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法道破的真相

第十章 無法道破的真相

第十章無法道破的真相

在沈玉書與蘇唯的聯手下,觀音詛咒殺人事件順利告破,陳雅雲和陳涉無罪釋放,錢赫被收監,等待被起訴問罪,觀音玉像也順利交還給了陳家。

一系列風波之後,圓月觀音的神力更是被傳得神乎其神,每天都有大批記者跑去陳家請求拍照做報道,普通民眾就更不用說了,曾經對陳家避如蛇蠍的那些人態度一轉,紛紛讚歎葯玉觀音的神奇,來求葯求庇佑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與前幾天蕭條的狀況相比,陳家藥鋪現在真可謂是生意興隆,夥計們忙不過來,不得不從幾家分店調集人手來幫忙,所以沈玉書和蘇唯照約定去陳家領酬金時,沒有像之前那樣被夥計窺視。

至於陳世元,他一掃先前的頹廢鬱悶,身著新剪裁的長袍,精神煥發,連說話聲音都洪亮了很多。

他手裡拿著跟上次同樣的鼻煙壺,與生意場上的客人談笑風生,見沈玉書跟蘇唯進來,他熱情地迎上前,向他們道謝,又帶他們到隔壁房間敘話。

談話的內容不外乎致謝跟套交情,接著陳世元又讓管家將酬金奉上。

沈玉書見陳府客人很多,便沒有多打擾,收了錢起身告辭,陳世元沒有挽留,只說最近忙著解決生意上的問題,等稍微穩定下來后,一定親自擺酒席道謝等等。

兩人出了陳府,蘇唯拿著剛收下的庄票在陽光下仔細打量,又用手指撣了撣紙張,嘆道:「初來乍到上海灘,就成功地賺到了第一桶金,感覺又回到了剛出道那會兒。」

沈玉書沒理會他的感嘆,抬頭看向陳家藥鋪,藥鋪門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不少夥計在門口忙著張羅客人,看起來比過節還熱鬧。

沈玉書抬步走過去,蘇唯也想跟上,被報童攔住,他急著看光景,付了錢,隨便抄起一份,匆匆跑了過去。

藥鋪正門大開,葯香裊裊拂來,蘇唯跟隨著大家的目光,看到了鋪里正中擺放的桌案,桌案上供奉著那尊圓月觀音,觀音四周罩著方形透明箱子,旁邊還放有線香小盒,以供大家上香祈福。

沈玉書前兩天看過報紙,上面說陳家為了慶賀家人冤情昭雪,回報鄉里,特意舉辦盛典,每天將觀音請出兩個鐘頭,以便來瞻仰的人得到觀音福報,祛病延壽。

機會難得,所以許多客人都是慕名遠道而來拜神的,這兩天人潮不斷,都快把門檻踩平了。

「在這場事件中,最大的贏家是麗麗啊。」

蘇唯在旁邊感嘆地說,沈玉書轉過頭,蘇唯把剛買的報紙展開給他看,頭版頭條新聞都是在說觀音案的,其中除了圓月觀音的照片外,還有麗麗的艷照。

她已過芳齡,不過穿著合身的旗袍,再配上細緻的妝容,別有番成熟的韻味。

報紙上說她是觀音事件唯一的倖存者,是觀音大士憐她身世坎坷,所以暗中保佑她,現下否極泰來,她又成了上海灘最受歡迎的交際花,不少文人雅士對她表示愛慕之情,她現在和中南銀行經理的公子交往,相信很快就有好消息傳來了。

沈玉書大致看完,問:「銀行經理?不就是陳老爺提親的那戶人家?」

「可不就是嘛,所以這世上任何事只有你想不到,沒有辦不到的。」

蘇唯合上報紙,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問:「老實說,為什麼你肯定麗麗沒死?照錢赫的兇殘,他殺了那麼多人,為什麼單單放過了麗麗,總不可能是憐香惜玉吧?」

「這是今年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那是為什麼?」

「如果你把賞金的一成分給我,我就告訴你。」

沈玉書乾巴巴地說,蘇唯聽了,首先的反應就是揍他。

不過仔細想想,兩千五百大洋分一成出去,也不過兩百五,就當這傢伙是二百五,給就給了。

「給給給,你說。」

「錢赫不是不殺麗麗,而是一直沒有找到好的時機,傅山也好,趙小四也好,方平也好,他們之間都是有聯繫的,巡捕一查就查到了,所以死得越多,越能製造恐慌,讓大不敢深入調查,而麗麗和他們之間毫無牽連,最多是趙小四找過麗麗,但他是嫖客,嫖客找女人也不是什麼大事,沒人會留意,但如果麗麗死了,那情況就不一樣了,巡捕很可能會根據這條線查到錢赫身上,這是他最想避開的,所以他花言巧語把麗麗騙出去,關在了別墅里,現在這個季節,你說是藏一個活人方便,還是藏一具屍體方便?」

蘇唯想象了一下屍體腐爛的樣子,胃裡頓時不舒服起來,沈玉書道:「上海灘這麼多舞小姐,走失一個,誰會在意?錢赫肯定也想過要殺她,但找地方埋屍是件麻煩事,觀音事件后,巡捕搜查得那麼嚴,萬一他開車運屍半路被要求查車,就算可以找借口脫身,出了醜事,陳老爺也不會考慮把女兒嫁給他了,這就是他一直沒動麗麗的原因。」

「不愧是大偵探,這麼複雜的事你都能想到。」

「沒什麼複雜的,這只是趨利避害的人性罷了,雖然報紙上那些所謂的觀音顯靈保佑是無稽之談,不過經歷了一場可怕的事件,還是希望這個女人接下來可以平安幸福。」

「咦,真難得,我以為你只在面對屍體時才這麼溫柔的。」

沈玉書瞥了蘇唯一眼,不說話,蘇唯解除了這幾天困擾自己的疑團,頓時心情舒暢,看看鋪子熱鬧的光景,他道:「除了麗麗,陳世元也算是贏家之一了,陳家這次可是借著圓月觀音的事件又紅火了一把啊。」

