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構想
「……待我明日回去,再問問我爹。只是,若是沒有,殷姑娘可否考慮些別的?」
殷離手上摸辮子的小動作停了一停,才道:「這個到時候再說吧。」
「我明白了。」
宋青書還待再聽些有用的,楊刈卻已經起身告辭。
看來他們沒有別的可談。
宋青書暗暗鬆了一口氣,預備再蹲片刻也離開此地。而等到楊刈的腳步聲遠去,宋青書就算心理上知道自己是該走了,那雙腳又有些挪不動。唉,這些天跟殷離冷戰,他都沒有好好拿正眼看過殷離了。
他看到殷離關了門回到桌邊。因這客棧並沒有配備專門的梳妝台,她從包袱中摸出一塊銅鏡來,立在了桌上,然後對著鏡子開始拆她的辮子。一邊拆,殷離還一邊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間雜幾句聽不太清是什麼的詞,彷彿心情挺不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唱歌實在是沒有什麼天賦,無論是哼的小調還是唱的詞在宋青書聽來都……完全沒有高低婉轉,全是一個平調。
……能把歌唱成背書的效果……難怪從未見她在人前哼過呢。宋青書默默想道。
殷離一貫不愛弄些太複雜的髮飾,今日她頭上只別了一支飛葉玉綠點金釵,這支釵還是殷離在雲南時買的,不算特別名貴,但她很是喜愛,三不五時就拿出來戴戴,說是好久沒見過設計這麼精巧別緻,顏色還這麼可愛的物件了。
其實宋青書就沒好意思說,他覺得殷離戴起來也特別可愛。就像一朵迎風迎風搖曳的綠玉一般,可愛得讓人想要……想要……宋青書騰地一下紅了臉。
這時殷離門外又傳來了敲門聲:「姑娘,小的來送熱水。」
宋青書趕緊趁著這時機拔腿跑了。
第二日在去楊柳山莊的路上,殷離難免是要有些觸景生情。記得這條路她以前彷彿也同宋青書一塊走過,只不過那時候是在天上嗖一聲,飛過去的。殷離又想起那個星星明亮、月光皎潔的夜晚,她第一次感受到輕功的魅力,心裡興奮得要命,還要在陌生的宋青書面前強裝淡定,因為不熟,約略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問他關於輕功的更詳細的問題。&1t;
現在她自己也能飛了,還能飛得很瀟洒。宋青書就在她身後幾步遠,她已經對這個人很熟悉,但這會兒,或者說這些天,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風大的夜晚,什麼感知都是陌生的,包括宋青書,也是陌生的。大約是有了周芷若在,殷離這些天越觀察,越覺得宋青書反過來跟自己生氣,大約是他已經不喜歡自己了。——不然,他以前可沒跟殷離生過氣,為什麼在峨眉山上待了十來天,就這樣了?
而且這麼重要的日子,宋青書居然還頂個黑眼圈出現,這讓殷離心裡很不痛快。即使好些天沒有好好交流過對策,他們兩個也是正兒八經搭夥一塊去拿九陽神功的,她還指望宋青書今天在適當的時候發揮一下他的戰鬥力,昨晚睡不好今天精神恍惚壞了大事怎麼辦?
殷離就瞪了宋青書一眼,結果宋青書居然還她一笑。殷離一愣,便扭過了頭去。——其實這些天殷離不理宋青書是一方面,宋青書也沒什麼很好的臉色給殷離看,他也好久沒對殷離笑過了。
突然來這麼一下,殷離自己都說不清是該開心一下,還是更難過。
一行人到了楊柳山莊后,殷離就正式跟楊刈他爹楊莊主稟明了來意,那楊大叔沉吟一番道:「刈兒前幾天已寫信與我講過,我本來沒想起先祖有留下什麼東西。但既然殷姑娘也說不知道是什麼,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當初我爹去時,曾留給我一個看不懂的竹簡,不知殷姑娘是否能看懂。」
說著,他已命一旁候著的小廝將竹簡呈給殷離。殷離打開一看,就樂了。這是一卷通篇用拼音寫成的密文,也難怪人家看不懂了。但她同時又有些奇怪,明明那個段家後人說已經把九陽神功給了他好基友,那意思也很明顯了,應該也有讓他去學的意思。為什麼這楊家子孫反而沒有學這武功,而是用密文封藏了起來?
