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功課

第三百六十八章 功課

左平湖的聲音清脆稚嫩,但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秀氣的小臉上卻散發出一絲乖戾的氣息,讓孔德洪感到不寒而慄。

此時左宗棠享受著難得的天倫之樂,似乎忘卻了親信部下劉璈已然人頭落地,他和劉璈之間的那些信件,此時到了何等人的手中。

北京,總理各國事務衙門。

暮色將至,赤褐色的雲團團滾動著,在晚風催動之下,不情願似地緩緩南移,殷紅如血的夕陽漸漸落下山去,似乎預示著什麼。

此時的總理衙門,已經變得冷清下來,再沒了白日里的忙碌。

西院內的一間小屋裡,恭親王和文祥正相對而座。坑上的小木桌上,僕人將一干小菜,幾個點心擺上,並溫了一壺酒,退下之後,屋內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待到僕人將門關好,二人便開始閑聊了起來。

「文相這幾日可是有心事?」恭親王關切的問道,他印象中的文祥一向冷靜自持,言談舉止間山水不露,而這幾天共事下來,他卻總是能從後者的臉上讀出幾分無奈與沉重,甚至偶爾還有些無可掩飾的淡淡憂傷!

「心事一直都有,」文祥伸出根手指揉了揉略有些疼痛的太陽穴,嘆息著說道:「王爺可知,從這一仗開打,我這心便一直懸著,直到今日,也未放下。」

「而今台海已然大勝,文相所憂者為何?」恭親王望著臉上陰晴不定,神色不斷變換的文祥。不由得擔心的問道。

「此次台灣之役,敗了則有大憂。勝了,亦無多少可喜之處啊!」文祥感嘆道。

「文相何出此言?」恭親王驚問。

「這些日子言官們參劾林義哲的摺子,王爺不都是看過了么?」文祥看了看恭親王,不動聲色的伸出手取過酒壺,給他斟上了一杯酒。

恭親王想起了這些日子清流言官們上的摺子,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怒色。

在林義哲率領船政水師全殲日本海軍之後,已經奠定了中國的勝局,一時間朝野聞名。很多官員上書朝廷請求褒獎林義哲和前敵有功將士,民間士子也紛紛撰文稱頌不已,然而就在這樣的勝利的喜慶氣氛下,不和諧的聲音也一直沒有停歇。

就在東海海戰勝利的消息傳入北京的當日,大學士宋晉便上書朝廷,指責林義哲「輸給台地西洋火器,收買牡丹社生番為其私役。任由生番戧害同族,致倭人以為有機可乘,悍然入寇」,並且說「日人本無意與中國為難,只因其民受害,而中國無力懲辦凶首。故興兵問罪生番」,是「為保民起見」,林義哲有意激化矛盾,「至干大戾」,是為了「立一已之私功。貪朝廷之功賞」,要求對台海戰事的起因進行「詳查」。以「明其功過」,「再行賞罰」!

宋晉的摺子一上,清流言官們象是得到了一個信號,立刻紛紛跟進,指責林義哲「妄開邊釁」、「誤國病民」,更有甚者,竟然有人指責林義哲殲滅日本海軍是為了給船政造勢,向朝廷顯示蒸汽輪船的重要,以便於向朝廷伸手要錢!

恭親王恨恨道:「這起子所謂的『清流』,當中外有事之時空言盈廷,杳無實策!及軍事甫定,則當政辦事之人創一事則群相阻撓,制一械則群譏糜費,當真是庸言誤國!」

「是啊,且不止此,縱使不為這些宵小所阻,也不過是臨事點綴,稍加裱糊而已。」文祥嘆道:「制械也好,水師也好,於我大清而言,都不過是粉飾一新而已,即便偶有小成,卻也難當真算得上是自強之途!」