為了杜絕觀音失竊事件再度發生,在展示觀音的期間,陳家除了請保鏢守護神像外,還特意請了巡捕房的人定期來巡邏。

陳家捐了不少錢出來做善事,麥蘭巡捕房的總探長也樂得做人情,派了便衣巡捕來幫忙,洛逍遙現在也在鋪子里,見他正忙,沈玉書就沒有特意去打招呼。

當然,客人當中也不乏來看熱鬧的,還有不少來做採訪的記者,旁邊就有位穿馬甲戴鴨舌帽的年輕記者問:「搞得這麼聲勢浩大,就不怕觀音再被偷嗎?」

「不怕的,這裡到處都是保鏢合便衣,就算是神偷也很難得手吧?」

聽了好事者的解答,蘇唯噗嗤笑出了聲,他把庄票收好,小聲說:「要不是剛拿了人家的錢,就憑這句話,我也要干它一票。」

沈玉書皺起眉,不悅地看向他。

這傢伙真是開不得玩笑啊。

蘇唯只好說:「我隨口說說而已,你別當真啊,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更何況是我蘇十六。」

「這尊觀音是真的嗎?」

蘇唯挑挑眉,沈玉書湊近他,低聲說:「我是問它是我們那晚找到的那尊嗎?」

「沒錯,就是那尊。」

「那就奇怪了。」

沈玉書自言自語,蘇唯把他拉出來,兩人走到角落裡,他道:「不奇怪,你有沒有注意到觀音外面的玻璃柜子,它其實是連著警報器的,如果有人想偷觀音,一定要先移開柜子,到時就啟動警報了,所以根本不用擔心被偷。」

「連你都偷不了嗎?」

「我當然例外了,我有我的做法,不過這屬於業務機密,恕難奉告。」

「呵呵。」

「老實說,沈先生,你用鼻子笑你的合作夥伴,不是很禮貌。」

「呵呵呵。」

蘇唯翻了個白眼,心想大概不是沈玉書喜歡和屍體打交道,而是只有屍體才能忍受他這種爛性格。

但他會忍受的,至少在把墓室的秘密查清之前他會忍受的。

他打量著店鋪那邊,小聲說出心中的疑惑。

「不過這種警報裝置是從國外弄過來的,洋玩意兒特別貴,有點不相符。」

「什麼不相符?」

「就是付出的跟支出的無法扯平,比如你有十萬的東西,大概會投入一萬的成本去保護它,但你會用十萬的成本去保護一個只有一萬元價值的東西嗎?」

「你是說那尊觀音不值錢?」

「值不值錢,那要看它在當事人心中的地位,就古董本身的價值來判斷,它最多是清代的仿造品,更別說是什麼藥王孫思邈的收藏了。」

「你確定?」

「當然,你知道要做一個高水準的神偷,對古董最起碼的鑒賞能力是一定要具備的。」

聽了他的話,沈玉書半晌沒有做聲。

蘇唯拍拍他的肩膀,道:「也別想太多了,這種信仰的事很難說的,只要大家相信圓月觀音可以治病,那它就價值連城,不是作為古董的價值,而是醫學價值……別在這裡磨蹭了,我們去把庄票兌了,對半分的話,可以享受很久。」

「醫學價值……」

「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

沈玉書眼睛一亮,想到了某種可能性,還沒等他開口,身後傳來突兀的話聲。

「沈先生,你好。」

兩人轉頭一看,竟是陳雅雲。

她今天的打扮十分清爽,稍微燙過的頭髮束起來,搭在肩膀一側,上身是蕾絲壓邊的白色襯衣,下面是長長的百褶裙,再加上淡施粉黛,看起來更漂亮了。

不過比起漂亮,她現在給人的感覺是很精神,看來是洗清冤屈,回到了以往平靜富有的生活,她已把曾經的不快都忘記了。

可是面對這麼漂亮的女生,沈玉書卻沒有太多的反應,冷淡地點頭回道:「你好。」

這態度連蘇唯都看不下去了,為了不讓人家女孩子尷尬,他抬起手,熱情地打招呼。

「陳小姐你好,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是要去哪裡玩嗎?」

「謝謝。」

陳雅雲禮貌性地回應了,又注視著沈玉書,說:「其實我是特意來向沈先生道謝的,我聽父親說了,這次我和陳涉可以順利洗清冤屈,都是沈先生的功勞,剛才我聽到你來拜訪,就匆忙趕了過來,不知道沈先生有沒有時間賞臉共餐啊?」

說到這裡,陳雅雲的聲音稍微壓低,臉頰也紅了起來,如果這樣還不懂人家少女的暗示,那那個人就實在是太蠢了,至少蘇唯是這樣認為的。

但偏偏沈玉書在這方面就是這麼的蠢。

他根本沒理解陳雅雲的心思,淡淡道:「不用感謝,我只是拿錢辦事,救你們本來就是我的分內事。」

「可是……」

「再見。」

沈玉書說完,轉身就要走,陳雅雲急了,衝到他面前攔住他,問:「你是不是還在記恨那件事?」

沈玉書皺皺眉,不解地看她。

「就是、就是當年我悔婚,讓你難堪的事,那時候我太天真了,認為結娃娃親都是封建主義思想,我崇尚自由的愛情,希望可以自己選擇中意的人,如果當時我可以摒棄偏見,多了解你一些的話,一定不會那樣做的。」

「你想多了,我並沒有在意那件事。」

「那你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這個態度?」

「我的態度有問題嗎?」

沈玉書一臉莫名其妙,他看向蘇唯,蘇唯很想說有問題非常有問題,但他實際上做的卻是仰頭望天,不去攙和這個爛攤子。

沈玉書沒得到答案,又見陳雅雲眼圈紅紅的,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他只好說:「可能是我的表達方式不當,讓你誤會了,不過我對你本人並無成見,我只是比較忙,沒時間和人出去吃飯喝茶。」

他說完就離開了,陳雅雲受不了他冷漠的對待,低頭小聲抽泣起來。

那個鴨舌帽記者還在不遠處探頭探腦地偷窺,看來他是注意到了這裡的曖昧氣氛,想偷拍弄新聞,蘇唯抽不出身去警告他,見陳雅雲這麼傷心,他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遞了過去。

陳雅雲抹著眼淚道了聲謝,蘇唯安慰道:「別擔心,據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沒在記恨你,他根本是……」

陳雅雲停止抽泣,仰頭看他。

面對少女期待的目光,蘇唯實在說不出『他是根本就沒把你放在心上』這種傷人的話,道:「他根本就是工作狂,不懂風情而已。」

「我不在意的,經過了這次的事件,我再不相信那些只會夸夸其談的讀書人了,男人就該像沈先生這樣的正人君子,又帥氣又有擔當,雖然不多話,但絕對可以託付終身,這才是我真正要追求的愛情,所以我不會放棄的!」

帥氣又有擔當的男人又不止他一個。

蘇唯挺挺胸膛,很想說陳小姐你一次眼神不好也就罷了,總不成每次都眼神不濟吧,現在就有一個大帥哥站在你面前,你怎麼可以視而不見呢?