不過像這樣的陳年舊事,大概不是殷離好奇就能探知的了。因為這拼音密文上,也並沒有交代前因後果,只有簡單的一句:「shuzai『chongqing』『zhipingsi』『fozu』『zuoxia』。」
這句話理解起來有些困難,殷離能看懂前面書在重慶什麼什麼座下,中間那幾個她就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字了。直平司?那是衙門的一個部門嗎?現在都改朝換代了,她要怎麼去找?還有fozu這個片語,殷離愣沒想出來是什麼意思。
殷離皺著眉看了好一會,心想她既然還要去重慶拿東西,那就不能大大咧咧說出來,這畢竟是人家先祖留下的訊息,萬一讓他們發現端倪,先行跑去目的地挖出來怎麼辦?因此殷離搖頭對那莊主道:「抱歉,這應該不是那位前輩留給我的,我也看不懂這上面寫了些什麼。」
那楊家莊主露出絲遺憾的表情,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庄中卻也實在沒有祖先留下的旁物了。許是時間過去太久,已經遺失了。」
殷離也不管他是不是相信自己的說辭,微微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就算找到了人,也未必還有東西,只當是碰碰運氣罷了。如今看來,這運氣實在是不怎麼樣。既然如此……我教中已堆了不少事務要處理,我看我也該回去了。叨嘮楊莊主和楊少莊主了。」
楊刈便挽留道:「諸位一路行來,舟車勞頓,不妨先在庄中稍稍歇息幾晚。」又對殷離道,「殷姑娘說是不是?」
殷離想想是還有事要和楊刈談,也就不再推辭。宋青書和周芷若自然也留下,於是三個人都作為客人留下了。
到了晚上,宋青書料想殷離留下來,必是和那楊刈說悄悄話的,本著我得弄明白你們要做什麼的負責任想法,再度去了殷離房外蹲牆角旁聽。
他時間估得不算準,到時殷離和楊刈已經在交談了。從宋青書的角度看,殷離手中彷彿拿著的是一張地圖,面前桌上還有一本攤開的線裝書。殷離捏著那張圖看了片刻,帶著一種嘆息的語氣說道:「比例真不錯,這傢伙從前多半是個工科生吧。」
「功課生?」
殷離解釋的聲音中似乎帶了絲笑意:「沒什麼。」她頓了頓又道,「這本書我下午已經看了。他的世界地圖雖然畫得不錯,室內設計也精巧,但政-治構想太單薄了些,只見其表,不見其骨,楊少莊主,我要勸你一句,假若哪天你真的成功了,照著他這上面寫的生搬硬套,怕是不過三代就要滅亡。而且不是被其他百姓起義推翻的,而是被自己人奪權弄掉的。」
楊刈正色問道:「……為何?」
殷離放下手中的地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因為他的這個構想,沒有一個足夠統一的思想。一個王朝若沒有較為統一的思想,或是……在一定時間內,不會變的、難以實現的夢想,就容易使人心渙散,無論構架多好,只要換了個人上去,就容易產生斷代。要是換上個有野心點的,你這江山輪流做的構想,馬上流產,還會變成家天下。」
「這點我也想過,應該可以以虎符掣肘。」
「若以虎符掣肘,這主席當得還有什麼意思,不是同歷史上那些被架空了的皇帝差不多,隨便被人擺布么?還不如管那掌管虎符的直接叫主席好了,誰都得聽他的。」
「這……殷姑娘有何建議?」
殷離乾脆道:「我沒建議,我又不會這些。」
楊刈大約是無語了一下:「……那殷姑娘剛才所說思想統一一事,又當如何?」
「我意思是你最好有個思想綱領備案。恩……短期見效倒是有個辦法,孔子不是還誇過三皇五帝禪讓之德嗎?找個能忽悠的人闡述一下,歪解一下,然後你再大力宣傳一下,這個效果就能管一陣子了。但是肯定管不長,所以你還得有個思想綱領。」
「思想綱領是何物?」
「就是能解釋你這個王朝存在的終極意義的東西。不過這東西,基本上是可遇不可求的,看你造化了。」
「不知殷姑娘有沒有什麼好建議?」
「我能有什麼好建議。」殷離回了一句,又過了片刻,她才道,「等你這事真的辦成了再說吧。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你要的那毒藥等我回了蝴蝶谷就開始研製,大概這兩年可以制好,你有什麼前期準備工作的,也趕緊都做了。」
宋青書聽到這裡就知道自己又漏了什麼,昨晚聽到的不是殷離說沒看到東西就不做嗎?今天就改口了,以殷離的脾氣她肯定不會隨便吃虧,多半是和楊刈做了一番交易。但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交易?
他正想著,就見殷離把一張紙推到楊刈面前,那紙上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只聽殷離道:「契約我已寫好,你看看沒問題就簽字吧。一式兩份,到時你留一份,我留一份。」
楊刈看了片刻,就爽快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簽完,他笑著問殷離:「我還不知道,殷姑娘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王朝?」
「我?」殷離偏了偏腦袋,想了半天,才答道,「和平,安全,不論是官差還是武林中人都不能隨意殺死別人。他們存在的意義應該是保護別人。絕大多數普通人,在絕大多數時候,都不用擔心什麼非來橫禍,不用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危。……這樣吧。」
「原來如此。」楊刈笑道,把上面那張契約遞迴了殷離手中。
宋青書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大概有些聽明白楊刈是打算做什麼了。也正因為聽明白了,他心裡不免更加不痛快,就差沒有直接衝到殷離面前跟她說:「這傢伙一腦子漿糊一點都不可靠,你信他還不如信我……」了。但他畢竟尚有理智存在,只是默默又蹲了會,才遁了。
第二天,殷離又看到宋青書頂著倆加重版黑眼圈出現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