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栽贓
第九章栽贓
棋館門前掛的鎖頭在蘇唯看來形同虛設,他像玩玩具似的在手上擺弄了一下,鎖就開了。
柳長春二人走得匆忙,館內有幾盞燈沒關,他們進去,借著燈光一路跑到後院,又轉去廢園,來到埋犬骨的房間門前。
蘇唯透過窗戶往裡看了一眼,土坑已經填好了,不過做得不仔細,原本堆在上面的桌椅也沒有移回原位,異味從裡面隱約傳來,他急忙捂住鼻子。
「點松脂跟松香除臭,真虧他們想得出來。」
「是的,其實除屍臭最好的辦法是用氫氧化鈣和次氯酸鈣等,不過幸好他們不懂,否則花生醬就派不上用場了。」
蘇唯沒聽懂,跟小松鼠眼對眼看了三秒鐘,道:「我以後再也不嘲笑外行了。」
「那我用一種你們比較容易理解的方式來說,氫氧化鈣的英文叫Calciumhydroxide,你懂英文,比較好理解,這種藥物的腐蝕性很強,所以通常用於殺菌和……」
「停停停停停!」
根據與沈玉書長期相處的經驗,蘇唯確定一旦他進入講解模式,那幾個小時內演講是不會結束的,然而這些知識對他們來說完全是沒必要的,他相信在這一點上他跟花生醬絕對統一戰線。
「我們是來做正事的,你這些寶貴的醫學知識我們回頭再找時間學習哈,花生醬,到你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蘇唯沒給沈玉書繼續講下去的機會,說完就把小松鼠拉過來,讓它嗅嗅房間里的氣味,又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小袋榛果和花生在它面前晃了晃。
「花生醬,如果你能順著這裡的氣味找到目的地,這包戰利品就是你的了,看,這一袋這麼多,夠你吃到入冬了。」
小松鼠豎起身體,拚命去嗅那包糧食,根本沒注意蘇唯說的話。
沈玉書把糧食拿過去了,向外指指,對它道:「去找松果。」
這次小松鼠好像聽懂了,一甩尾巴,跳到了旁邊的樹上,又順著樹枝一路向前跑去。
蘇唯急忙跟上,問:「為什麼它聽你的話?」
「你說得太複雜了,長生平時訓練它,字數都很少的。」
「可我們要找的又不是松果啊。」
「屍體被松脂薰過,在它看來,那大概就是一大顆大松果吧。」
想象著那個畫面,蘇唯不由得嘔了一下,在心裡祈禱等花生醬順利找到屍體后,不要真把它當成松果來啃。
小松鼠跑得非常快,順著樹杈幾下跳躍就到了圍牆那邊,又跳過圍牆,跑去了外面。
蘇唯緊跟在後面,奈何圍牆附近都是齊腰高的雜草,阻礙了他攀牆,等他翻過牆頭,就見街道冷清,遠處遙遙閃來昏黃的路燈光芒,松鼠早不知道跑去了哪裡。
「不是吧?這麼快要怎麼追啊?」
蘇唯嘟囔著從牆頭躍到地上,左右張望,終於看到遠處有一抹藍光在跳躍,那是沈玉書事先在小松鼠的尾巴上抹的熒粉,也幸好抹了熒粉,否則別想追蹤到它。
蘇唯加快腳步追了上去,又沖跟在身後的沈玉書叫道:「你去鎖門,這邊我來。」
沈玉書去前門上鎖,蘇唯放開腳步向前奔跑,總算他當年飛檐走壁的功夫沒白練,很快就跟小松鼠拉近了距離,他呼哧呼哧地喘著,嘟囔道:「我這輩子追女人都沒追得這麼辛苦,現在要追一隻松鼠,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夜已深了,偶爾有晚歸的人,就見眼前一花,先是一隻奇怪的動物在面前竄過去,接著是一個奇怪的人跟著竄過,等他擦擦眼睛想仔細看時,動物和人都不見了。
「這是見鬼了嗎?」
嘟囔聲被甩去了腦後,蘇唯使出他全身的力氣,力圖追上小松鼠,但是在追出三條街后他終於撐不住了,速度開始放慢,想大聲叫住小松鼠,卻因為喘得太急而發不出聲音。
「四條腿的……欺負兩條腿的……太不……公平……」
一句話分開了好幾次才說完,還被喇叭聲蓋過去了,蘇唯停下腳步轉頭看去,沈玉書開著車追上來,經過他身邊時打開了車門。
「上車!」
這話不用他說,蘇唯根本就是用飛撲的姿勢上了車,沈玉書被他撞得向旁邊一晃,轎車在街上扭了一個很大的曲線,幸好晚上沒人,一切有驚無險。
「還好……你準備了……車……我快……死了……」
靠在椅背上,在蘇唯眼中,這一刻的沈玉書簡直就可以和神划等號了。
沈玉書淡淡道:「我當然準備車了,傻子才會徒步追松鼠。」