「咦,這不是我們家的手帕嗎?你怎麼會有啊?」

陳雅雲哭完了,注意到蘇唯給她的手帕,奇怪地翻看。

蘇唯這才發現自己一時著急,竟然把之前從陳涉那裡偷的手帕送了出去,他只好呵呵笑著做掩飾。

「我也不知道,這是沈玉書給我的。」

「那就對了,這塊手帕是我父親的,一定是他贈給沈先生的。」

「你怎麼知道這是你父親的手帕?」

「因為葫蘆上綉著陳字啊,這是我們陳家藥鋪百年慶的時候,我父親特別訂做的,總共十份,分別贈給了在藥鋪里忠心耿耿供職多年的老夥計,為了防止萬一失落被冒領,每個葫蘆上繡的字都不一樣。」

「這麼有講究?」

「還不止這些呢,你看這個葯葫蘆好像很平常,但是用艾草熏的話,它就會由暗紅色變成黃色,憑著它,可以在陳家藥鋪任何一個分店免費取葯,我父親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贈給沈先生,一定非常器重他。」

「喔……」

聽著陳雅雲的解釋,一個奇怪的念頭騰入蘇唯的腦海,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事件順利解決了,沈玉書卻沒有表現得很開心,他一定一早就想到了同樣的問題。

「我要走了,陳小姐回頭見。」

蘇唯搶回那塊手帕,追著沈玉書跑走了,把還處於迷糊狀態的陳大小姐一個人撂在了原地。

快追到沈玉書時,蘇唯被叫住了,他順著叫聲回頭一看,就見鴨舌帽記者也追了上來。

記者長了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年紀不大,鴨舌帽配多口袋的茄克裝,脖子上還掛著照相機,整個氣場都寫著我是記者四個大字。

「蘇唯先生你好,我可以採訪你嗎?」

他面對蘇唯,做出友好的笑臉,一邊的虎牙露出來,看起來顯得更小了。

蘇唯沒被他的友好所感染,提起戒備,說:「你搞錯了,我不是陳小姐的男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是破解圓月觀音謎案的大偵探啊。」

記者保持他的笑臉,抬起照相機朝向蘇唯。

蘇唯伸手按住了鏡頭,冷冷問:「你聽誰說的?」

有關圓月觀音這件案子,沈玉書不想聲張,所以他把破案的功勞都給了洛逍遙,還特意叮囑過他不要對外說,記者居然知道內情,這讓蘇唯對他更起了戒心。

被問到,記者嘿嘿一笑,做了個捏錢的手勢。

「我就是有一點點小門路,跟你們兩位大偵探相比,這都不值一提的,喔,這是我的證件,請多指教。」

一張記者證亮到了蘇唯眼前,當中印著很大的三個字——雲飛揚。

「我是申報負責事件專欄的實習記者雲飛揚,就是大風起兮雲飛揚的雲飛揚,很好記吧?蘇先生,你有興趣接受我的採訪嗎?請放心,不會佔用你們很多時間的。」

蘇唯做的回應是揪住他的照相機,拆開照相機的膠捲口,把膠捲扯了出來。

「啊……」

他的舉動太粗魯了,雲飛揚吃驚地張大嘴巴,只發出了一個單音節。

叫聲把沈玉書的腳步拉住了,他本來就走得很慢,看到後面的狀況,又轉身返回。

雲飛揚這才反應過來,指著蘇唯,氣憤地大叫:「這個膠捲里你們只佔了幾張,剩下的都是我辛苦拍的新聞照片,現在全被你毀掉了,你知不知道無故損壞他人物品是犯法的!?」

「那你知不知道不經他人允許,擅自偷拍他人也是犯法的?」

沈玉書走到雲飛揚面前,上下打量他,斷言道:「看你的衣服這麼多口袋,偷拍的一定不止一個膠捲。」

雲飛揚表情一僵,本能地伸手捂住右下口袋。

這欲蓋彌彰的行為讓蘇唯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才好,正準備妙手空空取過來,雲飛揚轉身就跑,兔子一樣的一眨眼就跑得不見影了。

蘇唯很驚訝,看著他的背影,道:「我剛剛發現記者和小偷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腳速都夠快。」

「要去追嗎?」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傢伙回頭再說,我們先解決眼下的問題,」蘇唯將綉著葫蘆的手帕往沈玉書面前一亮,說:「有新發現。」

「嗯?」

蘇唯轉述了陳雅雲的話,沈玉書原本沉靜的目光逐漸亮了起來,蘇唯觀察著他的反應,再次確定這個人的大腦果然有問題,在他心中,美女竟然還不如那些稀奇古怪的案子更有吸引力。

「怎麼樣?發現了什麼問題沒有?」

事情講完,蘇唯笑嘻嘻地問,沈玉書已經轉身沿路匆匆返回,彷彿早已忘了他的存在。

「過河拆橋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眼前飄過一片樹葉,剛好襯託了蘇唯此刻的心境,不過他馬上就重新振作了起來,追上沈玉書,問:「你打算怎麼做?」

「你幫我個忙。」

「可以,不過我不免費幫忙的。」

「你還欠我的葯錢跟西裝錢。」

「那也不夠付我的酬金的,我們的合作已經結束了,所以我不能免費幫忙,當然,如果你把你的賞金的兩成分給我,我會很樂意效勞的。」

沈玉書突然停下腳步,蘇唯沒防備,差點撞到他身上,沈玉書及時按住他的肩膀,兩人四目相對了數秒,沈玉書的嘴角勾起,向蘇唯發出微笑。

「這筆錢你可以跟陳世元要。」

好像前不久還有人說他是正人君子來著,這傢伙怎麼看都跟君子不沾邊吧。

看著沈玉書大踏步走進陳府,蘇唯聳聳肩,誰付錢沒關係,只要他有得賺就行。

「等等我!」

蘇唯追著沈玉書跑過去,旁邊一輛黑色雪鐵龍經過,他用眼角餘光看到了,微微一怔。

全上海開雪鐵龍的人多了去了,但作為神偷,蘇唯從小除了練偷技和腳力外就是練眼力,他記得很清楚,在他來上海的第一天,目睹錢赫的車和另一輛豪車相撞,那輛車的牌照和這輛是一樣的。

第一次遇到是巧合,第二次就不可能還是巧合了吧?

