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憶情妃乾隆疑轉世 幸山東和砷巧安排
乾隆從御花園回來,練了一趟布庫,射了箭垛子又打了一套太極拳,顯得精神奕奕。太監王廉遞給他一碗老山參湯。回到養心殿,王廉侍候著更衣,換了一身海藍江綢棉袍,套一件石青棉紗褂,接著給他結髮辮。乾隆問道:「和砷還沒來?」
王廉頓了一下,低聲道:「來了,在殿外等著呢,主子沒有叫喚,不敢叫他進來。」
乾隆道:「快傳進來。」
王廉傳話:「叫和砷進來。」
殿外太監傳出去,和砷小腳跑了進來,叩頭跪拜。乾隆咳嗽了兩聲,叫道:「起身吧。」和砷在起身的瞬間,已經抓住旁邊的痰盂,端到胸前,乾隆一口痰正下來,穩穩接住。
和砷凌晨起來,用手指掐了掐幼子的臉蛋,真像自己呀,真是親不愛愛不夠。難怪馮霽雯說,除了脖子的胎記,其他地方和你一模一樣。不過他不敢太多的纏綿,用青鹽漱口,擦洗了臉,僕人早已準備上早餐。匆匆吃完,趕緊打轎子上朝。乾隆似乎已經離不開和砷了,而和砷也明白,此刻是自己展示各種才能的時候,讓皇上知道自己的能力,才有重用的機會。
乾隆對還在結髮辮的王廉道:「讓和砷來吧,他的寸勁兒舒服。」
王廉帶著醋意的眼光退在身後。和砷趕緊上來,叫道:「皇上,奴才失禮了。」乾隆道:「無煩,讓我舒服就行。」和砷結髮辮時,先用手指按摩頭皮,輕而有力地扯動頭髮,使得頭皮在鬆緊之間有無限愜意。這些動作沒有一個太監敢做,只有和砷深入淺出,絲絲入扣。
「和砷,你說點什麼聽一聽。」乾隆老了,越覺得寂寞,愛聽和砷講些不雅不俗的掌故與故事。
「奴才昨個兒翻書,才發覺學佛的好處。」和砷道,「有一個掌故,說那宋代的文豪蘇東坡,前生是五祖戒和尚,那時候朝廷有個大官到寺廟去進香,他一見到做官的威儀,就動了心,很羨慕,後來來生就做官了。但是呢,蘇東坡是搞的是佛學,不是學佛,所以他一生的修持也沒有換來一個好的官運,最後被貶到南海去,過得很苦。死了后他再轉世,地位就更差了,只是縣衙的一個差役。一世一世轉,越往下墮落,非常可怕,這就是不學佛的壞處。」
乾隆晚年也愛學佛,給母親祈壽,佛經故事他倒是愛聽。和砷的故事,往往能符合他的胃口。
「那轉世到現在,應該到畜生道去了。」乾隆含笑道。
「那可不是,所以蘇家後代子孫家裡的阿貓阿狗,甚至老鼠蟑螂,都是可能是蘇東坡的轉世。他罪業深重,得不到人身,五戒不全得不到人身,那怎麼辦?就投到畜生道里。它在畜生道,還認定這是它的家。有的時候,它對前世的事還不忘,讓它自己還感覺到,家裡的兒孫對它不孝順,天天打它、罵它,又不給它吃好的。它家裡人哪裡曉得,它是家裡過去的老人轉世,他們只是把它當畜生養!所以說這吃齋念佛,也是為後世積德。」和砷娓娓道來,講到神奇之處,對著乾隆像對小孩子講故事一般和氣。
乾隆聽得入迷,驀然細細看到和砷白玉般的脖頸上一塊紅斑,以前見過,但沒如此真切,這次細細看來,真的像點了胭脂一樣,便問道:「和砷,你脖子上的紅斑,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
和砷回道:「皇上,奴才這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如果皇上覺得不妥,我想辦法除了它。」
