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欲加之罪
「據林義哲前奏業已陳明。<-》至陸路交鋒,倭人專用新式快槍、快炮,精而且多,較中國數年前所予番民舊式者,尤能靈捷及遠。此次侵台,倭以兵眾布滿前後,分道猛撲,番民遂至不支。固由眾寡之不敵,亦由器械之相懸,后我陸師入台,與倭相角,並非戰陣之不力也。臣知前敵兵勢過單,但閩省及沿海諸省各要口,關係至重,正議添兵,更無餘力。除銘軍盛軍系津沽游擊之師,全隊調往台,移緩就急,實萬不得已之舉。至招募新營,必須數月精練,徵調外省,多屬零星湊集,又難剋期到防。且有兵尤須有械。舊儲槍械,本屬無多,開戰後設法購運來華,尚需時日。此皆非倉猝所能集事者也。而倭與內地賊匪情勢迥殊,遂有澎、廈之失。自日艦轟擊廈門以來,朝作夜思,寢食俱廢,迄無起色,焦憤莫名。際此時艱方亟,斷不敢自請罷斥,致蹈規避之嫌。惟衰病之軀,智力短淺,精神困憊,自知不逮。若不熟思審處,據實陳明,及至貽誤事機,百死詎足塞責。伏願聖明在上,主持大計,不存輕敵之心,勿聽宵小之言,不責旦夕之功,內外同心,南北合勢,全力專註,庶不墮彼之詭計,則倭寇可逐,台地可復。」
「船政水師有新成『福靖』、『建靖』兩帶甲巡海快船,輔以各快船炮船,與陸路炮台,聲勢相倚,船政水師弁勇,均系訓練有素。此次倭人以大股來犯,台灣事務大臣林義哲督率各將領,奮力迎擊,林義哲久歷船政,忠誠篤實,曉暢兵事,正滅賊之人。偶遭挫折,殆天之所以玉成耳,縱稍有疏虞,亦斷不致縱敵外竄,上勞宸慮。……所有通籌情勢,據實瀝陳各緣由,謹繕折由驛六百里馳奏,伏乞皇上聖鑒訓示,謹奏。」
看到王凱泰不但在奏摺當中全部攬下了責任,還替自己多方辯解。請皇帝繼續信任自己,林義哲心中感動不已。
也許他只是一個才能平庸的傳統士大夫式的地方官員,但他的心裡,卻是真的裝著江山百姓!
「這個摺子上去后,皇上對王大人也未加重責,僅命王大人開缺回籍休養。」徐潤指著邸抄上面的同治皇帝批複說道,「此事算是如此了結。」
「我這就去王大人府上,弔唁拜謁。」林義哲嘆息道。
林義哲換了衣服,準備了一番。便和陳婉親往王凱泰府上拜謁。
到了王凱泰的府上,此時王府上下全都是一片白色,府門及室內都掛上了白色帳幕,靈堂之內還隱隱傳來哭聲。門房見到林義哲前來。忙不迭的進去通報,不多時,王夫人親自迎出門來,看到王夫人一臉悲戚之色。陳婉趕緊上前扶住了她,輕聲的安慰。
王夫人引著林義哲和陳婉來到靈堂,林義哲走到放置在靈堂正中的王凱泰棺槨前。在司儀的唱喝引領下,林義哲上前給王凱泰行大禮,上柱香,然後坐於火盆前燃燒紙錢。
王夫人看著林義哲一絲不苟的做著這一切,強忍悲痛,對身邊的一位侍女吩咐了幾句,侍女領命而去,過不多時,便取了一封信過來。
「林大人請起。」王夫人說著,將手中的停交給了林義哲,「這是我夫君給大人寫的一封書信,囑我務必交給大人。」
林義哲躬身稱謝,雙手恭敬的接過王凱泰的遺書,打開看了起來。
王凱泰的遺書內容並不長,但寥寥數語,卻讓林義哲愴然淚下:
「……自閩台用兵以來,海陸諸役,仆之心如日在君左右也,忽而悲,忽而憤,忽而喜,嘗自笑耳。邇來君行蹤所在,計程且數萬里,海渡林跡,旋節弓刀,心神依倚,惘惘之欲隨者,……仆素不知兵,倭兵侵台,憂心欲死,幸有君一力承擔,仆心慰不已。自古大將在外,朝內必有積毀鑠金之言,仆縱不能助君於沙場,但凡有益於君,則無不為者。……仆撫閩歷久,原無從知君,然自數年來聞諸師友所稱述,暨觀君往複書疏,仆則實有以知君之深。……君學貫中西,勇於任事,乃再造乾坤之才,仆不忍君中道為小人所構陷,夭於當世,故願以此衰朽之身,一力為君擔之。仆力止於此,病體衰微,恐無能再見君顏。前路艱難,望君善自珍重,慎敏篤行,天道酬勤,天道與人心,原無一息之隔,果能憂勤,則人心轉,而天即隨之,此不易之理也……」
林義哲讀完了信,已然淚流滿面。
想到和王凱泰僅僅見了幾面,而王凱泰竟然如此的維護自己,而現在王凱泰已然作古,自己哪怕是想說一聲感謝的話,他也聽不到了,心中更是悲傷難禁。
「王公……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呢?……」林義哲哽咽道。
而想到和自己素未謀面的在原來的歷史時空當中名聲還相當不錯的劉璈竟然聽了左宗棠的吩咐,要對自己下黑手,林義哲的心裡又禁不住怒氣上涌。
此時此刻,關在台南府牢獄中的劉璈,忽然打了一個冷戰。
從劉璈住進這間牢房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就一直感覺不舒服。
現在他雖然身在牢里,卻還是能聽到外面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他知道那是民工正在拆解城牆上他做的關於風水的布置實際是為修築炮台騰地方。
想到那個叫林義哲的年輕人竟然開始用破解風水的辦法來對付自己,劉璈的心裡惱恨不已。
現在天色已晚,透過牢窗,露出對面的一盞燈,長長的斜脖木杆,牽銜著一盞燈籠,正透過窗口對著劉璈側面。他覺得點兒不自在,於是朝旁邊挪了挪,這麼一來,幾乎就是正面對著那燈。劉璈初時並不太在意,漸漸發現有些不對勁,他又仔細看了看窗外,登時臉色變得鐵青,轉過身來想對外面的獄卒說些什麼。卻突然不由自主的劇烈地咳嗽起來。
「劉大人可是心臟有些什麼病症嗎?以前可是沒聽說過啊?」外面的獄卒聽了劉璈的咳嗽聲,象是關切似的說道。
「喝水嗆著了,不礙事……」劉璈一邊咳嗽著一邊說道,臉色漲紅起來。
獄卒注意到了劉璈的異樣,他探頭看了看牢里的劉璈,並未挪動腳步。
他對劉璈並無什麼好感,所以不會對其表示關切和擔憂,這位劉大人在任的時候,對他們這些下人並不好,眼在已然入監收押。聽說是巡撫大人親自去抓的人,他們知道這當中必有「故事」,是以都離得遠遠的,不願給自己惹麻煩。
劉璈好容易才慢慢緩過勁來,他又看了看窗外在夜風下忽暗忽暝的燈,想到那個年輕人可能和自己一樣精通風水之術,不由得又打了個寒噤。
要不然,他怎麼會單單下令把自己關入這間兇險無比的牢房呢?
