離開車門的時候卻沒有基本的回望安全動作,嚴重自信,走向事故車輛步態輕鬆,也從側面反映了他的亢奮和良好的心理素質。從他出現在監控畫面的動作行為,我做出如下心理側寫……
「這是一個行動能力一般,但智商很高,擁有極強控制欲和自尊心的人。他小時候生活優越,學習成績名列前茅,是人們眼中的天才少年,他追求完美,不接受失敗,愛出風頭,不能容忍被忽視,對自己想要掌握的事物有著偏執的狂熱喜好。他應該是一個外貌俊秀的人,喜歡隨意和人打招呼,但沒有多少朋友,極為自負,說話喜歡用肯定的強調語氣,不滿別人打斷自己的言論,很樂意成為公眾的焦點。他在衣著穿扮上極為講究和注重,做事謹慎,哪怕在細節方面也不會輕易留下破綻,他甚至有可能,是名女性。」
「你看過監控的,你覺得那像一個女人嗎?」
「衣著外貌可以偽裝,只要戴上腰墊,穿上硬質的外套,看那模糊的監控很難分辨男女,就算他是男人,也是一個喜歡塗脂抹粉,修飾面容,噴香水的男人。嗯,我能分析出來的大概就這麼多,我個人覺得至少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準確率。」
「我想問一下,如果他真的像你說的那樣,那麼假設他殺錯了人,而發現自己真正要下手的目標又被警方嚴密地保護了起來,他會怎麼樣?」
「他不能夠接受失敗的,如果真出現了這樣的情況,痛苦就會像一粒種子,在他心底深處滋生膨脹,他會度日如年,焦灼難安,他的情緒就像沸水在高壓鍋里,如果不找到宣洩的出口,過度膨脹,就會十分危險。」
「我知道了,也就是說,他會因為失敗而陷入無法原諒自己的痛苦自責當中,他會想方設法,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繼續向目標實施殺戮直到完成任務,是這樣嗎?」
「嗯,應該是的。」
「好,謝謝。」司徒笑將手機還給高風,喃喃自語,「如果兇手是這樣一個人的話,說不定有機會……逮著他!」
高風和黎曉玲聊了幾句,匆匆掛掉電話:「啊,你說什麼?」
「一塊看得見吃不著的肉,一隻餓得快發瘋的狼。如果兇手一直在暗中觀察跟蹤目標,警方盯了好幾天一無所獲,又是國慶假日期間,我們不少組員早就在抱怨了,這個案子也查了這麼久了,是時候讓大家休個假了。你說,如果兇手發現警方突然不再調查卓思琪了,他會不會再次下手?」司徒笑兩眼開始發亮。
高風想了想道:「擺明了是個圈套,兇手不會這麼蠢吧?」
「曉玲說,他肚子里有個高壓鍋嘛,吭哧吭哧就快爆炸了!如果他真的無法接受失敗,那麼圈套也可能是機會,或者明知是圈套,也控制不住要往裡跳啊,就看曉玲的心理側寫準不準了。便衣小隊本來在節假日就要加強巡邏,我也不算浪費警力,賭一把。」司徒笑拿起手機,給英姐打了請示報告,獲准可以調用一支便衣小隊之後便按捺不住,直接又撥了號碼:「喂,陳隊啊,呵呵,想要再借你一支人馬,上次你們的那計程車小隊還在嗎?計程車都還啦?能不能再找計程車公司借一次啊,我要六輛車,每輛車裡坐一到兩個我們的同事不等……」
便衣小隊安排妥當,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沒解決:「朱珠,我聽說劉隊身體不好?」
「是啊,感冒發燒嘛,躺在床上都起不來了,我上午打電話給他正在打點滴呢。」
「這樣說,明天他也上不了班啊,太好了,所有條件都齊備了。」司徒笑搓著手,看著高風,「明天長假第四天,我們抓殺手去。你來不來?」高風笑。
計程車外貌相同,牌號相近,滿大街都是,是最難被發現的跟蹤利器,司徒笑讓六輛計程車輪番吊尾跟蹤卓思琪的車,每一輛車最多只跟三段路,其餘的車在目標車相隔一兩條街道上伴行,輪到它們再抵達目標車的必經之路上等著。
他們的任務當然不只是跟蹤目標車,還要儘可能地發現有沒有別的跟蹤車輛,對目標車身邊的車型車牌都記錄下來,離開的不管,尤其要注意那些一直尾隨在目標車身後的車輛。
司徒笑和目標車保持一公里距離,坐在指揮車裡遙控指揮。
「茜姐,問到了嗎?她今天去哪裡?」
「問到了,今天卓思琪要帶她兒子去海角購書城,應該是買點書籍當國慶禮物,這陣子她也忙得夠嗆,又要處理老人後事還要安撫股東,唉……」
「開然,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伍文俊今天沒動作,一直貓在家裡,不知在做什麼。」
「有看到他人嗎?」
「有,在窗戶露了面的,我確定他沒離開家。」
「好。」司徒笑調出指揮車上GPS導航地圖,看著購書城和他們的距離,只等確定消息。
「山貓呼叫貓王,根據小貓們對併流和分流甲蟲的篩選,從上南環高架便跟著米奇的現在還剩五輛,你說過進入個位數範疇便通知你的,完畢。」
「山貓報號。」
「車號是……」五個車牌被報了出來。
「朱珠,子成,章明,你們分別負責神舟租車、海角租車、朋友租車三家車行,其餘兩家我來問,每一個都要問到。」
很快得到答覆,五輛車中果真有一輛是來自海角租車行,「每次都用同樣的招,真以為我抓不住你。」司徒笑在租車行的車號下面畫了兩道橫線。
子成笑道:「一招鮮,吃遍天嘛,估計他也沒想到,笑哥這麼快就能找到他的破綻。」
司徒笑對馬屁同樣沒有反應,看了高風一眼:「曉玲不知道吧?」
高風馬上道:「當然,畢竟這個事兒比較危險,那可能是殺手啊,什麼刀啊,說不定槍啊什麼的都有,我可不希望她來冒險。」
當高風說到槍的時候,司徒笑覺得有什麼在自己腦中一現,可惜沒抓住,再回想那種感覺卻已消失不見,只能放棄,他下令道:「走,我們先去購書城,卓思琪的車每日出門前都做了嚴密的檢查,在路上應該比較安全。」
「笑哥,不馬上抓捕嗎?」
「兇手還在車上,狗急跳牆會危害到路人,還可能有槍,不能冒這個險,去購書城布置一下,把握更大。走,海角購書城。」
5
賀柱德,四十二歲了,滿臉鐵鏽色的皺紋讓他看起來像個退休的老水手,體格雄奇,手掌骨骼格外粗大,緊繃的T恤露出塊狀肌肉,外面套了件寬厚的黑色大衣,敞著領口,走路鷹盼狼顧,龍行虎步。
他的身份是菲律賓籍僑民,到海角市的入境理由是商務公幹,他要在這裡待很長一段時間,也確實是商務公幹,到海角市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致力於收集摸清海角的幫派和警方信息,國慶長假,他也給自己放了個假,反正他公幹的自由度很大。
組織的少壯派開始排擠我們這些中老年了,否則不會將這種任務派給自己,下一次要執行的任務恐怕會很要命啊,老子倒是活夠了,只是,老頭子傳下來的暗夜行者,就到此為止了嗎?賀柱德隨意地閑逛著,滿腹心事,這日正好也走到了海角購書城附近。
一輛車停下,幾個行色匆匆的人跳下車來,和收費處的收銀小姐嘀咕了幾句,那名小姐臉色微變。警察?賀柱德的一雙眼睛以狠、准、厲著稱,只看那幾人的走路姿勢、神態動作便在第一時間得出了警察的結論,很快在幾張陌生面孔中找到一位在自己資料中出現過的人物,判斷得到了確認。他不慌不忙取出手機,以隱蔽的姿勢咔咔咔,將另外幾名沒見過的警察拍了照。
又一輛車停下,跳下三個人來,又是警察?街對面又停了一輛車,還是警察!
賀柱德一面偷拍,一面欣喜起來,看來警方要在這書城搞什麼大動作,是要查書城貪腐還是想設陷阱圍捕什麼人?有點意思,跟上去看看,賀柱德伸出自己的左手覆蓋住自己的臉,往下一抹,水銹色的臉膛頓時白皙了許多,臉上的皺紋也少了幾許,原本張揚犀利的眉眼同時往下耷拉,鼻頭大了一號,且微微發紅,嘴唇看起來也厚了許多,與剛才判若兩人。
趕到購書城,高風有些擔憂地問:「我們有什麼證據沒有?到時候用什麼理由抓他?」
司徒笑道:「殺手嘛,我們能有什麼證據,抓住了再去問證據。」
「啊?那抓錯人怎麼辦?」
「所以,我們要先確認一下啊,你覺得,從租車公司租的車,從南環高架一直跟到購書城,甚至跟到書城的同一樓層同一片區,但卻是毫不相干的巧合,這種可能性有多大?」
「嗯,這個,租車去圖書城是比較奇怪。」
「喂,茜姐,查到沒有?」司徒笑手機響了,「哦,明白了。」
司徒笑對高風道:「再加一條,租車的身份證又是假的。不說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有吧。」他戴上通信耳麥:「二隊、三隊的人都準備好了?好的,我們馬上過來。」
「他們已經準備好了,開快點。」
蟋蟀是他的代號,源於他手掌虎口上那個文身,但令蟋蟀一直耿耿於懷的是,他虎口上文的可是雷達蠍,一種精於鑽地打洞、會噴毒液的蠍目動物。
這次目標本該是卓思琪,可鬼使神差的竟然是卓震上了車,警方不知為何也介入了調查,難道他們發現了什麼端倪?不可能,自己製造的事故萬無一失,電控阻斷器不是因為事故燒毀就是被自己取走了,警方一點線索也沒有。
思來想去,應該是恆綠公司在賬務上出了什麼問題引起了警方注意。
但警方老是糾纏著卓思琪,蟋蟀一直找不到第二次下手的機會,他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如被蠱蟲噬心,對蟋蟀而言,失敗便是恥辱的烙印,他製造的每一起事故都是完美無瑕的,絕不能允許失敗出現在自己的字典里,而且這個烙印烙得越久,便印得越深。
可那群無能的警察還沒查出問題,始終在外圍敲敲打打,蟋蟀看著都替他們心急,早點結案,早點滾蛋啊!終於,警方在今天撤離了恆綠公司,那些警察也該休假了。
儘管蟋蟀也擔心警察這麼突兀地撤離,會不會有什麼別的問題,但他等不了了,一刻也等不了了。他穿得如防狗仔的明星一樣,壓低寬大帽檐,戴了副大墨鏡,豎起的衣領將臉也擋住,一路上他盡量小心地觀察了環境,確認沒有警察在跟蹤,這才放心大膽地跟著卓思琪到了購書城。
購書城能製造些什麼意外呢?電梯事故?書架倒塌?一本適當厚度的書籍突然從高處滑落,也是能砸死人的。利用環境來製造各種事故,蟋蟀很滿意自己擁有的這種本事,讓人死得不知不覺,讓圍觀者只能抱怨死者命不好,關鍵是警方往往會當作事故處理,而不會仔細調查,自己的處境一直很安全。
蟋蟀一面想著,一面緊跟卓思琪母子二人,快邁過書城的防盜欄,進入書區時,防盜欄上的紅燈突然亮了,嘀嘀嘀地報起警來。
什麼?蟋蟀一頭霧水,可眼下從防盜欄經過的人只有自己一個,旁邊的收銀小姐也一臉錯愕,似乎從未見過這等情形。
蟋蟀打算繼續前進,無視報警器。「這位先生,請你等一下。」收銀小姐叫住了他。
蟋蟀轉過身來,攤開手道:「我從外面進來的,你看到了。」
「是的先生,但是圖書檢測門上的警報響了,你也聽到了,你不能進去,會幹擾正常購書次序的。」
「什麼!我憑什麼不能進去?」
另一名收銀小姐過來勸道:「先生,你這樣進去的確會幹擾我們正常工作,你想一下,身上是否有磁鐵什麼的強磁設備?」
「什麼磁鐵,沒有。」
「那鐵製品、金屬製品,或是你沒留意到的某些東西呢?」
「沒有沒有,都沒有,是不是你們機器壞掉了?」蟋蟀很討厭計劃之外的突發事件,可是其餘客人都在正常進出,他再次站到防盜欄那裡,果然紅燈又亮,警報又響,什麼意思!
「先生,你這樣我們真的不能放你進去,我們也是打工的,這個責任我們負不起。安工……」收銀小姐叫來一名男員工,這位叫安工的男性道:「要不,你把身上的東西都拿出來過一遍,看是什麼引起圖書檢測門報警的,我們這裡可以存放,你將它存放到外面,就可以進去了。」
真倒霉,蟋蟀向里張望了一番,卓思琪還在,帶著伍永龍已經登上扶手電筒梯,他將身上的攜帶物品都取了出來,「這下行了吧。」再過,還響。
「先生,你身上的東西都取出來了嗎?」
「取出來了,真沒了!」
「可以把眼鏡摘下來嗎?」
「眼鏡有什麼問題!這都是塑膠的!」
「皮帶,皮帶。」
蟋蟀很無語地配合著取下皮帶,這次真沒報警了,我靠,皮帶居然會引起這個防盜器報警?這什麼破爛玩意兒。
「好了,先生,您請進去吧。」將皮帶寄存起來,其餘物品還給了他,蟋蟀顧不上理論,匆匆而去,也沒有留意到那名收銀小姐朝遠處發了隱蔽的信號。
「他沒有武器,太好了,二隊、三隊,準備實施抓捕。」
這一切,賀柱德統統看在眼裡,打蟋蟀一進入他的視線他便發現了,所有警察若有若無地都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個穿灰色棉衣的男子身上,看起來好像是個同行?他在跟蹤什麼人,真蠢,被警方故意留下的誘餌吊住了,嗯?被攔住了?白痴啊,很顯然是在檢查你有沒有帶武器啊,這點警覺都沒有,原來是個菜鳥,真是丟我們這一行的臉。
嗯?警察靠上去了,前面三個,後面五個,那個傢伙跑不掉了。嘖嘖,哪裡冒出來的菜鳥,這種傢伙,真是死有餘辜。
說蟋蟀是個菜鳥,也不完全正確,至少當三名警察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已經警覺起來了,尤其是中間個頭最高的那人,圓頭半寸發,橫眉冷眼,鋼針般的羅圈胡,只一眼看過去就覺得霸氣外露,未戰心中便先怯了三分。
這人自己見過,是在哪兒呢?
那三人行走路線徑直朝向自己,蟋蟀發現自己和周圍的遊人已被隔開一段距離,不用回頭也能聽到身後有聲音,自己被包圍了?是警方的圈套?警方怎麼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那人是司徒笑!蟋蟀想起來了!得想辦法離開這裡,只能從警方沒有想到的路線逃。
蟋蟀看著司徒笑,司徒笑也在看著他,果然和黎曉玲說的一般,這傢伙衣服乾乾淨淨,小分頭和皮鞋都抹得油亮,但最讓司徒笑留意的是那雙眼睛,當自己出現時,那雙眼睛第一時間便警覺地盯了過來,銳利中暗藏陰狠,像蛇一樣。當自己走近時,那瞳仁竟然自動收縮起來,目光飄忽,游移不定,被這種眼神盯上,渾身都不自在,再走近些,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他為什麼將視線移開了?他在看什麼?他在看逃跑路線!不好,他要逃!
「抓住他!」司徒笑一聲暴喝,驟然提速。
幾乎是同時,蟋蟀轉身就跑,雖然正面只有三個人,但中間那司徒笑看起來戰鬥力太強,蟋蟀選擇了避其鋒芒,回過身來,身後是五名警察,蟋蟀反而沒有多少顧慮。
兩名警察同時伸手要捉住他,蟋蟀閃身避開,滑得像一尾游魚,刺溜便從兩名警察的間隙中穿了過去,同時雙手揚起,將兩名警察的下頜往上一托,「咔咔」兩聲牙齒磕碰的聲音,如果兩名警察在這時候準備呼叫,那麼這兩下托舉就能令他們咬斷自己的舌頭,這是近乎致命的狠手。
旁邊還有三位警察,但是手夠不著,蟋蟀動作沒有任何阻滯,穿過警察的合圍之牆,想朝人堆里鑽,只要混入人群,就能製造更大的騷亂,讓這群警察首尾失顧,自己可以趁亂而溜。
剛跑兩步,蟋蟀心生警覺,趕緊停下,呼的一聲,一個垃圾桶從蟋蟀眼前掠過,卻是司徒笑見他要跑,順手抄起旁邊一個近一米高,煙囪狀的垃圾桶給扔了過來,借這個空當,旁邊的警察迅速補上,切斷蟋蟀混入人群的線路。
此時他們都在二樓的廊道上,右手邊是貼了玻璃的金屬欄杆,下面是購書城底層中心廣場,有著各式的書架和圖書,遊人接踵摩肩。蟋蟀一看不能向左,便繞著廊道奔跑起來,八名警察在身後緊追不捨,司徒笑越跑越快,漸漸有脫穎而出之勢。
蟋蟀的目標,是那些從樓上垂吊下來的標幅,只要能抵達那裡,可上可下,遁入人群,警方就拿自己沒辦法了。
此時賀柱德,也在二層廊道上,正在看好戲,那小子身手還勉強啊,朝這邊跑過來了,是想用條幅逃走嗎?也是,下面人太多,如果從二樓跳下去,下面的人沒來得及讓開的話,就是個兩傷的局面,那就逃不掉了。
殺手與殺手間,彷彿像狼一樣能嗅到同類的氣息,蟋蟀明明在疲於奔命,從賀柱德旁邊經過時,卻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賀柱德一眼,賀柱德含笑目送他離去,兄弟,好好加油吧。
但跟在蟋蟀身後的司徒笑卻沒有放過這一細節,順著蟋蟀的視線望去,一個看上去飽經風霜的中年大叔站在人群里看熱鬧,似乎只是路人一個,可是那雙眼睛,目光飄忽,游移不定,銳利中暗藏陰狠……還有,他在笑什麼?
司徒笑將手一揮:「那邊還有一個,不要放跑了!」
賀柱德心中大叫冤枉,有沒有搞錯,看熱鬧也犯法?那位犀利哥怎麼看中我了?真是躺著也中槍。這個身份本不懼警察的盤問,但這麼多年已養成了習慣,條件反射般,被司徒笑一指,賀柱德跳起來便開跑,同時也帶走了本該追蟋蟀的兩名警察。
蟋蟀跑到走廊盡頭,翻出欄杆,一手挽住垂吊的條幅,試了試能否吃住力,縱身一躍。
司徒笑甩開自己的幾名同僚,后發而先至,依然晚了一步,只撈到一片衣角,沒有片刻猶豫,他也翻身出欄,向外便是一撲。
令人沒想到的是,蟋蟀並未順著條幅往下滑,而是借力爬繩,反倒朝著第三層廊道爬去,司徒笑這一撲差點撲空,百忙之中將手往上一探,捉住了蟋蟀的腳。
那條幅承受蟋蟀一人的重量尚可,加上司徒笑,頓時有搖搖欲裂之勢,蟋蟀雙腳連蹬帶踹,司徒笑臉上中了一腳,蟋蟀趁機抽出腳來。司徒笑手中一空,頓覺不妙,雙手連揮,總算挽住了條幅的下緣,兩個人就像一條繩上的螞蚱,一前一後向上爬去。
其餘幾名警察趕到欄杆邊緣,看著隨時都有可能斷裂的條幅,也不敢跟著跳過去,司徒笑瞪了他們一眼,昂頭道:「上面,上面!」
幾名警察會意,趕緊分開人群,往第三層擠。
蟋蟀先上第三層,下面的警察還未擠上來,司徒笑還掛在條幅上,他一跳進第三層欄杆內,就拽住條幅往下猛拉,司徒笑見勢不妙,趕緊鬆手,反身攀住了欄杆下緣,與此同時,條幅被扯掉,蟋蟀頭也不回地朝另一邊奔去,下方因條幅的突然掉落引發一場小騷亂。
司徒笑攀上第三層時,正好與爬樓梯擠上來的警察會合,只說了一句:「追!」便又當先沖了出去。
蟋蟀拿出了自己的最快速度,直線奔走,一路上推倒書架和行人,慌不擇路,司徒笑避開行人,越追越近,同時疑惑,這小子到底要往哪裡跑?下面各個出口都有警察把守,那個殺手非常狡猾,竟然考慮到了這一點,不下反上,可這樣繞著環道跑圈子,他又能跑到哪裡去?