蘇唯挑挑眉,馬上想通了原因——這位不知道名號的大老爺曾經被錢赫當街叫罵,現在錢赫吃官司了,所以他專程跑來看笑話,唉,有錢人果然都是小心眼。

蘇唯沒多想,跑進了陳家大院,坐在雪鐵龍後車座上的男人透過車窗看去,就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后,男人頓了頓手杖,右手上的虎頭玉扳指劃過光亮,他沉聲道:「繼續盯著沈家,也許他知道那個秘密。」

※※※※※※※※※※※※※※※※※※※※※※※※※※※※※※沈玉書和蘇唯重新回到陳府。

對於他們的去而復返,陳世元很驚訝,不過還是熱情地招待了他們,聽沈玉書說有要事相談,想借書房一用,他也爽快地答應了,先讓管家領他們去書房,沒多久,他匆匆趕了過來,一進門就大聲嘆氣。

「哎呀,最近真是太忙了,你看我都沒時間招呼你們,失禮失禮。」

這看似抱怨的話里掩不住內心的得意,不過沒得到捧場,沈玉書跟蘇唯一邊一個站著,誰也沒搭腔。

陳世元有些沒趣,問沈玉書。

「賢侄特意回來,是為了找小女嗎?她剛才還向我問起你,看來經過這次的事件,她也知道可以依靠的是什麼樣的人了。」

「不是,我回來是要歸還這個的。」

沈玉書掏出一張紙,遞給陳世元。

陳世元接過來展開一看,卻是他拜託沈玉書查案時交給他的觀音圖像,他詫異地看向沈玉書。

沈玉書道:「剛才走得匆忙,忘了這事,這是陳先生的東西,現在案子結了,理應歸還。」

「賢侄你真是太客氣了,既然東西都找回來了,一張紙還要它做什麼?還麻煩你再跑一趟。」

「不麻煩,因為我除了還圖外,還要說一件很重要的事,請問陳涉在嗎?」

「他在店鋪里張羅,這件事與他有關嗎?」

「有很大關係,所以必須他在場才能說。」

沈玉書語氣鄭重,陳世元臉上屬於生意人的微笑收斂了,目光在沈玉書與蘇唯之間轉了轉,沒有再多問,吩咐下人端茶,又讓老管家去叫陳涉。

等了沒多久,腳步聲匆匆響起,陳涉推門走進來。

他今天穿著長袍,衣袖稍微挽起,頭髮梳理整齊,顯得精明幹練,他的歲數跟錢赫相差不多,但是看著比錢赫順眼多了,至少蘇唯是這樣認為的。

陳涉進來后,目光在房間里的三個人之間轉了一圈,最後落到陳世元身上。

「老爺,有什麼事嗎?」

「是沈賢侄找你,這次全靠他幫你洗清冤屈,你也該當面道個謝。」

陳涉看向沈玉書,正要上前見禮,蘇唯搶先走過去,站在他和陳世元當中,伸手一左一右扳住他們的肩膀,對沈玉書說:「現在大家都到齊了,可以說了吧?」

面對蘇唯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陳世元表現得很困惑,陳涉則是反感,直接把他推開了,走到沈玉書面前,向他行禮道謝,沈玉書回了禮,道:「你不需要這樣,我只是拿錢辦事而已。」

這也是跟剛才相同的言辭,蘇唯聳聳肩,覺得陳雅雲可以不需要難過了,因為在面對大部分人的時候,沈玉書都是這副德行。

陳涉有些迷糊,問:「那沈先生特意叫我來是……」

「只是講一下案子以外的事。」

沈玉書反客為主,向他們三人做了請坐的手勢,陳世元跟蘇唯坐下了,陳涉卻不敢坐,而是站在陳世元身後。

等大家都落座后,沈玉書問陳世元。

「陳先生,有關令嬡與傅山交往的事,你其實是知道的吧?」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到傅山,陳世元一愣,隨即連連搖頭。

「當然不知道,否則我一開始就會阻止他們交往了。」

「那就有些說不通了,這麼大的事,連管家都知道,卻怎麼沒有告訴你?」

「這……大概是不想讓我心煩吧,賢侄你家也經營藥材生意,知道現在生意不好做,我整天都在考慮怎麼擴展經營,根本沒留意小女的事情。」

「我知道現在生意難做,大家都想盡了辦法尋找出路,陳先生會選擇和銀行經理聯姻,也是出於這方面的考量吧?」

「唉,這也是無奈之舉,不瞞賢侄你說,受西醫西藥的衝擊,前陣子陳家鋪子的運營很糟糕,不得不靠關閉分店來周轉,所以我才想到聯姻的方式,不過那家公子的人品和學問也都很不錯的,我可不是為了家族就賣掉女兒的那種人啊,誰想到經歷了這次的事件,他竟然和一個舞小姐混到一起了,這話說的真是……真是……」

「不管怎麼說,現在陳家藥鋪今非昔比,看看藥鋪的生意有多好啊,那些西醫西藥算什麼,比得上我們藥王祖先留下的玉觀音嗎?」

聽了蘇唯的話,陳世元連連擺手,「因禍得福因禍得福,而且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沈玉書道:「雖然不是長久之計,但畢竟緩解了一時的危機,看現在大家對觀音的敬畏和推崇,短時間內陳先生不必擔心藥鋪運營的問題了。」

蘇唯和沈玉書一唱一和,接著道:「是啊,說得不好聽一點,陳先生您還要感謝傅山呢,沒有他偷竊圓月觀音,哪能把觀音的傳說搞得這麼盛大?」

陳世元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身體稍微往前傾了傾,問:「你們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答案就是陳雅雲跟傅山交往並準備私奔的事從頭至尾你都知道,甚至知道陳雅雲會偷竊觀音——陳先生你在生意場上打滾了幾十年,女兒的一點小伎倆怎麼可能瞞得過你?大概從她暗中配鑰匙那時候起,你就猜到了他們的計劃。」