乾隆若有所思道:「哦,這樣呀,挺好挺好。」
年老的乾隆驀然想起了自己年少的一樁往事。
還是在雍正年間,那時候他還是寶親王。一天雍正犯病,在書房靜養,寶親王前去探望,正巧一個女子端葯進來,與他撞個滿懷。那女子一聲嬌啼,把寶親王吸引住了,只見她身形裊裊婷婷,臉蛋渾如白玉雕成,宛如洛神在世,自有和別的女子不一樣的韻味,寶親王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見者這般美色,魂飛魄散,一下子為其著迷。那女子為是馬佳氏,為雍正的妃子。自此,寶親王時常找到機會,和她見上一面,漸漸有了濃情蜜意,時常做巫山雲雨之夢。但是她又是皇阿瑪的妃子,寶親王自然也不敢刪刪,只是任刪刪的種子在心中生根發芽。
後來,雍正駕崩,乾隆繼位,仍然把馬佳氏記掛在心。有一日,乾隆處理完政務,興緻很好,去翊坤宮給太后請安。經過承乾宮時,突然一陣悅耳的古琴聲飄過,聲音如泣如訴,婉轉幽怨,似乎還有個女子在和著琴聲吟唱。不由來了興趣,下了乘輿,令隨行止步,循聲找去,過了大院,來到西偏殿,卻見馬佳氏在全神貫注地彈琴,刪刪有致的身形像風拂柳樹,分外柔媚,數年來攢的火不由躥了出來,躡手躡腳地移步到她身後,雙手一抱,將她摟在懷中。
馬佳氏嚇了一跳,擺頭后看,卻被乾隆用頭倚著香背,任她怎麼扭頭總是看不見頭臉。想要掰刪刪開乾隆的雙手掙脫,乾隆高大魁偉,哪裡掙脫得了。乾隆一手箍住她,一手要插到下刪刪身小衣,馬佳氏急了,邊叫道:「你這侍衛,膽子忒大,想死嗎!」一邊雙手使勁兒往後,亂抓乾隆的臉部,以圖掙脫。乾隆躲避不及,臉上已經被抓出一道血痕,雙手一送道:「你好狠,抓著朕了!」
「啊!皇上!」馬佳氏嚇得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乾隆見馬佳氏惶恐的樣子,忙安慰道:「是朕故意不說話逗你的,不怪你……」說著上前托著馬佳氏的粉腮,要親她的臉,馬佳氏欲拒還羞……突聽得牆外太監尖聲高叫:「老佛爺催著皇上去了,皇上——」
乾隆大為掃興,鬆開馬佳氏,道:「朕這就去了,你等著,有好信兒!」出了偏殿,正巧看見太監探頭探腦往裡看究竟,順手給了一個耳光,道:「叫你看!還不去叫乘輿過來!」太監忙撫臉躬身道:「謝皇上賞耳光,奴才這就去!」
乾隆趕到慈寧宮,皇后富察氏正跪在炕沿邊上給太后捶背,說著閑話。滿殿的宮女侍從一齊下跪,皇后也緩緩下炕行蹲身禮。乾隆解了油衣,給母親行禮,賠笑道:「母親安好?」太后鈕鈷祿氏呵呵笑道:「我這叫你來,是昨兒做了一個夢,陪大行皇帝去清梵寺進香,突聽得旁邊有人說,你皈依了我佛,怎麼不舍一點善財,你看這佛的貼金都落了。我聽著,覺得是吧,享了這麼多福,該處處行善才對……」
乾隆已知其意,笑道:「這是吉夢,您必定活到百歲,至於給佛貼金身,小事一樁,我叫人去辦就是。」
老佛爺又道:「既然肯為佛貼金,那就連山門佛殿一塊給修了,要不然非得讓菩薩計較,我們才肯動手么!」
乾隆信佛,但並沒有太后這般虔誠專註,卻不敢違背太后意思,近前討好道:「行行,全修了,修好了你再去上香,哪裡不滿意我叫人照辦就是。」