蘇唯砸吧砸吧嘴,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反駁的話,因為他也覺得跑了三條街追松鼠的自己是挺蠢的。
用車來搞追蹤就輕鬆多了,尤其是在深夜無人的街道上,沈玉書開著車跟在小松鼠身後拐過幾個街口,小松鼠還是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沿路飛速地奔跑著。
蘇唯趴在前面,負責用眼睛追松鼠,見它跑得那麼歡脫,忍不道:「它跑這麼久,不累嗎?」
「它整天吃,該適當地減下體重了。」
「我有點擔心這袋糧食不夠了。」
「我也有點擔心……擔心我們跟不下去了。」
「啥?」
沈玉書停下車,用下巴往前指指,蘇唯順著看過去,就見斜對面有一棟很大的建築物。
建築物的圍牆外鋪著紅磚,周圍都是高聳的古樹,當中純黑鐵門矗立,透過樹杈可以看到裡面的樓房,房屋牆面由清水紅磚砌成,屋頂還有紅色老虎窗,帶著西洋建築固有的特色。
目光再落到鐵門旁邊掛的牌子上,蘇唯泄了口氣——這裡他們當然進不去,法國駐上海總領事館,呵呵,能進去那才叫怪呢。
小松鼠已經順著牆壁竄上了牆頭,在上面來回跑了幾圈,又轉頭看他們,像是在問他們怎麼不跟上,蘇唯沖它招招手,示意它回來,小松鼠意猶未盡,沒聽他的話,甩甩尾巴跳進了圍牆裡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柳長春的同黨把屍體偷運進領事館了?」蘇唯趴在車上,有氣無力地問。
「會不會是有人想利用屍體做解剖?」
沈玉書說得很認真,蘇唯不確定他是不是在說笑,道:「不會的,相信我,沈萬能,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愛屍體了。」
「那就只有兩個可能。」
「喔?」
「花生醬的嗅覺出了問題,它那麼貪吃,很有可能半路追錯了目標,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柳長春的同黨與洋人有勾結,他們知道把骸骨運在這裡,沒人敢來查。」
「那怎麼不直接把骸骨丟去黃浦江?」
「黃浦江附近徹夜都有人巡邏,一個不小心會被臨檢到,即使安全將骸骨丟去江里,也難保日後不被發現,危險性太高。」
「看來我們好像又惹到不該惹的人了。」
「不是好像,是事實,反正我們每次惹的麻煩都不小,也不在乎這一次了。」
是啊,比起前清的貴族遺老還有宮內侍衛,洋人真不算什麼了。
「要不要進去看看?」
「你瘋了?」
蘇唯有時候對他的搭檔無所畏懼的行動力表示萬分佩服,提醒道:「偷進外國領事館,如果被發現,我們會被光明正大地幹掉的。」
「我有點擔心花生醬。」
「在這之前,難道你不該擔心一下我們自身的安危嗎?」
「我不是擔心它的安危,而是擔心它真的把屍體當成是一顆大松果的話……」
兩人對望一眼,然後同時跳下車,跑了過去。
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先躲在一棵梧桐樹後面探頭觀察情況,裡面隱約有人影晃過,看起來是警衛在巡邏。
「我進去打探情況,你在這裡接應。」
「為什麼不是我打探情況,你接應?」
「你會說法語嗎?遇到法國佬,你連應付都做不到。」
沈玉書不說話了,臉上露出悻悻的表情。
蘇唯又道:「而且你長得這麼高,很容易暴露目標。」
「你又不矮。」
「沒你高。」
「……」
難得地將沈玉書打得一敗塗地,蘇唯終於揚眉吐氣了,他盡量讓自己表現得不要太得意,一臉認真地做出結論。
「所以,這次由我來。」
「那……一切小心。」
聽著沈玉書滿心不情願的叮囑,蘇唯更覺得心情愉快,雙手握住,來回按動手指關節,向領事館走去。
「花生醬,不要給我惹麻煩,否則我會把你做成真的花生醬的。」
蘇唯的冒險沒能順利成行,他往前沒走兩步,圍牆那邊閃過光亮,緊接著鐵門打開了,一輛別克轎車從裡面駛出來。
為了不被發現,蘇唯只好又迅速閃回樹后,小聲問:「這麼晚了,是哪位洋人還有雅興出門?」
「不是洋人。」
「唔?」
「算是個熟人。」
沈玉書站在另一棵樹后,沖他打了個手勢,蘇唯探頭看去,別克緩慢駛出,前面車窗沒關,可以看到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老者。