沈玉書說完一段,拿起茶杯品茶,目光看向蘇唯。

這大概又是對他的測試了,蘇唯只好接著說下去。

「但你並沒有揭破他們的計劃,因為那時候你想到了一個更好的辦法,那就是將計就計,先讓他們盜取觀音,再在他們成功后,通知巡捕房觀音被盜,你打的算盤是拿這件事當噱頭,讓圓月觀音的神力變得更加誇張,以便擴展更多的信徒。」

「人是一種盲從的動物,只要有了宣傳的話題,就一定一傳十十傳百,帶動藥鋪的生意,至於陳家與銀行經理之子的聯姻,成了固然好,不成你也沒損失,反而藉由私奔盜寶事件,你的名有了,錢也有了,簡直就是最大的贏家。」

蘇唯一口氣說完,陳涉先忍不住了,想出口反駁,被陳世元攔住,微笑道:「你們想多了,雅雲是我的親生女兒,雖然她的一些行為有傷風化,但虎毒還不食子呢,我怎麼會為了名利就殺人栽贓她?更何況殺人兇手早已伏法,說起來,兇手還是你們親手抓獲的,你們這樣說,豈不是承認自己抓錯了人?」

沈玉書放下茶杯,正色說:「不,這兩者之間並不矛盾,錢赫是兇手沒錯,你默許觀音被竊也沒錯,你唯一的失策是沒想到計劃在中途出現了變故,傅山被殺,而陳雅雲也成了殺人兇手。」

「無稽之談!」

無視陳世元的反駁,沈玉書繼續說:「計劃脫離了你的設計軌道,你慌了手腳,既急著找回失去的圓月觀音,又擔心女兒真攤上官司,給陳家帶來麻煩,那段時間陳家藥鋪的生意每況愈下,你無計可施,只好登報求助,希望能找回觀音。」

隨著沈玉書的解釋,陳世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冷淡地道:「我很忙,沈先生如果沒有其它事,就請回吧,恕不遠送。」

「我把話說完了,自然會走,還請陳先生稍安勿躁,放心,不會耽誤你們很久的。」

「沒必要再說了,反正你說的話我也聽不懂。」

「不,你們都懂我在說什麼。」

「我們?」

「不錯,你,還有陳涉。」

沈玉書提到陳涉的名字,陳世元下意識地轉頭看他,陳涉安之若素,平靜地問:「這件事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而且關係很大,因為你是陳先生的親生兒子。」

這句話說出來,陳世元和陳涉的臉色同時一變,陳涉立刻叫道:「你不要亂說話,這種事情傳出去,會影響到老爺的聲譽,陳家生意才剛剛有所好轉,不能因為你的胡言亂語而毀之一旦!」

「你看起來很緊張,」觀察著他的反應,沈玉書道:「如果只是普通的雇傭關係,陳家生意如何,你需要這麼擔心嗎?」

「這……」陳涉看看陳世元,馬上又說:「自從我進陳家后,老爺就一直對我很好,身為陳家店鋪的一份子,為了它的聲譽,我當然義無反顧。」

沈玉書看向陳世元。

「看來跟不懂事的女兒相比,這個兒子一定讓你非常滿意。」

陳世元沉默不語,陳涉還要再辯解,被他攔住了。

沈玉書道:「陳雅雲的行為激進任性,一直讓你很頭痛,你讓她堅持不認偷盜觀音的事,是因為你發現比起讓她承認,否認會讓事件更加複雜化更有意義,而錢赫也適時地殺了趙小四,再度提高了大家對觀音的關注,至於陳雅雲如果照你說的去做,將會是什麼後果,你根本不在意,因為你有一個更中意的兒子,一個只會惹事又不聽話的女兒可以成為放棄對象了。」

「真好笑,照你的說法,我為了自家的生意連親情都不要了,如果真的不在意女兒,我會花重金請人解決這件事嗎?」

「不,你花重金為的是查清觀音的去向,救陳雅雲只是順便,如果你真擔心女兒,在第一次跟我說案子時,就不會一直反覆提起觀音,而我拜託你寫個字條,你卻懶得動筆,反觀陳涉出事時,你的反應是怎樣的?你表現得非常慌亂,當時我特意提到觀音,你卻完全提不起興趣,兩個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很清楚了。」

「原來你在試探我?」

「我只是覺得你的表現很反常。」

「那又能證明什麼呢?別忘了當時我女兒被關,觀音詛咒一次接一次的發生,接著陳涉又被說是殺人犯,我能不著急嗎?」

蘇唯在一旁聽不下去了,插嘴道:「先不說這世上是否有詛咒的存在,單單一個贗品觀音,我相信它還沒有那個能力玩詛咒。」

「你說什麼?」

「聽說陳老爺喜歡收藏古董,想必在玉器鑒賞上也有一定的研究,你怎麼可能相信玉像是藥王孫思邈留下的這類鬼話?不過圓月觀音是否是真品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帶來多大的價值。」

「不錯!」沈玉書站起來,說道:「我留洋時,接觸過西洋一些通過催眠暗示而治療疾病的研究,所謂治病,是三分葯七分養,而『養』,則是根據一個人的精神跟心態決定的。」

「我觀察過觀音,發現它的雕飾很獨特,注視它時,會讓人心態寧靜,當初雕刻它的人一定是想利用雕像不同的形態而聚集相應的氣場,精神力弱的人就會被它的氣場影響,但這是好的影響,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配合藥物治病的目的,不過要說只是瞻仰一尊玉像就能祛病延壽,那就太誇大其詞了。」

蘇唯把話接過來,道:「從玉質結構以及雕工來看,它應該是清代的製品,我猜是陳老爺您祖上的某位先人雕刻的吧?在百年之前就開拓了利用心理暗示而治病的醫學方式,他真是個奇才,可惜卻被他的後人用在邪道上,所以總而言之,圓月觀音的醫學價值很大,但作為古董的價值,那就一般了,也許還不如這兩個鼻煙壺貴重。」

他從口袋裡掏出兩個完全相同的和田玉鼻煙壺放在桌上。

陽光下明玉生輝,玉上的雕紋曲線優美流暢,可說是非常精緻的收藏品。

看到鼻煙壺,陳世元和陳涉同時瞪大了眼睛,又慌忙去摸口袋,發現原本放在口袋裡的東西不見了,再看到蘇唯拿出綉著葯葫蘆的手帕,陳涉忍不住了,問:「鼻煙壺怎麼會到你手裡?還有手帕……那是我前幾天失落的。」

