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圍城（三）
陸佟端坐在馬上，抬頭打量著前方這座古老而又神聖的城市。
坎薩城，北境的心臟，同時也有可能是整片大陸有記載以來、最古老的人類城邦。最初的它只是一堆用石頭堆砌而成的部落聚集地，日月交替斗轉星移，碩大的城市在石碓上建造而起，而它的第一任主人就是查爾斯家族。後來它幾經風雨，有人曾燒毀過它，有人曾攻佔過它，有人曾推倒過它的城牆，有人曾掩埋過它的子民……所以在這座城市裡可以看到不同時代的建築風格，它們經過歲月的沉澱后反而融為了一體，鑄造成了高大堅固、可在上面騎馬奔行的城牆，瘦削高聳、直插雲霄的鐘樓，以及獠牙般尖銳、讓人膽戰心驚的拱門……而如今那些前前後後的征服者和建造者都已經不在了，唯有這座城市依然屹立在碧水河畔，如同君王般俯瞰著對岸的南境、保護著身後遼闊的北境。
「有人說坎薩城是有生命的，除了查爾斯家族的人，歷代異姓的征服者若想在坎薩城內紮根生存，都會夜夜被噩夢纏身。」克萊爾騎馬行在陸佟的身邊，微笑著說道。
「那只是作為殺戮者良心不安的表現吧。」陸佟說：「以坎薩城所處的地形，以及他本身稱得上牢不可破的城牆，要想攻克它必然是一場慘烈至極的戰爭，許多戰士會因此而死，會做噩夢不是很正常嗎？」
「哦？那殺了那麼多人的你，會不會因此做噩夢呢？」克萊爾問。
陸佟愣了愣，低聲說道：「這裡對於我來說，本身就是一場再糟糕不過的噩夢。」
城門從裡面緩緩打開了，一隊身著北境樣式獸皮甲的戰士從裡面走出，然後分列在了兩邊。
幾名戰士扛著一輛轎子，轎子的帘子掀開，一身華服的美麗婦人端坐在裡面，戴著黑色的絲質頭罩。
「看來傳言非虛。查爾斯家族已經沒有後代了，如今坎薩城的主人，是烏蘇里。查爾斯公爵的第三任妻子，人稱『博愛的艾爾迪亞夫人』。」克萊爾低聲對陸佟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次你可不要像上次那樣搞砸了，她應該比雷柏公爵好對付得多才對。」
陸佟皺眉，心裡有些不悅：「自不用你說！」
他一勒韁繩，戰馬嘶鳴一聲往前跑去，脫離了身後自己的大部隊。
「站住！來者何人？」對面的士兵急忙擋住了轎子的前面。
「無名之輩，無功之徒，無勢之人——雲無心。」陸佟翻身下馬，雙手托劍，低頭說道：「尊貴的艾爾迪亞夫人，我帶人來投奔您了。」
艾爾迪亞夫人愣住了，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
十分鐘后，城門大開，陸佟帶著自己的部隊穿過了城牆，行走在寂寥空曠的大街上。
他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不手守城的士兵躺在地上睡覺，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街道兩側的屋子裡傳來低低的咳嗽聲，一雙雙漆黑的眼睛透過窗戶望著外面，帶著驚懼和好奇。
到處都堆積著垃圾，臭水溝無人清理，漂浮著腐爛的黑色不明物體，似乎只有蒼蠅和老鼠還有活力。不遠處躺倒著一具老人的屍體，垃圾堆里有幾個小孩子在翻找著、髒得分不出性別還有年齡。
一路走來，陸佟甚至連馬都沒見到過一匹。這顯然很不正常，即使是守城不出，馬這種交通工具按理來說也是必不可少的才對。
「看來城內早就斷糧了啊。」克萊爾說道：「若我們再晚個幾天過來，說不定見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什麼景象？」陸佟問。
「人吃人。」克萊爾揚起嘴角笑了。
陸佟一驚。
「別這樣看著我，在我經歷過的漫長歲月里，這種景象見得可不少。」克萊爾說：「曾經有這樣一個四面環山的村落，遭遇地震之後，唯一進山的兩條道路也被封死了。而等到救援的部隊刨開通道進去之時，你猜他們看到了什麼？」
陸佟想了想，不禁一陣惡寒。
「先是吃剛出生不久的小孩，因為他們不能反抗，也看起來最像可口的食物。再其次是傷員，他們也不太能反抗，並且流血的傷口會激發人類嗜血的本性。再然後是女人，尤其是白皙豐滿的少女……」
「別說了！」陸佟打斷了她的話，再說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嘔吐。
「絕境的情況之下，為了能繼續生存下去，人可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的可怕生物。」克萊爾意味深長地說：「那個遭遇地震的村莊，最後當救援部隊趕到的時候，那裡已經只剩下了最後一名強壯的中年男人了。他既不枯瘦也不消沉，反而生龍活虎精神奕奕，只是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理智。最後救援人員不得不殺他，而當人們要剖開他肚子的那一刻，他卻流著淚尖叫著說『你們不能奪走她們！不能奪走我的妻子還有女兒！她才三個月！我得保護好她！』」
陸佟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這個故事……到底是真的還是你臨時瞎編的？」
克萊爾邪邪一笑：「你怕了嗎？」
陸佟沉默。
「當然是騙你的！」克萊爾捂著肚子哈哈大笑：「你還真信啊？拜託，能別這麼天真無邪嗎？」
陸佟滿額頭的黑線，嘀咕道：「這樣腹黑的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克萊爾嗎？倒像個弱化版的羅琳。」
「啊，是嗎？」克萊爾想了想，居然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不過再這樣下去，城裡所有人都會餓死是真的。」克萊爾笑夠了，緩緩說：「這對於你來說，倒反而是一個很有利的情況。」
「有利？」
「若城內的人依然保持著旺盛的鬥志，那艾爾迪亞夫人作為『統治者』，在人們心目中高大的形象便無可動搖。但現在不一樣了，她的統治力已經隨著飢餓和痛苦的肆虐而減弱，這時候進城的你便是『解放者』，因為你為他們帶來了麵包和米粥、帶來了生的希望。這其中的區別，就不用我明說了吧？」
陸佟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坎薩城是認主的，只要有查爾斯家族的人在，這座城市的人心就永遠不會散。」克萊爾說：「但艾爾迪亞夫人終究只是個外人。民眾的目光都是雪亮的，誰保衛了坎薩城他們都看在眼裡也記在心裡。等擊退伊萬公爵的部隊之後，你大可名正言順地取締艾爾迪亞夫人，成為新的北境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