前方漸漸光明起來,卻是到了書城臨街的一面,下方車水馬龍,玻璃窗外陽光明媚,司徒笑馬上明白過來,他要跳窗逃走,直接跳到書城外去。一念及此,司徒笑加快了追擊的速度,同時順手抄起能拿到的架子上的書,呼呼呼,扔了三本出去,每一本都有磚頭大小,旋轉著虎虎生風。
蟋蟀架起雙臂擋住額頭,合身撲進,哐啷一聲玻璃炸碎,蟋蟀沖了出去,半空中時卻聽到噗的一聲,司徒笑扔出的第三本書正中後背,蟋蟀加速下落。
司徒笑緊隨其後,破窗而出,剛跳至半空,頓時發覺不妙,那個殺手跳出去的時候,正好有一輛雙層巴士經過,顯然在奔跑時經過了觀察計算,殺手落入巴士內,而司徒笑跳出來時,下方一片空曠,他這番可就是直落三層樓高度。司徒笑反應極快,發現不對立即抓住褲腰,嗖的一聲抽出皮帶,揮甩出去,纏住旁邊的路燈橫杆,手臂差點盪脫臼,總算沒有直落三層樓,著地輕輕一個翻滾,一彈跳起,一路狂奔,朝著巴士就追了過去。
蟋蟀也沒有片刻停留,落下巴士就馬上下樓,看見底層有開著的窗戶,嗖地便鑽了出去,嚇得巴士司機趕緊急剎車。蟋蟀剛一落地,就回頭看到司徒笑風風火火地追了過來,頓時大感頭痛,邁開雙腿,在車流不息的街中間和司徒笑展開一場百米追逐大戰。
兩人視飛速奔行的車輛如無物,有兩輛車因為避讓不及已經撞在了一處,書城外交通一片混亂。
顯然蟋蟀的百米奔跑能力不及司徒笑,很快司徒笑就將十米左右的差距縮短到不足五米,還在接近中。前方紅燈亮起,一排車輛停在路口,蟋蟀自知跑不過身後那人,沖著第一排的一輛小車跑了過去,雙手搭住車頂,縱身向內一躥,雙腿併攏一踹,將那位沒關車窗也沒系安全帶的司機,直接從另一側車門踹了出去。蟋蟀坐上了駕駛位,放手剎,掛擋,加油,頂著紅燈就沖了出去。
司徒笑追不上,一撲攀住了後備廂,踩著備胎牢牢地貼在車身後面。
蟋蟀從後視鏡看得清清楚楚,加快車速,蛇形前進,急停急沖,都沒能將司徒笑甩下車去,司徒笑還抽空將藍牙耳機塞入耳朵問詢:「高風你在哪裡?」
「車上。」「馬上開出來,我正沿著齊民路向東。」「收到。」
連續多個直角轉彎和掉頭反向,司徒笑還貼在車上,「我現在拐進了潘家巷子,你在哪兒了?」「我就快到了,看到潘家巷子了。」「我在一輛紅色的吉普後面。」「我看到你了。」
又是一個甩尾急停,跟著蟋蟀開始倒行急馳。「他朝我這邊倒過來了。」「我就在車後面,我會不知道嗎,待會兒我叫你停就停。停!」
高風一個急剎,蟋蟀的吉普車不依不饒地朝他撞去,司徒笑返身一躍,趴在了由商務車改造的指揮車前風擋玻璃上,翻身下車,打開車門將高風擠到一旁,此時那輛紅色吉普已經冒著尾煙衝出去了。司徒笑轟足油門,絲毫不肯放鬆地跟著追,同時對高風道:「讓便衣小隊開計程車給我包抄。」
紅色吉普車沿著南環線一路朝西,青紫色的商務車緊追不捨,雙方時速都達到了一百五十公里,但同時在城內也無法進一步提速了。兩輛嚴重超速車無視任何交通信號,幾乎違反了可以違反的所有交通規則,一個只管沖,一個只管追,在計程車小隊還未趕來合圍之前,一前一後殺進了一個巨大的地下停車場。
如迷宮般複雜的道路,五十米一個直角轉彎,吉普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下來,兩輛車的距離拉近,司徒笑告訴高風:「踩著油門。」已經被高速轉彎甩得暈頭轉向的高風還沒回過神來,依言踩住了油門,司徒笑一手拉著方向盤,從車窗探出上身,舉槍就打。
「哐啷啷」前方吉普玻璃碎了一大片,也不知打中沒有,司徒笑又朝著輪胎打了兩槍,正看見前面的吉普車慢了下來,準備開車撞上去,卻發現自己的車停了!
原來司徒笑突然開槍嚇醒了高風,眼看再不停車就要與前面那一排車親密接觸了,可腳尖剛夠著踩油門,踩不到剎車,只能鬆開油門,司徒笑正砰砰砰打得火熱,指揮車慢慢減速,最後熄火。兩人看著那輛紅色吉普平穩地轉了一個大彎,可跟著就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撞上一輛停好的車,它也停了下來。裡面的人打開車門,一臉慌張地往前跑。
司徒笑說道:「我去追他,你在這裡守著。」打開車門,別好槍沖了過去。高風從另一側打開車門下了車,像醉漢一般摸索著扶到了牆,一張嘴哇地就在一旁吐了起來。
司徒笑跳上車頂,從一輛跨到另一輛,踩得那些有防盜系統的車「嗚嗚」直叫,此起彼伏的嗚嗚聲就像催命符一般,聽得蟋蟀心驚膽戰,這司徒笑究竟什麼來路,為什麼就不肯放過自己呢,一幹警察的你幹什麼這麼拚命。
剛跑了不到五十米,就聽側面咔的一聲,什麼東西被踩塌陷了,跟著受傷汽車「嗚嗚」的嚎叫響起,蟋蟀側頭一看,一道魁梧的黑色身影如泰山壓頂一般朝自己直撲過來。
司徒笑借力躍起,勢若猛虎,蟋蟀只看著那條八尺之軀,竟一時有些蒙了。司徒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集全身之力於一點,沉肩挫肘,肘關節在殺手額頂重重一砸,借力反彈,跟著揚起手掌往他頸側一斬,司徒笑落地,一個旋身側踢,勢大力沉,將蟋蟀踹出去騰空好幾米遠。
不過蟋蟀的身體簡直就像鐵打的小強,遭受這樣的三連擊居然還沒暈厥,只猛烈地晃了晃腦袋,意識又恢復了清醒,同時得出一個結論:不可力敵,快跑!
第一次遭遇戰,就打得蟋蟀失去了回頭張望的勇氣,他一聲不吭,爬起來辨明方向,朝著既定的出口竄了過去。
雖說直線短跑司徒笑佔了上風,短兵相接他在體魄上也大有優勢,可要在這停滿汽車的停車場上躥下跳,他竟然有些追不上蟋蟀。「王八蛋!」司徒笑怒極,拔出槍又是一通射擊,可那殺手及時地躲入立柱後面,司徒笑追上去,令他驚異的一幕出現了,立柱後面,沒人!
司徒笑抬頭一望,立柱上竟然有簡易的U形嵌牆鐵梯,直通樓上的防火夾層,那傢伙爬哪兒去了?司徒笑在下方仔細傾聽,但收效甚微,他雖然無畏危險,但並不魯莽,那個殺手拼了命一般要衝進這停車場,又恰恰找到一個有扶梯的立柱躲藏,顯然不是巧合,他對這一帶很熟悉,說不定還有後手準備,司徒笑的槍一直舉過頭頂,只要上方稍有異動,便賞他一顆子彈。
上方沒有異動傳來,倒是身後傳來高風的急呼:「司徒!」
司徒笑回身求援,等他跑到高風處,卻見高風正從地上爬起來,竟然鼻青臉腫地掛了彩。「哪個方向?」司徒笑忙問。
高風往左指了指,猶豫了片刻,又往右指了指,看來是搞不清方向了,司徒笑氣得跺腳:「唉。」收槍扶起高風,「你沒事吧?」
高風搖搖頭:「那個渾蛋偷襲我。」司徒笑喜歡邀請高風出現場,因為高風不僅是一個白白凈凈的法醫,他在自由搏擊擂台上,能陪司徒笑對搏十分鐘不落敗,這在海角警察系統里也要算一個了不起的成績了。今天高風狀態很不好,估計是司徒笑開車開太狠,高風暈車太厲害。
看樣子是追不上那個殺手了,司徒笑無奈嘆道:「這也算行動能力很差?曉玲她太坑了,這下報告不好寫了。」高風趕緊露出一臉我不認識你的表情,開玩笑,司徒笑一路上不知製造了多少起交通事故,又還興緻勃勃地放了那麼多槍,報告夠他寫的。反正和我沒關係,我就是一過路的,這都還被揍了一頓,唉,悲催的路人甲,高風悠悠地想著。
6
長假第四天早些時候,「恩恩,怎麼今天想到去購書城呢?」雅欣一臉的不樂意。別說教材了,就連中學生愛看的小說之類也與這位大小姐無緣。
恩恩振振有詞道:「我們上課的時間只會越來越緊,艾司一個人在家又沒什麼事,買點書送給他學習學習。」
「買書讓艾司學習?學習什麼?不會是語數外政理化吧?」雅欣不太理解。
婉兒掩口輕笑道:「什麼給艾司買書啊,只怕是想找點辯論資料,送給某人吧?」
恩恩撇嘴,婉兒什麼都好,就是太聰明了這點不好,女子無才才是德,婉兒太缺德了,恩恩跑過去拉著婉兒的手撒嬌道:「嗯……你好討厭,人家不要了啦。」
「好了好了,我雞皮疙瘩掉一地了。」雅欣也明白過來,「原來我們兩個都是陪襯,連艾司也只是你的擋箭牌啊。」
艾司一臉困惑:「什麼擋箭牌?我沒有擋箭啊。」
進了購書城,艾司眼睛又亮閃閃的:「恩恩啊,好多人啊,為什麼放假就會有這麼多人呢?」
「艾司,你不是在學做菜嗎?待會兒你就去生活區先看看,有什麼關於美食的書,你喜歡的,就送給你。不過,最多只能買兩本哦。」
「可是我有百度啊。」
「嗯,百度只能找到基本的,專業的東西就搜索不到哦。」
「那,我可不可以買一本美食的,另一本買其他的書?」
「可以,反正一共只能買兩本,你自己選。」
路過養生區,看到健康按摩手法一書,恩恩忍不住想,要不要讓艾司去學按摩?她想將艾司打造成全方位服務型人才,不過只是想想而已,看著艾司睜著大眼睛東張西望的樣子,恩恩就忍不住想笑。
艾司的生活美食區到了,恩恩她們卻依然往前:「你們去哪裡?」
「我們去找點哲學方面的書。你就在這裡,待會兒我們回來找你明白嗎?」
「哲學是什麼?」
恩恩道:「哲學嘛,就是亂七八糟讓你搞不明白的東西。」
雅欣道:「哲學就是天花亂墜說了一大堆,你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仔細想想又覺得什麼都沒說。」
婉兒道:「哲學往大了說是包羅萬象,一切學科的基礎,往小了說就是闡述不同思維和想法的學說。就是講道理。」婉兒還沒說完,恩恩不讓她講道理了,拉著她向前走,恩恩對艾司道:「就在這裡選哦,選好了打電話。」
她們在三樓廊道,剛走沒多遠,二樓廊道就發生了騷亂。「怎麼回事?」雅欣最喜歡看熱鬧,第一時間衝到玻璃欄杆旁圍觀。
恩恩第二個趕到,看了看追逐的雙方,突然指著一個人道:「是文風的哥哥,他們在抓什麼人?走,下去看看。」說著,便和雅欣一起往二樓趕。
「如果我兩本都不買美食書,換成其他書可不可以呢?」艾司帶著這樣的疑惑過來找恩恩,卻只看到跑得最慢的婉兒在下樓,連忙也跟著下樓,跟上婉兒:「恩恩呢?」
婉兒往人堆里一指:「那邊有警察抓壞人,恩恩她們追過去了。」
艾司定睛一瞧,果然很多人都在往那邊趕:「婉兒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去看看恩恩,那兩個瘋丫頭不要被誤傷了。」
「哦。」
艾司追過來,卻只看到四五個人追著一個中年大叔,沒有看到恩恩,艾司想了想,跟著人群出了圖書城。
媽的,門口有警察!我這樣衝出來豈不是給那個小子解了圍?賀柱德心情鬱悶,趁對方還沒注意,他向著警察便沖了過去,矮身出拳,正中小腹,起身揚拳,正中面門,反身肘擊,腳靠,膝撞,鞭腿,守這道門的四位警察,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撂倒在地。
賀柱德閃身跑上大街,正好看到司徒笑破窗而出,在半空中揮皮帶纏住路燈的一幕,不由得兩眼往外一凸,不是吧,這麼生猛,拍電影特技啊?海角市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不要命的警察,老子不和你們走一路,千萬別被他盯上了。
賀柱德拐進一條小巷,雙肩一聳,黑色外套滑落,立刻反穿,外套裡面竟然是亂蓬蓬的像毛氈子一樣,看上去既破且舊,賀柱德往牆角一縮,往地上隨便蹭了蹭,一張臉立刻布滿污垢,另一隻手往唇上一搭,嘴唇立刻像燒傷病人一樣外翻,容貌變得醜陋至極,輕輕一抹,額頭上的皺紋頓時又深又多,年紀也大了好幾十歲。
賀柱德的一雙手也變得又黑又臟,指甲里全是泥,整個人蜷縮在街角,像帕金森病人一樣抖個不停,渾身上下彷彿都散發出一股爛菜葉的惡臭。
三名警察先後從小巷追過去,沒人停下來多看他一眼,第四個警察見沖在前面的三個同伴在巷子口左顧右盼,似乎追丟了嫌犯,向賀柱德詢問道:「大爺,剛才有沒有看見一個穿黑色外套的中年人從這裡跑過去啊?」
賀柱德舌頭伸得老長,一隻顫抖的手極為畸形地向外翻著,似乎很努力地要將手伸出去討錢,口水不受控制般不停往下流,那名警察忍不住掩住鼻子,向後退了一步,最後還是選擇追趕同伴去了。
後面還有一位警察,剛到巷子口,按著耳麥嘰里咕嚕說了一番,沒有進巷子,朝另一個方向追去了。賀柱德鬆了口氣,正準備觀察一下環境,沒有情況了就離開這裡。突然巷子口又過來一個人,看起來像個學生,年紀輕輕,賀柱德趕緊繼續歪著頭,吐出舌頭,流著口水在那裡發抖。
那個少年應該是過路人吧,長得倒挺水靈的,在哪兒見過?在哪兒呢?難道真的年紀大了?他過來了,想做什麼?
在賀柱德忍不住猜疑時,卻見那個學生模樣的男孩開始拍打他身上的褲兜,然後又摸了摸衣服口袋,最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塊,一張皺巴巴的一塊,兩張皺巴巴的五毛和四張皺巴巴的一毛,統統塞到自己手中。
賀柱德冷冷地看著那個熱心腸的男孩,心道:「老子不缺錢。」不過同時也暗自得意,我的偽裝術又有提升了,居然真的有人給錢。
艾司將自己身上的零錢都摸出來后,很認真地告訴這個大叔說:「大叔你有手有腳,為什麼要裝乞丐呢?自己找一份活干豈不是比什麼都強。我身上沒錢了,這些零錢拿去買幾個包子吃,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要努力哦,我去找恩恩了,希望下次大叔不要再笑話我了,艾司有很努力地學習在城裡生活呢。對了,大叔,你的膠掉了。」
直到那個少年離去,賀柱德還在發愣,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什麼不要再笑話他?什麼膠掉了?努力,努力個屁!嘴唇感覺有點不對,賀柱德伸手一摸,令嘴唇外翻的膠竟然脫落了,這時候他才猛然一個激靈,難道是說我嘴上的膠掉了?難道那個傢伙,竟然看穿了我的偽裝?不可能!連警察也沒看穿我的偽裝,那傢伙從哪兒冒出來的?揭穿我還他媽的給我錢!好像我真的是裝乞丐騙錢的小癟三一樣!想起來了!是那個在公車上拿屁股刷卡的傻子!
此時,艾司友好的舉動就變成了另一種意思。
侮辱,這是赤裸裸的侮辱!
賀柱德指關節捏得發白,臭小子,老子要殺了你,再遇到你,一定要殺了你滅口!賀柱德在憤怒的同時也有些困惑,那小子是怎麼把自己認出來的?沒理由啊?
艾司沒能追到恩恩,恩恩自然也沒追上司徒笑,電話聯繫之後,重新在購書城碰頭,艾司最終選了一本《好媽媽勝過好老師》,一本《教你一百個推銷小訣竅》。恩恩詢問艾司為什麼盡選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書,艾司得意地笑笑,保持神秘。恩恩買了一本《善惡論》和一本《黑格爾學說》,因為她打聽到文風他們辯論的辯題是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
後來聽說恩恩去送書又和死敵陶慧穎撞車了,兩人居然選了同一本《黑格爾學說》,只是陶慧穎送的精裝版,恩恩送的簡裝版,為此恩恩悶悶不樂好幾天。
艾司可不想當恩恩的出氣筒,小心翼翼地不惹她老人家生氣,開始努力鑽研快餐盒飯的做法。忠伯的兒子只回來待了一天,第二天便和同學相約去旅遊了,大牛、小馬放假沒回家,忠伯的小店也照常營業,不過小店的生意比平日要差了許多。
恩恩去獻寶之際,艾司花了大半天,詢問忠伯大鍋菜的做法,忠伯不知從哪裡搗鼓出一口大鍋,顯然對艾司的提議也是上心準備過了。
忠伯也很多年沒做過大鍋菜了,當天下午和艾司一起先炒了一鍋素菜,嘗了嘗,感覺味道差了點,又進行了配料的調整,先後嘗試了三次才吃到味道和口感都適宜的大鍋炒菜。一老一少在廚房裡忙活了大半天,有了忠伯的經驗,艾司只試驗了一次,便成功了,忠伯這才發現,這個小子的廚藝天賦,只怕比自己預估的還要高。
既然試賣盒飯是艾司的提議,見過艾司炒大鍋菜的功力之後,忠伯索性放手,艾司便負責盒飯這塊新業務,廚房裡無非再添一口大鍋,一個天然氣灶,反正廚房還有盈餘的空間。
第二日恩恩她們就去補課了,艾司做了第一批盒飯,五十人份,他沒敢多做,誰知道能有多少補課的同學會買定價十元的盒飯呢。這批盒飯從起鍋蒸飯,到大鍋炒菜,配上酸菜鹹菜,裝盒,都是艾司一手包辦,甚至放三輪車後面那個加了保溫層的大鐵盒,都是艾司親手做的。
但艾司只做出了盒飯,卻趕不及去售賣,他還得趕回去做恩恩他們的御用大廚,於是委託大牛代賣,許給他十元一次的出勤費。
看著大牛蹬著三輪前往學校方向,艾司卻跑向另一個方向,忠伯不禁搖頭:「對自己的手藝這麼沒信心,怎麼能做成一個好廚子。」
到了中午,小店依舊生意冷清,只有幾個國慶沒有外出的附近居民還來小店就餐,都是老顧客。
半小時后,大牛騎著三輪迴來了,看著大牛一頭熱汗的樣子,守著店門口的忠伯不禁問道:「這麼快?出什麼事了嗎?」
大牛敞開外衣,裡面的背心都打濕了,有點興奮道:「賣……賣光了,老闆。」
忠伯一臉驚訝,要知道,從這裡騎三輪到學校就要十分鐘左右,大牛來回也不過半小時,豈不是說,幾分鐘之內,五十份盒飯就被搶光了?