一旁的皇后覷得仔細,驚叫道:「皇上,你腮邊怎麼啦,一長串血斑兒?」饒是乾隆應變敏捷,道:「哦,今天去宰相張廷玉家,被勾藤枝劃了一下,你怎麼也這麼大驚小怪的。」
太后從炕上移過來,戴上老花鏡看了看,搖頭道:「斷乎不是,這是被指甲抓過的痕迹,到底出了什麼事,這宮裡還有犯上的東西么?」當著皇后皇上的面被說破,乾隆十分尷尬,道:「母后息怒,這馬佳氏無禮……」太后臉色鐵青,才道:「原來是她。必定因為沒有進太妃位子,糾纏皇上,皇上不答應,她就如此放肆——是么!」
乾隆進退兩難,支吾道:「是……不……」
太后捶床大怒,順手扯過一條大迎枕上的黃絲帶扔給太監秦媚媚:「去,給馬佳氏拿去,就說我傳的話,她的事我全知道了!」
乾隆一看,臉色轉白,急忙道:「母親,您聽我說,這事不是那樣——」
太后對著躊躇的太監怒道:「快去,這事我說了算,你們都退出去!」
秦媚媚拿了三尺黃綾而去。
乾隆此時即為不久,又極為孝順,慚愧而不敢出聲,只能呆立,聽太后訓話:「這種事還用得著解釋嗎?這種事大家都有,你們兄弟都年輕,先帝跟前有幾個狐媚子糾纏著不是,我要不堵住這個口,皇家臉面還要不要!你跟前皇后嬪妃一大堆人,哪個不是美人坯子,你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還要扯前頭人……」
等乾隆聽完訓話,伺候老佛爺休息去,才得脫身,趕到承乾宮門時,馬佳氏一縷芳魂已隨絲帶而去,乾隆抱著她還透著體溫的身體,心痛不能自已,眼中滾出兩行淚來,哭聲凄厲。良久,回頭問宮女道:「貴妃走時有說過什麼話嗎?」馬佳氏的貼身宮女道:「皇上,貴妃走時曾留言,說二十年後將與皇上重見。」乾隆痛心之下,咬破手指,將手指在馬佳氏脖頸上一點,哭道:「若有來生,我就只認這塊紅記了。」
想起往事,看著眼前的和砷,乾隆心中一動:和砷莫不是馬佳氏轉世而來。
乾隆問道:「和砷,你今年多大?」
和砷道:「奴才虛長二十六。」
乾隆掐指一算,馬佳氏正好逝世二十六年。
乾隆道:「你俯下身來,讓我看看這紅記。」
和砷心道,真是時運來了,連一塊胎記皇上都有興趣!乾隆用手指摁了摁了紅記,依稀記得當年自己摁在馬佳氏脖子的樣子,年少心跳的感覺突然似乎重來。
乾隆道:「和愛卿,難怪我見你覺得如此生趣,想來也許我們有緣呀。」
和砷喳地一聲跪下,道:「奴才謝皇上爺的緣分。」
乾隆道:「你文才通達,當個侍衛太可惜了,戶部右侍郎剛好空缺,你就補了這個缺吧,權且歷練一下。」
戶部為六部之一,掌管全國疆土、戶籍、賦稅、俸餉以及一切財政事宜,戶部右侍郎是副手,權力很大,離尚書也就一步之遙了。這是乾隆四十一年正月,和砷當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文職官員。
但這僅僅是他火箭式升遷的一步。
和砷在宮中處處討皇上歡心,表現自己的才能,但覺得有限。因此想到,如果能跟隨皇上出行,勢必更能施展拳腳。兩個月後的一天,和砷在宮中與皇上談起國事,乾隆問道:「和愛卿覺得我和先帝相比如何?」
和砷道:「奴才不敢說。」
乾隆道:「說吧,賜你無罪。」