「徐廣源!」
徐廣源身穿長衫,頭髮花白,雙手按在拐杖上,老遠就能看到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會在這裡看到徐廣源,兩人都很驚訝。
徐廣源跟棋館殺人事件沒有關係,但兩次發生意外時,他都表現得非常感興趣,看到他從領事館里出來,沈玉書猛然醒悟——徐廣源一直抱有興趣的不是殺人事件,而是柳長春。
也就是說潛入廢園的那幫蒙面人很有可能是徐廣源派去的,以他的財力勢力,雇傭前清侍衛並非難事,甚至……沈玉書心念一動,小聲問蘇唯,「我記得你提過他身上有種貴氣對吧?」
「不僅是貴氣,他還帶了一種霸氣,我懷疑他的背景跟葉老王爺相似。」
沈玉書也這樣懷疑,所以他才會問端木衡徐廣源是不是旗人,但端木衡說沒有查到。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奇怪了,可能我以前在宮中見過他,所以才會覺得他面熟。」
「我也覺得他面熟。」
蘇唯說完,沈玉書奇怪地看向他,他揉揉鼻子,正色道:「全天下的有錢人,我都覺得面熟。」
「怎麼辦?」
別克駛出領事館的大門,徐廣源跟裡面的人揮手告別,看到車要加速了,沈玉書道:「他這麼晚還出入領事館,一定有問題,我去跟蹤看看。」
「不,我們來招打草驚蛇。」
「什麼?」
沈玉書剛問完,蘇唯就用實際行動做了回答,他從樹后跳出來,衝到了別克車的前方。
司機剛踩住油門要加速,迎面突然看到一道人影晃出來,嚇得立刻改剎車。
車是順利停下了,裡面的人卻被帶著前後猛晃,徐廣源的臉色沉下來,但是在看到攔路的是蘇唯后,他的表情變了變。
「嗨,徐老先生您好,」蘇唯像是沒事人似的揚起手,主動跟他打招呼,「我們真是有緣啊,真沒想到這麼晚了,還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我們都能遇到。」
「是你啊,」徐廣源掩住了最初的不悅,揶揄道:「你也說這麼晚了,又這麼偏僻,那你怎麼會過來的?」
「因為我喜歡散步啊,散步可是最好的運動,尤其空氣這麼好,不多鍛煉鍛煉,感覺都對不起自己,喔,簡單來說,我就是晚上吃飽了飯沒事幹,隨便走動走動消消食。」
——這傢伙可真能嘰歪啊。
蘇唯猜想徐廣源心裡一定這樣想,不過他修養好,沒有表現出來,笑了笑,道:「散步的確對身體好,你是一個人?」
「我是……」
蘇唯左右看看,還在考慮要不要把同伴供出來,沈玉書已經走到了他身邊,對徐廣源道:「還有我,我們是搭檔。」
「喔,兩個小夥子,你們挺有趣的,這個時間段男人通常只喜歡陪女人散步。」
「我不喜歡女人。」
徐廣源一愣。
蘇唯發出咳嗽,照他對沈玉書的了解,沈玉書下一句要說的是——我只喜歡屍體,可是屍體沒辦法散步,所以我只好勉為其難找搭檔了。
為了不讓沈玉書把這個驚悚的真相說出來,蘇唯搶先道:「剛才我看老爺子從領事館出來,您是在辦公事啊還是私事?」
「小子,你盤問我?」
被反將一軍,蘇唯慌忙搖手。
「我怎麼敢盤問您呢?我就是好奇,就這麼一問,您老也知道,我們偵探社在這片剛開張沒多久,根扎得還不深,當然是希望朋友交得越多越好啊,所以您如果跟那些洋人很熟的話,幫忙給美言幾句,我們那是感激不盡啊。」
「呵,想得還挺周全的。」
「那是那是。」
「我的朋友是不少,不過都是生意上的往來,今晚到這裡來也是談生意的,有些法國限量的洋酒要運到這邊來,需要洋人的許可,我來打通打通關係。」
「老爺子您可真有眼光跟手段啊,限量的洋酒都能弄過來,佩服佩服。」
蘇唯沖他豎起大拇指,不知道徐廣源是不是被他的恭維打動了,臉上浮起笑容,頓了頓文明棍,哼道:「敢這麼沒大沒小跟我說話的,小子,你算是頭一個了。」
「這是讚美嗎?那謝老爺子,我就照單全收了。」
蘇唯嬉皮笑臉地跟他東扯西扯,目光卻裝作不經意地掃過他身上。
徐廣源今天沒有拿懷錶,蘇唯很想找機會妙手空空,但直覺告訴他不要輕舉妄動,要拿懷錶有得是機會,不急於一時。
這樣想著,他又看看車裡。
司機是個長得人高馬大的傢伙,戴的帽子遮住了半張臉,看不到長相,車後座上好像還坐著一個人,但車窗拉著黑簾,同樣看不到那人的臉。
這麼晚了,會是什麼人跟徐廣源同車呢?