這都是因為恩恩她們早在放假前幾天就享受了艾司的特殊盒飯,在同學中早有了口碑,聽說今天校門口就有天天見盒飯賣,四班的同學哪裡還肯吃食堂。他們這一買,又帶動了其他班的同學,銷售速度之快讓大牛也吃了一驚。
艾司的盒飯迎來了開門紅,第二天,他又做了一百人份的盒飯。這次配上了大鍋熬骨湯,艾司從忠伯那裡提前支取了部分工資,去買了一個可以加熱的豆漿罐,旁邊有個水龍頭,一擰開,香味濃郁的大骨熬湯就放出來。還準備了許多一次性小碗,買盒飯配送湯。
效果自不用說,一百盒也被搶光了,第三天艾司再加倍,兩百五十人份的盒飯,沒想到還是不夠賣,三千多人的高三補課生,住校生的比例比其餘年級高許多,有近八百人住校,還有四五百人在學校附近租房住。第四天五百人份的盒飯同樣銷售一空,忠伯的三輪車已經有些不夠用了。五百人就算排隊搶購也要好一陣子,大牛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第三天就叫上了小馬,第四天忠嫂也加入了幫忙的行列,還好下午的盒飯艾司還能幫上忙。
盒飯錢賣到了五千塊,這個銷售業績已經超過了天天見小店的主營收入,學生用的大多是一元兩元的小鈔,忠伯和忠嫂首次體驗到了數錢數到手抽筋的幸福,大牛每次回來,圍裙上的大口袋都是鼓鼓的。
這顯然是一個非常大的市場,依附海角二中這個主體,一萬多名學生,三四千的住校學生,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市場份額,忠伯他們小店的收益就能和賣炒菜持平,關鍵是忠伯的小炒菜也沒停下,等於是艾司賣盒飯令忠伯小店的收益頓時翻番,而且還提高了小店的知名度,來小店吃炒菜的人都多了起來。
艾司做的盒飯口感極佳,米飯軟糯適中,粒粒香甜,大鍋炒菜每天也都用了不同菜色,市場佔有率遠遠不止十分之一,眼看國慶長假結束,學生的返校潮來臨,這盒飯的銷量還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忠伯想來想去,與忠嫂一合計,如果這盒飯賣得好,乾脆小店以後就做盒飯。
長假最後一天,前進小區里發生了一件大事,果果家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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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煙是下午兩點左右被小區居民發現的,當時果果的父母上班去了,果果的奶奶見果果自己在家睡午覺,就和樓下的阿姨們聊天打牌去了。發現濃煙時,火勢已經很迅猛了,有人打了火警,果果的奶奶趕緊通知了果果的父母,一家人心急如焚時,果果一臉煙灰地從人群中竄了出來,抱著媽媽哇哇大哭。
據果果說,他是在睡夢中被煙嗆醒的,門口的火很大,他想到艾司哥哥教過他們,遇到大火不要慌,要爬低,然後找可以跑的路,他的頭能穿過自己卧室窗戶的防護欄,窗外就是一株老樟樹,果果便是順著老樟樹溜下來撿回一條命的。
這場大火來得蹊蹺,火勢極猛,消防隊員滅火后,沒有發現明顯的火源,不排除人為縱火的可能,不過小區裡外來人都要登記的,而且火是從屋內燃起的……消防隊員沒有明言,不過大意是小孩子沒人看管,玩火引發了火災。
果果一口咬定不是自己玩火造成的。小區居民議論紛紛,還好大火撲滅及時,沒有影響周圍住戶,但果果家是暫時不能住了,一家人只得搬了出去。
果果受了委屈但沒人相信,連自己的爸爸媽媽言語中都帶著懷疑,自然跑去和艾司哥哥哭訴了一番,緊跟著,果果家人又來向艾司表達了感謝,沒有艾司教果果的火場逃生知識,果果哪裡跑得掉,這可是全家人的金疙瘩,艾司已經間接救了果果兩次了。但這次果果的父母態度就不怎麼好了,感激的同時,老是旁敲側擊地問艾司有沒有教過果果類似怎麼生火的實驗,畢竟他們也知道,艾司是喜歡教小朋友們自己動手的,雖然你教了小朋友怎麼從火場逃生,但你有沒有教過小朋友怎麼放火呢?
對果果父母的這種懷疑態度,艾司也感受到了果果那種憤懣,和大人溝通交流真是一件費勁的事,為什麼就不能相信果果說的呢?既然不相信,為什麼又不直接明說,拐彎抹角含糊其詞,好像根本就不希望你聽明白他們究竟想說什麼,但又希望你能猜明白他們想說什麼。
既然果果說沒有玩火,那麼起火一定有原因,不過人家專業的消防員叔叔都沒能找出原因,艾司也不能找到原因,這事兒艾司並未太過放在心上,他現在主要考慮的,是如何賣好盒飯。
明天就是學生返校潮,現在只賣高三補課的同學都已經讓忠伯全店員工手忙腳亂,明天若有大群同學擠過來會是怎樣一番場面?
艾司想了想,那些同學大多先問有些什麼菜色的盒飯,然後想一陣,指明要某種菜的,有時突然改變主意,在沒取出盒飯之前又要換另一種菜,很多人擠在一起,耽誤時間又容易造成混亂。
艾司想到肯德基、麥當勞他們都有套餐,盒飯為什麼不能有菜品搭配的套餐呢?
他將盒飯分成五種,用一幅廢舊掛歷寫好A、B、C、D、E五種套餐各自的配菜,讓同學們提前想好自己要的套餐,成功解決了銷售效率不高的問題。
七百份盒飯又被搶購一空,忠伯終於決定,從明天起,小店暫停對外小炒,和艾司一起全力備戰盒飯市場。
忠伯做菜功底深厚,炒出來的菜色和口感還在艾司之上,對銷售量而言自然又是一個刺激。
學校周邊的小炒店一看假期后出現一個賣盒飯的搶了自己生意,也紛紛推出自家盒飯,但艾司他們的盒飯勝在價格低和品質高,這是沒法模擬的,僅僅是飯盒一樣,能蒙蔽多少消費者。
不過還別說,很多買不到天天見盒飯的同學,不想吃學校食堂和價格昂貴的炒菜,只能轉買周邊小店的盒飯。
忠伯一看這樣不行,赤裸裸地搶生意啊,趕緊找艾司想辦法,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個小夥子不僅學得快,那腦瓜是相當好使。
對於忠伯的要求艾司有些為難,生意大家做嘛,本來他們來賣盒飯,其實是先搶了周邊小炒店的生意,現在人家不過跟隨發展,還不許人家競爭嗎?
不過忠伯的請求艾司也有認真思考,他在訂製的飯盒上印上「天天見」三個字,外面是一朵雲,還有個卡通小熊形象,藍本則來源於艾司背的書包上的小熊維尼。
這是天天見盒飯第一次打出自己的招牌,再加上特色的大骨熬湯,濃郁芬芳,鮮湯的味道就足以保證同學們的忠誠度了,許多同學買不到盒飯也要單買一份湯。
有了忠伯的加盟,天天見盒飯的質和量都有了一個顯著提升,每餐五百人份的盒飯始終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
見盒飯銷售如此火爆,忠伯又增加了銷售人手,一輛小三輪也換成了兩輛。
天天見的盒飯事業蒸蒸日上,可同學那裡又出了新狀況,這問題還是艾司引發的。
艾司中午做了盒飯不負責售賣,跑回家給恩恩三人做御用大廚,到了晚上,艾司還要給恩恩她們送一次盒飯。
原本賣盒飯的初衷只是替這種送盒飯行為做掩護,可現在校門口有盒飯賣了,同學們自然會有疑問,為什麼還是只有馮恩恩她們三人享受送盒飯的待遇?而且她們的盒飯為什麼比外面賣的,無論是口感品質還是搭配內容上都要好那麼多?
這都要怪恩恩她們老給艾司出難題,既懶得跑,又要享受貴賓待遇,還不許艾司暴露和她們之間的關係,這個問題她們還不負責解答。
接連被追問一兩次,艾司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終於被他想到一個辦法:「她們是會員啊,她們是金卡會員,所以才能享受訂餐和送餐上門服務。」
於是艾司開始耐心地和其餘同學解釋,天天見盒飯是有會員制的,每人每月充值消費達到一定額度,就可以成為普通會員、銀卡會員、金卡會員、鑽石會員等等。
不同會員能享受預訂餐,專賣通道,特色盒飯,送餐上門等特色服務。
為此艾司不得不又開始設計和製作天天見自己的會員卡,於是總共還不到一周時間,才剛剛開始起步的天天見外賣盒飯就有了自己的第一批會員。
會員的預訂餐制度又讓盒飯售賣便捷了一大步,同學們也省下更多的時間,這樣一來,天天見的生意便更好了。
忠伯讓艾司每天中午無論如何也得做出六份大鍋菜,滿足三百人份的盒飯才能走,加上自己做的,六百份盒飯才有保障,從來都是賣光收攤。
可每當想起大牛扯著嗓子喊:「今天中午盒飯賣完了,沒買到的同學下午請早。」後面一大群同學紛紛帶著失望的眼神,嘟囔著不滿散去。忠伯那個心痛啊,那都是錢啊!
這日艾司再來到忠伯小店,見到忠伯正陪著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聊天。
「艾司,回來啦,來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易教授,易教授聽說了天天見,專程趕到我們小店來看看。」
頭髮有些未老早白的易教授笑道:「哪裡哪裡,已經不當教授好多年嘍。你們這個天天見啊,很好,很有特色,市場定位也很合適,正好瞅准了家庭餐飲和小店餐飲的空當。賣盒飯的很多,但真正想到開連鎖快餐式盒飯配送的,在海角市,你們還是頭一家啊。」
忠伯趕緊客套了兩句,那易教授又道:「我呢,對你們這種餐飲模式的前景很是看好,專程趕來,就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下,看看有沒有合作的可能,你們的小店剛剛起步,應該需要一筆不小的啟動資金,這方面我還有點辦法。」
原來,這易教授教的是商貿金融,後來辭職經商,做了大公司的風投顧問,這次來,是因為他有個弟子在海角二中當老師,沒想到就看到了天天見在海角二中的銷售火爆場面。易教授眼光獨到,馬上發現了其中的商機,再略微一了解其中的銷售策略,便更加認定這個剛剛開始起步的餐飲連鎖發展壯大指日可待。像這種剛剛起步的小店,就像蹣跚學步的嬰兒,缺少的是資金,規模化管理和市場營銷渠道,易教授自然不會放過這一機會,所以要趕在這家小店闖出名堂來之前建立合作。
小賣部式的餐館,只是改了一下經營方式,由等客上門變成拿出去主動推銷,竟然能吸引來風投資金,還是人家主動找上門來的,雖然有幸運的成分,但這也是忠伯沒敢想過的。
至於商談的結果艾司不清楚,反正易教授代表的風投公司會解決資金問題,他們將掌控一部分股份,還會派來經驗豐富的市場管理和營銷人員幫助天天見快餐盒飯外賣做大做強。
易教授提出了一個非常龐大的架構,不僅解決了忠伯心疼的市場供不應求的問題,還為天天見指出一條迅速壯大的發展之路——聯營。
只靠天天見自己生產自己銷售,永遠只是小打小鬧,連海角二中的市場都無法滿足,但要增加產量卻很難,請大廚,一來增加開銷成本,二來沒有大廚施展的空間,而且還不知道大廚手藝如何。那麼,邀請自己本身就有店鋪的大廚加盟呢?
易教授建議,先在學校周邊選擇小店試點,餐館出場地和人,天天見出技術和品牌,統一的菜蔬原料採購和調配,統一的銷售模式和員工管理制度,天天見負責技術培訓和宣傳推廣。
在大的方針政策上有了專業人士的支持,艾司也沒閑著,他從小的細節給出許多建議,令易教授大加讚賞。
在一系列推陳出新的改革后,天天見迅速走上軌道,就目前為止,不只是學校,學校周邊的寫字樓和商務區也頻頻出現天天見小三輪車的身影。
不過同時又有了新的問題,產量增加之後,銷量也得跟上,市場進一步擴大,天天見售賣範圍越來越廣,但慢騰騰的三輪車已跟不上訂餐需求。
艾司向忠伯建議,天天見訂餐配送業務也應該換成那種有大鐵箱子的摩托車。
學校旁正在商談試聯營的勇哥正好就有摩托,稍加改裝就能使用。騎過三輪車之後,艾司又對這種兩輪交通工具產生了興趣,希望勇哥給他試騎。
「慢慢地松離合,哎對,控制好油門,別太用力,腳放上去,厲害啊,第一次騎就學會了!」在勇哥的稱讚中,艾司騎著笨重的摩托歪歪斜斜上路了。
事實上,在艾司跨上摩托的那一瞬間,那種奇異的熟悉感便再次湧現,就像第一次觸碰刀具一樣。
摩托車是艾司掌握的第一種快速騎乘工具,像剛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艾司愛不釋手,一遍遍地騎,換擋、加速、換擋、加速,盡情地享受著那種風馳電掣的自由奔行。
靠坐在摩托車后的車主阿勇被驚出一身冷汗,這小子無證無照,第一次騎摩托,就敢高速穿小巷!要是半道閃出一個人來,兩人會死得很難看。
但驚恐很快便被驚詫取代,驚詫又轉變為震驚,這小子,真的是第一次騎摩托嗎?難道這世上真的有所謂無師自通的天才?以前一定騎過吧?可看他那欣喜的表情又不似作偽。
阿勇只向艾司細說了一遍交通規則,行車路線,艾司就已記得分毫不差,令阿勇嘖嘖稱奇,但最後還是不忘向艾司強調重中之重:你騎得再好,但沒駕駛證,屬於無證駕駛,若發現有警察在查違章車輛,你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千萬別被抓住了。
艾司對一切未知事物一直抱有強烈的好奇心,海角市究竟有多大,是他來這座城市之後很想知道的事情,只恨腿太短,公交人太多,計程車太貴,現在有了摩托車這麼好的交通工具,艾司迫不及待想走遍海角市的大街小巷。
不過艾司的計劃還未成行便被打斷,卻是新蘋果的周老師找來了。
8
這些天艾司忙著天天見的擴張工程,沒有去幼兒園,周園長以為艾司假日出去旅行了,一天兩天還沒什麼,可時間一長,小朋友們不幹了。
自打艾司哥哥來了之後,和艾司哥哥一起玩那種參與感和體驗感是無法從其他老師那裡獲得的。
之前周園長又幾乎讓艾司將新蘋果幼兒園大小班級都輪了一遍,所有小朋友都眼巴巴地等著艾司哥哥再來帶大家一起玩,眼看十月份快過去一半了,艾司哥哥還不見蹤影,小傢伙們開始鬧情緒了。
發脾氣、摔玩具、掐架、推攘、罵人、哭鬧、不吃飯、不睡覺,想要艾司哥哥回來的小朋友們用最直接的表達方式宣洩著自己的不滿,甚至周老師自己的女兒也在鬧情緒的人群之中。
周老師沒法子,只能來搬救兵。
但天天見外賣才剛剛起步,身為忠伯手下頭號得力幹將,艾司哪裡走得開?
不管周姐姐給出什麼條件,艾司都不為所動,他答應周老師,等這陣子忙過了,一定回幼兒園看小朋友。
周迎春見這個傻小子鐵了心,一根筋,心知多勸無宜,只得悻悻點頭同意。
艾司和周姐姐談好后,才興緻勃勃地借著送外賣的機會,開始了城市探索之旅,一連三天都騎著摩托穿行於城內,第一天繞環城路和幾條城市主幹道行走,第二天沿著站台騎行各條公交線路,第三天尋找公交無法抵達的各條小巷。
艾司買了一張海角市詳盡地圖,但凡抵達並記住的地方就點上一點以示標記,晚上回家看著地圖上的小點,盡量回憶白天經過那條路的樣子和周圍的店家,標誌性建築等等,停車場、菜市場、超市、地鐵口、醫院、學校、遊樂場所等地點成為艾司重點記憶的對象。
艾司自己並不知道,幹嗎要用心地將它們都記下來,只隱隱覺得,這很重要,應該是很有用才對。三天時間,三環以內,那張地圖上標註了名稱的地方,艾司都已記憶得分毫不差,閉上眼睛,腦中就能形成一幅立體地圖。至於那些地圖上標不下名字的四通八達的小巷,艾司也記了個七七八八。
艾司很高興,這下恩恩她們要出門遊玩的話,就不用費力地用手機查地址和公交換乘線路,直接用艾司牌人型導航儀就好啊!不過還是有一半以上的不知名小路沒有記住,至於那些多如牛毛的小區樓盤更是還沒時間去走訪,看來還要更加努力才行。
次日,艾司在大街上,被人叫住:「艾司?」
艾司回過頭來,看見一輛很漂亮的大轎車,車頭有個長翅膀的小人兒徽標,裡面一人搖下車窗,伸手跟艾司打招呼。
「蘇姐姐!」艾司認出來了,開車的可不就是黃大哥嗎,艾司張口喊道,「黃下流大哥!」
黃劉夏一陣鬱悶,這小子怎麼會知道自己小時候的綽號?他對這個幫自己和女友重聚的小夥子自然也是印象深刻,沒好氣地說了聲:「我叫黃劉夏,你小子記性不是很好嗎,這都記不住。」
艾司吐吐舌頭,都怪雅欣在家裡叫習慣了,一下喊了出來。
「你是要去哪裡啊?」自從黃劉夏來了之後沒多長時間,蘇姐姐就搬離了前進小區,艾司已有一周多沒見到他們了。
「就是瞎轉轉,我學會騎摩託了,真的很好玩,小明呢?」一段時間不見那小胖墩,艾司還挺想念他的。
「艾司哥哥,艾司哥哥!」小胖墩自然更想念艾司哥哥,搬家后大哭大鬧了好幾次,這時候早按捺不住,從媽媽腿上擠過來,趴在窗口喊,他穿了件潔白的西服,若再戴副墨鏡,就是個標準二世祖形象。艾司目光敏銳,發現車裡還坐著一個大號的小明,也是穿得一身周正,將頭撇向另一邊車窗,讓人看不清臉。
此時摩托車和小車都在一條小路上,緩緩前行,數日不見,艾司便和蘇姐姐以及小明聊了起來,眼看小路將盡,車要駛上主幹道了,蘇姐姐詢問:「艾司,吃過飯沒有?」
艾司一窘,傍晚天黑,給恩恩她們送了晚餐,天天見的外賣配送也過了高峰期,艾司騎著摩托車走夜路小道,一時興起,忘記了自己還沒吃飯,這時候聽蘇姐姐問起,肚子驀然咕咕叫了起來。
蘇姐姐笑道:「還沒吃過,跟我們一起去啊,小明這些天不見你,天天哭著嚷著要見艾司哥哥呢。」
黃大哥也道:「你騎著摩托,跟在我車後面,帶你去吃好吃的。」
小車一路東行,出了二環,才在一家大酒店門口停下,艾司停下摩托,看著這燈火通明的酒店驚呆了,酒店門口裝潢得跟宮殿大門似的,斗拱雕閣,飛檐翹壁,四根直徑數米的大立柱雕龍畫鳳,大紅底色上金光一片,氣勢恢宏無比,殿門正中一塊藍金匾額,上書三個遒勁大字「雲從龍」。
這雲從龍大酒店艾司也曾遠遠見過幾次,但因不是周邊最高建築,艾司也沒過多留意,這到了晚上,才瞧出其雄壯來。
自有服務員取了車去停放妥當,蘇姐姐走下車來,艾司才發現她一身晚裝,燈光下映襯得明艷不可方物,不由看得呆了一下,贊道:「蘇姐姐,你真好看。」
蘇姐姐低頭微羞:「你這小鬼,什麼時候也學會哄人了。」黃大哥面有得意之色。
這只是家庭小宴,但蝦蟹俱全,海魚肉嫩鮮美,一多半都是艾司從未嘗過的,和忠伯的家常小菜各有特色。艾司忍不住吞著口水,大快朵頤,和小明說話都少了,蘇姐姐一直在給那個大號的小明夾菜,呵護備至,黃大哥剛才也介紹了,那是他大兒子,叫黃明荃,艾司早就聽雅欣提起過,是黃家嬌慣出來的小霸王。
那個八歲多的大明也不客氣,有菜就吃,有湯就喝,對這個漂亮的新媽媽不笑不鬧,頗有些冷戰的味道。
黃大哥也在一旁充當解說,明明最喜歡吃什麼菜啦,上次還對哪個菜念念不舍,因為哪次沒吃到什麼而大哭了一場,蘇姐姐就配合地將菜送到黃明荃碗里。
小明有艾司陪著,倒是沒有因媽媽和新爸爸的冷落而發脾氣,蘇姐姐一直給艾司做暗示,艾司顯然未能領會蘇姐姐邀請自己來吃這次晚餐的真實意圖,有吃的就吃,那大明和他又不熟,他不想和大家一起聊天玩耍,當然也就不用理他。
被蘇姐姐暗示的次數多了,艾司起初是覺得自己臉上有什麼問題,摸了幾次之後乾脆直接問道:「蘇姐姐,你的眼睛不舒服嗎?」
「沒有啊,沒事沒事。」蘇姐姐慌忙解釋。
這時候小明提出要求:「媽媽,我要撒尿。」
蘇姐姐提醒道:「你坐在明明哥哥的裡面,該怎麼說啊?」
「讓我。」小明推了推大明。
蘇姐姐搖頭道:「媽媽沒有告訴你要懂禮貌嗎?怎麼能這樣和哥哥說話,重說一遍。」
小明扭頭看看艾司哥哥,艾司投去鼓勵的目光,小明才不太樂意地說道:「明明哥哥,我想去廁所,請讓一讓。」
大明斜睨小明,又掃視了一下周圍人,才不情願地將兩條腿並靠往旁挪開一道縫,剛夠小明擠出去。
黃大哥擦嘴起身:「來,小明,爸爸帶你去廁所。」
小明將手一縮:「我要和艾司哥哥一起去。」
蘇姐姐正好也在一旁道:「讓艾司帶小明去廁所。」說著眼神又飛了過來,艾司努力地睜大眼睛,想看清楚蘇姐姐飛過來的是什麼東西,到底幾個意思。
「我不喜歡那個大胖子。」半道上,小明突然說道,聲音老成。
艾司一愣:「他不是你哥哥嗎?為什麼不喜歡他呀?」
「他才不是我哥哥呢,他是我的臭老爸和臭女人生的。」
「這樣啊。」艾司想了想,「可是你們是同一個爸爸,所以他還是你哥哥呀。你看你們倆長得多像啊!」
「他不給我玩玩具,他還搶我的東西,他不讓我看動畫片,只能看他看的動畫片,手機、iPad都是他搶著玩,還在爺爺奶奶面前告狀,說我壞話,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沒看著的時候,他還掐我,掐我臉,他撕我的畫,媽媽說過畫得最好的那張,張老師都表揚過我的……媽媽還總護著他,都說我不對……嗚嗚……」小胖子有一肚子委屈,好容易和艾司哥哥單獨相處了,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個不停,說著說著就開始眼淚汪汪。
這樣啊,艾司明白了,難怪蘇姐姐對自己眨眼不停,小胖和大胖相處不好,蘇姐姐是找自己求援來了,這些大人真是的,悄悄告訴自己不就好了嘛,老是眨眼睛,讓艾司怎麼猜呀!