和砷道:「奴才斗膽說一說,不知道對不對。康熙皇爺寬宏仁慈,恩施天下,一開盛世圖景;雍正皇爺以威嚴治天下,舉國畏之。奴才以為,皇上兼收所長,恩威並施,對各處叛亂果斷用力,換取國土安寧;又深諳民情,體諒百姓困苦,譬如去年又下諭免除江南與滄州等地旱災額賦,奴才覺得皇上正是英明之主。」
乾隆露出得意的神色,和砷的回答總會擊中他的心坎,便繼續問道:「治理當今天下,你有何主意?」
和砷心想,皇上指定知道了答案,莫非在考我治國的見識。我何不趁機進言,迎合皇上心事!於是道:「奴才覺得,當時之世,大小金川已經平定,天下安穩,皇上正該施教化於天下,孔子乃中華教化之淵源,皇上若再拜孔廟、謁孔府,祭祀孔林,便是以文德治理天下,此奴才奏其一;其次,今南方淮河江浙諸水,仍時有澇患,且江浙不僅為我大清的糧倉,更是人文昌盛,皇上若親臨其地,以德感化,實現南北一統,是國家安定的根本,故而奴才認為皇上當適時南巡。」
原來,和砷早聞皇上有東巡南巡之意,此刻說出,正合乾隆心意。乾隆道:「朕正想不日東巡,再提倡孔孟之道,使天下子民知道『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使天下人不可墮怠。至於南巡,因耗資巨大,內務府也要多儲備銀兩,當緩一緩,與民休息。」
和砷忙道:「皇上為民著想,真是萬民之福。」
乾隆道:「和愛卿,你對治國知之甚多,我想讓你到軍機處。于敏中跟我說軍機處人手少,我想增添幾個人,你,還有阿桂,輔佐于敏中和舒赫德……」
和砷一聽,心中一跳,能進入軍機處,這是大權在握的第一步。雍正七年用兵西北,為了及時處理軍報,特設軍機房。乾隆即位后,改為總理處,三年,改為軍機處。設軍機大臣三到六人、軍機章京若干。軍機大臣由皇帝親信的滿、漢大學士、尚書、侍郎等兼任,這是全國政令的策源地,一說軍機處的人,沒有不肅然起敬的。此時的首席軍機大臣由於敏中擔任。于敏中的名字如雷貫耳,是乾隆三年的狀元,才學極高,性氣也大,為人剛正不阿,一向兼著上書房大臣,是毓慶宮皇阿哥總師傅。
「謝皇上隆恩,奴才惶恐聽命。」和砷跪下來時,腿都在顫抖。
「不過你資歷尚淺,命你為軍機處行走,聽命於首席軍機大臣。」乾隆道。
這是和砷剛剛升為戶部右侍郎的兩個月後,即四十一年三月,成為軍機處行走。清代的「行走」,是指原官在不設專官的機構供職、入值或者當差。軍機處沒有正式成員,皇帝臨時任命的軍機處行走,即是俗稱的軍機大臣。
四十一年,和砷官運通達的一年,乾隆巡幸山東,和砷炙手可熱,自然不離左右。此時和砷家有幼子,乾隆倒是覺得略有歉意,道:「和愛卿,你每日不離朕的左右,如今又要陪我巡臨山東,倒是疏忽了嬌妻幼子。」
和砷答道:「君君臣臣,這是奴才的榮幸。此次臨幸山東,我只怕別的侍衛照顧不周,不夠體貼,還是我自己來安排,比較放心。」
到了山東,皇上從飲食起居,到遊覽觀光,事無巨細,和砷一併過問。乾隆舒服得不得了。
乾隆駐蹕濟南,接見過督撫,問了大小政事。完畢,在行宮中歇息,和砷用特有的指法給他按摩了頭部,然後梳頭,乾隆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醒來時,辮子已經結好,和砷卻已不知去向。便問身邊侍衛:「和砷到哪裡去了?」侍衛回答:「準備御膳去了。」乾隆這才覺得肚子有些餓了。剛好和砷來請他出去用膳,一切都那麼到位。
