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起（九）
陸佟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四周的空氣黏稠而腥甜，滿耳朵「咚咚咚」規律的聲音，像是……心跳。
他感覺自己可能是瞎了，明明已經努力將眼皮撐到了最大，但視野里依然黑暗一片。想要嘗試著去挪動手腳，但僅僅是睜眼已經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他就像個餓了三天三夜的流浪漢，將身上所有的肌肉榨乾也抽不出任何一絲的力氣。那種窒息感和絕望感令他崩潰，自從來到夢境世界后，他還從未像這般脆弱過。
現在的他已經基本可以確定一件事情了，那就是——他已經變成了普通人，那個現實世界中羸弱的男孩。
現在任何一隻能動的螞蟻都可以輕易將他打敗，並一點點啃食殆盡。
「你確定這樣能行嗎？古林。貌似屬於耶夢加得的神力並沒能被這個小子所吸收啊。」
又是那幾道熟悉的聲音在說話，似乎還是在商量關於自己的事情。但陸佟很確定自己不認識他們，甚至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人類。
「我也只是突發奇想，可從未保證過一定能行得通啊。」古林回答道，依然翻著書。
「……也就是說，咱們這上竄下跳的，其實都只是在做無用功？」勃洛說。
「哎，虧我還千方百計地隱瞞那些女武神，說已經將這個小子做成點心吃掉了。現在想想，其實當初選擇偷偷吃掉他或許才是正確的嘛！」哈提說。
「其實你要是餓了，現在也可以吃掉他的……我絕不會泄密。」古林說。
「別、別衝動哈提！」勃洛說：「你想想，迄今為止能夠對虛空之王造成打擊的，除了之前那兩個小黃毛和小粉毛，就只有這個小黑毛和那個黑長直了！小黃毛和小粉毛已經被扔到天海下面死掉了，黑長直也已經被虛空之王納入後宮，咱們能指望的，就只有這個半死不活的小黑毛了！」
「我贊同勃洛的話。」古林說：「這個男孩身上，有一股很特別的氣質。或許他真的就是註定要拯救阿斯嘉德的那個人。」
「你看，連古林都這麼說了，這個傢伙的預感可是一向很準的！三百年前就是它預言了諸神黃昏，這次肯定也不會出錯！」
「但這麼一直拖下去肯定也不是辦法。」古林又說：「女武神早晚會來回收耶夢加得之卵的，到時候若讓她們發現了我們的所作所為，虛空之王一定會起疑心。」
「……那你有辦法嗎？古林。」
「我有。」
良久的沉默。
「那你倒是說啊喂！」勃洛和哈提齊聲大吼。
「既然耶夢加得的神力都蘊藏在卵裡面，我的建議是，加速卵的孵化速度。」古林說。
「……怎麼加快！」哈提問。
「生火。」古林回答：「生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火。」
「最厲害的火，不是芬里厄那個傢伙的濁炎嗎？可那個傢伙此刻又不在阿斯嘉德……」勃洛說。
「不，最厲害的火不是濁炎。再說了，濁炎是令萬物燃燒，用它來生火會將耶夢加得的卵燒得渣都不剩的。最厲害的火，是勃洛你也跨不過的火。」古林說。
「勃洛也跨不過的火……真的有嗎？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哈提說。
「別說是你了，連我自己都沒聽說過！」勃洛說。
「所以我說叫你們倆平時沒事的時候，要多看看書。」古林教育道：「還記得我曾經給你們講過的、關於黑龍尼格霍格的故事嗎？」
「那個暗裔之國的君王？」
「啊，它是伴隨著世界樹一同誕生的，比我們這些幻獸還要早，而書中明確記載了它是沐浴著火焰降臨這個世界的。既然是黑龍，那就肯定是卵生生物，那麼孵化尼格霍格之卵的火，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火焰啊。」
良久的沉默。
「那麼……這種火，該去哪裡找才找得到呢？」勃洛顫抖著聲音問。
「不用找。它一直就在阿斯嘉德。」古林收起書：「確切地說，它就在——天海的盡頭！」
墨十安閉上眼，讓神識在身體里流竄。
在接近心臟的地方，她依然能夠感應到那一股強大而暴戾的暖流，那是龍之寶玉本身所蘊含的魔力。
那說明陸佟還沒死去，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並不能聯繫上他。
莊園的木門吱呀一聲，墨十安立即睜開眼，收起了自己外放的神力，冷冷盯著進來的男人。
墨晨揚手，示意把守莊園的天使們散去。然後他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對墨十安說道：「今日你氣色看起來不錯。」
墨十安依然只是對他冷眼相待。墨晨也不生氣，靠過來，在她旁邊坐下，說：「十安，你是父親在這個世界上最疼愛的人，這一點無論在哪裡，都不會改變。父親我很想讓你過上公主一般無憂無慮的生活，奈何在外面的世界，上天總是愛跟我開十分惡劣的玩笑。」
「怨天尤人是懦夫的行為。你知道這句話是誰教給我的嗎？」墨十安冷笑。
墨晨沉默，然後說：「你長大了，十安。很多事情，你應該都已經經歷過了才對。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存在著太多的身不由己。我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也不是個合格的父親，這一點我心知肚明。但是，對於已經發生了的很多事情，我並不會去後悔，也並不會真的想要去補救。你明白嗎？」
墨十安轉頭，盯著自己父親的臉，說：「所以我才說，你已經無可救藥了啊，墨晨。」
墨晨不悅地蹙了蹙眉，說：「你就非得要這樣子去恨自己的親生父親嗎？」
「我的親生父親早已經死去了。」墨十安說，眼裡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他已經死去八年了。自從他破產之後離開那個家，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十安！」墨晨冷喝。
「還記得嗎？你將我送到外婆家中，然後離開時說過的那句話？還記得嗎？」墨十安說：「你說——十安，一時的跌倒算不得什麼，人都是從跌倒中學會走路的。人生總會有很多的起起落落，但最重要的是，要永遠相信自己擁有從深淵中爬出來的力量和決心。」
墨晨瞳孔輕晃，一時不知所措。
「但你再也沒能從深淵中爬出來了，不是嗎？」眼淚劃過墨十安姣好的臉頰：「原本那個善良而堅強的墨晨已經死去了，從深淵中爬出來的，是雙手沾滿鮮血的魔鬼。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是我墨十安的父親呢？」
墨晨臉龐驟然變色，他揚起手掌作勢要打，墨十安凌然不懼，抬頭直面他的怒火。
但他最終還是捨不得下手，他看著自己的女兒，這樣陌生的容顏，卻又像極了自己最愛的妻子。在現實世界里，他最後一次見她時，她還只是個沒有發育的小女孩，會為自己的離別而哭泣挽留，抓著他的手不捨得鬆開。那時候他對她說過的話、許過的諾言也都是真的，他想要東山再起，他想要好好照顧自己的女兒，給她自己擁有的一切。但——
命運幾多嘲弄。
他放下手臂，起身，沉聲說：「過一會兒我會派人給你送來換洗的衣服，都是按照你原來最喜歡的樣式去定製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原來最喜歡的顏色不是黑色，而是粉色才對。」
他緩步離開。
「等一等！」墨十安喊住他：「陸佟呢？他現在人在哪裡？」
墨晨腳步一頓：「如果你指的是那個跟你一起來的少年的話，此刻應該已經化為了月亮獵犬的糞便了才對。」
墨十安的瞳孔猛地瞪大，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