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夢聲(2)
沒有天,沒有地,沒有酒,沒出口。什麼都沒有,也許這才是世界的本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佛祖的訓誡常常有用。我是個多信仰的人,我知道肯定所有的信徒都會罵我的不專與輕狂,可是只要是能讓我釋然的信仰我都樂意去接受,哪怕做一個諷刺漫畫里戴著十字架拜觀音的基督教徒。夢中的夢中,夢中人的夢中,也許一切都只是繁華的布景,可能某一天,人們在布景前所有的蠢動都會突然消失,一夜間繁華落盡,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幾億年前猖獗的恐龍也是無聲無息地消失掉的,徒剩下龐大靜默的骨骼讓人欷歔。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才會有那麼多的人選擇朝生暮死放浪形骸,也許大家只是想在死亡之前與儘可能多的人生儘可能多的關係,然後一起手拉手義無反顧地奔向死亡。是悲哀還是悲壯?釋迦牟尼臉上的表永遠慈悲,可千山萬水五行三界卻還是逃不過一個「空」。
我覺得好笑,我笑了笑結果臉上是痛苦的表。我覺得自己無可避免地重新噁心得像一個中國的小文人。就像他們樂意稱喜劇為「諷刺劇」或者「含淚的鬧劇」,他們認為笑要笑出眼淚笑出痛苦才算笑得深刻,可是這違反人的生理本能。郭小櫓說:「中國的知識分子天性崇拜苦難鄙夷輕浮。他們認為喜劇的目的必須與喜劇形式的出點相背離那才是對的。」
我不喜歡走路可是我卻走了很多路。人類明以車代步對我而真是意義重大。我想人類建造的龐大的物質文明的確不斷削弱著人的精神意志,哪兒舒服就往哪兒靠,理所當然地往死里懶惰。我走路的時候總是浮想聯翩,街上的車水馬龍與光怪陸離,無窮無盡的廣告牌,今天的有點甜,明天的二十七層凈化,一切都給我物質上的直擊與精神上的暗示。我不止一次地碰見一個慈眉善目的修女就跟著她走,忘記自己原來的方向,一直走到這個城市唯一的一所教堂裡面。我既不禱告也不聆聽,我就站在三十四排長木椅中間神經錯亂。思想上下沉浮生生不息。我看著修女聖潔的臉就只想到聖潔,很少去想當年被拋棄在教堂後門邊的小女嬰如今已長大成人。很少想可是我還是想過,我覺得自己異常惡毒。古人說了人的三重境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是庸人,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是偽裝智者的噁心的庸人,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注意與第一重境界含義有了根本的區別)的才是真正的智者。我總是在思考庸人與智者的區別,兩者是那麼地相像卻又那麼地疏遠。我看見修女聖潔的臉就看到了聖潔,可是我還看到了聖潔背後聚集在一起又彌散開來的歷史的煙雲。我不知道自己算是智者還是庸人,或者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噁心的偽裝者。
以前我總是用一些獨特的行來標明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獨一無二,可是我現沒有必要。以前我總是自豪於自己品位的非主流而嘲笑一切主流的東西,可是我卻忽略了這個世界變化得太快。幾年前認識朱哲琴的人少得可憐,可是轉眼她的演唱會開到全國瘋傳,在上海我看到《天唱人間》的海報飄蕩在各條大街上,上面朱哲琴化著精緻的妝,回想她剛出道時披著氆氌素麵朝天唱《阿姐鼓》的樣子真是恍若隔世。然而我的另類卻不能徹底,我幹什麼都不能徹底。比如我成績很好可是卻不是頂尖,我無法讓自己安守在那個用書本圍起來的金字塔裡面享受刺人的高處不勝之寒,外面的紅塵對我有太多太多的誘惑,我雙手抓滿的同時雙眼仍應接不暇,可是我不討厭考試因為它能證明我的價值。比如以前我想過要讓我的文字綻放其價值,可是當我第一次領到稿費的時候我體會到了理想轉變為現實時一瞬間的噁心,連我自己也弄不明白現實有什麼好噁心的。比如我聽重金屬聽死亡搖滾,可是我卻有乾淨明亮的好學生樣子,我不會將自己裝扮得像一個憤世嫉俗的小朋克,當我戴上耳機的時候別人總是問我是不是在聽劉德華,我笑笑說:不是我是在聽黎明,沒人知道高速運轉的是一張搖滾cd——連北京都很難找到的《撞崑崙》。我很早就聽過《伊索寓》中的「一百隻鳥有一百零一種落地方式」,可是我直到現在才明白。無論高調低調主流另類,怎麼活都是活,歡歡喜喜一百年。你拔下一根頭它也是獨一無二的,別人的要麼比它黃要麼比它黑,可是沒有和它一樣的。甚至連「今天的你已不再是昨天的你」,因為生物老師說細胞持續分裂與更新。所以我開始聽一些純商業的流行樂,比如格萊美比如top20。我收起以前的搖滾cd如同收起一個不醒的夢。夢人人會做可是能占夢的有幾個?占不破就不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