艾司想了想,告訴小明:「你哥哥欺負你,是因為他怕你。」
「啊——」小明眼裡包著淚花,這是什麼邏輯,那個大胖小子可壞可壞了,他怕我?明明就是我怕他。
「小明你想啊,你是有媽媽的,你哥哥卻沒有媽媽,原本爺爺奶奶和爸爸,都只愛他一個的,突然多了一個弟弟還有新媽媽,你會不會很害怕,弟弟會不會搶自己的玩具,爺爺奶奶會不會去愛弟弟而不再愛自己?弟弟的媽媽還有爸爸會不會討厭自己,如果是你,你怕不怕?」艾司領著小明進了廁所。
小明歪著頭想了想:「好像有點。」
「所以說啊,很害怕怎麼辦?你哥哥沒有辦法,他只能很簡單地認為,就是因為多了一個你,所以他不再是家裡唯一的乖孩子,所以他討厭你,不喜歡你,欺負你。」
「可是,我媽媽為什麼老護著他,說我不對?」
「因為你哥哥的媽媽走掉了,你哥哥一個人好可憐,如果你媽媽還幫著你一起欺負你哥哥的話,你哥哥不就更可憐了嗎?若是哪天你哥哥和你單獨在一起,他肯定會狠狠地欺負回來,你媽媽希望你哥哥對你好,所以才會對你哥哥更好一點。」
小明聽得一愣一愣的,艾司哥哥說得好亂,為什麼我媽媽希望哥哥對我好,所以她會對哥哥更好,艾司哥哥今天說話好奇怪,自己都聽不懂。「那……那我不開心怎麼辦?」
「那,這就需要小明你自己做一個選擇了,你是希望與你哥哥和好,讓他帶著你玩;還是希望打敗你哥哥,讓他看見你就躲開,不敢欺負你。」小明剛張口,艾司又補充道,「想清楚再回答哦,因為你還要和你哥哥生活很久很久,說不定這次打敗了你哥哥,下一次你哥哥又會想辦法再打敗你,那時候就得靠你自己再想辦法去打敗你哥哥了。」
小明張了張嘴,半晌才回答:「我希望他以後都不要再欺負我,不會搶我的玩具,也不會和爺爺奶奶告狀……」
「那就是希望你哥哥對你好嘍,像媽媽和艾司哥哥這樣對你對嗎?」
小明睜大眼睛,有這種可能嗎?
「聽好了小明。」艾司讓小明自己穿好褲子,將他抱起來,「艾司哥哥會教你怎麼做,但這是需要很懂事、很聽話、很勇敢的小男子漢才能做到的,而且這件事情,只能你一個人去做,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幫不上你,而且剛開始,你哥哥還會欺負你欺負得更厲害,但是不要怕,艾司哥哥告訴你受了欺負之後該怎麼辦。你願意相信艾司哥哥,並按艾司哥哥說的去做嗎?」
「嗯!」感應水龍頭噴出恆溫水來,小明似乎下定了決心,重重地點頭。
「那我們拉鉤,記住,這是承諾,如果沒做到,就會在森林裡迷路,螞蟻會咬你的小雞雞,青蛙要吃掉你的鼻子,蜘蛛鑽進耳朵里,再也看不到爸爸媽媽……」
「我做得到啦!」小明聽艾司哥哥說起違背諾言的懲罰越來越重,趕緊將小指抽回來。
艾司面授機宜:「其實也不難,你只需要這樣……這樣……這樣……」
9
當艾司牽著小明的小手走回餐桌時,蘇姐姐和黃大哥都略有察覺,那小傢伙的氣場明顯不同了,但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又說不上來。
但小明開口說話,蘇姐姐立刻就知道哪裡不同了。「明明哥哥,我想要進去,可不可以讓我進去?」
大明還是將兩條腿並靠向旁一別,露出條縫來,一臉愛進不進的表情。
不過小明進去之後並未落座,而是捧起雙手在大明耳邊悄悄道:「謝謝你,哥哥。」
大明一愣,小明口中的熱氣噴在耳朵上,怪怪的,不由摸了摸耳朵。
黃劉夏問道:「你們上個廁所怎麼去了那麼久?」
他看向小明,小明答了一句:「不告訴你。」便開始專註於桌上的食物。
黃大哥又看看艾司,艾司眼睛撲閃撲閃,用和小明一樣的語氣說道:「就不告訴你。」然後看向蘇姐姐,蘇姐姐溫和一笑。
接下來的進餐中,小明變化之大,連黃大哥也愣住了,這小哥倆自打碰面后,連半句話也未曾多說過,每次都是在大人的命令下才半個詞半個詞地往外吐,今晚小明對大明的態度,明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每當小明用拙劣的筷子或手筷並用去拿自己喜歡吃的食物時,總要先問一句:「明明哥哥吃不吃?」
「這個可好吃啦,小明最喜歡吃。」
「這個味道超級無敵,明明哥哥吃不吃?」
「不吃。」「拿開!」「你好煩呢,我不吃啊!」儘管大明每次都態度生硬,小明就像中了魔咒一樣,下一次照問不誤。
黃劉夏驚愕不已,僅僅上了一次廁所而已,小明怎麼就變成這樣?那個艾司到底跟自己的小兒子說了些什麼?這……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蘇姐姐隱約有淚花閃現,她就知道,艾司一定能做得到,艾司擁有小明那個年紀的心智和語言,但他同時又能看懂成人的心思。認識艾司沒多久,蘇姐姐就發現,小明對他口中的那個艾司哥哥簡直是言聽計從,艾司說一句頂自己說上十天半月的,在小明口中,那個曾經把自己尿得渾身濕透的艾司哥哥簡直無所不能,他就是小朋友心目中的偶像。
雖然小明這時候可能還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但是蘇姐姐相信,如果小明能堅持這樣做下去,這個家庭將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餐后小歇,艾司打量著這座餐廳,越看越是滿意,整座大殿內部呈圓形,幾十根方正碩大的立柱不僅撐起二層平台,還將大廳底層一分為二。
中間是可升降的舞台,周遭是星羅棋布的餐桌,外牆是環成一圈的雅間,推開窗戶,任何一個房間都能清晰地看到中央舞台。整個結構看上去彷彿不像五星級酒樓,更像一個標準的歌劇院,穹頂是圓的,巨大奢華的水晶吊燈,發出橘黃色的柔光,可轉頭的五彩射燈被調至極暗,像星辰般忽閃忽現,從地面到立柱頂端,都被厚絨毯子包裹著,以金紅二色為主,讓人一看上去就很暖和。
若那些小水晶吊燈和壁燈全開,煌煌燁燁,流光溢彩,所謂宮殿,應該就是這樣子吧,就連這些金絲絨靠椅,都像極了宮廷樣式。艾司悠悠地想著,不知轉過了幾多念頭。
「想什麼呢,艾司?」黃大哥見艾司四處舉目,又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問道,「喜歡這裡嗎?」
「嗯,高端大氣上檔次。」艾司由衷地稱讚,黃劉夏笑了。
「黃大哥,我們這一桌菜要多少錢啊?」艾司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你猜看。」
「嗯,恐怕得五六百吧?」艾司估算了一下食材成本的價格,將價格往上翻了一番。
「哼哼,五六百?」黃劉夏笑得更開心了,「三千六!小子,這是什麼地方,雲從龍大酒店。」
「啊?」艾司張大嘴愕然,蘇姐姐嗔怪地恨了黃劉夏一眼,怪他在兒子們面前朝艾司顯擺。
「那……那要是把整個雲從龍包下來得花多少錢呢?」艾司伸開雙臂畫了個大大的圓。
「咦?你為什麼這樣問?」黃劉夏坐直了身子,開始好奇起來。
「我想,如果辦個宴席,整個包下來的話,得要不少錢吧?」艾司咬嘴唇,很擔心黃大哥說出一個讓人望而生畏的價格。
「嗯,倒也不是沒人包過,讓我算算,就算最低六百八一桌,這場子要全佔滿,少說兩百桌起,也就是十二萬,不過真的要包場怎麼也不可能點六百八一桌啦,但是我和這裡老闆熟,如果艾司想包的可以給你打個折,十萬怎麼樣?」黃大哥的笑容里透著得意,他還記得剛遇到這小子時古靈精怪敲詐自己的事兒呢。
蘇姐姐又怪了黃大哥一眼,問道:「別聽你黃大哥胡說,艾司想替誰辦宴席啊?」
艾司搖頭,笑得極為羞澀,不停地咬著嘴唇,兩手交叉打著小九九,十萬塊!這個價格足以成為艾司的奢念,但艾司想到了那個流星劃過天際的夜晚,那夜清風送來草芽的微香。
「你保證不告訴任何人?」
「我保證。」
「來,拉鉤。」
「我希望……」
「能有一次不一樣的生日……」
「和喜歡的人坐上豪華的小車……」
「在宮殿一樣的酒店裡擺上燭光晚宴……」
「玫瑰花雨不歇……」
「燃放焰火……」
十萬塊,艾司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只知道好像是離自己和恩恩她們都好遙遠的一個數字,而且自己還欠著恩恩一大筆人身債務,也不曉得利滾利已經翻到多少了,不管它,如今忠伯那裡有一份錢,周姐姐也說要給自己一份錢,艾司再找找別的活兒干,慢慢攢。如果今年不行就明年給恩恩攢一個超炫的生日,艾司一定能做到,我很棒!
「黃大哥,你是不是答應艾司,只要艾司攢到十萬塊,你就讓我包下整座雲從龍大酒店?你不會騙艾司的,對吧?」艾司凝視著黃劉夏,問得無比認真。
黃劉夏被那純凈得不含絲毫雜質的眼神刺得不敢直視,黃劉夏也認真起來,拍著胸脯保證:「沒錯,黃大哥給你保證,如果你能拿出十萬塊,就將雲從龍包給你一天,不夠的錢你黃大哥填。」
蘇姐姐的眼神有些古怪,似乎還是在怪黃大哥,但艾司得到了保證,即刻開心不已,感覺自己能為恩恩做點什麼,好幸福的樣子。
離開雲從龍大酒店,蘇姐姐邀請艾司有空去他們新家玩,小明也是一個勁地央求,艾司樂意之至,只是今夜已晚,恩恩她們快放晚自習了。而且恩恩也說過,有時候人家的邀請,只是客氣的善意,艾司看黃大哥和大明就面無表情,就婉拒了,自己騎著車往家趕。
行至半路,艾司肚子不舒服起來,想來是吃太撐了,好多是艾司從來沒有吃到過的海味。要找廁所,恩恩說過,城裡不是森林,不能隨地大小便。
大城市就這點不好,車水馬龍,卻很少能找到公共衛生間,這一帶又是商務辦公區,晚上寫字樓都大門緊鎖。艾司開始回憶,附近的超市、醫院、大餐館,都沒有,唉……美食一條街!
艾司想到一處大排檔聚集區,那裡肯定有廁所,摩托一拐彎就轉進了小巷。
賀柱德剔著牙,好久都沒吃到如此正宗的爆炒菜螺,這些小食店雖然不像大餐廳那樣有名廚掌勺,但地方小吃還是要來這種地方才能吃到最有當地特色的味道。
「夥計,廁所在哪裡?」賀柱德叫過一個服務員。
「我們這裡沒有,公共廁所在那邊,可能要收取一點費用,不過您只要告訴他您是在我們這裡吃飯的他就會讓您進去。」小夥子微笑指路。
賀柱德走向公廁。
艾司將摩托停穩當,那個大叔的背影好面熟,想起來了,是那個在公交車上笑話自己又在圖書城外面扮乞丐的大叔,嗯,公廁五毛?可是艾司沒有帶零錢呢,艾司摸摸口袋,跟在賀柱德後面十步距離。
「如廁五毛,請先交費,要紙另算。」守公廁的大爺面色嚴肅。
賀柱德將頭往自己來的方向一撇:「我是吃飯的。」
老大爺不再作聲,賀柱德走了進去。
艾司在後面一看,咦?這樣也行?
「如廁五毛。」大爺把艾司攔下了。
艾司學著賀柱德的樣子,也將頭往外一撇,眼神和動作都惟妙惟肖,不過艾司沒有在這裡吃飯,艾司不能撒謊,所以艾司說道:「我是賣飯的。」
大爺往大排檔方向看了看,又看看艾司:「又換新夥計啦,沒見過啊,進去吧進去吧。」大爺揮手放行。
艾司衝進廁所找了個位置,肚子真的好難受。
賀柱德離開公廁之後,走到半道,越想越不是滋味,兩人一前一後,賀柱德聽得分明,為什麼我說我是吃飯的後面那小子要說他是賣飯的呢?
明明看他騎個摩託過來的,為什麼剛才進廁所時感覺有點眼熟的樣子?那種感覺,冷風過頸,雖然很微弱,但通常碰到厲害的同行才會這樣吧?可那小子的動作破綻百出,根本不像一個同行的樣子,賀柱德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掉頭回走。
一路上,賀柱德越發覺得,那小子就是故意的,占老子便宜,諷刺老子,臭小子,你有種。賀柱德回到公廁附近,看到摩托的尾燈,這次看得更仔細了,那小子的背影,自己在哪裡見過!
想起來了!又是他!是那個在圖書城拆穿自己偽裝的男孩!靠!你妹!難道那小子是故意的?他跟蹤我?沒理由,不是故意跟蹤,但他……是不是認出我來了呢?賣盒飯的!賀柱德眼角抽動,怒火填膺,下次再讓我碰到,絕對不會放過你了!
一身輕鬆的艾司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一個可怕的大叔狠狠地詛咒了兩次,他也從未想到,會在一夜之間遇到這麼多事情,剛拐進另一條小巷,就聽到數人前呼后喝的:「別讓他跑了!」
「砍死他!」
「丫的小屁股,看你往哪兒跑!」
10
昏暗小巷裡,衝出一個人來,身後是一片明晃晃的刀光,那人細胳膊短腿兒的,居然翻動非常靈活,後面一片刀光竟然追他不上。
艾司只瞥了一眼,卻一下就認出了那標誌性的大腦袋:「大頭?」
摩托車頭一拐,艾司停在小巷門口。楊聰正感絕望,完了居然有摩托車堵路,楊爺我今天要交待在這裡,就聽到摩托車上宛若仙音傳來:「大頭,快上車!」
也來不及分辨是誰的聲音了,這簡直是救命稻草啊,楊聰用力蹬地,跳上摩托車,抱緊了艾司的腰大喊:「快!快開車!」
摩托車突突突冒著尾煙遠去,那群拿刀的見追不上了,兀自咒罵。
「大頭,怎麼老有人追著你打啊?」自從中秋喝醉之後,艾司就再也沒見過楊聰,楊聰自打兜里有了幾個小錢,也早把艾司忘得一乾二淨,此番重見,一顆心安穩下來,總算把艾司認出來了。
哦……是那個給自己奶粉錢又在中秋請自己喝酒的小傻瓜!叫什麼來著?
「呸——」楊聰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血沫子,又向後比著中指:「想追楊爺我,還嫩了十七八年呢。」此時那些拿刀的,早都不知被甩哪兒去了。
「大頭,他們為什麼拿刀追你啊?」艾司以為風大楊聰沒聽見,又問了一遍。
楊聰本著好漢不提當年勇的態度,跟這傻小子費那麼多話幹嗎,直接略過,問道:「哥們兒,身上帶錢沒有?江湖救急,我……你楊大哥還欠你……多少來著?這次湊個整,以後一起還你。」說著就去掏艾司口袋。
「大頭,別亂動,在騎車呢,今天我身上沒錢。」身後坐了個大活人還扭來扭去的,艾司以前還沒嘗試過,摩托車也跟著扭來扭去。今天賣盒飯的錢交賬了,最近忠伯和顧老先生一直商量天天見的改革問題,採購也有專人負責,所以艾司兜里還真沒錢。
楊聰哪裡肯信,上次這小子二話沒說就摸了幾大百出來,難道這次學精了?哼,跟我比精,就一小白痴,還能翻出我楊爺的手心?
見楊聰執意不聽,艾司也不敢騎快,索性將車停在一小路旁邊,抬起胳膊讓楊聰將口袋翻遍。
真沒有?唉,今天有夠倒霉。楊聰一臉失望,所有口袋都翻了個底兒掉,除了幾張皺巴巴的紙巾,啥都沒有。
「怎麼樣,沒騙你吧?」艾司揚起眉毛,微微一笑,雖然這個大頭哥哥每次見到不是他欺負別人就是被別人欺負,還每次都要錢,不過中秋節他有帶艾司去天台喝酒吃烤肉,人還是挺好的。
「唉……怎麼今個兒沒錢了?能幫哥哥借點嗎?我……」
喵——一聲貓叫將艾司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只見一隻小黑貓領著一隻小黃貓從路旁向黑巷子里走去。
兩隻小貓肩並肩地靠在一起前行,那隻小黑貓趾高氣揚,一身黑綢般柔順的毛髮,四隻小爪是白色的,脖子下面也有V形的白毛一直延伸到小腹,就像穿了一件黑色的燕尾服,走起路來像只跳宮廷舞步的馬,紳士而優雅,一雙眼睛大而明亮。
旁邊的小黃貓就很普通,黃褐相間的雜毛,瘦巴巴的,緊緊依靠著小黑貓,兩隻小貓耳鬢廝磨,顯得十分親密。艾司發現,那隻小黃貓的兩隻眼睛一直是緊緊閉著的,它看不見!
小黑貓不緊不慢地走著,讓小黃貓能跟上自己,時不時扭頭吐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去舔舔小黃貓額上的毛髮,像在替小黃貓梳理,又似耳語。
小黃貓眯著眼睛,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有一種怡然自得的幸福,艾司覺得它肯定是在微笑。不知為什麼,艾司覺得好感動,這就是恩恩說過的浪漫的喜歡嗎?艾司覺得自己有點想哭,可是為什麼會想哭呢?
「大頭,你看那兩隻小貓,它們好幸福的樣子。」艾司指著小貓給大頭看。
楊聰一聽火冒三丈,感情你楊爺在這兒口水都說幹了你小子沒聽見?不屑一顧地譏諷道:「幸福?你小子懂什麼叫幸福?告訴你,有錢就有幸福,你有了錢,吃屎都是幸福的;沒錢就什麼都不是,如果你沒錢的話……如果沒錢的話……」楊聰撓撓頭,「那你就只能吃屎了。哼,幸福!」
聽說晚上看見黑貓很不吉利,楊聰氣不打一處來,抄起路旁半截磚頭就要去砸那兩隻小貓:「幸福是吧?正好捉回去吃貓肉羹。」呼地將磚頭扔了出去。
「你幹什麼!」艾司一探手,一把抓住楊聰扔出去的磚頭,瞪大眼睛不解道,「你幹嗎打小貓咪?」
楊聰愣了一下,這小子出手好快!在他從沒見過有人能把剛扔出去的磚頭一把抓住。
便在此時,異變突起,只聽咪的一聲慘叫,黑巷子里躥出一頭龐然大物,一口就將小黃貓叼進嘴裡,可憐的小黃貓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咪咪地呼喚了半聲,就沒了聲音,彷彿還在詢問小黑貓。
小黑貓立刻炸了毛,尾巴直立,沖著黑暗中那龐然大物發出喵的一聲凄厲慘嚎。
艾司顧不得再問楊聰,立馬趕了過去。
艾司看得分明,黑暗中,一頭足有半人高的大狗,四腿如柱,身上沒什麼毛,頸項鬃毛蓬生,腦袋超大,口裂極開,那隻小黃貓被這隻大狗放在自己身前,用一隻爪子壓著,已經一動不動,那獠牙上還沾著貓毛。
小黑貓和那大狗體量相差何止百倍,可小黑貓盯著自己的同伴,一邊渾身發著抖,一邊奮不顧身地朝那大狗撞去。
楊聰也看見了,他想跑,可是腿發軟,逃不掉,那哪是什麼大狗,那分明就是一頭非洲雄獅!可是,他媽的!他媽的,這裡是市區!怎麼會有獅子?這是開哪國的玩笑?楊爺我今晚是要一路黑到底了嗎?果然看見黑貓沒有好兆頭!