蘇唯在心裡犯嘀咕,徐廣源看向沈玉書。
沈玉書從出現就只說了一句話,之後他都站在旁邊,默默地注視他們,不過更多的,他是在觀察徐廣源。
觀察得越久,他就越確定這個人自己以前見過。
時間久遠,容貌他記不太清了,但那份氣場與氣勢就算是現在他也記憶猶新,那時候徐廣源的氣場更飛揚跋扈,甚至可以說是彪悍的,沈玉書不記得他當時的衣著,但記得他的頂戴花翎,花翎是三眼的,那是最顯貴的親王郡王才能擁有的殊榮。
所以他的推測沒錯,徐廣源絕對出身皇室。
「你……叫沈玉書?」
思緒被打斷了,沈玉書回過神,見徐廣源正在打量自己,目光深邃,眼神跟語氣中都帶了些許疑惑。
他的心房飛快地跳動起來,擔心是不是被對方認出了,略微低頭,用平穩的聲音回道:「是的,敝姓沈,下名玉書。」
「沈玉書,沈玉書,好名字,」徐廣源注視著他,眼神意味深長,說:「看你不像是本地人?」
「我自小在北方長大,父母過世后,我就一直留洋海外,去年才回來投奔親戚,在這裡落了戶。」
「喔……」
沈玉書揣測著徐廣源會再問什麼,他又該如何回應,但徐廣源停下了,對他們說:「看在後生輩這麼勤奮的份上,有機會我會幫你們多加推薦的,不過年輕人做事,最忌心浮氣躁,雖然每個人都想成名,但凡事還是要一步一個腳印,穩妥著走才行啊。」
蘇唯與沈玉書對望一眼,請教道:「老先生,此話怎講?」
「今兒棋館發生的事我略有所聞,你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抓住了疑犯,做得漂亮。」
「您消息還真靈通。」
「大概是生活太安逸了,有點風吹草動的,消息就傳得特別快。」
「那看來您也知道我們在抓了疑犯后又碰了一鼻子灰,現在裡外不是人了吧?」
「做事總是有輸有贏,有正有負,你們這麼年輕,還有什麼輸不起的?最怕的是都輸了還蒙在鼓裡自鳴得意啊。」
說到這裡,徐廣源頗有深意地看了眼沈玉書。
沈玉書心中一動,說:「請先生指教。」
「這下棋嘛,最忌諱的就是只攻不守,連象都想飛過去將人家的軍,野心太大了,反而忽略了身邊的危機。」
「您是說我們要提防身邊的人?」
徐廣源沒再說話,沖他們擺擺手,司機將車開動起來,蘇唯又探頭去看車後座,但可惜那人戴著禮帽,還低著頭,看不到長相。
蘇唯只好放棄了,看著遠去的車屁股,他摸摸下巴,道:「這傢伙一定有問題,雖然他掩飾得很好,但還是藏不住那口京片兒,看他的氣度,不僅在北京住過很久,還出身貴族。」
「……」
「而且絕對是八旗子弟,還是上八旗,配頂戴花翎的。」
「……」
「說不定還認識老佛爺,直系親屬。」
「……」
一連幾句話都沒得到回應,蘇唯不高興了,斜眼看向沈玉書。
「你中邪了嗎?還是我的話讓你到了無話可說的程度?」
這次沈玉書總算給了他面子,沉吟著回道:「不,我是想起了他是誰。」
「這麼厲害啊,那他是誰?」
沈玉書沒回答,突然看向蘇唯,表情異常的嚴肅。
在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中邪之前,蘇唯向後跳出一步,做出防備的架勢。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是誰不重要。」
「怎麼不重要?他是誰關係著我們正在查的案子……」
「不,他的話提醒了我,我想到我一直在意的事是什麼了。」
「什麼?」
「很糟糕,可能大魚已經溜了,跟我走!」
「走?那那具骸骨怎麼辦?花生醬還在裡面呢。」
「管不了那麼多了,先去醫院!」
沈玉書的表情越來越鄭重,拔腿向停車的地方跑去,蘇唯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聽他的口氣好像事態嚴重,便不再多話,緊跟在後面。
旁邊的圍牆上黑影一晃,卻是小松鼠去裡面探險完,跑了回來,它從牆頭躍下,爪子抓住蘇唯的衣服,吱吱叫個不停。
「是不是找到大松果了?」
「吱吱吱!」
問話不得要領,蘇唯沒心思多跟小動物做溝通,直接將準備好的儲備糧掛在了小松鼠的脖子上,它心滿意足了,停止鬧騰,跟隨二人上車。