「點綴、裱糊、粉飾?」恭親王幾乎是有些愣忡的重複了這幾個辭彙,良久,方才苦笑著道,「這是林義哲上的摺子里的話吧?」

文祥點了點頭,「正是。此子所言,當真是切中時弊!」

「當日文相欲求其一張門生帖,我還頗有不解之處,今日聽文相一言,方知中堂果然目光如炬!若論對我大清積弊洞察之深,舍文相之下,便是此子了!」

對恭親王發自內心的讚歎,文祥卻只能報之以略顯尷尬的一笑——如今的大清朝戰勝了日本,在洋人眼中仍然是「睡獅」一般的龐然大物,而當此舉國懵懂之際,能看出國之隱憂並作此振聾發聵之言的,自然是鳳毛麟角。

「夫日本東洋一小國爾,新習西洋兵法,僅憑鐵甲船二隻,竟敢藉端發難!而我大清竟不能威而卻之,真是殊堪痛恨!而僥倖得勝之後,言官竟又有上書請舉十萬精兵渡海東征之疏!」文祥嘆道,「以今日之情勢,日本與我大清再戰,恐不過是早晚間事!究其根本,似興海軍、造鐵路等,都不過是練兵、簡器、造船等權變之術,細枝末節,若要當真力圖自強,使我大清能屹立於今日這大爭之世界者,惟有力破陳規,施行變法耳!」

「此次和談,林義哲來函稱,必要日本割地賠款,削其國力,以為今後之計,文相何言日本與我大清再戰,不過早晚間事呢?」

「日本此次雖遭重挫,元氣未傷,且其舉國上下皆講求變法,國勢蒸蒸日上,而我大清自海上有事以來,歷經多次挫折,抱殘守缺,始終如故,此次戰勝日本,則更增驕氣,不思進取。」文祥道,「縱能割得日本一二處土地,索得些許賠款,有何益處?而日本經此大挫,必當舉國引為大恥,奮力追趕,數年內必有大成!此消彼長之下,王爺以為,日本再行入寇的日子,還會遠么?」

聽到文祥的話,恭親王不覺後背有些發冷。

「文相所言極是,成法已然不能制敵。欲制強敵,須當變法!」恭親王沉聲道。「易曰:『窮則變,變則通。』蓋不變通則戰守皆不足恃,而和亦不可久也!」

「變法說起來容易,可要真做起來,真可比入刀山火海一般啊!」文祥覺得二人閑聊的氣氛變得過於沉重,自嘲似的笑了笑,「只怕你我不堪重負,還得要他們這些小的來幫著!」

「對於這變法。文相是不是有了……」恭親王看著文祥深陷的雙眼,似有所悟。

「一切都等林義哲入了京再說!」文祥笑了笑,說道,「來,王爺請喝酒!」

差不多同時,在天津城,也有兩個人在做著一樣的閑聊。

夕陽已經沉落。西邊那一片金紅的晚霞餘輝已消失的一分不見,碧澄澄的天上新月皎潔,將水銀似的月光柔和地灑落在驛道上。

李鴻章與林義哲一前一後,腳步篤篤地沿著驛路緩緩向前,而幾名背挎長槍的淮軍兵士和船政海兵遠遠的跟在後頭,尾隨在二人身後以行護衛之責。

「鯤宇……」走在前面的李鴻章突然停下了腳步。

林義哲抬起了頭。迎上了李鴻章關切的目光。

「你的心好象亂了!」李鴻章望著林義哲,月光映照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林義哲嘴角的細小水泡和有些深陷的眼窩。

而他原本清秀的臉上,也有了風霜刀刻般的痕迹!

看到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所經歷的一切,李鴻章禁不住嘆息起來。

聽了李鴻章的話。林義哲心下一凜,他知道自己的心緒的確是略亂了些。雖已著力掩飾,但卻沒料想還是被李鴻章一絲不漏的收入了眼底。

現今戰事已畢,而額綾故去帶給他的內心傷痛,卻仍未消散!