用膳完畢,和砷早在一旁侯著,問道:「皇上吃得可好?」乾隆點頭道:「嗯,不錯不錯。」和砷俯身附著乾隆的耳朵道:「奴才想陪皇上出去觀看風俗民情,不知皇上肯嗎?」
和砷在出行之前,早已做足功課,這一趟出行,必要要皇上體會宮中體會不到的妙處。
乾隆心領神會,道:「你真懂得朕的心思。」
和砷不待皇上說完,早已取出準備好的幾套便服,乾隆打扮成一個客商,和砷成為管家,兩個侍衛變成僕從,幾個人悄悄出了行宮。
即便在京城的時候,乾隆處理完政務,有時也喜歡微服出去,從神武門出來,到葦坑、西下窪子、爛面衚衕、驢肉衚衕一圈轉轉,而且越市井的地方,越有民間俗趣之處,他越有興趣。
和砷從杠房找來的轎子已經在等候。乾隆道:「坐轎子太悶,不如馬車。」和砷暗暗僥倖,要不是做了兩手準備,豈不是拂了聖意。趕緊叫來在近處等候的馬車,扶著乾隆上車,自己和侍衛騎馬,往大明湖來。
和砷問道:「皇上,先去大明湖聽書。」乾隆一聽,道:「甚好。」聽戲聽書乃是乾隆人生一樂趣,其淵源來自於皇祖與太后的熏陶。
大明湖書場是濟南最熱鬧的地方之一,熙熙攘攘,熱氣裊裊,竟然水泄不通。乾隆一行到來,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看這氣派,必定是大富大貴的商人,不可小覷。管事的一見,忙作揖道歉道:「各位爺,來得真不巧,前面的桌子都已經被人訂了,你們幾位只能在凳子上就坐,實在抱歉。」和砷不動聲色,問道:「今天怎麼會這麼熱鬧?」管事的道:「平日里人就挺多,現在因為皇上在此停留,遠道的客人都想一睹龍顏,雲集在此,所以今天的人最多。」
乾隆問道:「怎麼沒見官府大員來聽戲?」管事的道:「聽說皇上下江南時最喜歡微服私訪,官府大員怕被皇上撞見,所以今天都不出來,平日里還是有不少的。」
乾隆和和砷相視微微一笑。
和砷從袖子里取出一錠銀子,遞給管場的,道:「少廢話,去弄一張桌子來,該有的水果零食都擺上來。」
管事的一摸銀子,沉沉的,趕緊回道:「要得,各位爺稍等,我就是變給給你變一張桌子來。」揣了銀子,像泥鰍一樣溜進人群,過了片刻,又擠過來將乾隆等引到一張桌子前,道:「各位爺看看還滿意嗎?好不容易找了這個位子,等會兒我還得挨一頓罵。」當下乾隆向南坐了,和砷陪坐,兩個侍衛站在乾隆身後,並不坐下。後面的便呼喊著趕緊坐下。乾隆道:「坐下不妨。」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坐了,眼睛並不看前方,只在四下掃射。
那說書的還沒開始,四下的話題盡然都是關於皇上的。那旁邊桌上一個雙下巴胖子道:「今兒早上我經過總督府,剛好衙門口一人出來,後面跟著僕從,那個氣宇軒昂,我一看就知道是皇上。根本不像六十開外的人,就三四十歲的樣子,要不說這皇上的養顏長壽之術,那可真不是吹的。」另一個對坐的黑須商人道:「皇上從總督府出來,不可能不穿官服。我今兒在趵突泉見過一個陣勢,倒是像皇上微服賞景,那皇上其實長得跟我有點像。」眾人嗤地一聲,道:「你這就在這裡吹吹牛皮,要是今兒有官府要員在這裡,你就是欺君罔上之罪,是連頭的不要了。」黑須商人趕緊起來四周看看,道:「不礙事,不礙事,今天沒有官員來的,至於這周圍的人,我看沒有一個長得像皇上的。」