徐廣源的車開出去后,坐在後車座的人轉過頭,看到沈玉書與蘇唯匆匆離開,他不悅地問:「你為什麼要提醒他們?」
「看他們手忙腳亂的,不覺得有趣嗎?」
「什麼有趣?我被他們害得無法在這裡呆下去!」
男人操著濃重的外國口音,他憤憤不平地說完,見徐廣源不置一詞,忍不住冷笑道:「喔,我都快忘記了,我會被陷害也是拜您所賜。」
「此一時彼一時,請不要忘記,你還能繼續呆在這裡,也是靠我的幫助。」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
面對他的憤怒,徐廣源表現得很平靜,淡淡道:「弗蘭克先生,你在這裡住了很多年,應該知道我們這裡有一句老話——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呵呵,我當然知道,只有永遠的利益。」
「是的,現在我們目標一致,都是想得到陵墓的寶藏,如果我們鷸蚌相爭,得利的就是他人了,我知道你在這裡有你的人脈,但是要想找出定東陵的秘密,還需要我的幫助。」
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弗蘭克不反駁了,徐廣源又道:「所以當我們有了共同的敵人時,攜手合作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既然你也認為他們是敵人,那為什麼還要幫助他們?」
「你認為那是幫助嗎?」
弗蘭克挑挑眉,像在說——那不然呢?
「你知道打敗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是什麼?」
「就是摧毀他的信心,讓他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還有,那兩個小子算什麼敵人?他們充其量不過是陣前小卒,如果失去了鬥志,那就任我們予取予求了。」
「你打算怎麼利用他們?」
「他們有點小聰明,有他們打前鋒,我們的兵才能長驅直入,至於我說的敵人,是那些蠢蠢欲動的軍閥啊。」
弗蘭克的面部肌肉抽搐,眼神里露出不甘心的色彩,哼道:「那些土匪之流也敢覬覦葬品,真是膽大包天。」
「正因為是土匪,做事才更加肆無忌憚,否則這些年陵樹又怎麼會被盜伐一空?據我收到的消息,孫殿英那幫雜牌軍已經在東陵附近開始設置警戒了,我斷定最長不過三個月,東陵必遭盜掘。」
「那你還不著急?還不趕緊召集人手去阻攔他們?」
「不,讓人家當先鋒,總要給點甜頭的,我們都出身貴族,盜掘祖宗陵墓這種背負千古罵名的事不適合我們做。」
「那是你的祖先,又不是我的,那麼多寶藏藏在地下,你就不怕被那些軍閥捷足先登?」
「沒有機關圖與虎符令,他們能拿到手的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聽到這裡,弗蘭克不由得再次仔細端量徐廣源,揶揄道:「你可真是只老狐狸,既然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那你又為何特意拉攏我?我不認為我有這樣的價值。」
「你們家族在這裡紮根多年,我記得當年咸豐帝在世時,曾對令尊優厚有加,賞賜了不少東西吧。」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弗蘭克皺皺眉,不明白為什麼徐廣源會突然提到這個。
「時過境遷,再加上你侄子的敗家,那些賞賜不知還剩存多少,你回去找找,如果能找到類似這樣的懷錶的話,就證明你有這個價值。」
徐廣源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懷錶,遞給弗蘭克。
弗蘭克接到手中看了看,那是一塊琺琅表,錶殼背面繪製著風景畫,年代久遠,景物稍微模糊了,正面鑲嵌了一圈圓潤珍珠,打開表蓋,裡面時針在準確地轉動。
懷錶打造精美,是上等的佳品,但是在看慣了珍品的弗蘭克眼中,它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他將懷錶還給了徐廣源,疑惑地看他。