「這幾日是有些心神不寧……」林義哲不能和李鴻章吐露心事,只是苦笑著點了點頭,「戰事已畢,而群謗又至,正不知如何應付,頗有些心力交瘁之感。」

「呵呵,鯤宇多慮了,清議值幾文錢?」李鴻章笑著伸手拍了拍林義哲的肩膀:「你這一場大功,豈能因為清議而湮滅無聞?不過,小人之暗箭,卻是不可不防……」說到這裡,李鴻章臉上的神情一瞬間已轉為莊重,「你斬了劉璈,可是大大的給了那人當頭一棒,以那人之心性,是絕然不會放過你的!所以皇太后皇上那裡,便要做足功課!」

「少荃兄可否教我這功課一二?」林義哲笑了笑,問道。

「而今台海已然大勝,文相所憂者為何?」恭親王望著臉上陰晴不定,神色不斷變換的文祥,不由得擔心的問道。

「此次台灣之役,敗了則有大憂,勝了,亦無多少可喜之處啊!」文祥感嘆道。

「文相何出此言?」恭親王驚問。

「這些日子言官們參劾林義哲的摺子,王爺不都是看過了么?」文祥看了看恭親王,不動聲色的伸出手取過酒壺,給他斟上了一杯酒。

恭親王想起了這些日子清流言官們上的摺子,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怒色。

在林義哲率領船政水師全殲日本海軍之後,已經奠定了中國的勝局,一時間朝野聞名,很多官員上書朝廷請求褒獎林義哲和前敵有功將士,民間士子也紛紛撰文稱頌不已,然而就在這樣的勝利的喜慶氣氛下,不和諧的聲音也一直沒有停歇。

就在東海海戰勝利的消息傳入北京的當日,大學士宋晉便上書朝廷,指責林義哲「輸給台地西洋火器,收買牡丹社生番為其私役,任由生番戧害同族,致倭人以為有機可乘,悍然入寇」,並且說「日人本無意與中國為難,只因其民受害,而中國無力懲辦凶首,故興兵問罪生番」,是「為保民起見」,林義哲有意激化矛盾,「至干大戾」,是為了「立一已之私功,貪朝廷之功賞」,要求對台海戰事的起因進行「詳查」,以「明其功過」,「再行賞罰」!

宋晉的摺子一上,清流言官們象是得到了一個信號,立刻紛紛跟進,指責林義哲「妄開邊釁」、「誤國病民」,更有甚者,竟然有人指責林義哲殲滅日本海軍是為了給船政造勢,向朝廷顯示蒸汽輪船的重要。以便於向朝廷伸手要錢!

恭親王恨恨道:「這起子所謂的『清流』,當中外有事之時空言盈廷。杳無實策!及軍事甫定,則當政辦事之人創一事則群相阻撓,制一械則群譏糜費,當真是庸言誤國!」

「是啊,且不止此,縱使不為這些宵小所阻,也不過是臨事點綴,稍加裱糊而已。」文祥嘆道:「制械也好。水師也好,於我大清而言,都不過是粉飾一新而已,即便偶有小成,卻也難當真算得上是自強之途!」

「點綴、裱糊、粉飾?」恭親王幾乎是有些愣忡的重複了這幾個辭彙,良久,方才苦笑著道。「這是林義哲上的摺子里的話吧?」

文祥點了點頭,「正是。此子所言,當真是切中時弊!」

「當日文相欲求其一張門生帖,我還頗有不解之處,今日聽文相一言,方知中堂果然目光如炬!若論對我大清積弊洞察之深。舍文相之下,便是此子了!」

對恭親王發自內心的讚歎,文祥卻只能報之以略顯尷尬的一笑——如今的大清朝戰勝了日本,在洋人眼中仍然是「睡獅」一般的龐然大物,而當此舉國懵懂之際。能看出國之隱憂並作此振聾發聵之言的,自然是鳳毛麟角。