他說完,馬上露出懊悔的表情,顯然是發現自己在驚慌之下說溜了嘴。

沈玉書不給他掩飾的機會,道:「不錯,手帕是你失落的,但它原本的主人該是陳世元先生,我聽說這種紀念手帕只有十塊,分別贈給了在藥鋪供職多年的老夥計,你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管事,何德何能接受陳先生的饋贈?再看這兩個鼻煙壺,玉質跟雕工都是出於同一人之手,顯然這一對是陳先生特意訂製的珍品,一個留著自用,一個贈給了你,是這樣嗎?」

陳涉啞口無言,看看陳世元,不再說話。

蘇唯又對他說:「陳老爺把這個可在任何一個陳家分店取葯的手帕贈給你,發現你的鼻煙壺丟失了,他又把自己的鼻煙壺送給了你,我剛才進來時問過管家,你並不吸鼻煙,不吸鼻煙卻整天揣著個價值連城的鼻煙壺到處轉悠,你是錢多得沒處花嗎?還是潛意識地想對外界證明你們的父子關係?」

陳涉無言以對,但他的表情證明蘇唯都說對了。

書房裡有好一陣的寂靜,過了好久,陳世元才對沈玉書說:「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知道你是良玉,可惜雅雲不長眼,一定要退婚,事實證明我是對的,只是我小看你了,也小看了你的朋友。」

他這樣說,就是間接承認了沈玉書的推測,蘇唯在心裡鬆了口氣——還好陳世元沒像一些蠢人一樣,事實都擺在眼前了,還一個勁兒地要求上證據。

如果真那樣的話,那他們就不得不請巡捕房幫忙調取陳涉的資料了。

陳世元說完,給陳涉使了個眼色,陳涉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手裡拿了一張庄票,蘇唯瞟了一眼,庄票與他們之前收的那張長得一樣,上面寫了五千的字樣。

陳世元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需再隱瞞下去了,圓月觀音的出處正如你們所說的,是陳家祖輩傳下來的,我也是在無意中發現了它的神秘力量,我一直不懂那是怎麼回事,還以為真有玉像的靈力護持,現在聽了沈先生一席話才茅塞頓開,所以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它的確是傳家之寶。」

「至於陳涉,他是我以前在鄉下藥館做事時,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我礙於家庭壓力,無法把他母親娶進門,以至於他們母子早年吃了很多苦,所以我發誓要補償他,所有最好的都給他,他也很上進,沒辜負我的期待,至於雅雲,我沒想真的犧牲她,但不可否認,如果一定要我選擇,不管是出於私心還是家族的利益,我都會選我的兒子。」

在說這段話的時候,陳世元的腰板挺得很直,作為生意人圓滑通達的氣場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精明與冷漠,還有不近人情。

他將庄票雙手交給沈玉書。

「有關我們父子的關係還有觀音的秘密,也請酌情為我們留一點餘地,就當是為我們百年老鋪的上百名夥計著想,請完結這個案子,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笑納。」

陳世元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讓他們收錢閉嘴,陳家的秘密絕對不要散播出去。

沈玉書接過庄票,卻沒有收下,而是放在了旁邊的桌上。

「陳先生多慮了,我只是想確定自己的判斷無誤而已,圓月觀音的秘密宣揚出去對藥鋪沒好處,對所有信奉它的人也沒好處,你做事有你的立場,我不贊同,但也不會阻擾,只希望你今後將觀音的力量用在好的地方。」

沈玉書說完,告辭離開,蘇唯卻沒有跟上,他走去桌前,將庄票拿了起來。

「這筆錢我收下了,不過不是封口費,而是……」他指指鼻煙壺,打量著陳家父子的表情,微笑說:「我做事的酬金。」

這一次沈玉書的步伐踏得很快,蘇唯出了陳府,往前追了很久才追上他,將庄票在他面前一亮。

「不要跟錢過不去嘛,這世上最髒的不是錢,是人心。」

「我知道,但還是不舒服,一家人居然可以這樣爾虞我詐。」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因為我沒有親人。」

沈玉書轉頭看去,蘇唯聳聳肩。

「我是孤兒,一出生就被遺棄了,唯一的親人是我師父,也就是帶我進偷門的長輩。」

「抱歉,提到了你的傷心事。」

「雖然聽不出你的語氣里有一點抱歉的意思,但還是要謝謝你的在意,不過人生這麼長,你能有多大的心每件事都去在意?」

「每件事?」

「不錯,所謂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動物界里虎狼通常也會遺棄孩子里體質較弱的那個,就像我的父母遺棄我一樣,所以我想陳世元的心態也是這樣的,說到歸齊,我們也是動物,當然有著屬於動物的天性。」

「但人類畢竟是有思維有感情的,如果凡事都首先考慮到最高利益,那跟獸類又有什麼區別?」

蘇唯驚訝地看沈玉書。

他發現在推理案件時,沈玉書會做出獨特縝密的判斷,但是在人性方面,他又出奇的天真。

這讓他突然對沈玉書產生了好奇心,與墓室秘密無關,而是單純對沈玉書這個人感到好奇。

他自嘲道:「這就是理論與現實的差距,越是有感情的生物,考慮得也就越多,心態也就越複雜越難以捉摸,甚至做出一些在外人看來得不償失的事,比如他們大張旗鼓地展示觀音,就不怕被人發現那是贗品嗎?」

「喔,這一點倒不需要擔心,他們沒有利用觀音來賺錢,相反的,還廣播善緣,如果有人提出質疑,只會被說那是出於嫉妒,畢竟有人曾靠著觀音這個精神支柱治好了病,說起來在這次的觀音詛咒事件中,我們也被利用了。」

「那又怎樣呢?被利用,那證明我們有利用價值,一萬大洋啊,看看整個上海灘,有誰可以空手套白狼,一筆生意就能凈賺一萬的?」

「你總是這麼樂觀嗎?」

「不,我只是實事求是。」

蘇唯一臉嚴肅地說完,將剛收到的那張庄票遞給沈玉書。

「這是你的那份,合作愉快。」

沈玉書收下了,蘇唯又說:「減去我該付你的那一成,你還要倒找我一成,別忘了把這筆錢算給我,我現在去找那個小記者,把餘下的膠捲弄回來,這個就算是免費贈送的,不跟你算錢了,再見。」