「這種表,我家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哪裡稀奇了?」
「你們西方有種黑魔法的巫術吧?」
「很早就有了,據說有一些很靈驗,我小的時候還見識過,但我不信那是真的。」
「我信,我曾聽過一個傳說,當年洋人進貢的洋表中,有一塊曾經過巫師之手,它是開啟黑魔法咒語的鑰匙,一旦啟動,就可以扭轉乾坤。」
「荒唐,這怎麼可能?」
「我也不信,但當年曾有人做過這樣的儀式……」
說到這裡,徐廣源的眼神變得虛無起來。
十幾年前,在皇宮裡,他們這些老臣曾親自參與過那個儀式,當時使用的是正是這塊懷錶,如果沒記錯的話,懷錶原本的主人、那個死心塌地侍奉光緒帝的沈醫官已經殉葬皇陵了。
他們以為可以重新改天換地,將時間撥回皇太后病逝之前,他曾經一度認為魔法成功了,但最終一切都恢復了原狀。
他不死心,這些年來,他閱讀了大量有關西洋魔法的書籍,詢問過很多了解黑魔法的洋人,他相信黑魔法是存在的,當年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才會導致失敗。
可究竟問題出在哪裡,他無從知道,他只知道他們用過的懷錶已經廢了,他遷怒與沈醫官,那個老東西寧可殉葬都不肯助他一臂之力,他就偏偏不讓他如願,只怕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其實是被殉葬在太后地宮,死後也要聽命於太后。
知道懷錶秘密的醫官死了,他只能繼續尋找可以啟動黑魔法的鑰匙,這些年來,他派人到處搜尋當年從皇宮流出的那幾塊懷錶,就連沈家也不放過,但他自己也知道不會有結果。
因為沈玉書的父親離開皇宮時,把所有接受的賞賜全部還回去了,臨走時兩手空空,他相信憑他的耳目,假如有線索,他不可能查不到。
這些年來他派人調查過的不僅僅是沈家,還有許多曾與皇室有關的人家,包括曾經是咸豐帝貼身侍衛的馬續璋,可惡的是那老傢伙拼著一死也不說實話,活該一家被滅門!
原本以為還可以再慢慢放長線,誰成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掮客也出了事,還以為那傢伙挺好用的,偏偏那個好用的棋子給他惹出了這麼大的麻煩,看來也該棄子了……弗蘭克沒再說話,看徐廣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瘋子,徐廣源也覺得自己是瘋子,這些年來,不少人跟他說黑魔法只是個傳說,這天底下不可能有一種力量可以逆轉乾坤,但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希望,他也不想放棄,除了財勢,還有權勢,還有大清國兩百多年的輝煌基業,即使他瘋了,當年看到的異景他也想再看一遍,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
就在徐廣源和弗蘭克談論他們的計劃的同時,沈玉書開著車一路狂奔,蘇唯問了半天,才問出目的地是醫院,至於去醫院的原因,沈玉書始終沒說,路上他只是反覆嘟囔著相同的話。
「我太蠢了,這麼多明顯的線索,我怎麼就沒注意到……希望他們還沒逃走,希望他們別那麼心狠手辣……」
「你到底想說什麼?」
蘇唯忍不住問,得到的回應是——「徐廣源一定認出了我,他知道我是誰,所以才會這樣暗示。」
「不會吧?當年你在宮裡玩的時候還是個小童,所謂女大十八變,男人也一樣,你現在這麼大個頭,就算不化成灰,他也認不出你的。」
「我不是怕他認出來。」
「那你一直嘟嘟囔囔的是欠揍嗎?」
「我只是在放鬆自己的心情,我現在很緊張,太緊張的話,我就沒辦法靜心思索,所以我需要放鬆。」
蘇唯感嘆地想,可惜他們沒找到骸骨,否則沈玉書抱著骸骨,一定可以得到最大程度上的放鬆。
「蘇唯,在我這個高個子面前,你一定很自慚形穢吧?」