「夫日本東洋一小國爾。新習西洋兵法,僅憑鐵甲船二隻,竟敢藉端發難!而我大清竟不能威而卻之,真是殊堪痛恨!而僥倖得勝之後,言官竟又有上書請舉十萬精兵渡海東征之疏!」文祥嘆道,「以今日之情勢,日本與我大清再戰,恐不過是早晚間事!究其根本,似興海軍、造鐵路等,都不過是練兵、簡器、造船等權變之術,細枝末節,若要當真力圖自強,使我大清能屹立於今日這大爭之世界者,惟有力破陳規,施行變法耳!」

「此次和談,林義哲來函稱,必要日本割地賠款,削其國力,以為今後之計,文相何言日本與我大清再戰,不過早晚間事呢?」

「日本此次雖遭重挫,元氣未傷,且其舉國上下皆講求變法,國勢蒸蒸日上,而我大清自海上有事以來,歷經多次挫折,抱殘守缺,始終如故,此次戰勝日本,則更增驕氣,不思進取。」文祥道,「縱能割得日本一二處土地,索得些許賠款,有何益處?而日本經此大挫,必當舉國引為大恥,奮力追趕,數年內必有大成!此消彼長之下,王爺以為,日本再行入寇的日子,還會遠么?」

聽到文祥的話,恭親王不覺後背有些發冷。

「文相所言極是,成法已然不能制敵,欲制強敵,須當變法!」恭親王沉聲道,「易曰:『窮則變,變則通。』蓋不變通則戰守皆不足恃,而和亦不可久也!」

「變法說起來容易,可要真做起來,真可比入刀山火海一般啊!」文祥覺得二人閑聊的氣氛變得過於沉重,自嘲似的笑了笑,「只怕你我不堪重負,還得要他們這些小的來幫著!」

「對於這變法,文相是不是有了……」恭親王看著文祥深陷的雙眼,似有所悟。

「一切都等林義哲入了京再說!」文祥笑了笑,說道,「來,王爺請喝酒!」

差不多同時,在天津城,也有兩個人在做著一樣的閑聊。

夕陽已經沉落,西邊那一片金紅的晚霞餘輝已消失的一分不見,碧澄澄的天上新月皎潔,將水銀似的月光柔和地灑落在驛道上。

李鴻章與林義哲一前一後,腳步篤篤地沿著驛路緩緩向前,而幾名背挎長槍的淮軍兵士和船政海兵遠遠的跟在後頭,尾隨在二人身後以行護衛之責。

「鯤宇……」走在前面的李鴻章突然停下了腳步。

林義哲抬起了頭,迎上了李鴻章關切的目光。

「你的心好象亂了!」李鴻章望著林義哲,月光映照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林義哲嘴角的細小水泡和有些深陷的眼窩。

而他原本清秀的臉上,也有了風霜刀刻般的痕迹!

看到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所經歷的一切,李鴻章禁不住嘆息起來。

聽了李鴻章的話,林義哲心下一凜,他知道自己的心緒的確是略亂了些,雖已著力掩飾,但卻沒料想還是被李鴻章一絲不漏的收入了眼底。

現今戰事已畢,而額綾故去帶給他的內心傷痛,卻仍未消散!

「這幾日是有些心神不寧……」林義哲不能和李鴻章吐露心事,只是苦笑著點了點頭,「戰事已畢,而群謗又至,正不知如何應付,頗有些心力交瘁之感。」

「呵呵,鯤宇多慮了,清議值幾文錢?」李鴻章笑著伸手拍了拍林義哲的肩膀:「你這一場大功,豈能因為清議而湮滅無聞?不過,小人之暗箭,卻是不可不防……」說到這裡,李鴻章臉上的神情一瞬間已轉為莊重,「你斬了劉璈,可是大大的給了那人當頭一棒,以那人之心性,是絕然不會放過你的!所以皇太后皇上那裡,便要做足功課!」

「少荃兄可否教我這功課一二?」林義哲笑了笑,問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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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興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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