在艾司眼裡,那條大狗狗霸氣凜然地站在那裡,小黑貓使出全身力氣撞上去它也巋然不動,眼裡流露齣戲謔的神情。故意將小黃貓壓在爪子下,就像一隻貓壓著一隻老鼠,等著小黑貓一次又一次地撞過來,有時候冷不丁地揮出一爪,將小黑貓像拍蒼蠅一樣拍出老遠,然後等著小黑貓戰戰兢兢地再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衝過來。
艾司看不下去了,身上的血都往腦子裡涌,他的額頭開始發燙,蝶狀紅斑像血一樣滲出來,迅速擴散。花菜不是這樣的,花菜不會這樣做,小黑貓好勇敢,大狗狗太可惡!當小黑貓哀鳴著,顫抖著,再一次不屈不撓地沖向大狗狗,而那大狗狗卻獰笑著張開血盆大口時,艾司終於忍不住了,他彷彿再一次重歷那頭黑熊撲向恩恩的一幕。
周圍的一切都忘記了,場景變暗,牆面、路面都消失了,艾司眼中只剩下那頭壞狗狗、顫巍巍的小黑貓、一動不動的小黃貓!壞狗狗!艾司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怎麼回事?怎麼突然變冷了?不遠處的楊聰忽然渾身一個激靈,心底不止念了一萬遍老子楊爺不怕,可是怎麼全身都發起抖來了?他左手握住右手手腕,不住暗罵:抖什麼抖!抖什麼抖!可是沒用,那雙手像患了雞爪瘋一樣在風中凌亂。
隨後的一剎那,楊聰看見,艾司大吼了一聲:「壞狗狗!」然後沖了出去。
有那麼一瞬間,楊聰驚愕得忘記了顫抖,那是獅子啊,那小子趕著投胎啊?原本只以為是個小白痴,可沒想到竟然白痴到這種程度!
說時遲那時快,艾司后發而先至,含背拔胸,握拳如開弓,至縮而反,踏步,前傾,發力肘中,日字沖拳,嘭的一聲悶響,那頭雄獅下頜中拳,那一臉獰笑都被打回肚子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震驚!
一種前所未有的痛楚徹底激怒了這頭獸中之王,它發出怒吼般的咆哮,微微一退,跟著往前一撲,抬起兩隻長滿利爪的前肢呈十字划拉。
艾司弓步前沖,上身陡然如折斷一般向後仰,獅退人進,獅撲人仰,時間拿捏得剛剛好,配合得好似跳著雙人舞步。
獅爪劃破艾司上衣,但去勢已弱,艾司上半身如壓彎的樹枝反彈回來,雙手合十,居中插入分開,將獅子的兩隻前爪撥向兩旁,跟著雙臂一摟,若霸王抱瓮般摟住了獅子的頭顱,向下一壓,下方是弓步膝蓋,獅子下頜又被重重頂了一擊,拚命後退,四根爪子在地上蹭出抓痕。
艾司鬆手,一個弓步側旋踢,以前腿為支點,後腿如鞭,嘭——重重踢在獅身右側,雄獅打了個滾,翻身咆哮。
艾司追擊過去,雄獅並未立刻爬起,四爪朝天,對著艾司追來的方向張開大嘴,從森然獠牙中噴出腥臭熱氣,面露兇相,嘯聲沉悶。
雄獅的四條腿都縮了起來,躺在地上彎腰弓背,彷彿只等艾司靠近,隨時準備探出利爪給艾司來上一爪。
艾司大步向前,視雄獅如無物,雄獅一看機會難得,伸出前爪就是狠狠一抓,誰料不知何時艾司已將楊聰扔的那半截磚頭又握在了手上,仿若未卜先知一般,對著雄獅伸出來的前爪就是一板磚。
啪的一聲脆響,雄獅前爪一縮,大聲咆哮,艾司第二板磚從上往下,劃了一道弧線,繞到獅子的血盆大口上方,對著獅鼻啪地又是一板磚,兩聲脆響連貫而有力,就像有人鼓掌一般。
啪啪兩聲,雄獅的怒吼咆哮頓時變作了小狗般的「嚶嗚」之聲,又翻身打了個滾,掉頭跑出三五步遠,扭頭一望艾司還站在路中,手裡的板磚血跡斑斑,雄獅又驚又懼,一條右前腿蜷縮在腹下,僅用剩下的三條腿一拐一拐地逃進黑暗中,不敢停留。
11
照理說獅子跑了,楊聰該不怕了,可他抖得更厲害了,「燕趙有猛士,力能搏獅虎」,可那應該是小說里才有的東西吧?就算有,也該是長得高大魁梧,一身雄赳赳的肌肉,若鐵塔般的壯漢才稱得上猛士嘛,這小子明明看上去並沒有多雄壯啊,那胳膊腿兒也不比自己粗多少,身高也就比楊爺我高那麼一點點,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啊?真武大仙附體了?那小子的額頭一片殷紅是怎麼回事?那股寒意從何而來?媽的,為什麼老子還在發抖?
艾司心情平復下來,扔掉板磚,調勻呼吸,剛才拍擊大狗的一瞬間,有些記憶的碎片出現在艾司腦海,有許多鐵籠子,籠子里有許多和自己很像的小夥伴,與他們一同被關在籠子里的,還有棕熊、獅虎、鱷魚、猩猩等野獸,雙方都雙目赤紅,捉對廝殺,有的小夥伴戰勝了野獸,也有小夥伴被野獸壓在身下,咬在嘴裡,叫聲慘烈,刺人耳膜。
那是什麼地方?好可怕!趕緊忘掉,不要去想,不要去想!艾司拍拍腦袋,揉揉太陽穴,忘掉了忘掉了,艾司什麼都想不起來,艾司自我安慰著走回小黃貓躺的地方。
小黃貓一動不動,連肚腹也沒了起伏,艾司蹲下來,伸出食指捋了捋小黃貓的額頭,小黃貓還是不動。
小黑貓也一步一跳地挪了過來,不過停在距離艾司三步遠的地方不敢靠近,一對比就能看出,誰才是在場最可怕的生物,雖然小黑貓生活在城裡,見慣了兩條腿的生物,但眼前這個兩條腿的不一樣,小黑貓本能地感到畏懼。
小黑貓不敢過於靠近,眼巴巴地瞅著小黃貓,喵喵叫個不停,小黃貓沒有像往常那樣回應,爪子也沒有動一下,腦袋也沒向這邊探,小黑貓的叫聲越發焦急,不安地來回走動。
艾司看到小黑貓的樣子,彷彿看到了小木屋中等待花菜的自己,焦灼、不安、失落和恐懼佔滿內心,自己還有恩恩,小黑貓有什麼,它什麼都沒有了……
艾司鼻尖一酸,淚水瞬間充滿眼眶,瞅著小黑貓:「貓貓啊,你的小夥伴……它死啦!嗚哇……」艾司跪坐於地,開始放聲號哭。
艾司一開始哭,周圍的氣溫似乎恢復了尋常的溫度,空氣開始徐徐流動,遠處的車鳴和樓燈仿若重回這個世界。小黑貓第一個敏銳地察覺到,那個跪坐於地上,渾身散發出悲傷氣息的兩腿生物,和剛才那個手持板磚的兩腿生物,完全不是同一個東西了。
真的好奇怪,明明外形沒有任何改變,為什麼突然會散發出完全不同的氣息呢?小黑貓的小腦瓜子里想不到那麼多東西,它沒有感覺到恐懼,卻感覺到了一種與自己內心同源的悲傷,它掙扎著靠了過來,探出小爪扒拉自己的小夥伴,小夥伴一動不動,小黑貓很奇怪,小黃不應該這樣子的,為什麼它不動了呢?
它不解,它迷茫,它無助,小黑貓不停地用小爪輕輕撥動小黃貓癱軟的腦袋,吐出舌頭舔它的毛髮,發出「喵喵」的親昵叫聲,時不時抬頭望望,用那雙眼盯著那個傷心痛哭的男孩,艾司回望過來,四目相看淚眼。
過了一會兒,楊聰也感到了變化,好像沒剛才那麼冷了,不過出了一身冷汗,內衣都濕透了,滑膩膩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自己也不發抖了。呼,還好還好,楊爺我的小魂兒都差點給嚇掉了。楊聰想喊艾司:「喂……那誰誰……我們走吧……」一張嘴卻發現只有氣流通過喉部,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艾司哭了一會兒,聲音小了下來,改為抽泣,小黑貓好勇敢,雖然它好悲傷,但是沒有哭啊,艾司也要勇敢起來。艾司想拍拍小黑貓的頭以示安慰,小黑貓卻受到了驚嚇,猛地將頭對著艾司,全身一縮,微微發顫,身體斜傾想要避開艾司的手掌。
艾司的手沒有落在小黑貓身上,而是掌心向上攤開在小黑貓面前,他抬起左手手背胡亂擦乾眼淚鼻涕,溫柔道:「哪,貓貓啊,小黃貓它死啦……我們把它埋起來好不好?」
小黑貓有些疑懼又有些好奇,自己眼前的這隻手掌並不寬大,卻散發出絲絲的熱氣,在這深秋的夜晚靠近,就能感到那一絲暖意。小黑貓將自己的小爪搭在手掌的指尖,拍了一下,又馬上縮了回去,望著自己的小夥伴,喵喵地叫喚著。
艾司蹲了起來,準備將小黃貓埋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他用兩隻手去捧起小黃貓。
小黑貓頓時發毛了,喵嗚!一聲怒吼,跳到艾司腿上就是一通亂抓,用小牙齒咬住艾司的衣服又拖又拽,不許艾司碰小黃貓。
艾司高舉雙手投降:「好好,我不碰你的小夥伴,對不起,對不起,貓貓。」隨後又商量道,「你看,我們把它送到那棵樹那邊去好不好?」艾司伸手指向遠方的那棵樹。
這時楊聰也走了過來,總算聲音嘶啞地說出了第一句話:「和一頭畜生說什麼,它哪聽得懂。」
艾司掃了他一眼,楊聰忽然回過神來,噤若寒蟬。
艾司站起身來,鼓勵小黑貓:「我們過去吧?」他帶頭走了一步。
楊聰等著看笑話,沒想到那隻小黑貓竟像似聽懂了艾司的話,默默地走過去,輕輕地銜住小黃貓脖子上的皮毛,叼起來,盡量不讓小黃貓身體拖在地上,一瘸一拐,吃力地跟了過去。
楊聰瞪大了眼睛,今天晚上他看到了太多奇迹,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清醒。
短短几十步距離,對小黑貓而言卻太過漫長,將小黃貓拖到樹下,它已經累得走不動了。艾司本想挖個坑,可他發現樹下有個洞,洞里有些枯草,洞口還有些骨頭渣子,看著小黑貓費力地將小黃貓拖進洞里去,艾司才明白,原來這裡竟然是它們的家!
小黑貓將小黃貓安放在枯草做成的床上,在小黃貓旁邊匍匐趴下,顯得十分安詳,肚腹輕輕有節律地起伏著。艾司就趴在洞口,沖著樹洞里說話:「貓貓啊,小黃它死啦,今後就只剩下你一個人,該怎麼辦呢?」
小黑貓抬起頭看了看他,一雙貓眼在洞穴中發出碧黃色的光。
艾司想了想,問道:「要不要去艾司家裡啊?艾司家裡有恩恩,有雅欣,有婉兒,她們很愛小動物的,肯定會喜歡你的,和你做好朋友好不好?」
小黑貓盯著艾司看了一會兒,將頭轉過去,枕在小黃貓後腿上,再也沒有轉過來的意思。
艾司明白了,安慰道:「哦,那我明天來看你,貓貓不要太傷心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走吧,大頭。」艾司擦乾眼淚,一臉憂傷,忽然問道,「你剛才說你想借錢?」
「別介!」楊聰一愣,隨即賠上笑臉,「咱哥倆誰跟誰呀,談錢多傷感情啊。」看著艾司那張憂鬱的臉,楊聰的大腦開始飛速轉動,想起來了!「艾司哥……小艾哥是吧!」楊聰臉上洋溢著熱情奔放的燦爛微笑,「一看你就是人中之龍,儀錶堂堂,氣度不凡,一表人才,玉樹臨風,器宇軒昂,大將之風,不是,大帥之風,威猛無雙,雄赳赳,氣昂昂,一條飛龍橫長江,八方勇士來覲見,不識廬山真霸王……」
「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吧?你這說的什麼呢?」艾司騎上摩托,戴好頭盔,轉頭道,「上來啊。送你到哪兒?」
楊聰心頭惴惴上了摩托,思索著:這小子是真傻呢還是裝傻啊?他要是照剛才那麼給楊爺來上一下子,楊爺我可承受不起。
「小艾哥,看不出來您還是個練家子啊,以前也在道上混過吧?」楊聰一臉諂笑。
「什麼?我不懂。」
「我是說小艾哥您以前打別人,那還不三拳兩腳就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不能打人的!」艾司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恩恩說過,不能這樣對別人,否則她就再也不理我啦。」
「恩恩算個球啊,以小艾哥您這樣的身手,那是打遍大江南北也找不到幾個對手吧,想當年我大頭也……」
「你怎麼能這樣說恩恩呢?我不搭你啦!」艾司一個急停,楊聰差點被拋飛。
「以後你再說恩恩的壞話,我們就不是朋友了!」艾司嚴厲地告訴楊聰,「這裡應該沒人會追你了,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我要快點趕回去,不然恩恩又要罵我了。」
「小艾哥走好,小艾哥慢走……」楊聰點頭哈腰地鞠躬送行,心想:那個叫恩恩的,看來是大哥大!手下都這麼厲害了,那在道上還不是橫行的角兒,估摸著怎麼說也得是洪爺那個級別的,我要不要去拜碼頭?要是能在恩爺手下混碗飯吃,那我楊爺豈不是又有出頭之日了?哈哈哈哈……
街旁的電器商鋪內,展示電視機正播報新聞:「緊急通告,緊急通告,動物園一運輸車輛在南二環路口發生交通事故,當時車內正搭載一頭成年非洲雄獅,目前……」
恩恩、婉兒、雅欣三人拎著沉重的書包回來,往沙發上一扔,就要往沙發上躺。恩恩眼尖,一進門就看見艾司拿著他的外衣一針一線地在那兒補衣服呢,這小子看見自己還眼神驚惶,有貓膩:「艾司,你的衣服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啦?」
雅欣也看到了:「哇,跟人打架啊?被撕爛的耶。」婉兒也投來關注的目光。
「不是不是!」艾司手忙腳亂地比畫著解釋,「你們聽我說,我救了一隻小貓咪耶,有隻壞狗狗有那麼大……」
這一夜,艾司都沒睡,滿腦子裡想的都是那隻小黑貓,會不會下雨,會不會刮大風,失去了小黃貓的小黑貓,會不會怕黑……
同樣一夜沒睡的,還有一個叫楊聰的人,他側躺在一個無人的角落,努力睜大那雙黑豆小眼睛,思索著:那小子的身手真不是蓋的,可他的智商好像很有問題,不管別人說什麼他都信的樣子,得想個什麼法子,要是那小子肯幫著自己打架,那我楊爺就……嘿嘿嘿……
12
被艾司打痛的雄師正在二三環間遊盪,受了驚嚇的它專揀偏僻小巷走,主幹道車來車往太可怕了,誰知道小巷裡也不安全。
飢腸轆轆的它餓得兩眼冒著黃光,它又聽到了腳步聲,選擇了一處利於自己發起攻擊的地方,潛伏下來。
司徒笑很煩,很鬱悶。
這兩周,司徒笑很難過。
追蟋蟀,闖過五條主幹道,造成十九起車禍,所幸沒有人員傷亡,但司徒笑打空了一整個彈夾,共計十八枚子彈,停車場有十五輛車因直接或間接原因被他損毀,購書城的短暫混亂,造成兩人輕傷一人重傷,全都要算在司徒笑頭上。
英姐很客氣地將司徒笑請進辦公室:「剛才交通部的長官,就站在你站的這個位置,唾沫橫飛地罵了我半個小時,口水都吐到我臉上了,需要我轉述一遍他的話嗎?」
「不需要,英姐!」司徒笑筆直端立,目不斜視。
「你就不覺得羞愧嗎?!」程英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以為是拍警匪片啊!還當自己是街上的小流氓啊!無組織紀律,無視群眾性命,你就是這樣當警察的?」
司徒笑如雕像一般,心裡清楚,若英姐提當年,那就是真的生氣了。
接下來就是司徒笑的老程序,寫報告、做檢討、交出配槍,半禁閉一般在局內辦公,司徒笑也知道這段時間風聲緊,自己要乖,雖然他可以不在乎劉顯和,但若把英姐惹毛了,可沒好果子吃。
但他並沒有就此放棄伍家的案子,他在局裡遙控指揮。
每天聽著手下彙報伍文俊和卓思琪的行程,研究著一些他並不怎麼熟悉的法律和財務資料,他畢竟不是專業的,司徒笑確實看不出問題來。但卓思琪最近一段時間的舉止有些怪異,她先後去了好幾個領事館,澳大利亞、丹麥、英國、美國等等,若說是生意上的往來也不像,私人交往也談不上吧?手下沒能跟進去,也不知卓思琪在幹什麼。
而伍文俊則往律師瞿森那裡跑得很勤,但似乎又不是太在意他被坑的那筆巨款了。黎曉玲那邊旁敲側擊,卻也問不出什麼端倪,很是擔心。
至於那兩個疑似殺手的嫌犯,一個只能從租車行查到他用的假身份證,他是從沒有監控的郊區開車進城的,在停車場追丟后便不見了蹤跡,而在圖書城的監控視頻里,根本就拍不到那人的面部特徵。唯一的收穫,就是那人的右手虎口位置,發現一枚像是蟋蟀樣的文身,但是那枚文身不大,很好掩藏。
另一個更是離奇,調看了圖書城周邊所有監控,都沒能找到他的任何蹤跡!就連圖書城裡的防盜監控,也沒能拍到那個大叔的正面影像。那個大叔好像憑空出現在圖書城,離開圖書城之後,又憑空消失了!辦案人員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分析了各種可能性,但沒能找到半點佐證。
兩周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整個案子好像陷入了波瀾不驚的平穩期,受到驚嚇的兩個殺手也銷聲匿跡。
四條人命,前後一個多月時間,司徒笑還因緝兇心切違反了警務條例,被批評被處罰,這些都能接受,但案件仍然毫無進展,這令司徒笑很煩,很火大。
他緩釋壓力的方法也很簡單,軋馬路,他就像一台永遠不知疲倦的機器,邁開雙腿丈量海角市每一條道路的長短,通過雙腿有力地輪替蹬踏,將體內的壓力轉至腳下的大地。
司徒笑軋馬路時還有個習慣,他總會拖上一個人,也不管對方樂不樂意,一路上他會反覆地思考回憶,將案情的每一處細節,每一個疑點都說出來,分析其中的可能性,而那個被逼的陪襯,一般都是高風。
司徒笑今晚找上高風時,高風正在陪黎曉玲散步,所以今夜三人行。
「如果伍文俊是報復殺人,那麼他是怎麼聯繫到殺手的?如果不是伍文俊那又會是誰?如果這兩起車禍都是人為,伍文斌死於謀殺,那麼兇手是誰,出於什麼原因和理由要殺他?卓思琪和伍文斌的死究竟有沒有關係?殺手是與卓思琪和伍文俊兩個人都有關呢,還是與他們其中一個人有關,甚至與他們都無關?……」
一路上司徒笑會滔滔不絕地提出問題,高風安靜地聽著,只有黎曉玲安分不下來,聽到路旁電器店擺出的電視上播報著「緊急通報」,還大驚小怪一番:「喂,有隻獅子跑出來了耶!」
「不過,從卓思琪在伍文斌死後進行股權收購行為來看,讓人不得不產生懷疑,我想把追尋線索的重心放在卓思琪這邊,她最近老是往領事館跑,行為也很古怪。曉玲,根據你對卓思琪的了解,能做個側寫嗎?」
黎曉玲偏過頭來:「我要收費喲。」
司徒笑沉默,高風不滿道:「曉玲。」
黎曉玲道:「好啦好啦,開個玩笑嘛,那麼嚴肅幹什麼。卓思琪這個人呢,我與她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就前一陣子辦喪事的時候,看見她的時間多一點。她穿得比較嚴謹,但打扮化妝這些是比較嫵媚的,給人感覺以一種女強人的外衣掩蓋了她作為女人的內心。從生活細節看她很有規律,而且都是按程序一絲不苟地進行,有兩種情況,一是這種人心思縝密,考慮周詳,謀定而後動,可以看出許多她身為上位決策者的痕迹,她會在要做一件事情之前就將所有準備工作都做好,一旦出手就會按既定步驟一步一步地推進,將所有障礙和突發情況都考慮在內,並有相應的應對策略。」
高風思索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次司徒還真碰上個勁敵了,還有一種情況呢?」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她小心謹慎,掩蓋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因為一個人身上背負的秘密越多,她要考慮的問題也就越多,生怕一個差錯露出什麼破綻,不露破綻的最好辦法,就是按照生活習俗中的標準禮儀,一絲不苟地規範自身行為。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內心積藏的壓力會越來越大,需要找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徹底發泄。」
司徒笑聽懂一部分,反問道:「情緒的堆積會瀕臨爆發邊緣,這種爆發是否會觸碰法律的底線?」
黎曉玲笑道:「你太小看情緒的爆發了,嚴重的負面情緒爆發可以達到一種連自己性命都不顧的歇斯底里,別說觸碰法律的底線,他們甚至能挑戰你對邪惡想象的極限。」
不知不覺,三人已經走進無人的小巷。
高風沉吟道:「這樣說來,第二種情況比第一種還可怕?」
「那也不一定,只要有發泄的途徑,情緒就不會一直堆積下去,我在卓思琪身上沒有看到多少情緒失控的徵兆。」
那麼還是第一種情況嗎?高風見司徒笑不語,也不願去打斷他的思路,可是黑暗中那兩個黃黃的像小燈泡一樣的是什麼?