所以這傢伙所謂的精神放鬆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嗎?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矮?」
「是的,比我矮的人都叫矮子。」
「啊呸,我、蘇十六這輩子就從來、從來都沒有過自卑情緒,我只有過想揍人的情緒,比如現在。」
他轉動著手腕,獰笑道。
蘇唯的暴力沒有機會付諸實施,因為他說完之後,車就開到了醫院。
沈玉書隨便找了個地方停好車,跳下車直奔醫院大門,蘇唯只好把小松鼠揣進口袋,緊跟在沈玉書身後追上去。
臉上傳來微涼,他抬起頭,不知什麼時候天空飄起了雨點,雨不大,剛好是驅散燥熱的程度。
希望這場雨不要下太久。
深夜電梯關了,兩人順著樓梯一口氣跑到了長生病房的樓層,蘇唯還以為長生遭遇了危險,誰知沈玉書直接從他的病房門前跑了過去。
終於明白沈玉書的想法了,蘇唯的心裡湧起不好的預感。
「不會是老王爺……」
沈玉書已經跑到了對面的樓梯口,拐角有兩個長椅,監視王爺的巡捕一人躺在一個長椅上,臉上還搭了個帽子,睡得正香。
沈玉書顧不得去理他們,推開病房的門,跑了進去。
病房裡很黑,沈玉書在牆上摸了幾下才摸到拉繩,把燈拉開了。
對面的窗戶開著,但是沒有風,病房裡悶熱,老王爺平躺在床上,對他的進入毫無反應。
蘇唯把那兩個巡捕叫醒了,問:「今天有什麼人來過嗎?有沒有誰單獨跟老王爺在一起?」
「除了你們和護士,就沒人來了啊,要說單獨跟他在一起的,就……葵叔一個人。」
「他怎麼不在?」
「他說去看青花小姐,今晚就不過來了,還托我們照顧老頭呢,其實也沒什麼好照顧的,老頭一直在睡覺。」
沈玉書看著老王爺,他睡得很沉,大家的說話聲不小,卻沒有影響到他,沈玉書慢慢走向床邊,聽著大家的對話,他問:「葵叔是什麼時候走的?」
「服侍老頭吃了晚飯就走了,哈,你們大半夜的跑過來,是怕他一個老傢伙跑了不成?」
「不,他不會跑的,」沈玉書站在床邊,觀察著老人的面部狀態,又伸手試探他的鼻息,道:「因為他已經死了。」
「啊!死了!」
一聽說死人了,兩個巡捕這才從迷糊中清醒過來,他們的臉都嚇白了,急忙撲到床頭查看,被沈玉書攔住了,道:「馬上叫大夫過來。」
「是是是!」
其中一個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半路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交代他的同伴。
「趕緊打電話通知上頭!」
另一個應了一聲,也匆忙跑掉了。
蘇唯來到床邊,老人的面容平靜,就像睡著了一樣,除了臉部稍微浮腫,嘴唇青紫外,沒有其它異常的表現。
「他是生病猝死的嗎?」他問沈玉書。
沈玉書皺眉不語,倒是走廊上傳來一連串的抱怨聲。
「你說這叫怎麼回事?怎麼說死就死了?還是在我們兄弟當值的時候死的,我們會不會受到牽連啊?」
「別說那麼多了,趕緊通知上頭吧。」
沈玉書從口袋裡拿出專用手套戴上,先確認了屍僵狀況,接著依次檢查了死者的瞳孔、口腔、雙耳還有指甲部分,蘇唯沒有打擾他,站在旁邊靜靜地注視。
沒多久,大夫跟護士們趕了過來,為了不妨礙他們工作,沈玉書退到了一邊。
大夫給死者做了簡單的檢查,判斷說他是心臟病猝死,讓巡捕趕緊聯絡家屬。
蘇唯小聲問沈玉書。
「真的是心臟病猝死嗎?」
「從表面的死亡狀態來看是這樣,不過我相信他是被謀殺的。」
「被謀殺?被誰?」
「能自由出入這個病房並且照顧老人飲食起居的只有一個人。」
「你說葵叔?他為什麼要殺他的主子?」
沈玉書陰沉著臉不回答,蘇唯還要再問,沈玉書閉上眼,在嘴裡嘀嘀咕咕著,突然一轉身,跑出了病房。
蘇唯被他弄得暈頭轉向,也沒時間多問,追了出去。
——這人是不是瘋了?還是鬼上身了?千萬不要,他不想跟個鬼上身的搭檔一起查案啊。
蘇唯一邊哀嘆著,一邊追著沈玉書跑到了樓下某一層,沈玉書衝進一個房間,柳長春中毒后曾住過這個房間,但現在它是空的。
——老王爺被殺好像與柳長春沒關係吧?