他沖沈玉書揚揚手,雙手揣進對襟馬褂的口袋,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轉頭追加。

「喔對了,我說的再見是還會再見的意思。」

不,他希望這個再見是再不相見的意思。

沈玉書收起庄票,看著蘇唯走遠,這才轉身,朝著和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輛計程車駛過來,經過他身邊時停了下來,車窗打開,沈玉書發現是那位給了他們很大幫助的計程車司機馮珺。

案子破了后,馮珺再沒出現,沈玉書見是她,正要道謝,她先開了口。

「沈先生,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天街夜色涼如水。

夏季的夜晚正是納涼賞月的好時節,案子結了,洛逍遙肩上的擔子也卸了下來,約幾個朋友看戲去了,晚飯後,謝文芳出門打牌,只有沈玉書留下來,陪洛正坐在屋頂上閑聊。

兩人當中擺了個小托盤,上面放了酒壺跟兩個小酒盅。

品著沈玉書為自己斟的酒,洛正嘆道:「逍遙那傢伙我是不指望了,他屁股上裝了彈簧,根本在家裡呆不住,更別說爺倆在一起好好喝一杯了。」

「他的個性是好動了些,現在有我陪您了,不也是一樣的嗎?」

「聽你的意思,短期內應該是不會再出去了吧?」

「對。」

沈玉書跟洛正幹了下杯,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道:「之前姨丈問我今後的打算,經過這次的事件,我想我可以做出決定了,我準備開一家偵探社。」

「偵探社?那種洋人的玩意兒?你不是學醫的嗎?為什麼會想到當偵探?」

「雖然我是學醫的,但是醫術並不一定要用來治病,我希望將醫學知識用在更廣泛的領域裡。」

洛正沒有馬上回應,他拿起酒壺,自斟了一杯,品著酒說:「雖然我不是很懂你的想法,不過既然是你想做的事,我們做長輩當然會全力支持。」

「謝謝姨丈。」

「一家人還這麼客氣做什麼?你留過洋,見識比我們多,原本就不該一直困在這個小藥鋪里,你這個選擇也許是正確的。」

洛正拿起酒壺,幫沈玉書斟滿酒,又道:「地角方面的有什麼問題儘管說,姨丈在這裡還是有點門路的,至於租金嘛,你父親過世時留了錢給我們,也不用擔心。」

「錢的方面沒問題,我剛賺了錢,短期內還過得去,至於地角,我想好了,以前的老房子還空著,不如就收拾一下當事務所,這樣的話連租金也省了。」

「你是說貝勒路的那棟房子?」

洛正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猶豫著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

沈玉書察言觀色,問:「姨丈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也不算是難言之隱,你都這麼大了,我也不怕告訴你,當年你父親過世時,曾千叮萬囑讓我們照看好你,不要再回那棟房子,現在你這樣說,我怕他地下有知,會不開心啊。」

「他說過為什麼嗎?」

「他如果說了,我就不用這麼為難了,啊對了,他還提到過除非是走投無路了,否則不要賣掉那棟房子,還好我們家境一直算不錯,以前也想過要不要租出去,你也知道那個地角的租金有多貴,可是後來傳說鬧鬼,我們怕鬧出人命來,就放棄了。」

「鬧鬼?」沈玉書噗嗤笑了,「姨丈你也信這種無稽之談?」

洛正瞪了他一眼。

「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從來不說,不過說到見鬼,我還見過一回呢,那是你父親去世不久的時候,我去貝勒路那邊辦事,就順便進去看看房子,你猜怎麼著?我看到你父親的鬼魂了,他一張臉綠瑩瑩的,還穿著官服,站在門口動也不動,嚇得我當場就暈倒了。」

「我父親的鬼魂?姨丈你確定沒看錯?」

沈玉書最初還覺得好笑,聽到最後,他收起笑容,開始認真考慮鬧鬼的真相。

他母親是在他們舉家搬到上海後去世的,在他十一歲那年,父親也過世了,所以在他的記憶里,那棟房子沒有什麼特別留戀的地方,他只記得房子很大很明亮,與見鬼搭不上邊。

「當然沒看錯了,那時我還年輕,眼力神很好的,」洛正說完,又追加道:「我怕你小姨擔心,這件事我誰都沒說,你也不許說,知道嗎?」

「知道,不過聽了姨丈的經歷,我更想去見識一下了。」

沈玉書不信鬼神,更別說親人死後出來嚇人這種事,他父親的個性平和穩重,是位好好先生,怎麼可能變鬼回來嚇親人呢?

如果說之前沈玉書選擇舊屋當事務所是為了節省花銷,那麼現在,他則非常想入住那棟房子了,他想親眼見識一下所謂的鬧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洛正沒再阻攔,道:「你也長大了,做事有自己的主見,既然你想這樣做,相信你父親也不會在意的,看到你這麼出息,你父親和你祖父他們一定很開心,你也知道他們的醫術有多厲害,要不是個性太耿直,當年早是宮裡的紅人了。」

說到往事,洛正嗓音有些哽咽,沈玉書拍拍他的肩膀,正想說些安慰的話,身後突然傳來貓叫,他轉頭一看,就見一隻肥肥的黑貓蹲在屋檐上。

發現他的注視,黑貓站起來,沿著屋檐跑走了。

沈玉書往屋頂另一邊看看,衣架遮擋著,他看不到那邊的光景。

自從上次他與蘇唯在陳家門前分手后,蘇唯就再沒來找過他,就像當初蘇唯突然出現那樣,他的消失也是那麼的突然,反倒讓沈玉書不太習慣。

應該不是那小偷,他想,事情都解決了,錢也賺到了,他沒有必要再來了不是嗎?

