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夢魘
2023年8月18日,奧蘭多大陸,卡蘭貝勒。
深夜,寂靜無人的街道上空突然閃過一陣亮光,一個圓形的魔法陣緩緩形成。
女人的身軀從魔法陣中鑽了出來,額頭上密布汗珠,微微喘著粗氣。
「來了?」有人站在街道的盡頭,身軀被夜幕包裹,只有一縷白煙從他手上的旱煙管里飄出,纏繞著往上飛。
「看你的樣子,似乎這幅身軀快要到極限了啊。」
女人眉頭微蹙,的確如那人所說,這幅人類女子的軀體已經到達了崩潰的邊緣,她能夠感覺到肌肉的痛楚和血液不順帶來的窒息感。
畢竟是作為「召喚物」來到這個世界的,不可能一直維持顯行的狀態,再大量的魔力也支撐不住持續性的消耗。但她又不具備隱匿的功能,意識一旦離開這幅軀體,那就再也不可能被二度召喚回來了。
也就是說——她是一次性召喚物。虛空與這個世界之間,只存在特定的幾扇傳送門,而傳送門又只在特定的時間段才會開啟,例如陸佟那日在索蘭城所見的「燃燒節」。即使強大如同虛空之王也不可能違背這樣的法則,更逞論她這樣「平凡」的虛空子民?
但也有一個漏洞可以鑽,那就是所謂的「召喚魔法」。召喚魔法是一種強制性傳送手段,作為召喚者的「人類」與作為召喚物的「魔獸」簽訂契約,在必要時刻召喚者便可以通過魔法陣喚出「魔獸」與自己並肩作戰。
「魔獸」的種類千奇百怪,包括樹人、魔龍、妖怪、英雄……甚至某些強大之人死後遺留的亡靈。女人將自己已故愛人的屍體通過腐化之石改造成了『亡靈』,同時自己作為『虛空生物』這樣一種特殊至極的存在,也可以作為召喚物將意識傳送到現世。
但——任何一種召喚物要在現世保持顯形狀態都需要大量的魔力支撐,並且等級越高需求的魔力就越多。作為女人之「召喚者」的正是面前黑暗裡的那人,而經由她手改造的亡靈可以進行自我補給——通過吞食人類屬性合適的魔法師的魔力從而增強力量。
同時,被她的意識所侵佔的這幅女人軀體本質上已經是一副死屍,不能維持太久,她必須趕在崩潰之前完成復仇的目的才行。
「真是非常抱歉,今天本來是個絕佳的機會……」她低頭,模樣謙卑。是黑暗裡的那人維持著她顯形的魔力,並且即使是現在的她也很清楚自己不是這位大人的對手,對方擁有遠超於她的強大力量。
「嗯。」黑暗裡的人輕聲說:「確實非常可惜。不過也不能怪你,那個名為雲無心的劍士,他身上隱藏的秘密實在太多。」
女人咬牙:「請大人務必再給我一次復仇的機會,下一次,下一次我絕不會再大意失手了!」
黑暗裡的人吸了一口煙,沉默了幾秒后輕聲問道:「娜芙妮,你可還記得當初我與你締結契約的條件?」
女人點頭:「自然牢記於心。大人要我剷除卡蘭貝勒城內所有的魔法世家,而大人將力所能及地助我復仇!」
「如今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半,至於剩下的一半……我想我也不再需要借你之手了。今夜過後,卡蘭貝勒剩餘的魔法世家必然會聯合起來反對魔法工會的管轄。戰爭一觸即發,而早已腐朽衰落的他們加起來也不及史蒂文斯家族一家棘手。」他頓了頓,接著說:「也就是說——我當初召喚你的目的,就是要利用你可以吸收木系魔力的特性,幫我搞定史蒂文斯家族最為麻煩的伊萬始祖而已。」
女人瞪大了瞳孔:「大人的意思是……」
他不再需要女人的協助了,此時女人於他而言,只是一顆可有可無的棄子而已。她瞬間感覺心涼了半截,怔怔地後退。
「但是,契約終究是契約。身為一名魔法師,如果失去了誠信,那跟魔鬼又有何異?」那人說道:「況且如今城裡還出現了兩個麻煩至極的攪局者,即使是我也不能無視他們的威脅啊。」
女人聞言,立刻轉悲為喜。她在男人面前單膝跪下:「娜芙妮在此發誓,絕不辜負大人的信任和委託!下一次再與雲無心見面之時,就是他的死期!」
「嗯。」那人點了點頭:「本來約定好允許你狩獵的區域僅限於卡蘭貝勒,但今日之狀況已不允許我作出這樣的判斷了。那個雲無心劍士本身已經具備了超凡入聖的實力,再加上一位火系魔導師的協助……」
他沉思了片刻,手上煙管里的煙絲燃到了底時他才最終敲定,說:「去艾爾蘭吧,莫森法師居住在那裡,他是帝國現如今最優秀的木系魔導師,也是我曾經的摯友。他的魔力應該足以讓你的愛人恢復原狀了。」
「是。」女人低頭,嘴角上揚浮出一抹陰狠的笑。
「小寶,小寶?陸佟!你這孩子還在睡嗎?都七點半了還不起床!」
