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女孩子的花(1)
第26章女孩子的花(1)
曾經認識一個女孩,叫菡,她應該算是我的同事吧,儘管嚴格說來,我們只是同屬於一個大的公司,彼此並不在一個部門,除了在一樓的餐廳會常常地碰面,平時並不會有多少的交流。
但我還是在不多的幾次午餐閑聊中,知道她來自於雲南的普洱,是茶農的女兒,一個人在北京,沒有親朋,卻為了一個紮根此地的夢想,而在大學畢業后,執著地留了下來。曾經她也與我一樣,在殘酷的競爭面前,想要退回到家鄉的城市,在父母的蔭庇下,過舒適安逸的生活,可還是最終駐守下來,一點點地靠近明亮的夢想,就像一隻飛蛾,靠近熱烈的火焰。
想來就是這樣在異鄉漂泊的孤單,讓我和她,在一次午飯後,對彼此生出信任與好感。我記得當時我們在靠近窗戶的一個角落,聊了許多的東西。我們聊到彼此所讀的大學,曾經年少時的夢想,走在路上的愛情,對某個人的暗戀。我們還欣喜地發現彼此竟然是同一個星座,連血型都是一致。我記得我們一直聊到人群散去,原本擁擠的餐廳里,只有服務生整理桌椅的聲音,空氣里有一絲絲的惆悵和潮濕,還有一縷淺淡的茶香。
就是這樣的茶香,讓我想起菡的故鄉,並隨口說,如果過年時回家,給我捎一包普洱茶來吧。這一句話,其實我說過就忘記了,並不曾放在心裡記著。我以為菡也定是只當一句說笑,過後就忘了,因為在過年之前的幾個月里,我們很少再有機會交流,總是我剛剛去餐廳,她就起身離開了,我們很快又回復至淡若無痕的交往時光。
後來有一天,我打開Q時,她一向寂靜無聲的頭像閃了起來,點開來便是一句有些愧疚的話:實在不好意思呢,過年因為沒有買到火車票,無法回家,但是我已經託付一個老鄉,回去一定給你捎一包上好的普洱茶來。
我有些驚訝,也有些感動,但還是謹慎地回復她說:嗯,謝謝你,不必放在心上,其實我只是隨便說說的。說完這句后,我又將此事忘記,這樣直到過年回來,某個溫暖的春日,菡的Q頭像又閃爍起來,說,老弟,普洱茶已經捎來,放在我電腦桌下的抽屜里,我現在在外面,你下班後過去拿吧。
我想了想,如果我過去拿了這包茶葉,被熟識的人看到,以為我和菡有什麼曖昧的關係,不熟識的人撞見了,或許會認為我去菡的辦公室搞什麼地下活動。這樣想著,便放棄了下班時去拿這包茶葉的想法。第二天菡的Q又跳躍起來:你怎麼沒有過來拿普洱?我有些歉疚,急忙回復她說:我中午請你去公司外面新開的雲南菜館吃飯吧。菡沉默了足足有5分鐘,才打出一行字來:不至於吧,一包茶葉而已。然後她便隱了身,再也沒有出現。
一個星期後,菡又發信息來:你怎麼還不來拿茶葉呢?我是真的忙,你有空就自己上來拿吧。我回復一個「嗯」字,但還是沒有勇氣,去拿那包放在陌生辦公室里的茶葉。
幾天後我在餐廳一個窗口前排隊的時候,無意中回頭,竟然看到了菡。菡或許早就應該看到了我吧,只是她不知為何沒有主動跟我打招呼,而我,竟然也在看到她有些冷卻的眼睛時,尷尬地找不到話說。我只是勉強地說,哦,你也來吃飯了。而菡,也客氣地回復一句:嗯,突然想吃餐廳的飯了。
我想菡其實想說,她想念那些與我午後聊天的時光了,或者,她今天來這裡,就是想重溫那段美好。可是她終究只是在買飯後,看一眼我所處的位置,便扭頭朝另一個角落裡走去。
那包茶葉,我終究再沒有鼓起勇氣去拿。半年後的一天,我無意中聽說,菡辭職了,我有些驚訝,並再一次想起了那包未拿的茶葉。這一次,我終於走上樓去,推開了菡辦公室的門。我在菡一個同事的幫助下,找到了那包裝在質樸紙袋中的普洱。菡的同事在我轉身時說:她一直叮囑我,如果你來拿茶葉,務必幫你找出來。
我在那個秋天的夜晚,品嘗著菡送我的茶,那樣明亮的棗紅色普洱,放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宛若一泓清澈的湖水。只是,我卻用世俗的猜疑,將菡送我的這泓沉鬱純凈的湖水,永遠地阻擋在了我們本應可以乘坐一葉舟楫,向那花香深處漫遊的初始。
她記得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一次下班的路上。
那時她剛剛抵達這個城市,沒有朋友,亦沒有愛情,常會無緣無故地就覺得感傷,甚至忙碌的工作,都無法將這種孤單消除掉。只有每日經過那片工地,看見那些遠離家鄉的民工,在擁擠的帳篷里,悶頭扒著碗里沒有多少油水的飯菜,或者頂著烈日,在高高的腳手架上揮汗如雨,她心底的落寞,才會略略地減輕,知道有人活得比她還要艱難且寂寞。