乾隆聽了,微微一笑。和砷附著他的耳朵道:「皇上,這是市井俚語,你可別放心上。」乾隆道:「不妨,既然微服了,就不知者不罪了。要不然我哪有機會聽這裡的人怎麼議論。」和砷道:「這些草民對皇上還是景仰有加。」乾隆聽著周圍的讚譽,把他當成神一樣,倍感舒服。
突然間,一陣嘩然之後,全場寂靜。只見台上一琴師已經坐定,旁邊以為姑娘,高挑個兒,瓜子臉,一身旗袍,顯得身子苗條,左手持著黃牙板,右手持鼓槌兒,眼潑閃閃朝台下看了一眼,鼓槌兒往下一敲,道:「今天,我為諸位唱一首新曲,乃是《乾隆下江南》。」話音未落,台下人齊齊喊道:「好」。琴師樂音響起,女子把黃牙板兒「啪」地拍響,婉轉開唱:
「乾隆爺,下江南,三萬萬兆民齊開顏,
愛民來把民情看,堯舜美德天下傳。
小女子,今日就來給諸位唱一段,乾隆爺微服私訪、除暴安良的故事。且說……」
乾隆之前有過四次江南巡行,民間對此的各種故事演繹,精彩紛呈。各種道聽途說與杜撰,把下江南說得精神,把乾隆爺傳得跟神仙皇帝一般。自己混成俗人客商,在這裡聽到如此讚美,乾隆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自在。比如朝臣的奉承,自然更有成就感。
和砷不怎麼看台上的說唱,眼睛卻時不時查看乾隆的反應,見乾隆聽得搖頭晃腦,面有得色,知道那是他發自內心的快樂。和砷這才暗暗慶幸,自己安排得妥當。之前,和砷早已跟巡撫告知,萬歲爺有可能會微服聽書,坊間市井也要做好安排,一切又要不露痕迹,宛如天然。
看看乾隆高興的樣子,和砷湊到耳前道:「待這一曲終了,奴才也爺安排個歇息的去處。」乾隆問道:「何處?」和砷悄悄道:「爺要是相信奴才,去后便知道了。」說罷看著乾隆。乾隆興緻很高,叫道:「好吧,你安排的,定然不差。」和砷笑逐顏開,自己的周密精心安排,確實已經得到信任。說得得意一點,皇上已經任他擺布了。
一曲完畢,在滿場的喝彩聲中,和砷扶著乾隆走出書場,此時已經天黑,行人稀少,乾隆興緻仍然不減,坐在車中,行不多時,來到一座大院前。門邊紅燈高掛,兩旁站著小生。一個四十歲左右、面色白皙的中年人在當中迎候,見和砷到來,趕忙跪倒叩頭:「小人韓大發已經恭候多時,大人到來,小的蓬蓽生輝。」和砷道:「不必客氣,你且請起。」韓大發躬身起來,卻見和砷從馬車上畢恭畢敬扶出一個老者,便奇了怪:和砷說是自己來的,怎麼又來一個比他還要高貴的大人物。韓大發趕緊行禮,那老者也不答話,叫和砷讓他起身。韓大發雖然疑惑,卻也不好發問,引著眾人進來。到了前廳,和砷讓韓大發叫退閑雜人等,道:「皇上駕到。」韓大發恍如做夢,跪在地上重重地磕著響頭:「奴才該死,對皇上怠慢無禮,求皇上治罪!」乾隆道:「不知者不罪,你且起來吧。」
韓大發起來,盛筵早已備好,正要將人引入。和砷拍了拍韓大發道:「我們仍是客商。」韓大發道:「小的知曉。」於是叫進侍女,為皇上把盞,絲竹管弦、輕歌曼舞,自在作樂。韓大發也把自己珍藏的玉碗金盤拿出來享用,場面雖不大,確實十分精美的宴席。飲酒完畢,和砷道:「爺風塵僕僕日理萬機,讓爺早點歇息。」韓大發道:「早已安排妥當。」
韓大發把乾隆引入一室,室內溫暖如春,幽香沁人心脾。和砷道:「爺安歇,小的在外室侍候。」
