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八節(3)
「莫開玩笑!」李克攔住,「真的,聽說那邊婦女運動落後。你們兩位都可以去。」又轉臉對靜女士說,「密司章,希望你也能去。」
靜此時已經站起來要走,聽了李克的話,又立住了。「我去看熱鬧么?」她微笑地說,「我沒做過婦女運動。並且像我那樣沒用的人,更是什麼事都不會做的。」
趙女士拉靜坐下,說道:「我們一同去罷。」
「密司章,又不是衝鋒打仗,那有不會的理。」史俊也加入鼓吹了,「你們一同去,再好沒有。」
「章女士……」
龍飛剛說出三個字,趙女士立刻打斷他道:「不許你開口!
你又來胡鬧了!」
「不胡鬧!」龍飛吐了口氣,斷然地說下去,「章女士很能活動,我是知道的。她在中學時代,領導同學反對頑固的校長,很有名的!」
「這話是誰說的?」靜紅著臉否認。
「包打聽說的。」龍飛即刻回答,他又加一句道:「包打聽也要到漢口去,你們知道么?」
「她去幹什麼!」王女士很藐視地說。
「去做包打聽!」大家又笑起來。
「密司章,你不是不能,你是不願。」李克了,「你在學校的時候很消極,自然是因為有些同學太胡鬧了,你看著生氣。我看你近來的議論,你對於政治,也不是漠不關心的,你知道救國也有我們的一份責任。也許你不贊成我們的做派,但是革命單靠槍尖子就能成么?社會運動的力量,要到三年五年以後,才顯出來,然而革命也不是一年半載打幾個勝仗就可以成功的。所以我相信我們的做派不是胡鬧。至於個人能力問題,我們大家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改造社會亦不是一二英雄所能成功,英雄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是常識以上的人們合力來創造歷史的時代。我們不應該自視太低。這就是我們所以想到武漢去的原因,也就是我勸你去的理由。」「李克的話對極了!」史大炮跳起來說,「明天,不用再遲疑,和赤珠一同去。」
「也不能這麼快。」東方明說著立起身來,「明天,後天,一星期內,誰也走不動呢。慢慢再談罷。」
「會議」告了結束,三個男子都走了,留下三個女子。靜女士默然沉思,王女士忙著對鏡梳弄她的頭,趙女士無目的地望著天空。
靜懷著一腔心事,回到自己房裡;新的煩悶又憑空抓住了她了。這一次和以前她在學校時的煩悶,又自不同。從前的煩悶,只是一種強烈的本能的衝動,是不自覺的,是無可名說的。這一次,她卻分明感得是有兩種相反的力量在無形中牽引她過去的創痛,嚴厲地對她說道:「每一次希望,結果只是失望;每一個美麗的憧憬,本身就是醜惡;可憐的人兒呀,你多用一番努力,多做一番你所謂奮鬥,結果只加多你的痛苦失敗的紀錄。」但是新的理想卻委婉地然而堅決地反駁道:「沒有了希望,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人之所以異於禽獸,就因為人知道希望。既有希望,就免不了有失望。失望不算痛苦,無目的無希望而生活著,才是痛苦呀!」過去的創痛又頑固地命令她道:「命運的巨網,罩在你的周圍,一切掙扎都是徒然的。」新的理想卻鼓動她道:「命運,不過是失敗者無聊的自慰,不過是懦怯者的解嘲。人們的前途只能靠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努力來決定。」這兩股力一起一伏地牽引著靜,暫時不分勝負。靜懸空在這兩力的平衡點,感到了不可耐的悵惘。她寧願接受過去創痛的教訓,然而新理想的誘惑力太強了,她委決不下。她屢次企圖遺忘了一切,回復到初進醫院來時的無感想,但是新的誘惑新的憧憬,已經連結為新的衝動,化成一大片的光耀,固執地在她眼前晃。她也曾追索這新衝動的來源,分析它的成分,企圖找出一些「卑劣」來,那就可名正順地將它撇開了,但結果是相反,她反替這新衝動加添了許多堅強的理由。她剛以為這是虛榮心的指使,立刻在她靈魂里就有一個聲音抗議道:「這不是虛榮心,這是責任心的覺醒。現在是常識以上的人們共同創造歷史的時代,你不能拋棄你的責任,你不應自視太低。」她剛以為這是靜極后的反動,但是不可見的抗議者立刻又反駁道:「這是精神活動的迫切的要求,沒有了這精神活動,就沒有現代的文明,沒有這世間。」她待要斷定這是自己的意志薄弱,抗議立刻又來了:「經過一次的挫折而即悲觀消極,像你日前之所為,這才是意志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