他聽到有人呼喊他的小名,很親切很熟悉的聲音。在每個或陽光明媚或陰雨綿綿或大雪紛飛的早晨,風吹過卧室,那台鬧鐘鈴鈴作響,窗檯懸挂著的《最終幻想》的遊戲海報微微捲起,小區樓下傳來模糊的爭吵聲。
可他不願意醒來,想著再多睡一會兒,哪怕一分鐘也是好的。因為他那麼心安理得,知曉世界美好如常,平淡得好似一杯不加果粉的白開水,睜開眼時就會看見媽媽惱怒的面孔,爸爸翹著個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看早報,而妹妹在一旁跟爸爸撒嬌抱怨自己去年買的衣服太丑了過時了該換新的了……
門被撞得咚咚作響,然後磅地一聲被推開。
「哎呀我的仙人呢你輕點嘛!壞了又是我來修!」有人在外面發出無辜而小聲的抱怨。
「哥哥起床啦!你還上不上學了?」陸小秋的怒吼,討要新衣服不成的她正憋著一肚子的委屈和怒火無處發泄。
陸佟很狡猾,知道陸小秋拿他無可奈何,斷不可能來掀他的被子。因為早在他剛步入青春期的時候兩兄妹就曾發生過慘烈的教訓,當時尚不懂生理知識的陸小秋很好奇為什麼陸佟睡褲上頂起個帳篷,還以為他在褲子里藏了個什麼東西,例如PS4遊戲機,於是很大膽地去扒他的褲子要「收繳邀功」結果……自然是非常的尷尬。
從那以後陸小秋就再也不敢胡亂掀陸佟的被窩了,只會像這樣站在門口瞎嚷嚷,像一隻炸毛的小貓,不等老媽出手陸佟根本無需擔心。
「哥哥,哥哥!快起來!」
但這一次,出乎陸佟意料地是,這妮子居然跑了進來掀自己的被子,力氣還出乎意料地大。陸佟有些驚訝,而陸小秋的聲音那麼急切,簡直像是要馬上哭出聲來。
「哥哥……」
陸佟猛地推開被子,看見陸小秋一張慘白慘白的臉,她那麼驚恐,一聲聲地呼喊,「哥哥,哥哥,哥哥……」聲音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虛弱,越來越扭曲,最後像是魔音般疊入陸佟的耳朵。
他突然愣住了,面前出現一道巨大的漩渦,爸爸,媽媽,陸小秋都被漩渦卷了進去,一點點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哥哥……你有沒有……看見……我的雙腿啊……」
鮮紅的血……模糊著、拉扯著,在陸小秋的身下蔓延開來,結成一朵巨大的海棠花。陸小秋「站」在花盤的中央,淚水劃過她白如蠟燭的臉龐,她輕輕開口,問:「我的雙腿……去哪兒了?」
「啊!」
陸佟猛地從床上坐起,汗水浸濕了他的頭髮,他慘白著一張臉,嘴唇哆嗦著,瞳孔發散,那麼驚恐,那麼不知所措。
莉諾嚇了一跳,驚叫一聲后蹦出三米遠。
待確定陸佟真的已經醒來后,她又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然後衝過去在他身前坐下,一疊聲問:「無心,無心!你醒啦?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腦子還好嗎?記得我嗎?餓嗎?渴嗎?尿急嗎?」
她突然說不出話了,陸佟突然一把抱住了她,或者說——螃蟹一樣牢牢地鉗住了她。一股電流直衝她的腦門,她渾身一抖,隨即臉刷地一下子紅了。
「你你你……你這是……」
低低的抽泣聲傳來,莉諾能感覺到此刻男孩身軀的顫抖,一滴溫熱的液體滴灑在了她的背上。
陸佟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堅強的男孩,自從父母去世后,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黑暗的房間里被噩夢驚醒多少次了,而每一次醒來的他都會像這樣默默地哭泣。
只是這一次……身邊恰好有人陪著他,讓他可以依靠。
真好,這樣的時刻,孤獨總會讓悲傷更加劇烈。而有一個人可以作為依靠的話,就不再那麼尖銳和疼痛了。
莉諾的瞳孔晃了晃,然後安心地笑了。她伸手拍了拍陸佟的背,「好了好了,不要怕了,我在你身邊陪著你呢,笨蛋無心。」
「陸佟……」陸佟輕聲說。
「誒?」
「我的真名。」陸佟抽泣著說:「我的真名……陸佟。」
旅館房間里的氣氛安靜了下來,男孩無聲地啜泣,而女孩擁抱著他,低聲念叨著:「陸佟……陸佟,嗯,我記住了。」
「笨蛋陸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