沈玉書這次判斷錯誤了,蘇唯不僅來了,而且此刻就在與他相距不遠的屋頂上,只不過屋頂晾著衣服,床單在夜風中來回拂動,輕易就掩住了他的行蹤。

剛才沈玉書和洛正的對話他都聽得滴水不漏,這一席話聽完,別說沈玉書提起了興趣,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

洛正提到了沈玉書的父親和祖父,也提到了官服,說明他們以前都是當官的,不管當的是什麼官,看他們的歲數,肯定都是為滿清做事的,而墓室里的人俑也是朝廷的人,那麼人俑與沈玉書有淵源的可能性更大了,說不定就是他的祖父呢。

所以只要他繼續跟著沈玉書,或許會了解到更多有關墓室的秘密,而且當偵探的感覺也挺不錯的。

蘇唯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突然靈機一動,屏氣站起來,沿著外壁幾個跳躍,輕鬆上了廂房二樓。

長生收拾完廚房,剛上二樓就聽旁邊傳來口哨聲,他順著口哨聲看去,就見蘇唯一身黑衣,靠在樓外的欄杆上朝他招手。

長生的寵物松鼠率先反應過來,甩著尾巴,飛快地跑到了蘇唯面前。

蘇唯從口袋裡掏出幾顆瓜子,它用兩隻爪子抱住瓜子,瞬間就全塞進了自己的嘴巴里。

「蘇大哥!」

長生雖然住在沈玉書家,但沈玉書的性子沉穩,不像蘇唯這麼好聊,所以看到他感覺分外親切,開心地跑過去,蘇唯急忙沖他打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噤聲。

長生會意,點點頭,壓低聲音問:「你去哪裡了呀?沈大哥說你離開了,可小姨說你不是那種沒禮貌的人,不打招呼就離開。」

「還是小姨聰明,我只是這兩天比較忙,沒時間來拜訪而已,喏,你看來的路上,我還特意去豫園幫你買了蟹黃包,還是熱的呢,想不想吃?」

蘇唯的手一晃,像是變戲法似的,一盒蟹黃小包出現在他的手裡。

長生看得瞪大了眼睛,咽著口水點頭,可是很快又皺起眉。

「不行啊,小姨今晚做的打滷麵太好吃了,我們都吃飽了。」

「這叫宵夜,宵夜是要一邊賞月一邊吃的,要不要來?」

這次長生沒經得起誘惑,用力點頭。

蘇唯攬住他的腰將他帶出走廊,沿著房屋外壁幾個跳躍,就上了屋頂。

為了不驚動沈玉書跟洛正,蘇唯穿過屋頂,翻去其它的宅院,又往前跑了一會兒,在一家小茶館的房頂上停了下來。

茶館已經打烊了,附近一個人都沒有,蘇唯放下長生,牽著他的手在平緩的地方坐下,準備吃宵夜賞月。

十五早就過了,月亮變成了弧形,長生也不懂得欣賞夜景,吃著小籠包,央求道:「蘇大哥,剛才你是怎麼把蟹黃包變出來的,教教我吧?」

「那不是變的,是耍把戲,耍把戲講究的是眼明手快,你看你的手這麼小,東西都抓不住,怎麼玩?」

「那你教我飛檐走壁啊,我想學你成為真正的大俠!」

他才不是大俠,他只不過是個小偷而已。

想起沈玉書對他的稱呼,蘇唯自嘲地一笑。

「可是,為什麼你回來還要偷偷摸摸的?難怪沈大哥說你做事不光明磊落。」

哈,他不光明磊落?

那傢伙只有嘴說別人,也不看看自己,長著一張拆白黨的臉,做的是變態的勾當——喜歡整天對著屍體溝通的人不是變態是什麼?

蘇唯在心裡憤憤不平地想。

他自認是小偷是一回事,被別人說是另一回事,問:「他還說我什麼了?」

發現自己說溜了嘴,長生急忙把下一個小籠包塞進嘴裡,來回搖頭,做出無法說話的樣子。

蘇唯冷笑起來,手指在膝蓋上敲著,考慮該找個什麼借口接近沈玉書,道:「長生,以後你把沈玉書的一舉一動都告訴我,我就教你飛檐走壁。」

「不可以的,沈大哥對我很好,我不能為了一點小利益就出賣他。」

「臭小子,還挺有原則的嘛,不錯不錯。」

「那是那是。」

蘇唯拍了下長生的腦袋,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跟沈大哥做朋友,但你也知道我們倆的性子不太投契,所以我要做一些事投他的喜好才行啊……說得有點複雜,你聽得懂嗎?」

「懂的,簡單地說,就是你們是好哥們,而且我不覺得你們不投契啊,你們都把這麼大的案子破了,是好搭檔呢。」

「不,我們不是搭檔,我沒有搭檔……」

想起方簡,蘇唯的心頭有點沉重,長生覺察出來了,問:「你不開心嗎?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沒有,我沒不開心。」

只是他的搭檔死了,他不想再跟別人做搭檔了……啊!

蘇唯後知後覺地想到了一件事,他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糟糕,我為什麼要救他?為什麼要在錢赫沖他開槍的時候把他拉開!?

不不不,他這樣想不是說希望沈玉書死,而是希望他受受傷什麼的,要知道一個人在生病時最容易套話,這是沈玉書自己說的,並且這樣對待他的,所以投桃報李,他也該這樣做才是!

可是他這個天下第一號大笨伯,這麼好的機會居然讓他放棄了。

這麼一想,蘇唯的腸子都快悔青了,長生在旁邊看著他一會兒低頭嗟嘆,一會兒臉露懊惱,他越看越奇怪,問:「蘇大哥,你是被鬼附身了嗎?」

「不不不,我正在思索我的人生大事。」

「那先吃東西吧,吃飽了才有精力想事情。」

蘇唯回過神,看向長生,又看看他身旁的花生,花生還在努力咬瓜子,夜空下不時傳來磕巴磕巴的聲音。

畫面太滑稽,蘇唯噗嗤笑了,不知為什麼,曾經拒絕記起的墓室畫面清楚地映在了眼前,先是戴著懷錶的人俑,接著是穿西裝的沈玉書,再接著相似的面龐重疊到了一起。

蘇唯掏出懷錶彈開錶殼,裡面的時針不疾不徐地走著,像是在告訴他想這麼多幹什麼,車到山前必有路,他現在最先要做的是接近沈玉書,要知道了解的事情越多,成功的機率也就越大啊。

幾乎同一時間,沈玉書站在陽台上,借著月光,他凝視著手裡的一串鑰匙。

這是貝勒路那棟老房子的鑰匙,是剛才洛正親手交給他的。

天無絕人之路,他想,凡事總要踏出第一步,才會有轉機,他不能因為一些忌諱就舉足不前,所以當年父親遺言的秘密就由他親自來解開吧。

要知道了解的事情越多,成功的機率也就越大啊。

本集完

王不見王系列2勾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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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見王(全五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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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無法道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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