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心上人
為了不驚動前門的守衛，秀秀是爬牆出去的，這是她來相府之後，最為活躍的出行方式。
秀秀攀著相府圍牆翻越的時候，鼻尖嗅到一絲花香，低下頭來發現自己的腳正在蹂躪一株杏花。粉色的花瓣沾了雨水飄落她手心，涼沁沁的透著骨子寒意。
靈台一閃而過的，是前幾日她在街頭遇見的，那位瘋瘋癲癲的，自稱是黃大仙的算命先生的話語。說什麼她今年命犯桃花，只是要警惕紅杏出牆，秀秀笑了，這是要出牆的徵兆么？
「算命的也當真不容易。」秀秀自嘲道，「喜歡一個人也當真不容易。」
這年代，做什麼都不容易。
春雨洗滌過的竹園更添幾分靜謐，相府巍峨的高牆就掩映在這一片翠綠之中，有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隱晦。
狐狸君最愛砍伐這些青翠的竹子，編織成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哄他的女人開心。
一想到曾經以及將來，有許許多多的竹子已經或者即將喪身於胡律之手，秀秀就一陣嘆息：「哎，真是暴殄天物，不知道這批竹子很貴的么！」娘親說這是箬竹，是很珍貴的品種。
出了相府左拐，便是有名的帝都大街。街市興隆，亭台樓閣鱗次櫛比，各色小店小攤星羅棋布，即便是春雨綿綿，路上行人也不見少。
秀秀站在拐角處回望，隱隱約約可見相府築園高聳的屋脊與寒光閃閃的琉璃瓦片，那是一種不忍逼視的視覺衝擊，微雨中透出隱隱的高貴，那是府中正屋，爹爹接待客人的地方，秀秀很少涉足。
林蔭道上林木森森，讓人有種無形的壓抑，置身其中，更是感覺自己的渺小。
俗話說：樹大根深。相府的根扎向四面八方。
一股連綿不斷的新生的力量，從街頭一直延伸至街尾。
三年前，新帝即位，舊制大改，朝堂經歷過一次大清洗，地方割據勢力也基本被剷除。在左右相國的輔佐下，文武百官的齊心協助下，敬德陛下焚膏繼晷，勵精圖治，對內休養生息，對外睦鄰友好，海內外一派生平。
然而，一個不斷發展壯大的國家，卻有隱憂。
眼下雖是太平盛世，陛下勤政愛民，卻遲遲沒有立后。六宮無主，陰陽不調，乾坤不正。雖然後宮也儲了多位美人來充場面，但始終沒有哪位美人懷上龍嗣，這是犯了皇族大忌，是大肆國內第一隱憂。
左相溫蘊手握兵權，雷厲風行，自然不將這位皇帝放在眼裡；右相胡正卿執掌財政大權，說白了就是握著國庫的鑰匙，敬德陛下多次想要打探虛實，奈何胡相鐵面無私。相國勢力過於龐大，君上更顯得力不從心，這是第二隱憂。
遠在南蜀的微生世家，老一輩沒讀過什麼書，頭腦也不大靈光，過著給點陽光就燦爛的無爭生活，為了順應大肆的發展潮流，老一輩推舉了位年輕的繼承人。據說這位年輕人不僅博學多才，而且長得一表人才，估計也沒有以前幾個那麼好糊弄，這是第三隱憂。
再有南方諸國和北方各個部落，雖然一時招降或臣服，難免日久天長不會起異心。
爺爺說：「上位者要懂得居安思危。」這話是他當年對趙喻說的，秀秀一直牢牢記在心底。即便趙喻忘了，她也會幫他記得。趙喻就是敬德皇帝。
這些年胡相風光霽月，一心一意只為朝政，雖是盡心儘力，卻多少有些功高震主。
秀秀爺爺曾總結道：「如果賢能的人一直賢能，這個國家就會出大問題。」
秀秀想，也許出問題的不是這個賢能的人，而是至高無上的權力。
陛下一門心思想要收回權力，奈何放手的權力就像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了。胡相雖是難得的賢臣，忠臣，卻也是毋庸置疑的權臣。這也是秀秀最擔心的。
爺爺將她安置在相府，既是一招穩棋，又是一招險棋。穩的是胡府幾十年的勢力與功名，險的是瞬息萬變的朝政與君心。
原本這些國家大事與她女兒家無甚干係，她本該找個男人，嫁狗隨狗嫁雞隨雞，可爺爺說：「秀秀，你好歹是我的學生。」
是的，她雖資質駑鈍，好歹一心一意求上進，為的是有一天能配得上自己喜歡的人。
玉姑曾語重心長地開導她：「秀秀，你喜歡誰也不能喜歡趙喻。」
當初她追問，玉姑沒有告知她原因，現在說這話還有什麼意義呢？她喜歡了他七年，早已不能全身而退。
當年她暈倒在蘭亭書院，是趙喻將她抱回房中，給她無微不至的照顧。那時她六歲，他十歲。他說：「秀秀，我會保護你。」
就沖著他那句話，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秀秀一個人停停走走，走到了定橋。說是定橋，卻是一座活動的橋。
橋下河面平整，水流和緩，雨滴穿透湖面，攪動一池春水，漣漪此起彼伏。
這是在枯水季節，若是遇上漲潮，河水暴漲，水流湍急，走在橋上簡直驚心動魄。
關於這座橋，曾有一個凄美的愛情傳說。
據說當年此處並沒有橋，只有水中突兀的幾塊大岩石，行人要過河，就踩著石頭過去。
那一年發大水，有位木匠的妻子去河邊浣衣，去了之後就沒有回來。
木匠晚歸不見妻子，就著人四處尋找，後來在河東頭髮現了妻子的繡鞋，屍體卻總也沒找到。
為了悼念亡妻，木匠就修了這座木橋，每逢有人走過，木橋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的妻子聽見聲音，也該順著聲音回家了。
這個故事是去年花朝節時，韻姐告訴她的，不管這個故事是真是假，秀秀都覺得很能表現她此刻的心境。人總是對美好的愛情充滿嚮往，即便人事不能兩全，也義無反顧，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雨下得更大了，成串成串地往下掉，就像秀秀藏在心底的秘密，成串成串地往上冒。
街上的行人都撐起了傘，腳步匆匆自她身旁走過，只有她一個人，像個傻瓜一樣，不顧來往行人異樣的眼光，一個人在雨中漫步，淋得遍體濕透。
人在脆弱的時候，就想找個依附。
秀秀又想起趙喻，這三年裡，每逢陰雨天，或是胡律欺負她，她就會想起他。想起那年清明雨上，他撐著油紙傘向她走來，細雨中江山如畫，卻不敵她的身影映在他眼瞳中，他淺淺一笑的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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