和砷將門關上,韓大發在一旁小心問道:「大人,今天侍候得可周到。」和砷道:「這個嘛,等我明天問皇上才知道。不過,你那些金盤玉碗倒是十分精緻,令人印象深刻。」原來,席上的四隻碗是藍田碧玉雕成,晶瑩透亮;四個盤子用赤金做成,盤上雕著蝦蟹,栩栩如生。這些神器是韓大發專門用來接待貴客的。
韓大發聽得和砷誇獎,早已明白了話外之意,道:「大人要是喜歡,就送給大人。」和砷謙遜道:「我跟著皇上巡行,哪有工夫帶著這些東西,不便不便。」韓大發道:「大人不必花心思,到時小人自有安排。」和砷拍拍他的肩膀道:「韓兄費心了,這次如此用心,一定要皇上面前替你美言。」韓大發道:「多謝和大人,只要和大人能關照我,感激不盡。」
乾隆進了房間,居然沒有僕從侍候,正在疑惑,卻見一女子從內間走來,十六七歲的光景,身上披著一件薄如蟬翼的輕紗,身體中蓬勃的曲線,在輕紗之下,尤顯動人。姑娘借著朦朧的燈光,來到乾隆面前道:「爺跟我來。」說著扶著乾隆前行,又過了一道門,來到內室,只見室內蒸汽瀰漫,紅色的燈光朦朧。少女脫下蟬翼輕紗,也把乾隆的衣服褪去,領到裊裊的碧水池中。略一洗過,便帶到旁邊的竹床上,女子將軟綿綿的雙手在乾隆身上揉捏,從額頭起,一直到腳趾,無處毛孔舒服得欲仙欲死。接著用腳丫,用乳房,各種花樣,無奇不有。乾隆下江南,寵幸過不少民間女子,但也沒見過這般手法。不禁好奇問道:「這是什麼手法?」少女道:「這是翻雲覆雨手,爺還滿意嗎?」乾隆舒服地點了點頭,心道:「和砷不知道哪裡鼻子這麼靈,能找到這種聞所未聞魂飛魄散的地方,真是用心呀。」
原來這個韓大發是做珠寶生意的,一次在寧波和洋人做生意,洋人感嘆中國浴室太少,即便有,也是粗陋不堪,沒有講究。韓大發見洋人這麼在乎浴室,不禁好奇,便問了西洋浴室的樣式,那洋人說得詳細,韓大發一一記在心上。回去后,便把自己家裡建了西洋式的浴室,專門招待貴客,對自己經商大有好處。
乾隆那一晚睡得極好,並且意識到這種洗浴之法極符合養生之道,心情大好。次日清晨,從溫柔鄉中出來,上了馬車悄悄回到行宮。
從山東回來,乾隆意識到和砷的能幹,授命他為內務府大臣。清代,國家的財政和皇家的財政是分開的,國家財政由戶部官吏,皇室的財政由內務府管理。和砷變成皇室的管家。乾隆對他已經極度信任。原來,今年內務府虧空很大,連皇上賞賜給大臣或者妃子都要打一打算盤了,這是乾隆頗為頭疼的一件事。山東一行,讓乾隆見識到和砷處事機密,運營有方,又見和砷幾次在自己面前暗示理財的思路,便想把內務府交給他,看看有沒有新氣象。
和砷剛回到京城,不幾日,劉全便報:「濟南商人韓大發,送來一個箱子,還沒有打開。」和砷打開一看,果然是玉碗金盤和象牙筷子。和砷早年變賣家當,對這些財物寶貝分外迷戀,如今見了,分外動心。又想,自己拿了這些,將來會不會東窗事發?躊躇之下,還是收了,想韓大發是明白人,將來內務府珠寶採購,給韓大發一些生意,便可還了人情。這樣想著,放下心來。又覺得跟著皇上,借著皇上的威風,真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這種感覺真是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