「喂!」高風碰碰司徒笑胳膊,「那是什麼東西?」
黎曉玲抬頭看了一眼:「一隻貓嘛,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司徒笑也看了看,像是某種貓科動物,只是……就一隻貓來說,那兩隻眼睛的間距,是不是大了點?那隻貓的腦袋很大呀。
司徒笑感到一絲危險,大腦開始自動分析軋馬路時收集到的各種信息,人流聲、交談聲、車聲、喇叭聲,各種場景被一一剝去,最後只剩下一個聲音:「緊急通報,緊急通報!……」
兩隻黃色燈泡迅速接近,司徒笑猛一發力,將旁邊的高風連同高風旁邊的黎曉玲一起推開,剛剛做完這一動作,便是呼的一聲,一頭體長超過二米五,體重超過二百公斤的非洲雄獅在夜光下舒展四肢,箭射而至,直撲司徒笑。
司徒笑已來不及閃避,他做了一個雙腿微分,不丁不八的站姿,捏緊了簸箕大的拳頭,暗喝了一聲:「來得好!」
生死攸關的一瞬間,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緩慢下來,司徒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頭雄獅在空中將它的頭緩緩扭轉九十度,以便那鋒利的牙齒更好地咬住自己的脖子。
司徒笑輕輕後仰,微微偏頭,握拳的手自右下而左上,一記漂亮的勾拳在空中直追閃電,當司徒笑的指骨和雄獅的顱骨進行強強硬碰時,司徒笑就知道,打中了!
雄獅打著旋兒從司徒笑右肩擦過,胡亂揮動的爪子依然給司徒笑留下三道血痕,碩大的身軀被司徒笑一拳打得在空中整整翻轉三百六十度,才重重落地。
那一記重拳頓時打得雄獅七葷八素不辨東西,不過司徒笑顯然沒有就此放過的意思,他清楚自己剛才不過是在雄獅的突襲中撿回一條命來,那一拳若沒有打中雄獅,此刻自己的脖子已經在雄獅嘴裡了。
司徒笑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前去,雄獅還在地上翻身尚未站起,司徒笑一個撲抱壓在雄獅身上,一手穿過雄獅鬃毛箍住了雄獅脖子,另一隻手不停肘擊雄獅頭部,雄獅好幾次想扭過頭來咬司徒笑,都被司徒笑狠狠地打了回去。
一旁驚魂未定的兩人只能當了看客,高風還好一點,在他心裡,他所認識的那個司徒笑一貫就是這麼猛烈,旁邊的黎曉玲則完全被震驚了,除了無意識地重複著:「Oh,MyGod!」找不到別的表達方式。
司徒笑連續猛擊了六七次,那雄獅四肢一松,整個兒癱在了地上,司徒笑兀自不放心地又打了兩下,見雄獅沒了反應,這才起身,活動了一下肩頸關節,長出了一口氣,彷彿打得很過癮。
司徒笑扭頭看了看,對兩位觀眾道:「打電話叫人。」摸了摸雄獅,「它沒死,暈了。」
那一刻,清風雅靜,黎曉玲聽到自己吞咽唾沫的聲音,問道:「司徒他……他……他真的是人類嗎?」
高風答道:「我不是很清楚,你去問他吧。」
或許是痛毆雄獅令司徒笑的情緒得到了發泄,又或許是在雄獅身上找回了昔日的自信,司徒笑有些閑不住了,最近風聲似乎已經過了,他就像頭蟄伏一冬的大棕熊,又準備出來活動活動筋骨了。
老劉同志在辦公室里,透過玻璃窗看著晃動脖子,掰動指骨發出咔咔響聲的司徒笑,心裡都有點發憷,這小子,莫不是又想搞風搞雨了?
司徒笑曾向購書城索要了當日的監控錄像,除了分析那個殺手的動作之外,還找到了卓思琪的監控,不過只有一小段,後來場面混亂了,就沒找到人了。
那一小段監控,司徒笑也覺得不對勁,就像前段時間看車禍現場監控一樣,一開始還是沒看出問題來,可他反覆看,反覆看,最後發現,原來是卓思琪的兒子不對。通常帶小朋友在節假日去購書城買書,小朋友應該興高采烈才對,就算剛死了父親外公外婆,大舅舅重傷了,可孩子嘛,畢竟不會像成人那樣終日鬱鬱寡歡。
可監控上的伍永龍,好像一點都不高興的樣子,而且拽著媽媽的衣服往前走,但卓思琪卻停著沒動。
司徒笑透過模糊的監控,得出一個結論,卓思琪停步的地方,並不是兒童書櫃,她在自己選書。司徒笑只能看到畫面上的大標牌,卓思琪他們當時停在社科書區,監控畫面顯示,卓思琪在這裡停了足足有兩分鐘,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抽出其中任何一本書來,末了還有意無意朝監控瞟了一眼。
難道是在這裡安排了什麼接頭暗號?或是她已經發現了自己被殺手跟蹤?可是殺手發現自己暴露,引發騷亂已經是十分鐘之後的事情了啊?當司徒笑在辦公室里看監控時,也會忍不住胡思亂想,現在他想明白了,還是得去現場實地看一看,說不定會有什麼發現。
那幾個沒義氣的小子都知道,笑哥現在是戴罪之身,聽說要和笑哥一起出去活動,沒人願意,連好學的章明都磕磕巴巴找了個理由尿遁了。
渾蛋,明明就是殺手太厲害了,關我什麼事,怎麼能都算在我頭上呢?司徒笑憤憤地想,一個人去了購書城。
當時卓思琪應該是站在這個位置的吧?司徒笑憑著記憶找到一個地方,順著看過去,書架上擺著一排社科書,如果是冷門書籍,又沒有新書上架,這些書架上的書大概不會有太多變化,司徒笑目光俯視,半蹲下來,盡量讓自己與卓思琪的目光保持一個高度。
書架上什麼書都有,而且被隨手翻閱之後往往會放回在同一排另外的位置,若在書的側頁做什麼暗號也太明顯了,也很不科學,可卓思琪在這裡待了兩分鐘,究竟在幹什麼呢?
司徒笑的目光在書架上一排一排地瀏覽著,同時回憶著卓思琪的眼神、她的舉止,驀然,一本書的名字跳入司徒笑眼帘《移民,你準備好了嗎?》。
再聯想卓思琪這兩周的舉動,她想要移民!卓思琪想移民?司徒笑被自己這種突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那麼大的公司,不要了?她哥哥還沒死啊,也不管了?她籌措大筆現金流的賬目的確沒有問題,可是,如果那筆巨款不是用來參加招投標的,那麼柏鋪村地塊招投標只是一個幌子,她要將巨額資產轉移國外,那麼在賬目上做的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舉動是否會有合理的解釋?
通過這些天對恆綠公司的探查,司徒笑已經掌握了一些信息,沒錯,恆綠公司的確在很早之前就開始關注柏鋪村地塊的招標競投,也一直是由卓思琪在負責這件事,而且已經取得了極大進展,可招投標馬上就要進行了,這個項目一旦拿到手,他們公司的資產說不定都會翻番,這個時候卓思琪卻在積極考慮移民,這裡面有很大的問題。
司徒笑不禁想起黎曉玲給卓思琪做的側寫:「考慮周詳,謀定而後動!」
她想離開,肯定有原因,那筆消失了的資金,一定還掌握在卓思琪手中,不過讓司徒笑有些憂慮的是,自己手中沒有直接的證據,無法凍結卓思琪的資金鏈。招投標,巨額資金去向不明,資金的調動發生在伍文斌死後——招投標的事會不會和伍文斌的死有關?
這起富豪連續被殺案由於殺手的介入,線索撲朔迷離,這種案子司徒笑也是第一次碰到,感覺千頭萬緒,卻沒有一條線索足夠明確。司徒笑站在書架前想了很久,用手將幾近光潔的圓頭往後摸,暗想:查吧,沿著時間線往回追溯,總能查到與案子有關的線索。
這時候,負責監視卓思琪的李開然打來一個電話,說卓思琪剛剛怒氣沖沖地離開公司,可能有什麼事情發生。
司徒笑叮囑他好好跟緊,開車回警局,他一路上都在想,招投標的事似乎一直擺在明面上,但卻被他們忽略了,這麼大的招投標,裡面涉及的內幕肯定不少,說不定就有伍文斌被殺的真實原因在內。
還沒到警局,李開然的電話又來了,原來卓思琪回到伍家,和伍文俊大吵了一架,由於不敢跟近,所以原因不明。
司徒笑讓李開然先回恆綠公司,想辦法打聽清楚卓思琪發火前發生了什麼事,李開然這些天和恆綠公司的女職員混得很熟,也探到不少正常辦案探不到的消息。
如果是伍文俊打了電話,那麼在電話里就罵回去了,定是卓思琪發現伍文俊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那件事情不僅碰到了卓思琪的痛處,而且她還不敢張揚,會不會和偷情有關?
司徒笑打電話聯繫黎曉玲,讓她幫忙從伍文俊嘴裡套口風,黎曉玲答應下來。
回到警局,司徒笑馬上布置了一項任務,讓組員們想辦法查柏鋪村地塊招投標的事情。一些公開事件是很容易查的,但司徒笑想知道內幕,這可就難壞了組員們。
「笑哥,你要查的這些信息,好像至少要個調查令吧?」朱珠小心地提醒道。
司徒笑想了想,壓低聲音問道:「這個調查令,好像到老劉那一級的許可權就夠了吧?」
朱珠點頭:「是啊,可是,老劉會給你簽嗎?」
司徒笑將聲音壓得更低,附在朱珠耳邊道:「你弄一份調查令來,我替他簽。我教你怎麼去要……」
朱珠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差點驚呼出來,好半天才平復心情,哭喪著臉:「笑哥,你不要拖我下水啊,人家還沒結婚呢,不想這麼早死啊。」
13
柏鋪村地塊招投標計劃是今年五月啟動的經濟區建設工程,目前有意向參與投標的有五家公司,分別是恆綠、鈞鴻、樂苑、新東以及帝錦,本來趙氏集團也有意加入,但不知什麼原因中途退出,剩下的五家地產公司中,就數恆綠公司實力最為雄厚,不出意外,他們拿下這塊地本該十拿九穩,可現在,接連的事故,讓這場拍賣走向變得朦朧起來。
以前司徒笑曾讓人查過,但僅限於恆綠公司內部,對這塊地的招投標工程並未深入調查,如今要細查內幕不是件容易的事,各自分頭行動起來。
到了晚些時候,黎曉玲打來電話,說已經探聽出吵架的原因了。
「你確定?」
「當然,你也不看是誰去問的。我告訴你啊,趕緊登錄網站……」
黎曉玲給出一個網址,似乎是一個較為高端的商務信息網,司徒笑用黎曉玲提供的賬號登錄了,看到了論壇里那篇讓卓思琪勃然大怒的帖子。
那是一封匿名求助帖子,說的是自家嫂子偷人,還訛詐小叔子的家財,下面還給出了一份偷人的證據,那是一份差旅賬單報銷記錄,用紅筆標出了嫂子每年的某個時候,都會用各種借口出差私會情人。
這封匿名帖很顯然是針對卓思琪的,已經發了有一段時間了,而且每天都會被頂到最顯眼的位置,應該是伍文俊搞的把戲。
司徒笑看了看後面同樣也是匿名的回帖,發表的意見大多是,該殺、賣非洲、浸豬籠之類的,這好似小孩子般惡作劇的謾罵帖有什麼意義?若換了自己,根本就懶得理會,可卓思琪為什麼會被激怒?還是說,這帖子里隱藏著什麼她不願意被人知道的信息?
司徒笑將目光重新鎖定原帖,看著報銷單上的時間數據,七月四日,七月三日,七月六日,七月七日……
七月七日!
司徒笑坐直身子,迅速而完整地瀏覽了一遍帖子,卓思琪近六年來,每年幾乎都是七月頭幾日出差,十一、十二日左右返回,當然,對一個常常出差的女強者而言這並不顯眼,除非有心人特意地調查和尋找,還須是對她行止非常熟悉的人,伍文俊應該不可能查到這一步,難道這是伍文斌暗中查的?這是導致夫妻反目,伍文斌死亡的原因嗎?
司徒笑大腦中對七月七日這個時間,有個模糊而強烈的預感,這個時間很關鍵,如果這個時間出發,那麼視與情人距離遠近,與情人幽會的時間要麼在七月八、九日,或是十、十一日,不對,讓自己心生警覺的不是這個時間,七月七日,到底七月七日有什麼問題?七夕情人節?那是農曆吧,但是自己在哪裡有聽過這個時間段啊?
情人……龍建!
司徒笑猛地一拍腦門,想起來了!
龍建的死亡時間,七月七日,708變態兇殺案!龍建的妻子說他每年這個時間出門獨自旅行,最長不超過三天,時間也吻合!不會這麼巧吧?
卓思琪的情人是龍建?那龍建的死與她是否有關?如同被一道閃電擊中,司徒笑心中的疑惑接二連三地被解開。
在追捕那個利用事故製造死亡和殺戮的殺手時,高風提到擔心兇手有槍,自己曾有個模糊的念頭,當時一直沒想起是什麼來,現在豁然開朗,那個殺手的行為模式和逃亡的剽悍程度,與那名變態兇殺犯何其相似,自己一直想不明白,那個變態兇殺犯為什麼能有那麼強,難道說,他也是一名殺手?
如果龍建是被卓思琪僱人殺的,那麼708兇殺案的其餘三名死者是否死於類似的原因,雖說都是普通人,可誰能斷定普通人身上沒有隱藏大秘密?反過來說,若卓思琪敢僱人殺了自己的小情人,那麼她再僱人殺死自己的丈夫也就不足為奇了。
伍文斌起疑自己妻子不忠,卓思琪慌亂下請殺手殺了自己的小情人,企圖銷毀證據,丈夫還是不依不饒,想查出姦夫並將她逐出家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僱人把丈夫也殺了,做得都很乾凈隱秘,不會惹人懷疑。這個假設在邏輯上是說得通的,只是,其中有太多的「為什麼」無法解釋。
為什麼伍文斌會起疑?卓思琪偷會六年都沒露出破綻。為什麼她的情人會是龍建?兩人身份地位相差如此之大。只是私會情人的事情暴露就讓卓思琪雇兇殺人?什麼事會驅使她做出如此瘋狂的決定?
沒有證據的假設只能是胡思亂想,司徒笑隱隱覺得,如果解答了那些為什麼,說不定就能查出伍家兇案的真相,而同時,708兇殺案也會有關鍵的線索被抓住。殺手?那個變態的殺手和製造事故的殺手明顯是兩個人,還有那天在購書城看到的另一個中年大漢,他是不是那個變態,還是另有其人?海角市到底有多少殺手,從哪兒冒出來的,以前怎麼沒見過?
司徒笑隱約覺得,事情在向不妙的方向發展,自己現在查的,好像只是冰山一角。
卓思琪和龍建的出行時間驚人地吻合,但他們是否有所關聯還只是司徒笑的一種直覺,證據,他需要的是證據。當初查龍建之死時,司徒笑他們曾查過龍建的情人,但龍建隱藏得很好,他家裡沒有任何線索。不過,當時查得未必很細,司徒笑覺得,有必要再查一查龍建和他的情人。
只是龍建的案子已經不在司徒笑的管轄範圍之內了,不能找組員去,這事要是被老劉知道了又會參自己一本,不用選,司徒笑首先想到的就是高風。
「高風,還記得龍建嗎?」
「708的龍建,怎麼會不記得。」高風脫口而出,跟著一愣,驚恐道,「你還在查!」
司徒笑趕緊捂住他的嘴:「你小聲點。」四顧張望一番,「跟你說個事兒……」
高風聽了司徒笑的分析也是詫異:「不會這麼離奇吧,這兩個人身份差太多了,怎麼能走到一起去?你有幾成把握?」
「這個,要查了才知道,孟慶芝沒見過你,你出面比較合適。」
「為什麼是我,你自己怎麼不去?」
「圖書城追那個殺手不是把事情搞大了嗎,我現在是戴罪之身,別說越權查案,就是走路姿勢沒有擺正,老劉都會打小報告。你戴著監聽設備去,我在警局裡告訴你該怎麼問。」
「我不幹,我又不是刑警,冒名頂替去盤問人家,被揭穿了怎麼辦?」
「上次兄弟我沒拉你下水吧?一個小忙而已。」
「你還好意思說上次?你以為就你一個人寫報告?你以為監控不到誰把車開出去的?」
「你自己想清楚,我是在幫你的曉玲查案,幫我就是幫你自己。」
「你……」
第二天。
「孟慶芝女士是吧?我是刑偵處的,關於你丈夫的案子,現在有了些新的進展,不過還有些疑問,所以來打擾了。」
「上次不是問過了嗎,還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監聽設備將聲音清楚地傳到司徒笑的耳朵里,而針孔攝像機則將孟慶芝的表情準確地記錄下來傳到了司徒笑的電腦中。
高風淺淺地微笑,用手扶了扶額前頭髮,心中暗罵:司徒,你倒是快說話啊,你不說話我怎麼問?
「我去給你倒杯水吧。」孟慶芝都看出了這位警官的不安。
司徒笑趁機在無線耳塞里攛掇:「走一圈,看看四周,停,停一下,靠近點,讓我看清那張照片。」高風拿起一張四人合照,四個年輕人,似乎在校園裡照的,其中一個是龍建。
「那是我丈夫在大學里最好的幾個同學。」孟慶芝一面倒水一面說著。
「他們都是醫生?」高風隨口問了句,放下了照片。
「嗯,去了不同的醫院和科室,都是醫生。」孟慶芝遞過杯子。
「關於你丈夫單獨出遊的習慣,你還能回憶起準確的時間嗎?」高風接過水才又問道。
孟慶芝想了想,說:「應該是十年前吧,當時我們租的老房子拆遷,我沒工作,孩子又小,他一個人壓力很大,說是一個人旅遊可以讓人好好思考,他走得又不遠,每天都通電話,我本來一開始也有點擔心,後來就習慣了,第二年他真的找親戚借到一筆錢,我們才買了現在這個房子。」
「十年前哪個月,你還記得嗎?」
「九月,當時為萍萍讀幼兒園的事我們愁了很久,我記得很清楚。」
十年前?司徒笑調出從帖子上複製下來的圖片,沒有,時間對不上,事實上卓思琪較有規律的七月出行是六年前開始的,十年前她還沒結婚呢。
「對了孟女士,你先前說你丈夫每年除了七月,還有別的時間也會選擇單獨外出旅行,不知都有哪些時間呢?是固定的呢還是隨意的?」
「最近幾年七月時間比較固定一點,其餘的有時候九月,有時候三四月都有,比較隨意。」
「都在三月、四月、九月的什麼時候,你還能想起來嗎?」
「嗯,太遠了想不起來,但是去年十一月五號左右,他出去了一周,四月中出去了幾天,前年,十二月應該出去了幾天,這些和他遇害有關係嗎?」
「這還需要進一步查實,不過我們警方掌握的線索越多,對破案就越有幫助,你記得他前年十二月是幾號出去的嗎?」
「你等等,我找一下。」孟慶芝翻出一個筆記本,看了看道,「應該是十二月八號,十一號回來的。」
「這是什麼?你有記錄?」
「不是,是賬本,我有記賬的習慣,如果阿建出門,那幾天家裡的鮮奶就會少訂一盒。」
「能讓我看看嗎?你們是每天必喝鮮奶?只要少了一盒就是龍建外出的時候?」
「當然不是,萍萍有時候會不喝,不過只要是我記憶中阿建出門的月份對了,連續幾天都少鮮奶那就一定是了。比如說這個……前年三月十二號,到十五號才回來,還有這個……」
孟慶芝一頁一頁地翻查記錄,司徒笑在電腦上一個一個地比對。
不對,不對,還是不對,除了七月時間吻合,其餘時間都對不上,難道說卓思琪與龍建的時間只是巧合?不過,這龍建每年獨自外出的時間未免也太多了點吧?
