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綱常倫理

88、綱常倫理

「成交。」

兩個字擲地有聲。

太平醫館外,車水馬龍,人潮流動。

太平醫館內,瘦削困窘的醫館學徒站在櫃檯後面,與大寧朝實權藩王約定了一樁交易。

然而還未等陳跡繼續說什麼,白鯉反倒急了:「陳跡,你知不知道發配嶺南有多苦?到時候你得戴上枷鎖與鐐銬走去嶺南,能活著走到嶺南的犯人還不足三成。」

白鯉繼續急促說道:「我們禁足半年沒什麼的,你可別為我們犯傻呀。」

世子也連忙勸道:「沒錯,半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

陳跡沉默不語。

靖王摩挲著手裡那枚黑色的棋子,平靜地看向他道:「念你年幼無知,可以給你哥悔過的機會!」

陳跡認真且坦誠的說道:「我不只是為了世子與郡主,這麼做,也是想給自己找個賺錢的營生。」

靖王笑了笑:「生在陳家,還需要自己尋找賺錢的營生嗎?你陳家累世公卿,哪裡需要自家小輩來賺錢。你只要不忤逆你父親,不會缺吃少穿。」

陳跡笑著說道:「王爺,陳家門第,我高攀不起。」

靖王忽然問道:「你很缺錢?」

陳跡缺不缺錢?當然缺。

山君門徑燒錢如流水,想要點燃全身數百盞爐火,恐怕需要上萬兩白銀。

這個數目讓陳跡感到絕望,直到陳跡腦海里,出現』水泥『這兩個字。

此時,靖王見他不答,便笑著說道:「也罷,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需與你約法三章。」

「王爺請講。」

「交易完成之前,爾等不得踏足紅衣巷,白衣巷。」

「好!」

「不得喝酒!」

「:好」

「不得尋釁滋事。」

「好!」

醫館櫃檯里是陳跡,醫館櫃檯外是靖王,兩人隔著一張棋盤對視。

年少的醫館學徒,目光不避不讓。

靖王凝視陳跡:「軍中無戲言,軍略無小事。記住你的承諾。若完不成,我真會將你發配到嶺南去,少年人切忌不要耍小聰明。」

陳跡沉默片刻:「王爺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此時,一名面白無須,身穿褐色布衣的中年人走進醫館,細聲細氣道:「王爺,劉家劉袞與劉明顯,劉明理三位大人已經到了府上。」

陳跡聞聲抬頭,下意識朝聲音來處看去。

那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聲音缺格外溫和細膩。

靖王轉身指了指世子與白鯉:「馮大伴,讓這二人將自己身上的銀錢都交出來,交代王府里,半年內誰也不需給他們銀子。」

世子與白鯉臉色一黑,自己父親做事滴水不漏,竟然還記得將他們的錢都搜走。

這下好了,兄妹二人,兩個窮光蛋。

靖王轉身離去,將兩個窮光蛋留在了醫館。

世子看向陳跡,認真說道:「陳跡,我覺得禁足半年也挺好,我半年之後就可以出門玩,你也不用去嶺南。」

白鯉則乾脆利落撫平衣服褶皺:「多說無益,陳跡,你現在打算做什麼?」

陳跡思索片刻問道:「洛城附近是否有燒瓷器的窯廠?」

白鯉與世子相視一眼,他們哪知道這個。

一旁姚老頭慢悠悠說道:「出城沿著管道往南走十里,到龍門山下劉家屯,那裡有幾家燒瓷器的作坊。做不過,洛城的窯廠只燒些賣給老百姓的粗淺陶瓷器,比不得景德鎮那邊。」

陳跡想了想說道:「無妨,有窯爐應該就可以了。」

說罷,他又去後院找來梁貓兒,「貓兒大哥,能否幫我個忙,隨我出去半個月?可能會很辛苦。」

梁貓兒憨厚的笑了笑,「沒事的,只要能出力就行,我不怕吃苦。」

陳跡轉頭看向白鯉:「世子與郡主且回王府等我消息吧,我最遲半個月就回來。」

世子挑挑眉頭,「什麼意思?朋友之間自然要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梁貓兒大哥能吃苦,我們就吃不得?我們隨你一起去。」

白鯉也說道:「對,我們也能吃苦。」

陳跡樂了:「哪有上趕著吃苦的人啊。」

世子拍拍胸脯:「這就是江湖義氣。」

佘登科與劉曲星也來到醫館正堂,小心翼翼看向師父:「師父,我們能去嗎?」

姚老頭譏笑道:「去唄,一群窮光蛋湊一起開心,你們都去,我老人家剛好能清凈幾天,省不少飯錢。梁貓兒,把你哥也扛過去,不然他這懶漢待在醫館里,還得賴著我老人家給他做飯。」

梁貓兒慚愧道:「好的,姚太醫。我一定把他扛過去。」

陳跡見事已至此,便笑著囑咐道:「世子與郡主回王府換身衣服把,你們現在這身衣服可不適合幹活。另外,所有人記得帶兩身換洗的,咱們得出去十天半個月呢。半個時辰后,咱們醫館門口匯合。」

「行。」

…………

待到所有人離去,陳跡看向櫃檯后撥拉著算盤的姚老頭:「師父,你讓梁貓兒帶上樑狗兒,是擔心我們不安全?」

姚老頭嗤笑一聲:「別自作多情了,我只是不想在醫館瞧見他。」

陳跡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彼此沉默中,姚老頭逐漸停下撥拉算盤的手,平靜說道:「你應該也明白了,修行山君門徑最缺兩樣東西,一個是權,一個是錢。所以你才急著賺錢。可你要知道,這世間,偏此兩物最易使人迷失,希望你不要重蹈前人覆轍。」

