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羅琳

風龍堡。

陸佟開啟了視魔眼，房間內的魔法元素濃郁得幾乎要化作實質的霧氣，名為「金」的老人盤腿坐在地上，面前的元素水晶緩緩旋轉，折射炫目光芒。

經由他的引導，那些白色的魔法元素結成一根根線條，纏繞住了床上躺著的、赤身裸體的莉諾，陸佟親眼看見那些線條「縫」住了傷口，結成新的白肉填補。

「金是近四百年時間以來，卡蘭貝勒出現過的最優秀的生命魔法師。」羅琳同陸佟一起站在門口，她微笑著，身上禮裙上鑲嵌的碎鑽如同水晶般閃閃發光，右手輕晃著一杯紅酒，一邊跟陸佟做著解釋一邊觀察著少年的反應。

「生命魔法？那是什麼？」陸佟低聲問。

「那是一種極其特殊也極其難修鍊的魔法。就跟我的光魔法一樣，本質上屬於魔法種類的延伸——或者說變異。一萬個孩子中可能會出現一到兩個畸形兒，同樣的，魔法師亦然。」羅琳解釋道：「這麼多年來，金一直生活在深山裡，餐風飲露，與鳥獸為伍。生命的奧義存在於自然之中，而他顯然參透了這份奧義。」

「放心少年。」她又補充道：「雖說不至於能做到起死回生，但你的同伴小姑娘被帶回時也尚未完全斷氣，假以時日必能蘇醒。但現在最嚴峻的問題不是外表的傷口，而是其魔法迴路的斷裂。」

陸佟鬆了一口氣，「只要她能活著就好，其餘的東西……」

「少年，對於一名魔法師來說，魔法迴路相當於靈魂，可不是你口中「其餘的東西」那麼簡單。」羅琳認真道：「你的這位同伴小姑娘掌握了一門非常『危險』的魔法，這種以燃燒生命力甚至魔法迴路為代價的魔法，老實說，我還從未見到過。它跟自爆不同，自爆是以犧牲生命為代價換取魔力，而她摧毀的魔法迴路根本無法再承載魔力，只是單純地在往外『發散』而已，所以——我才說這很危險。」

陸佟沉默，他其實很清楚莉諾用得是何種方法，跟羅琳說的一樣，的確，到最後她已經不是在使用魔力戰鬥了。她將自己的生命值和經驗值轉移給了陸佟，這即使在原遊戲里也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陸佟不清楚她是如何做到的，他現在仔細想想，才發現自己並不是那麼了解莉諾，因為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去贖罪、如何結束這場鬧劇。其實有那麼多的時候，他都可以坐在酒館里跟她好好聊聊的，可他一次機會都沒有珍惜。

「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少年。」羅琳笑了笑：「據說猜測，這很有可能是一種已經遺失的遠古魔法。而千年時間以來，我所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收集它們。」

陸佟又想起了原遊戲里那個關於「羅琳」的背景介紹——千年的滄桑，千年的蹉跎，羅琳踏遍了整個世界，尋找尚存的遠古魔法，並將這些習來的魔法傳授給自己的學徒。但由於自身力量的恐怖性和不穩定性，他又不得不與人類世界保持距離。這個世界或許已經遺忘了這位大魔導師的偉大，但魔法學徒的血液里，將永遠留存羅琳的教導。

「你真的是羅琳？那個傳說中殺死了魔龍修彌爾，建立起來卡蘭貝勒城的羅琳？」陸佟低聲問，他到現在都有些不敢相信，堂堂羅琳法師居然會是個女人，而且——居然一直就潛伏在卡蘭貝勒之中。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羅琳眨眨眼，露出小孩子般調皮的笑容。

「這又是什麼意思？」

她沒有回答，搖了搖頭，轉身來到了窗檯，望著外面的城市。陸佟走過去與她並立。

她問：「少年，你覺得這座城市怎麼樣？」

「很美。但也太過古板，簡直跟你們魔法師給世人留下的感覺一樣。」

她捂著嘴笑了笑：「也是啊，畢竟肯花大量時間鑽研魔法的，大多都是刻板固執之人。但是啊少年，在最初的最初，我心目中的卡蘭貝勒，可不是這樣子的一座城市呢。」

「那是怎樣的？」

「是一座包容而自由的城市，是整片大陸上最繁華、最美麗的城市，是所有魔法師心目中的聖地。」她低聲說，眼神迷離：「然而，那也只是理想而已——太過美好的理想，就像泡沫。」

「發生了什麼事嗎？」

「少年，當你經歷得夠多了你就會明白，能與你共患難的同伴有很多，但同享福的，卻少之又少。」羅琳說：「當年我與我的同伴、也就是傳說中的聖十道十大傳奇法師聯手殺死了魔龍修彌爾，在它的屍體之上建立起了最初的卡蘭貝勒。也因為修彌爾的緣故，這裡的魔力元素是整個人類國版圖中最密集、最齊全的地方，那代表著什麼，我想不需要我再多加說明。」

陸佟點頭，「那代表著這裡將會誕生出最精銳的魔法師群體，以及發展出最燦爛的魔法文明。」

「沒錯。這是我們屠龍后從它那裡繼承而來的龍之財寶，卻也成為了導致我與聖魔道分裂的原因。在建立起卡蘭貝勒之前，我們都是籍籍無名之輩，來自不同的城市、做著不同的職業。魔法藥劑學的開創者——『紅毒蛇』克萊爾原本只是個落魄的毒藥師，機械魔法學的開創者——『紫閃電』亞羅雷納德原本只是個賣藝的傀儡師，召喚魔法學的開創者——『高樺樹』伊萬史蒂文斯只是偶然間救了落難樹人一命而已……」