那日她下班晚,經過時他們也已經收工,正三五一群地在路邊的小攤上,要幾個清炒的小菜,一大杯生啤,邊說著閑話,邊看來往神情淡漠的路人。他們的臉上,也有長久工作后的疲憊,偶爾瞥見遠處高樓里次第亮起的燈火,還會生出點滴的惆悵和失落。而她,就是在那時,注意到了他。
當時她正心身俱疲地下了公交,沿街往租住的閣樓走。不知為何,一向暢通的路段,突然堵了車。路上很快便涌滿了焦躁不安的汽車,司機們用鳴笛或者咒罵的方式,發泄著心底的忿恨。她在迅速污濁嘈雜的馬路邊上,一邊抱怨這個城市混亂的交通,一邊掩鼻飛快地走著。然後,她便聽到半空里有熟悉的方言興奮地響起:好壯觀啊!循聲看過去,便瞥見一個20歲左右戴著安全帽的年輕人,正站在5層樓的腳手架上,向那長龍似的車隊,揮手高聲叫嚷著。她看不見他的眼睛,但在微亮的燈光里,卻朦朧看清了他神情里的欣喜和歡愉。讓城市人厭惡至極的堵車,在他的眼裡,反而成了奇觀,成了值得欣賞的風景。快樂於他,來得如此簡單,這是被工作與競爭,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她,從沒有想到過的。
她就是從那時,開始關注這個笑容與神情,還沒有被飛揚的粉塵蒙蔽的大男孩。偶爾,他們的視線會彼此相遇,他綻放給她一個溫暖的微笑,她則唇角微微上揚,算是回應。如果不是那次聽到了他的鄉音,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回應他帶了好奇和仰慕的視線的。或許她會像許多人一樣,給他一個白眼,或者忿忿罵一句,就匆匆走開了。因為,從始至終,除了相似的鄉音,她與他,實在是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的。
她一直以為,生活會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下去;她與他,既無交集,也無言語,大樓蓋完了,他便會隨了工地轉移陣地,此後漫長的一生,都沒有再相遇的機會。但一場暴雨,卻讓她在電閃雷鳴中,看清了這個從沒有過交談的同鄉。
那是這個城市30年來罕見的一場暴雨。低洼的地勢,讓這個山城,在短短一個小時的降雨後,就積聚了齊腰伸的大水。她當時剛剛下了公交,雨勢猛然增至最大,而那一路段,恰恰是整個城市的最低點。她下車后不過是走了幾步,便被兇猛而來的雨水嚇飛了魂魄。她在恐懼中,本能地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可是昔日並不寬闊的馬路,此刻突然間變得闊大無比,不過是幾步之遙的一棵小樹,因了洶湧的大水,卻像是千里之外一株無助又蒼茫的稻草。她一點一點地向前挪移,眼看就要觸到了一塊廣告牌,卻不想,一個大浪襲來,將巨大的廣告牌惡狠狠地捲起,而一旁的她,被一角掃過,一個趔趄,倒了下去。
一切,都只是發生在瞬間。她連想一下的時間都沒有,便被捲入了巨浪之中。似乎只是一秒,似乎過了好多年,她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攔腰抱住。昏迷中,她覺得自己正靠在一個男人的胸前,那樣結實的臂膀,那樣平穩的心跳,讓她再不必懼怕。她只需跟著這個男人,向前,向前,一直抵達安全的最高處。
她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靠在一家店鋪的台階上,雨水,依然以不可遏止的速度,瘋狂地漲著。水面上飄滿了木板、垃圾,甚至有自行車一閃而過,而一輛小型的「迷你」轎車,竟是被一個漩渦,瞬間卷了下去。她心內的驚懼,像千萬匹脫韁的野馬,踏破柵欄,瘋涌而出。而她,就在這時,看到了他。他像魚一樣,一次次潛入水底,將被暴雨捲走的路人,一個個抱起,而後用一隻臂膀,划向她倚靠的高地。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到第六個的時候,他終於大口地喘著氣,虛弱地蹲在了台階上。此時,民警已經趕來,快速組織周圍的路人安全撤退。暴雨,也開始漸漸減小,路上的水,打著旋,流向不遠處的護城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