「劉大人,外邊人都管你叫做『劉半仙』。是嗎?」外面的獄卒開口了。
「你信風水嗎?」劉璈隨口問道。
「說不上信不信,」獄卒笑了起來,「有一次家中的親戚想買新宅子,我和幾個弟兄跟著去看。當時有個風水先生在。說了些道理,我也不懂,就是聽著,呵呵。」
「那你且說來我聽聽。他都怎麼說的?」劉璈想要排解剛剛的發現帶給自己的煩亂心緒,便對獄卒說道。
「那宅子原是一個大戶的外宅,修的那叫一個美。有個很大的園子,景緻很好,可都是些人造的假山和小橋流水,看得多了,便覺得膩味,覺著和天然山水的景緻總是不同。」獄卒說道,「風水先生說,這宅子遠離城裡,太過孤僻,而且最為壞事的是那裡的房屋布局都違逆風水之理。說大門沖窗,風從門口沖入,然後從窗口噴出,是散財之局,非宜居之宅。可我那親戚卻喜歡這宅子,沒有聽先生的建言,買了下來。一年後,他本來生意順當,卻忽而破產了,在一起喝酒時,他不住抱怨,後悔未聽先生的忠告。
「那先生說的是,財氣從門口而入,卻從窗口而出,不利聚財。」劉璈點了點頭,說道,「這先生還是有些本事的。」
「是啊!我那親戚後悔不迭,曾想再去找那先生,再求指點,可惜再沒碰到過他。」獄卒說道。
劉璈來到桌前,摸著桌上擺著的那隻蒼鷹展翅的木雕,把玩了一會兒,突然有了主意,於是便將那雕像端端正正擺放於窗檯之上,讓蒼鷹的正面,對準了那燈。
看到劉璈又開始擺弄起那隻鷹來,獄卒禁不住有些驚奇。
從進了大牢之後,家人前來探望,問他要些什麼,劉璈在要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后,特意強調一定要把這隻木雕的蒼鷹給他帶來,家人雖然不明白,但也照辦了。
木鷹給拿來后,劉璈便將它擺放在桌子上,時不時的把玩著。獄卒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也沒有問,後來才聽略懂風水的牢頭說,這是要用「蒼鷹展翅」來破「四面困局」,是一種風水改運的方法。
劉璈的心情隨著他的舉動而鬆緩下來,他的目光越過蒼鷹落在路燈斜脖上,再也不像先前那樣的感到難受了。
這隻木鷹,又讓他破解掉了這間牢房的風水殺局!
外面的燈,從牢房內看去,便好象直起身體卻彎著脖子的蛇。而且吸納了周圍的煞氣,因此對人造成的危害就更大。
所謂的「形外而諸內」,那個燈看起來好象蛇,於是劉璈便在窗台上擺放一隻鷹來克制它。風水學上,稱之為「呼形喚像』」。
想到對手的殺著已破,劉璈又禁不住有些得意。
堪輿一術,太過玄妙,很難用常理來進行揣度。他在左宗棠麾下時,有一次租住宅子,有一宅子稱是凶宅,無人敢住。劉璈好奇前去查看,發現宅子對面是府衙,府衙門口立有一對石獅,十分威猛,讓住在對面感覺煞氣很重,是以住的人易為煞氣所沖。劉璈喜好風水,又不好意思說動當地知府搬移石獅,於是便在正對著窗戶的方向,吊了一包牛肉乾。宅子的主人怪而問原因,劉璈笑稱將獅子當狗養,「養熟」了也就好了。後來這宅子再住人果然無事。
此時的劉璈,忽然又想起遠在西北的老上司左宗棠來。
在劉璈看來,那個抓自己下大牢的林義哲的所作所為,似乎有效法左宗棠的意思。
和許多這個時代的文人一樣,劉璈喜讀三國演義,這本源出三國志但在被羅貫中妙筆潤色之後方享譽中國的民間文學,充滿了智謀和策略,真是教人百讀不厭。裡面的許多著名人物。不都是身處於或朋友或敵人的複雜關係中么?譬如呂布和劉備勉強算得朋友吧,縱然不是鐵哥兒們,關係也該還過得去,如不然,他在狼狽之時,怎敢投奔徐州的劉備?可就是這樣的朋友,卻奪下徐州,反將劉備趕到了小沛棲身。劉備和曹操是敵人吧?可是他在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時候,畢竟還是曹操收留了他。在朝廷給他封了爵位,他也因此有幸和漢獻帝攀上關係,從而名正言順地作了「皇叔」……
左宗棠的發跡史,似乎也不難從三國演義當中尋見端倪!