「孟女士,你覺得龍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比如說他平日在生活里,或者,你們怎麼認識的?」高風將賬本還給孟慶芝。
「這個也和案子有關?」孟慶芝有些起疑了,這些問題涉及個人隱私。
「我們是很希望早日抓住殺害你丈夫的兇手,任何細節都有可能成為破案的線索。」高風的親和力展露無餘,他輕扶眼鏡,一派書生氣息。
「阿建他,對我很好,也很愛我們的女兒,原本我在超市工作,自從有了萍萍之後,阿建就讓我回家休養,說生活來源不用我操心。家裡的事他做主多一些,嗯,有時候也不是什麼事都告訴我,但也只是不想我操心,家裡條件困難時他也一個人扛下來。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天性,有時候他獨自外出時間太多了,我……我竟然有些懷疑他在外面有人……他很愛這個家的,我不該懷疑他啊……」似乎觸及了龍太太的傷心處,她掩面哭泣起來。
司徒笑又問了一個問題,高風有些不忍,司徒笑在耳塞里催促:「快問,快問。」
「龍太太,你為什麼會懷疑你丈夫出軌呢?就因為他常常獨自外出嗎?」高風換了稱謂,以喚起孟慶芝的某些回憶。
「不是。」孟慶芝抽吸了一下,止住傷痛,「他……他每次外出都會打電話回來的,而且我隨時打過去他都會接,在外面有女人的男人不會這樣。只是……只是我有幾次聽到別人說,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他回來不會怎麼提起的,我有時候會問他,他也總是開玩笑一樣轉移話題,我感覺他就算在外面沒女人,似乎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警官,這和他的死有沒有關係?我知道他是愛我的,或許我早點勸他就不會這樣了。」
「上次我們同事來詢問的時候你為什麼沒說這事?」
「當時我亂極了,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一個人帶著萍萍,要怎麼活下去,我……」龍太太又哽咽了。
「龍太太不要太過傷心了,你……你都是什麼時候聽到別人提起你先生在外面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你有沒有打聽過那女人長什麼樣?」高風跳過一個問題,自己加了一個上去。
「沒有,這種事情他們怎麼會當著我說,都是在背後議論。」
「你……能不能給我們一份在背後議論這種事情的人的名單啊?」高風在心裡暗罵:司徒笑,我下次絕不會幫你問這麼缺德的問題。
「為什麼要這個?你們也懷疑阿建在外面有人?」
「我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線索,說不定裡面會有破案的關鍵。」
「可是,你們這樣去問,那我……」
「孟女士,我知道這樣會讓你難做,但你要考慮清楚了,這關係到你丈夫的真實死因,我們不會強求你,你可以仔細考慮一下。」高風決定不用司徒笑的說辭,自己做主。
孟慶芝低頭沉默片刻,找來紙筆寫下人名和地址,高風起身告辭:「打擾了,一有新的進展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
一出門高風就發狠話:「不陪你玩兒了,這些人要問你自己問。」
「都是左鄰右舍,你多幾步路,要問就一口氣問完啊。」
「你讓我提的都是什麼問題?你倒是躲得遠遠的,我要和人家面對面,你讓我一個男的,去問人家夫妻一周過幾次夫妻生活,叫我怎麼問?」
「所以說你和屍體相處時間太長了,都不會和人相處了,就說是破案需要嘛,夫妻生活的質量和數量與男人在外面有沒有情人是有直接關係的。」
「放屁,我要回去了,我那邊還有一個肝毒分析沒做呢。」
「不知道曉玲聽到你對她『男朋友』的案子是這個態度,會是怎樣一種心情啊?」司徒笑在另一頭威脅著。
「龍建的案子和卓思琪的案子,有毛的關係,我看你是在胡扯,就想支我當槍使,替你背黑鍋。」
「唉,曉玲啊,曉玲。」
「司徒笑,我看你最近很不正常,你該去看醫生了,是不是因為兩起案子都沒破獲,兩個兇手都在你眼皮下跑掉了,所以才拉我來陪你發瘋?媽的,第一個先問誰。」
「這才是好兄弟嘛。」
……
高風將零星的記錄扔到司徒笑面前:「你覺得他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根本就是看龍建常一個人出去,大家閑得無聊,編些閑言閑語打發時間。」
高風的每次問詢司徒笑都等於親身參與,自然知道結果,在孟慶芝提供的名單中,有些人純屬以訛傳訛,但也有些人言之鑿鑿,說得有鼻子有眼,但他們說的女子各不相同,甚至還說龍建將有些女的肚子都搞大了,怎麼聽怎麼像江湖傳言、八卦新聞。除非龍建是一個情場老手,可從照片看人家長著一張老實臉,又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人,能有老婆就不錯了。
司徒笑淡然自若:「恰恰相反,我覺得這正好解釋了龍建每年都有幾個月不定期獨自出行的原因。」
「什麼原因?」
「非法行醫。」
高風一愣,在大型醫院的醫生確實常有利用休息時間出診下級醫院增加自己額外收入的做法,若是外科大夫被稱為走刀,若距離遠就是走飛刀,但若超出了自己的行醫職權範圍,那就是非法行醫了。
「這方面你應該比我懂,你說有這種可能性嗎?」
「可是醫生通常有違法阻卻約束,說他攬私活我沒意見,你說他非法行醫可能性不大吧?他是有執業醫師證的。」
「嗯,不對,攬私活不用瞞著太太,我估計裡面有違法的成分,所以龍建每次單獨出行這麼小心,他是婦科醫生,以你的專業,婦科醫生哪些行為會構成違法?」
「超範圍行醫,比如干麻醉或主刀胸外什麼的。」
「不對,如果鄰居傳言是真的,那麼和他在一起的應該是不同女性,估計他還是在從事婦科的本行,在這個行當裡面有什麼是不能被人知道的,或是觸犯法律的?」
「這個……利用職務之便性侵患者?非法墮胎?替有案底的通緝犯進行婦科手術?」
「非法墮胎。」司徒笑想起那些鄰居說的大肚子,微微點頭。
「這個和卓思琪有什麼關係,難道卓思琪每年七月去墮胎一次?」
「你的思維遲鈍了,如果龍建每年單獨出遊是為了攬私活,那麼他每年固定時間出遊則是為了會情人,二者並不矛盾。」
「問題是證據,你還是沒找到你想要的證據,你只有一個巧合和一個假說。」
「證據會有的,只要我們不斷地挖下去。如果兩個人真的有關聯,假設成立,那麼這就是一個典型的時間回溯交叉案件,他們為什麼會認識,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在過去時間的某一點,一定會相交。」
「就算他們真的是情人,我還是不覺得,龍建和伍文斌的死會有什麼關係。我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就是你的事了。」
「我也該回過頭來,看看柏鋪村地塊招投標的事情內幕了,看它到底與伍文斌的死有沒有關係。」
14
金威大廈,八十層,大會議廳。
亞聯堂會。
這一次,人來得特別齊,除了金鷹堂的手下,許多久不露面的爺叔也出現了。
拜關二爺,上頭香,落座。
會議廳正中是巨型橢圓桌,主座金龍太師椅空懸,左手第一位是陳孝康,他大檔頭的身份不僅是洪勝天身邊第一保鏢,同時也是整個亞聯的武裝總頭目。
坐在右側第一位的則是麥德龍,他僅花了不到兩年便坐上了亞聯智腦的位置。
陳孝康往下是徐元朗,亞聯在海角市設的金鷹堂堂主,儘管道上的人都說徐元朗是靠吹捧舔拍上位,但這金鷹公司已成為海角市經濟支柱型企業之一,卻是不爭的事實。
徐元朗對面就是洪澤屾,雖然他是亞聯赤蛇堂堂主,但跟著龍頭洪勝天已有大半年了,許多人暗中猜測,這是龍頭洪勝天準備傳位給這個名義上的侄子。
徐元朗再往下是遠道而來的巨鹿堂堂主千島太郎,再往下金鷹堂的坐館沒來,空了一位。
後面是金鷹堂六位道頭中的四位,來了千頭莫建雄、刀頭毛一波、蛇頭沈毅和神頭羅志強,鴉頭與包頭兩人沒來。
對面洪澤屾身邊只帶了坐館紅槍保鏢,沒有帶坐館和堂下道頭,他的下手方是天涯市龍象堂堂主徐振業,說起來徐振業還是徐元朗的叔叔,徐元朗的爺爺徐勝地在世時徐振業管他叫叔。
徐振業旁邊坐著他兒子,同時也是龍象堂的坐館徐威,年輕人二十齣頭,端坐自若,毫不怯場。在徐威下方,龍象堂六位道頭悉數到齊。
在橢圓桌兩側座位後面,各有兩排座位,便是各堂道頭下面的街館、頭馬、舵手等小頭目,再往後站著的則是有資格參加堂會的精英幫眾。
在龍頭太師椅後方同樣設三排座位,第一排是執事位,后兩排都是爺叔位。
整個會議廳被百來人擠得滿滿當當。
雖說是金鷹堂的堂會,但有大檔頭陳孝康在,堂會就輪不到徐元朗主持。
「洪爺交代了,今天的堂會,由我代他主持。」陳孝康不咸不淡地說出這句話,立馬就有人發聲質問:「我不是懷疑你,孝康,但是勝天到底怎麼樣,今天當著這麼多爺叔,你總該跟我們交個底吧?」
說話的人坐在爺叔座上,鶴髮豪眉,老而彌堅,正是在中國養老的一眾爺叔中,資歷最老的洪興安,嚴格算起來,洪勝天也要叫他一聲叔。
一石激起千層浪,立刻另一名爺叔也附和道:「是啊,孝康,連雄哥出殯這麼大的事情,洪爺也沒出面,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道上其餘幫派都傳開了,我們亞聯群龍無首可不行啊,振業啊,太郎啊,他們多半也是為這事兒趕過來的吧。」
陳孝康當然知道這些爺叔和堂主的心思,如果龍頭洪爺確定死亡,那麼亞聯就要改選龍頭,亞聯分佈在全世界二十幾個堂口的堂主和數百名有財力有實力的爺叔,都想爭一爭這個位置,還有洪爺留下的那筆基金也會啟動,恐怕就算那些實力不夠、爭不了龍頭位置的人,也想從基金里分一杯羹。
但這可不是今天堂會的主要內容!陳孝康看了看麥德龍幾人,他們幾人都是當天在場的,消息有可能從任何一人嘴裡走漏出去,不過洪爺目前的情況嘛……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洪爺他老人家,還活得好好的!」陳孝康擲地有聲,「洪爺只是偶感小恙,醫生說,他需要靜養,不能過度用腦,所以洪爺才讓我暫時替他處理亞聯事務。至於你們道聽途說,那些有的沒的消息,趁早收起心思。」
陳孝康說得斬釘截鐵,但心裡想到的卻是那日醫生的話:「真是好險哪!幸虧洪爺是鏡像心臟,子彈擦著心包膜飛過去,否則神仙都救不回來。」
而堂上當日親眼看到洪勝天中彈的其餘三人,都愕然地互相打望,不太明白陳孝康為什麼要這樣說。
「既然這樣,那他該露個面,這些流言,自然就沒有了嘛。」洪興安淡淡地提了一句,敢當面質問陳孝康的,本來也沒幾人。
「安爺,」陳孝康不卑不亢,「讓洪爺休息是醫生的決定,至於洪爺想見什麼人,不想見什麼人,不是我們能替他決定的,因為幾句流言,洪爺就要站出來證明自己嗎?這才是笑話吧?」
洪興安也不過分緊逼,默認了陳孝康的話,不再追問,但堂下卻又有人質問:「那為什麼華叔死了,洪爺也不出來?華叔可是一直挺洪爺的,想當年——」
「大膽!」陳孝康拍案而起,「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話?咆哮香堂,來人!拉下去,杖刑!」
說話的人坐在徐元朗這一排後面,不知道是哪個道頭下面的小頭目,徐元朗很尷尬,若出言制止吧,會讓人覺得是自己唆使手下挑事,若不制止吧,怎麼維持他在金鷹堂的威望?
正想著,突然瞥見對面徐威露齣戲謔的表情,徐元朗恍然大悟,這一定是徐振業父子安插在他金鷹內部的探子,這時候跳出來,就是要讓自己難堪!王八蛋!別以為洪爺出事了,就一定輪到你徐振業來扛頭!
就這麼一愣神猶豫,那名手下已經被兩名維持秩序的人拖走了,那些人都是陳孝康一手培訓出來的檔徒,算是洪勝天的親衛軍,一身黑色特戰服,據說他們的實力和部隊里的特種兵不相上下,至於真相如何,沒人願意以身試法。
那吵鬧的人卻依然不知死活地吼著:「我聽說洪爺中槍了,洪爺到底死沒死,我們要知道真相!我們要真相……」
陳孝康慢慢坐下,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杖斃!」
「唉……」徐威似乎有話要說,但他的父親徐振業不動聲色地轉頭望過來,讓徐威將後面的話都咽了回去。
外面傳來幾聲慘叫,先是高亢,而後轉弱,沒多久就沒了聲息,至此,堂會才恢復了安靜。
陳孝康見恢復了秩序,這才道:「今日堂會,主要有兩件事,其一是華叔的死,毛一波你是當事人,你來說。」
毛一波看了看坐在前頭的諸位大佬,這才期期艾艾道:「我們和青龍幫的梁子,早在香港就已經結下了,上次柏鋪村搞拆遷,它是城中村嘛,這種拆遷的利潤大家都是知道啦,我搞得好不比你們賣粉的差啊,拆遷補償費已經開到三十塊一平方米了,而且很多都是當地農戶自己蓋的小二層,還有一些老宅,裡面的鋼筋和木料都不少啦,我本身就是搞基建的,我當然要爭取啦,不就是有幾家釘子戶想要高價拆遷賠償嘛,這種事情我們最拿手啦,隨便剁他兩隻手,沒有人敢不搬的啦……」
「說重點!」陳孝康不耐煩了。
毛一波趕緊道:「就是說這裡面的利潤大家都知道,他青龍幫肯定也不會放過這塊肥肉,他商紅兵先去鑽的路子這我承認,但是沒有我們亞聯的關係硬這不怪誰吧?這種事情各憑本事,誰拿到是個人的本事,他憑什麼不滿?只是沒想到他媽的下黑手啊,我們傷了十幾個負責拆遷的兄弟,我手下的阿連和光頭陳都傷得不輕!」
「哼,」徐振業的一名手下輕聲道,「聽說光頭陳是為了保手下自殘兩指?」
說話的人坐在徐威身後,又是一名不在橢圓桌旁的中下層,長得豹頭環眼,莽氣十足。陳孝康眉毛一挑,還未發話,徐威先開口了:「魯超,這裡沒你說話的份,給我閉嘴!」
陳孝康也就不再發話,毛一波解釋道:「是,我們當時收到消息,青龍幫的人要玩兒陰的,結果那幾個放哨的傢伙居然失職,不然我們的傷亡也不會那麼大,事後總要追責嘛,光頭陳這才斷指把事情攬下,他也受了很重的傷。我們亞聯人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我當然要找商紅兵要說法,他估計也知道自己理虧,所以想找華叔幫他擺平這件事情,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敢對華叔下手……」
「你等等,」這次說話的是龍頭座椅後方的一名執事,他大腹便便,魁實霸氣,聲如洪鐘,「你說是商紅兵的人殺了華叔?事情發生的時候你在什麼位置?你哪個手下看到商紅兵的人動手了?有沒有確鑿的證據?」
「這個……當時很亂……」毛一波心虛了,那名叫楊星的執事有些實權,是大元老陳勝海當年的幹將,和陳孝康關係也不錯,華叔當年照拂過許多中下層新人,這個人稱叼佬的楊星就是其中之一。
毛一波趕緊解釋:「但是我敢賭咒發誓,絕不會是我的手下對華叔動的手!」
「那就是沒證據嘍?」楊星靠坐在太師椅上,將事情點明,「商紅兵來找過我,他的手下親眼看到,是一個臉盤很大,眉毛很淡,燙著捲髮的人下的手,是從你帶去的人里先衝出去的,你對這個人有沒有印象?」
臉很大?眉毛很淡?捲髮?難道是他?毛一波對那個人有印象,好像是一個偷兒,叫什麼記不起來了,陳梁葆應該知道,他下意識就想朝身後張望,但是忍住了。
只聽徐元朗反問道:「楊執事不應只聽信外人的一面之詞吧?」
楊星道:「沒錯,所以事後我也做了些調查,正好小毛的手下也有人看到了,侯勇,你來說。」
毛一波一臉錯愕地望向身後,徐元朗也看了過來,臉色非常難看。
侯勇站起來道:「是,那天,我看到馬小波衝出去,和華叔撞了一下,當時我並沒有警覺,後來執事調查華叔的死因,我才想起這件事。」
毛一波寒聲道:「你當時怎麼不說?你只是看到馬小波和華叔撞了一下,但是並沒看到他摸刀子,對不對!」
侯勇道:「是的,但是我們這邊的人都給華叔留出了距離,當時大家向前擠的時候,只有馬小波不知為什麼要撞一下華叔,而且也沒有別的人靠近華叔。」
徐元朗厲聲道:「當時那麼亂!你怎麼就看到了?」
「我……我就在旁邊,所以,真的,看到了。」侯勇明顯怯了。
徐元朗繼續問:「你是真的看到了還是……」
楊星打斷道:「哎,你逼問侯勇有什麼用,既然雙方各有一人說看到那個叫什麼小波的撞了華叔,把他叫出來問清楚不就行了嗎?」
陳孝康發話了:「馬小波在哪裡?」
毛一波額頭開始出汗,望向身後的小頭目,問道:「馬小波在哪裡?」
陳梁葆就坐在毛一波身後:「他……他和陳傑他們幾個躲起來了。」
毛一波:「為什麼躲起來?」
身上還打著繃帶的陳梁葆也是一臉無辜:「我不知道他還做了這事兒,上次和青龍幫火併時,那馬小波、陳傑他們幾個放哨失職,阿連重傷,阿連手下的幾個兄弟情緒很差,把過錯都推到陳傑他們幾個身上,我不希望兄弟們因這事自相殘殺,所以叫他們先避避風頭,暫時消失一段時間,為什麼馬小波會跟毛刀頭一起出去了呢?」
楊星:「現在不是追究他為什麼會出去,我們只是要知道,他到底躲到哪兒了?」
「我真不知道,這段時間我一直住在醫院裡,都是聽兄弟說才知道華叔出事了,我記得當時給了他們幾個建議,要麼離開中國,去別的堂口避避,要麼去內地旅行一圈,過了風頭再回來,那之後就聯繫不上了。」
毛一波:「連你都聯繫不上?」
「這不就是怕幫中熟人找到嘛,他們自己換了手機號,誰都不聯繫……」
陳孝康不想讓堂會太過喧囂,於是道:「好了,那麼當務之急,就是找到馬小波,華叔對洪爺一直鼎力支持,對幫中兄弟也多有照拂,華叔的死,不能就這樣算了,商紅兵不帶人去找華叔,就不會有這件事發生,青龍幫必須給我們個交代,至於究竟是誰動的手,查出來確實是幫中人乾的話,施彘刑,誅三族!」
堂下鴉雀無聲,這個刑法,在亞聯天刑里也算極重了,為了緩和一下氣氛,陳孝康不希望授人以柄,轉頭道:「德龍,你有什麼建議嗎?」
麥德龍推了推狹長的眼鏡,淡淡道:「馬小波找不到,那天和他在一起的人不可能沒有,誰叫的他我不信查不出來,怎麼找到他的這不就一目了然了嗎?」
「是誰?來了沒有?」毛一波立刻詢問,執事爺叔和其餘中高層交頭接耳,不過沒人站出來。
麥德龍的雙眸掃過全場,被那雙不同瞳色眼睛盯住的人都覺得渾身不自在,麥德龍搖頭道:「估計沒資格參加堂會,下去查一下就好了,另外警方也在查這起案子,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提供幫助。」
「哎,我們自己都查不出來,警察能查出個什麼鬼?」一名爺叔不以為然道。
「我聯繫過肖局,他們重案一組對華叔的死還是很重視的,怕我們亞聯的人發瘋嘛,但是只從刀口判斷出兇器的形狀,那公園又沒監控,連參與毆鬥的人他們都查不出來有哪些,更不要說查到馬小波他們了。」另一名執事也對警方辦案效率十分不屑。
「這樣看來,華叔的事情只能加大力度清查我們內部和給青龍幫施壓了,毛一波帶人去查,徐元朗堂主總負責,洪堂主與楊執事共同監督,大家看這樣如何?大檔頭你的意思呢?」
不愧是亞聯智腦,三言兩語就將事情分配處理好了,一番商議后,眾人都表示接受,陳孝康又談起第二件事,那就是他們亞聯的毒品生意,最近被人挖了牆腳,足以提煉兩噸冰毒的原料在公海被劫,原本以為對方會藏個三五年才敢冒頭,但是現在道上已經有隱秘渠道銷售新製冰毒,貨色品質超過亞聯以前在金三角和東南亞製造的產品。
這可不是壞了道上規矩那麼簡單,搶了別人的貨,還敢大張旗鼓地賣到別人的地盤上,這是在向亞聯發起挑戰!由於在海角和天涯兩市都有新型冰毒出現,所以陳孝康決定給予反擊,查出貨源,滅殺供貨商!