陳跡笑道:「放心吧,師父。」

姚老頭忽然說道:「你上次制的東西,鬧出天大的動靜,如今整個豫州交通要道都被萬歲軍兵馬鉗制,只許進不許出。上次的事情還沒完,這次你又要制何物?可莫要再闖大禍連累我老人家。」

陳跡想了想回答道:「制出來您便知道了。您放心,這次不危險的。」

姚老頭大量他片刻,猶自不放心的從袖中取出六枚銅錢擲於櫃檯上,一邊解卦一邊嘀咕道:「坤元,安貞之吉,應地無疆,厚載萬物……」

說罷,他猛然抬頭,看向陳跡:「你,到底要制什麼東西?」

陳跡笑著答道:「前線已經告訴您了,是可以取代糯米砂漿的東西。」

正說著,卻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

他回頭,正看見白鯉換上了一身丫鬟幹活時穿的粗布衣裳,還背著個布包袱。

可即便是這舊時的粗布衣裳,也掩蓋不了白鯉的富貴氣質。

因為白鯉髮髻上插著一枚金簪子。

陳跡詫異道:「君子,你這身衣服和金簪子不搭啊。」

白鯉慌張的拔下金簪子,又從袖子里掏出一支木簪子將頭髮挽上:「噓,我的銀子都被父親沒收了,這是趁我娘不注意偷偷帶出來,用來換錢的金簪子,他們都還沒注意到呢。」

「雲妃夫人聰明細心,哪裡會注意不到,不過是故意給你放水呢……」

「啊,是嗎?」

白鯉愣了一下,「反正都已經給帶出來了,我想著你要做事,肯定是需要錢的,這世道,沒錢寸步難行啊。」

陳跡沉默!

白鯉笑了笑:「走吧,我已經喊了一架牛車,咱們坐牛車出城。」

「你們等我一下。」

陳跡回到學徒寢房裡,拔出床榻下那塊鬆動的磚石,從洞里掏出自己所有家當揣在懷裡,這才出門。

可他剛走到門口,卻見一匹快馬噠噠的從安西街盡頭趕來,高頭大馬上,一人身著青衫,髮絲向後飛揚著,當真是風流少年,英姿俊朗。

陳跡慢慢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對方在醫館門前勒馬駐足。

只見陳問宗坐於馬上,喘息著說道:「陳跡,快隨我回府,莫要再與父親置氣了。」

陳跡站在醫館門檻里,隔著門檻抬頭望向馬上的嫡兄:「兄長誤會了,我並沒有與誰置氣。」

陳問宗勸解道:「父親已經查明真相,是管家手下的一名小廝吞沒了你的月銀,如今母親已經將小廝杖斃為你出氣,連管家都挨了十個板子。」

陳跡哦了一聲:「可憐。」

陳問宗疑惑:「可憐?」

陳跡笑了笑:「我說那小廝很可憐。」

陳問宗不禁急聲道:「陳跡,正所謂家和萬事興,一家人哪有什麼深仇大恨,如今你已改邪歸正,為兄自然盼著你能早日歸家團員,我會說服父親送你去東林書院念書,三年之後,你也可以參加科舉,你這歲數,現在去念書也不算晚。」

「念書?自己一理科生去學明經八股,那真是遭老罪了。」

只是,陳跡抬頭凝視著這位嫡長兄,對方此時真情實意,宛如說書先生故事裡璞玉般的謙謙君子。

但人各有志。

陳跡笑著說道:「兄長,我們這會兒要出城區了,朋友們還等著呢。」

陳問宗跳下馬來,誠懇鄭重道:「陳跡,你雖讀書少,但也該懂的父子綱常的道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怎麼能一直與自己父親置氣啊。」

陳跡平靜道:「兄長,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沒與誰置氣,請回吧。」

說罷,他背著包袱,繞過陳問宗,坐上牛車末尾。

陳問宗追上兩步,語氣重了些:「陳跡,你這麼做,將父子綱常置於何處?」

就在此時,白鯉忽然抬頭說道:「一口一個綱常倫理,那你們陳府可有一人知道陳跡先前被歹人所傷之事?他被歹人割開胸口,刺穿大腿,卻不見你們遣人關心過!」

陳問宗愣住:「郡主?」

他仔細看去,這簡陋的車上不僅有郡主,還有世子。

這身份貴重的兩人,竟穿著粗布衣服,和自己拿庶弟擠在一駕簡陋破舊的牛車車板上。

白鯉盤腿坐在板車上,挺直了腰背,繼續說道:「陳跡受傷時,咱們在白衣巷綉樓可是見過的,當日你可問候過他?」

陳問宗徹底沉默。

白鯉不依不饒:「你在意的不過是你口中的綱常倫理,你來醫館勸他,也是因為書院先生們教你們要家和萬事興,經義里教你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僅此而已。」

陳跡攔下白鯉,轉頭對車夫說道:「走吧,再耽誤下去,怕是天黑才能到劉家屯了。」

牛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緩緩前行。

陳問宗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陳跡等人坐在露天的破舊牛車上,嬉嬉笑笑,打打鬧鬧。

這天寒地凍的季節里,他們新奇的模樣不像是去幹活,更像是春季里鮮花剛剛盛開,要去踏青。

世子調侃的聲音遠遠飄來:「哈哈,你們看見沒有,白鯉方才像是一頭憤怒的小老虎。啊,你輕點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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