欲成大事者。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左宗棠知道自己所處的困境,想是不會見死不救的吧?
劉璈嘆息了一聲,想起為了左宗棠而得罪了林義哲這麼個厲害角色。心中不由得暗生悔意。他的目光再次轉向窗口處,看到那隻木鷹后,篤信風水的他象是從木鷹身上獲得了力量。精神又變得好轉了起來。
此時的劉璈,並不知道,任憑他風水之術再厲害,也已經改變不了他的命運了。
北京,紫禁城,養心殿。
「劉璈這個混帳!欺君罔上,簡直死有餘辜!」同治皇帝怒吼著,將手中的奏摺猛地丟了出去。
翁同龢看著「啪」一聲摔到青色金磚地面上的那份奏摺是林義哲與閩浙總督李鶴年、福州將軍文煜、船政大臣沈葆楨聯名參劾台南知府劉璈的,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將奏摺撿了起來。
關於這份由軍機處送來的摺子的內容,他都已經看過了,當然也知道同治皇帝因何發怒。
在這份摺子當中,林義哲參劾劉璈的罪名,「失地喪師,縱敵深入」、「欺上瞞下,諉過他人」、「貪墨軍需,漫無布置」等,竟然多達十餘款!而其中以「見死不救,任由周遭台民為日軍屠戮」最為觸目驚心,也最令同治皇帝震怒。
「擬旨,著將劉璈就地正法!不必解送來京!」同治皇帝大聲道,一拳重重的捶在了桌子上,嚇了翁同龢一跳。
「皇上息怒。」翁同龢強忍著驟然受到驚嚇的心臟的不適,小心地說道,「臣以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什麼?從長計義?……」同治皇帝愣了一下,但眼中怒色仍未平息。
翁同龢欲言又止,只是用眼角地餘光掃了下周遭那些仍跪在地上的宮女太監們。
而同治皇帝則順著翁同龢的目光往左右看了看,便開口道:「來,師傅,隨朕去西暖閣說話。」話音方落,他已帶頭向養心殿西暖閣行去。
「翁師傅,這裡現在只有朕和你師徒二人了,有什麼話,你但說無妨。」將原本在西暖閣中侍候的幾個宮女太監都尋了個由頭打發出去后,同治皇帝這才重新開口。
「是,皇上。」翁同龢低頭想了片刻,便神情凝重的抬頭道:「老臣以為,此事恐有隱情……」
「林義哲奏本當中寫的分明,人證俱在,還有什麼隱情?」同治皇帝滿面不解的望著翁同龢,「翁師傅能否說的更明白些?」
「回皇上……」翁同龢莊重的答道,「林義哲參劾劉璈諸項大罪,朝廷還未查實,不宜倉促決斷,且前番日艦炮轟廈門,林義哲亦恐難救援不力之責。澎湖水師覆滅,牡丹社被日軍所屠,劉璈難逃見死不救之罪,廈門水師覆滅,林義哲難道就沒有責任么?所以,老臣以為。此事,皇上還是不宜偏聽偏信……」
聽了翁同龢的話,同治皇帝臉上的表情立時一僵,隨即又浮上了怒色:「那翁師傅的意思是,劉璈罪不致死了?」
「皇上聖明!老臣絕不是要為劉璈開脫!」翁同龢起身向同治皇帝施了一禮,說道,「老臣只是覺得,既然同是見死不救,只罪劉璈而不責林義哲,恐難服眾!」
同治皇帝微微蹙眉,面上滿是大惑不解之色,「老師為何認為林義哲當和劉璈同罪呢……你……那個奴才,你在那裡鬼鬼祟祟的作什麼?」他的突然將目光轉向了東暖閣地門口,張口怒喝道。
同治皇帝的聲音極大,把他面前的翁同龢都嚇得渾身一個激靈,他還來不及回頭去看門口發生了何事,就只聽得咕咚一聲,似乎有個人在門口處跪了下來,隨即便想起了一連串的叩頭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