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十章在男人身體上流浪(3)

3.第十章在男人身體上流浪(3)

他索性賭氣把煙撅了,挪了挪屁股底下那把椅子,把臉朝向窗外。***

窗外是正在逐漸暗下去的黃昏天色,有一兩盞性急的燈已經亮了。可是因為天光還沒完全暗到底,那幾個電燈泡便顯得微不足道。騎自行車的人一溜煙地從眼前晃過去,汽車則在馬路上堵成一長串。是下班回家的時候了。老唐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

「我要回去了。」

阿靜正委屈得要死,這下索性藉機大鬧起來,她把桌上的飯碗一隻接一隻地往地上摔,還有盤子和茶杯蓋什麼的,逮著什麼摔什麼。老唐一把抱住她,可是仍止不住她的歇斯底里大作,她撕衣服、碰東西、甚至咬了老唐手背一口。

老唐一直緊抱著阿靜,生怕她再鬧出怎麼樣的動靜來引起鄰居的注意。他是一個不想惹是生非的人,有時他甚至想,惹上阿靜也許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錯誤,她會纏住他不放的。

沿著這條思路想下去,老唐有點害怕。

我們總是吵架,吵架的時候,他就對我說:「阿靜,大街上都是人,你別鬧。」

我推開他道:「大街上都是人怎麼啦,你走你的,我鬧我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說完,我便尖著嗓子唱起了家鄉戲。那唱腔高而空靈,有一種剌入人骨髓的力量。兩旁的樹影在夜風中撲簌簌地抖動著,我一路唱著,全然不顧別人的眼色,朝著和老唐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五節

老唐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常常面對鏡子。

那面鏡子似乎是注入了過多的水銀——過於白亮了些。而且我現它近來越來越不是它本來的樣子了,我在擦拭它的時候看到了一張變形的臉:窄長、驚恐、精神萎鈍,陌生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我慌忙在屋子裡尋找另一面鏡子,竟然沒有找到,大鏡子映照著我的全身,讓我無處可逃。

鏡子放在過道處,兩邊是兩道狹窄的門,鏡中的女人伸著細長的胳膊在那兒梳頭,梳理著一頭很難梳通的長。她注意到這面鏡子已經越來越失真了,整個人體似乎被縱向拉伸了一下,變得細瘦窄長,連乳暈的形狀都是橢圓形——當然是縱向的,我像是被製造玻璃的工匠縱向一拉,成了現在這種形狀,妖冶,怪異,輕飄。變化是在日積月累中完成的,一開始只是輕微地變形,人影稍被擠壓變細,到後來越來越嚴重變得我自己都不認識我自己了。

我看見一個穿黑衣服的女人,身上反射著暗暗的光。這種深黑顏色既暗又亮是矛盾的兩極。她走起路來飛快,舞姿婆娑,身體周圍擺滿各式各樣的玻璃水具。一隻蚊子在屋子裡飛來飛去,那蚊子在燈光下被放得很大,不僅形體變大,而且叫得聲音也被放得好大,身上宛若裝了微型麥克風,嗡嗡嗡來,嗡嗡嗡去。穿黑衣服的女人用一把摺扇扑打那隻蚊子,鏡子里的女人就開始扭曲晃動,像墨筆畫出的一彎水草。水草浸在水中,隨波招搖。蚊子越變越大,人卻在變小,萎縮。那聲音大得簡直受不了了,像超聲波,我只好拿起一支「槍手」,屏吸、瞄準,對準那隻蚊子開槍射擊,不幸的是我把槍手拿倒了——噴了自己一臉一脖子。

我馬上想到槍手是有毒的。我立刻衝去洗臉,把水龍頭開得大大的,長頭拖拖拉拉地滑下來,東一綹西一綹像黑色火舌一般地在水中漫遊。我沖洗我的嘴唇,以免有毒洗滲進去;我沖洗我的眼睛,以免它被錯誤進入的液體迷失;我把我的五官翻過來倒過去地折騰:眼睛扒開,耳朵揪長,嘴巴張大——蚊子葯沒毒死我,我自己倒快把自己置於死地了,「一個人怎麼可能對付不了一隻小小的蚊子」,這個簡單的問題使我越來越困惑。

胸口被水濡濕了一大片,我索性把衣服脫了拿一根粗壯的管子上上下下不停地朝自己噴射,人變得像個水人似的心裡卻感到很痛快。我想到「水銀白」這個詞,這個時候去照鏡子就一定是那種白吧?頭被弄得很濕,向後梳緊貼著頭皮,裸露出一張蒼白的、沒遮沒攔的臉來,這時候我現了那面嚴重變形的鏡子,它把我每一個器官都拉長了,像一幅超現實的畫,我伸手就能夠得到兩邊的門,它們是畫框而我就是這畫中人,畫中除了一個人女人付么都沒有,背景的景深處有一隻飄忽不定的燈,燈繩從穹頂高處垂下來,燈光暗淡,把燈光下的世界映照得緘默無語。一個人的世界便是一座荒原,寂寞極了,荒涼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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