這可不是小事,對方有底氣吃掉亞聯的貨,還返銷亞聯的市場,人數和勢力只怕不比亞聯小,至少不會懼怕亞聯的金鷹和龍象兩個堂口,陳孝康的意思很堅決,那就是開戰。以往這種大事,龍頭老大洪爺至少得表個態,現在陳孝康一人就做了決斷,其餘人都有所猜疑,這陳孝康該不會想慢慢將亞聯吃進自己的肚子吧?
尤其是徐元朗,他不停地給麥德龍遞眼色,當天洪爺被送走急救時,只有他最親信的陳孝康跟著去了,其餘人都被攔在車外,他到底去了什麼地方,現在是死是活,也只有陳孝康一人知道。今天陳孝康當著所有人的面瞎說一通,讓徐元朗很是懷疑,古代有個挾天子什麼來著,什麼秘不發喪,慢慢奪權,這電視劇里都演過,這陳孝康不是也想來這麼一出吧?
雖說陳孝康平時更像洪爺的影子或保鏢,沒表現出什麼野心,但這人心誰知道,亞聯的龍頭啊,誰不想當?
還有,洪爺若真死了,可是有個復仇基金的,這個不僅徐元朗清楚,亞聯乃至道上消息稍微靈通點的高層都知道。
世界上的黑幫大佬哪個不怕死?誰不知道他們的位子有多少人惦記,為了在自己的位置坐得更久,更穩一點,他們一面加強自己的安全防護,一面成立復仇基金,想殺他們,你就得掂量一下,自己是否承受得起複仇基金的反殺。
那可不是一筆小數,傳說洪爺一半的家底都投到了復仇基金裡面,那到底有多少錢沒人知道,不過徐元朗覺得,他們金鷹堂的全部資產加在一起,估計還不夠,還差得遠!
但是復仇基金是會向道上公開的,那條復仇賞金的消息遲遲沒有發出,也從側面說明了洪爺確實沒死。
但是從那天的現場情況看,洪爺絕對傷得不輕,就算沒死,也只是吊著一條命而已——不過已經過去三個月了,現在洪爺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很不好說,要是他真的被救活了而且還在恢復中,為什麼至今為止,一個人都沒召見,是被陳孝康軟禁起來了?還是說洪爺的命,一直只是半死不活地吊著?還是說洪爺想看看,自己不在亞聯時,下面的人會跳出什麼花樣來,如果是後者……那……
外面的傳言自然不是空穴來風,雖然未必是他們四人中的某人將消息透露了出去,不過有心人從他們的反應就能猜到。
像徐元朗自己,在事發當天就做了許多準備,陳孝康有沒有做準備他不敢說,但是他相信,對面的麥德龍和洪澤屾絕對也做了準備!那些為了鞏固勢力,為了即將到來的奪權大戰所做的準備,稍微有點眼力見的人,都能看出亞聯高層馬上就要有大動蕩了。
現在徐元朗有些後悔了,當時不應該表現得太激動,如果洪爺真的活過來了,這些小動作肯定瞞不過他老人家。
所以堂會說的什麼華叔的死,什麼毒品市場被搶,徐元朗都不關心,他唯一關心的是他的叔爺到底怎麼樣了。
後面的安排和布置徐元朗心不在焉地聽完了,在嘈雜的散會聲中他舉目四望,麥德龍應該是最清楚整件事的人,可是他肯定會幫洪澤屾,那千島太郎不用理會,倒是天涯市的徐振業、徐威父子要格外留意,今天金鷹堂出的丑,就是他們兩父子在搞鬼,毛一波倒是不關自己的事,那是洪爺親手提拔的人選,若是毛一波因為華博雄的事倒下了,正好可以安插自己的人手,只是不知道洪爺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不管做什麼都不敢放手去做啊……
就在此時,徐元朗看到麥德龍用手指架著眼鏡,向自己遞了個眼神,徐元朗會意,暗中朝他點點頭。
15
另一邊,徐振業和徐威父子步出會議廳,徐振業低聲提點自己的兒子:「陳孝康在撒謊,洪爺的身體狀況十分糟糕,只是糟糕到什麼程度不得而知,我們要早做準備。在大陸就只有我們天涯市的龍象和海角市的金鷹兩個堂,洪爺又是在這裡出的事,他徐元朗怎麼也脫不了干係,我們得爭取機會,如果龍象和金鷹兩個堂並為一個,我們就是亞聯里最大的一個堂口,我們就有籌碼去爭取爺叔的支持,要有足夠的話語權,才能更進一步。」
「洪澤屾呢?」
「洪澤屾不足為慮,別看他這些年跟在洪爺身邊,頂多是個質子的身份,不然他台灣的赤蛇堂根本保不住,倒是徐元朗這個本家侄兒,你別看他整天笑呵呵的,陰毒得很,不過以我們龍象堂的底蘊,倒也不用覷他。現在我懷疑洪爺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在做某些布置,像這次冰毒的事……」
「你是說……」
「回去要徹查,我們至少要保證天涯市的毒品市場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陳孝康這傢伙油鹽不進,不然倒是可以考慮走他的路子。」
「我們不是和朴和關係不錯嗎?如果他上位的話,我們是不是……」
「蠢貨!」不等徐威說完,徐振業喝止道,「我們不說朴和那個貪得無厭的傢伙能不能扶上位,陳孝康的位置誰能扳得動?」
徐威眼中泛起精光:「這可不好說,我還沒試過海豹突擊隊的成色呢。」
「你太狂妄了!」徐振業倒吸一口冷氣,「趁早收起你的想法,別以為大檔頭是誰都能當的,你以為世界各國的特戰部隊實力都差不多?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整天和猴子那群人混,天天聽他們吹捧,你真以為你天下無敵了!」
徐威還打算反駁,卻瞥見一人朝他們走來,徐振業一愣,有些不解地問道:「澤屾?」
洪澤屾微笑,點頭。
另一邊,徐元朗和麥德龍在暗處碰頭了。
「麥大軍師,有何指教?」徐元朗滿臉堆笑。
「指教談不上,」麥德龍低聲道,「我們都知道洪爺到底是什麼情況,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洪爺沒死,孝康這麼說無外乎兩種情況,一是洪爺恢復得不錯,打算在幕後看戲,清洗一批人;二就是洪爺身體格外糟糕,隨時可能改選龍頭,陳孝康打算提前引爆矛盾,等改選時好收拾爛攤子。而且,從孝康的反應看,我更傾向於後者,他越是鎮靜,就說明洪爺的情況越糟糕,相反,若他表現得有些焦慮,與平常一貫的穩健不符,反倒是有可能洪爺的情況比預想中好。」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徐元朗警惕道。
「同樣的話我也告訴了洪澤屾。」麥德龍倒是並不避諱,直言道,「你也知道我只負責謀划,在亞聯並沒有自己的勢力,正因為如此,洪爺才放心讓我往高處走,如果我一開始就表現得熱衷於權勢,想扶持自己的勢力,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和洪澤屾只是師生關係,他不會對我言聽計從,我也從沒處處為他謀利,洪爺正是看清了這一點,才敢放心大膽地用我。所以,我不會對你們任何人構成威脅,我的興趣只是想將亞聯做強做大,成為一個可以施展我才華和抱負的平台,洪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自問對亞聯可以做到問心無愧。」
哄鬼吧你?徐元朗對此只想豎起中指,你不想發財,不想有權勢,混什麼黑幫,但卻不能否認,這麥德龍在亞聯這些年確實做了很多事,的確沒有哪一件是讓他自己得到多少好處的。
說起來最倒霉地就數這麥德龍了,洪爺出事前,還能對他欣賞重用,這洪爺一出事,麥德龍就像個回不了娘家的受氣小媳婦,在亞聯里沒有自己的根基和嫡系人馬,到處都得看人臉色。古代帝王身邊有所謂的不黨孤臣,因其不黨而受帝王們重用,不過一旦失勢,下場往往無比凄慘。
「所以亞聯不能亂。」麥德龍又習慣性地扶了扶眼鏡,語氣誠懇,「尤其在洪爺安危未卜的情況下。如今我們亞聯全球二十七個堂口的堂主,多少都已經得到了一些不準確的消息,你等著看吧,這次堂會別有用心的真的只有龍象堂的徐振業嗎?千島太郎明著是說巨鹿堂在日本被山口組打壓得太厲害,暗地裡未嘗不是抱著求證實情的態度,其餘堂主之所以沒動,不過是洪爺餘威猶在,不想當出頭鳥罷了,但是他們的試探一定會升級,華叔的死不過是一個引子……」
「你是說華叔的死?」徐元朗聽出些味道來。
「你想想,華叔死了對亞聯到底有什麼好處?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更亂,我懷疑是有別的勢力勾結我們幫派里的人共同演了這出好戲,調查馬小波可能不會有什麼結果,他要麼是真的失蹤了,要麼就是死了,而這個勢力,可能與在公海搶我們那批貨的人有關,貨被劫,毒皇派人來殺,在亞聯頗有威望而且早就不過問江湖事的華叔被殺,這一切都像早計劃好了似的,就是想讓我們亞聯亂起來。」
「那你覺得,什麼人有膽量做這種事?」
「體量比我們亞聯小的不敢這麼猖狂,而排在我們前頭,又有這種實力的,不是日本山口組,就是俄羅斯戰斧,這些年亞聯的高速擴張已經侵犯到他們的利益,尤其在毒品這一塊。最可疑的當數山口組,畢竟我們在亞洲開拓的市場有許多原本都屬於他們,更別說我們在日本建了四個分堂,山口組能忍到今天才翻臉,已經很給亞聯面子了。」
「山口組?」徐元朗眼皮跳了一下,這確實是一個連亞聯也不願與之正面交鋒的強勁對手。
「所以我們真的不能亂。」麥德龍第二次提到,「洪爺一倒下,亞聯就面臨著內憂外患,如果各個堂主都為了爭龍頭老大而大打出手,像四十年前那樣,那山口組就能趁機而入,甚至將我們趕出亞洲。如今亞聯最具實力的四個堂,金鷹、龍象、鬣蜥、因哈;印度的因哈堂雖然人數最多,但成分駁雜,經濟實力和底蘊都不夠雄厚,較其餘三堂遜色一籌;鬣蜥堂的雷輝雷揚父子同為三大元老之後,比起徐振業父子更為強勢,但他們遠在澳大利亞,估計捨不得拿命拼下來的三分自留地,就算想和你們打擂台也只能隔空交戰,不會傷筋動骨。現在唯一剩下的兩個堂口……」
徐元朗斜睨麥德龍:「那陳孝康呢?你怎麼漏算了他?」
麥德龍輕笑道:「孝康和我一樣志不在此,如果他真的要爭,你們四個堂加在一起也不夠看啊,只有他退出,你們才有機會,他本人應該很清楚,他的性格,守成有餘,進取不足,所以他願意為亞聯守門戶,而沒有野心去爭取那個所謂的至尊之位。洪爺也正是看中孝康這一點,對孝康的信任才遠超我等。」
徐元朗哼了一聲,不置可否,麥德龍繼續分析道:「龍象與金鷹,都依託於中國大陸市場足夠大足夠繁榮,你們才能做大,就連正當生意,只怕也比其餘小堂口的全部收益更高吧?其餘堂口想要來爭這個位置,除非他們聯合,日本四堂合一,才有你金鷹或龍象一半的體量,本土的狼牙、拉杜、蒙脫三堂合一,也是一樣,至於越老柬緬泰等國堂口,加在一起也沒什麼話語權,在龍頭大戰中他們唯一能提供的就是票數,所以,歸根結底,只要你的金鷹和徐振業的龍象不亂,我們亞聯就不會亂。」
徐元朗嘿嘿笑道:「你把我捧得那麼高,卻把洪澤屾藏起來不說?他的赤蛇堂沒有那麼弱吧?而且他那個地方,要是和日本四堂聯合起來,說不定我和徐振業一不留神,還要吃個暗虧不是嗎?而且本土三國為什麼只說狼牙、拉杜、蒙脫三個堂口?泰和、滿和、大屋、圍坑、大港這些堂口怎麼不說?他們全部聯合在一起的話,一樣不比我們金鷹龍象弱。」
「你覺得他們可能聯合在一起嗎?各自為戰這麼多年了,搶地盤,搶幹部,搶市場,若不是幫規和洪爺雙重震懾,他們只怕早就成死仇了。至於洪澤屾,沒錯,我承認,赤蛇堂得到洪爺支持之後,這些年發展得不錯,而且確實和日本四堂走得很近,但你也知道,當年洪勇康作為戰敗方,他留給赤蛇堂的就是個爛攤子,無論洪泉怎麼勵精圖治,沒有總部支持,赤蛇堂這些年在台灣舉步維艱。現在雖然洪澤屾做了堂主,一來他威望不足,他待在台灣的時間還沒有留在洪爺身邊的時間多,二來唯一的大元老陳勝海還在台灣坐鎮,所以說,赤蛇堂不可能加入這場龍頭之爭。」
「算了算了。」徐元朗不耐煩道,「我聽不懂你這些分析,你就說你找我到底想做什麼吧。」
麥德龍的食指頂在眼鏡鼻樑上,一抹精光閃過:「我想和你合作,助你上位!」
「哈?」徐元朗像聽到一個笑話,樂道,「哈哈?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放著洪澤屾不幫,你想幫我?你覺得我會信?」
「我說過,我對你們任何人都不構成威脅,用你們中國古代的話來說,我只是個謀士,我只希望亞聯能安穩地度過這一劫,不會因為洪爺的變故而分崩離析。」
「那你為什麼不選徐振業那個老狐狸?如果照你說的,跟誰出主意都是出的話。」
「我前面說了,這場爭鬥中,最有可能勝出的,就是你們金鷹龍象兩個堂口,龍象和你金鷹不太一樣,徐振業徐威父子野心不小,你看徐振業將徐威從小送到少年泰拳營,長大后又送到特戰部隊中去,一退伍就提拔為龍象坐館,這分明是想複製洪爺和陳孝康的關係,而且他們有血緣相連,關係應該更為親密信賴。我可以投誠過去,但他們自有一套內部的班底,我的謀略對他們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但你不同,你雖然是名義上的金鷹堂堂主,但這些年洪爺一直安居大陸,坐鎮海角市,所以你這個金鷹堂堂主,只是執行洪爺的命令而已,而那些方針策略,都是出自我手,我選擇幫你,也不過是希望我的那些方針能得到徹底貫徹執行。」
徐元朗不說話,麥德龍看得很透徹,他旗下的六位道頭,就有三名是洪爺親自提拔,跟他徐元朗沒啥關係,這次堂會都有兩人沒來,這可是金鷹堂的堂會,那兩名道頭顯然沒把他這個堂主放在眼裡。
「那洪澤屾呢?」徐元朗從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我說過了,他跟在洪爺身邊有著歷史原因,現在洪爺的情況不明,洪澤屾最好是返回赤蛇堂,先整合權力,統一內部聲音,等他做完這些,下任龍頭早就選出來了。我不是不想幫他,實在有心無力,他還沒有資格參與這場角逐。你也不需要擺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姑且就當多了一個消息渠道來源,先聽聽我的建議,再做決定。」
「你說。」
「我給你的建議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徐元朗眉毛一挑,露出輕蔑的表情:「嗯?就是叫我別動嘍?」
「先別急著下結論啊,聽完我的分析再說,首先,你的金鷹有著和赤蛇相同的問題,你需要將金鷹內部整合為一個聲音,否則的話,今天堂會上發生的事情就還會發生,你根本別想和徐振業父子斗,但你的情況又和赤蛇略有不同,起碼你自己的人你還是能控制的,不像洪澤屾,他根底太薄,手下有許多在他父親手上幹事的叔叔輩,他想要整合困難很大。其次,在洪爺身體狀況並不確定的情況下,你敢放開手腳,和徐振業搞內鬥嗎?斗不鬥得贏先兩說,這樣一來,你們金鷹龍象兩堂,就是這次亞聯內鬥的挑起者,相信其餘堂主都很高興可以坐山觀虎鬥,而且,萬一洪爺身體好轉,你們倆到底斗個什麼勁兒呢?到頭來只是兩敗俱傷,說不定兩個堂主都要換人。
「這是其二,其三,我們要看環境大勢,你們金鷹和龍象兩堂為什麼能夠做大?因為你們背靠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讓你們抓住了這個機遇,有錢,有人,有商機,有市場,可以說這些年在天涯、海角兩市,你們做什麼都是暴利,做什麼都賺,你們是搭上了中國經濟發展的快車,所以中國這個國家的國策,對你們的發展至關重要。今年要召開人代會,新一屆政府,新的政策,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懲處貪污腐敗將是下一階段的工作重心,除此之外,打黑除惡,掃黃清賭,禁毒查私,會迎來一個小高潮。別說你金鷹堂,我們亞聯在中國的所有勢力這個時候都應該龜縮起來,那些非法利益鏈條盡量割裂,一些利潤不高的走私渠道該捨棄就要捨棄,斷尾求生,至於你們在政府機關中認識的什麼肖局郝局、邢隊張隊,要漸漸減少過於密切的往來,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別看他們現在威風八面,說不定哪天就被紀檢委請進去喝茶了,如果被他們牽扯出來,那個時候原本該保護你的人都進去了,誰來保你?」
徐元朗沉默不語,麥德龍的頭腦他是佩服的,像什麼國家大勢,他就從沒考慮過,現在經麥德龍這麼一提醒,倒覺得很有幾分道理,後天還約了邢隊去會所,是不是找個借口推掉?
麥德龍繼續道:「這就是所謂的內憂外患,在這個當口,誰出頭誰倒霉,所以我的建議,不妨暫時隱忍,徐振業想做大就讓他做,他做得越大,被抓的可能性就越高,而且不管洪爺的情況是好轉還是危重,在沒有確切消息之前,做得多就錯得多,不做,就不錯。當然,一些隱蔽性較強的新型謀利模式還是可以繼續的,比如我們在本島開設的電信諮詢服務和產品直銷模式,一來在中國境外進行,二來參與人數眾多,不好定罪,不知你最近有沒有關注過一種新型電子貨幣,叫比特幣,它會成為一個暴利行業,我們可以以此為原型,開發一種新型直銷產品,比如叫太極幣,我們可以生產一些實物,然後按拉人頭收費的方式,進行直銷返利,這其中有大利潤可圖,具體是這樣的……」
大樓的另一端,陳孝康獨自一人,確認身邊沒有閑雜人等后,他撥通了電話:「我是陳孝康,斯威特教授在嗎?教授你好,我是安迪陳,對,今天溫斯萊洪的身體狀況怎樣?嗯,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嗎?那麼,他現在的身體條件,可以接受第二次手術了嗎?嗯,嗯嗯,這個不用擔心,我會做好準備的,嗯,好的。」
別墅二樓,黑暗中。
有人向別墅陰影彙報:「龍建挨不住了。」
「那不行。」別墅陰影淡淡道,「他給出的名字遠遠不夠,我要的是全部,吊住他的命,要讓他知道,落在我們手裡,想死,那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可是……他身上已經沒有完好的地方了,如果僅是保命的話……」
「當然不能夠停止用刑,肢端神經的刺激已經無法對他造成痛苦的話,就直接破壞中樞神經吧,但是要保證他的意識清醒。」
手下領命而去,陰影點開屏幕:「蟋蟀失手了,還差點被司徒笑捉住,警方顯然想利用卓思琪來抓住我們,所以換人,小夢去。眼鏡那邊有什麼新的消息?」
眼鏡道:「司徒笑已經咬餌了,他們準備調查恆綠,一旦展開調查,柏鋪村就是他們繞不過去的一個坎兒,我們的蠕蟲計劃就可以打包送出。」
「很好,計劃的每一步都很關鍵,不容有失,我們必須掌握重案二組乃至整個警方對這個案子的每一步反應,及時做好應對,這方面你和小刀要加大偵察力度,像蟋蟀這樣的事情,不能再發生了。另外,警方對我們介入案件的反應是怎樣的?」
眼鏡道:「目前他們懷疑伍家人雇兇殺人,基本是跟著我們的思路在走,對我們的計劃一無所知,不過如果小夢再出手的話,我不確定會不會引起他們的警覺。」
別墅陰影單手扶額,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后道:「嗯,司徒笑肯定有所警覺,但是伍家這件案子牽涉很大,我們可以用移花接木的辦法將伍家兇殺和柏鋪村招投標案捆緊密一點,連替罪羊我都已經準備好了,一旦和柏鋪村案攪在一起,後面的事情司徒笑也沒辦法插手。雖然這次蟋蟀失手了,但他首尾還是做得很乾凈,警方如果想追查蟋蟀這條線,只能是斷頭路。嗯,讓他們定義為雇兇殺人很合適,到時候小槍記得幫忙煽風點火,把事情炒大,一旦引起上層關注,這個案子就不是哪個警察或哪個部門可以左右的了,這就叫作政治。我們唯一的優勢就是海角市警方並不知道,他們的對手,究竟是誰,到底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