她輕聲說，語氣中帶著哀傷：「很難想象吧？就是這樣一群人，因為命運使然聚集在一起，殺死了高高在上的魔龍修彌爾，一時之間名聲大噪，成為了傳說中的聖十道傳奇法師。可在那之後，在關於卡蘭貝勒的問題之上，我們卻陷入了嚴重的分歧，甚至不得不就此分道揚鑣。」

「他們要建立各自的家族，培養各自的勢力，而你不肯，是嗎？」陸佟馬上想到了分歧點所在。

「是的，我不肯，我殺死魔龍修彌爾，不是為了成為另一頭魔龍。可我也不願意與昔日生死與共的同伴們刀劍相向。於是在那之後不久，我與支持我的另外四名聖魔道選擇了離開，而以『黑烏鴉』聖桑德羅為首的另外幾名同伴，則選擇了留下。」

「可你仍然惦記著這座城市，你並沒有完全放棄，不是嗎？」陸佟低聲問。

「你真是……聰明得有些過頭了，少年。」她笑了笑：「有誰能完全忘卻自己的故鄉呢？這裡雖不是我真正的故鄉，但於我來說，卻比之更加親近。幾百年時間匆匆而過，昔日的同伴們一個個死去，我再次回到這裡之時，已是物是人非。仰望潔白城牆，走在街道之上，看著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學院，聽著那些關於我的故事傳說……相信我，那時候的我跟你一樣，只是個旅客而已。儘管這與我當初想要建立起來的卡蘭貝勒完全不一樣，但我依然必須要守護它、不能任其毀滅才行啊。」

良久的沉默，陸佟問：「索爾特與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她既是我在這座城市的化身，我將我的一部分魔力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必要時刻她甚至可以完全成為我。」羅琳笑了笑：「順便說一句，這具軀體的主人，其實也已經有七百歲的高齡了。」

「也就是說……真正的你，此刻仍遠在天邊是嗎？」

「嗯。」羅琳點頭：「你問我之前為何袖手旁觀，那實屬不得已，即使是金的渡鴉要飛越萬水千山到達我所在的地方，也需要不少的時間。也幸好索爾特在那種情況下做了最正確的抉擇，為你加持了光之魂，才能勉強撐到我趕回來。」

陸佟沉默，一切的因果緣由此時都真相大白了，怪不得波波維奇會說他是個幸運之人，要不是索爾特的「光之魂」他根本不可能撐到最後，那麼這座城市此時也早就化作冰境廢墟。

「你拯救了卡蘭貝勒，謝謝你，少年。」羅琳微笑：「我欠你一份恩情。有什麼想要作為回報的嗎？儘管開口。」

陸佟搖頭：「不必了，只要能救回莉諾，我就謝天謝地了。」

「哦？」羅琳的眼瞳亮了起來：「羅琳法師的恩情，你居然能夠如此雲淡風輕地拒絕嗎？」

她眯眼：「在索爾特的記憶里，你給她留下的印象是一個『十分有趣且令人心動的少年』，還有——心懷罪惡感？」

陸佟側過頭去，不予回答。

「你在追尋什麼，少年？」她問。

「如果我說，我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你會相信嗎？」

「另一個世界？比如——虛空？」

陸佟的瞳孔猛地一縮：「你知道虛空？」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走遍全世界去搜尋古魔法呢？少年。」羅琳抿了一口紅酒：「這個世界正在一點點地被腐蝕，少年，終有一日，或許要不了多久，那些東西就會衝破桎梏來到這個世界。你認為屆時我們該如何應對才行呢？」

陸佟皺眉，他想起了那個來自於虛空中的女人臨死前的話語——「就在不久之後，虛空與這個世界的封印就會被破解，屆時將沒人能夠阻擋吾等虛空生物的力量。」

「我不是來自虛空。」他搖頭：「相反，我與你有著同樣的敵人。」

「那對於你我來說，可都是既幸運又不幸之事啊。」羅琳輕聲說。

「羅琳大人。」這時候金的聲音傳來，陸佟趕緊回頭，老人頹廢地癱坐在地上，那副樣子讓人擔心下一秒他就會兩眼翻白駕鶴西遊。

「我已經……盡了自己的全力了……」他輕聲說。

陸佟的心裡一涼。

羅琳將手搭在莉諾的額頭上，一絲金色的光芒通過指尖流竄而出，鑽進了莉諾的身體，卻在流竄到心口處時猛地破碎。她皺眉：「問題，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嚴重一些啊……」

「她怎麼樣了？」陸佟趕緊問。

「魔法迴路已經碎裂得不像樣了，修復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羅琳輕聲說：「並且，有什麼東西在保護著她的心臟，同時阻止著金的生命魔法流入。」

「有辦法解決嗎？」

「有是有，但是……」羅琳有些猶豫：「需要某樣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已久的寶物……」

「拜託了。」陸佟低頭：「你說你欠我一份恩惠，這就是我要的報答，請救回莉諾，一定……」

「那是自然。」羅琳微笑：「不用你說，我也會盡全力去救回這個孩子的。」

「不過。」她突然話鋒一轉，從那副典型的「索爾特」式微笑中，陸佟隱約讀出了不祥的味道。

「在此期間，有件事情還要拜託你幫我一下。當然，這也牽扯到能否救回你這個小夥伴的性命。」

「什麼？」

「幫我去找一個人。」

陸佟心裡咯噔一聲：「誰？」

「風騎士』——羅德里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