要不是沈玉書的表情太嚴肅,蘇唯早就問出來了,他站在一旁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裡重新捋了一遍,努力尋找新線索,卻很快發現這只是在浪費時間。
沈玉書跑到護士台,找到之前他們詢問過的那位護士,開口就問:「柳長春住院后,有沒有一位叫閻東山的巡捕來跟他問過案?」
「我不知道啊,很多巡捕都來問過話,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
沈玉書雖然長得帥氣,但綳起臉的時候就變得非常凶,小護士有點怕,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不斷地往後縮。
蘇唯只好唱白臉,堆起笑臉跟她打招呼,又描述了閻東山的樣子,護士聽了后,連連點頭。
「有的有的,他來過!」
「是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這次是沈玉書問的,所以護士回答得結結巴巴。
「是、是的,那時病人才剛剛好一點,可是他在病房裡呆了很久,最後我就忍不住,進去提醒他不要長時間打擾病人休息,他才離開的……我不是在針對他,我只是為了病人的身體才說的,我……」
「沒事,沒事,你做得很好,謝謝。」
看小護士的臉都嚇白了,蘇唯放輕語調安慰她,等他安慰完一轉頭,沈玉書已經離開了,改為往樓上跑。
蘇唯追上去,他實在忍不住了,一邊跟著沈玉書跑,一邊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件事怎麼又扯上閻頭了?」
「一直都跟他有關的,從虎符令的案子開始就是了,你沒發現嗎?」
蘇唯想了想,搖搖頭。
他們和閻東山接觸的機會不多,閻東山給他的感覺就是個老油條,這種人圓滑世故,在做事上也許會幫上忙,但他絕對不會跟這種人交心。
「我們中圈套了蘇唯,」沈玉書的聲音低沉,恨恨地道:「我們一直在被人牽著鼻子走,我們都是棋子,而不是下棋的人。」
蘇唯還是沒懂,仔細回想了一下虎符令的案子。
當初雅克在弗蘭克的別墅里被嫁禍,成了嫌疑犯,他記得最早趕來的那些人里就有閻東山。
難道那時候他們就被算計了?不,閻東山只是個小小的巡捕,他算計他們一定是出於什麼人的授意,會是誰……蘇唯想了半天,除了腦袋變得更混亂外,什麼都沒想到,他抓抓頭髮,又拍拍額頭,想讓自己變聰明點,沈玉書伸手拉住他,阻止了他的自殘。
兩人返回原來的樓層。
才一會兒的時間,這一層就多了好多人,大夫護士就不用說了,還有其它病房的病人也跑出來看熱鬧,巡捕阻止他們靠近,雙方說話聲音都很大,導致驚動了更多的病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個不停,反而聽不清都在吵什麼。
裴劍鋒已經趕過來了,老王爺的死亡牽扯到了很多內情,所以由他直接負責,另外方醒笙和霞飛路巡捕房的胡總探長也來了,他們都衣著不整,看來是半夜睡得正香時被緊急電話叫來的。
裴劍鋒正在跟當值的醫生了解情況,方醒笙站在旁邊當聽眾,看到他們,他跑過來問沈玉書。
「我聽夥計們說是你第一個發現葉老頭走了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先別管這個,你馬上打電話給霞飛路巡捕房,問問青花還在不在?」
「你是說她越獄?怎麼可能,我們巡捕房雖然比不上大牢那麼堅固,但是關幾個犯人那還是綽綽有餘的。」
「你先打電話,如果她還在,就趕緊加派人手看管,如果她不在了……」
說到這裡,沈玉書的話頓住了,因為他也不知道假如青花已經逃走的話,該怎麼追查她的行蹤。
方醒笙還是沒聽懂,蘇唯只好幫沈玉書強調道:「總之趕緊去問問吧,有備無患。」
「喔,好的。」
方醒笙被沈玉書的氣場鎮住了,用煙斗朝霞飛路巡捕房的總探長擺了擺,說:「老胡,麻煩你找個兄弟去問下,看巡捕房那邊有沒有發生情況。」
「還是我自己去問好了。」
胡探長跑去打電話,裴劍鋒看到蘇唯跟沈玉書,走過來,道:「大夫說葉老爺子的死因是心臟病突發,他原本心臟就不太好,再加上天氣炎熱,他又行動不便,導致猝死。」
「不是病死的,是謀殺,看死者的屍僵狀態,他死於五至七點,正是晚飯時分,應該是有人在他的食物中下毒,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他步入死亡。」
「可是從他的死狀來看,像是心臟病發作啊。」
要不是沈玉書的表情過於嚴肅,裴劍鋒真以為他在信口開河,道:「下毒事件我經手過很多,沒有像他這麼面容平靜的。」
「毒藥分很多種,老人的心臟本來就有問題的話,兇手只要給他服用可以刺激交感神經興奮的藥物,就足以致命了,也許還有配合某些麻醉藥,這樣被害人連基本的掙扎都不會有。」
裴劍鋒聽得懵懵懂懂,沈玉書又解釋道:「交感神經過度興奮,氣管充血,這些都容易引起心臟跳動紊亂,對於原本心臟功能就有問題的人來說,這類藥物就跟氰化物一樣可怕,而且無法從表面上看出真正的死因。」
「有這麼厲害?」
沈玉書點點頭。
裴劍鋒又問:「那兇手會是誰?」
「葉老爺子有老年痴獃,對不熟悉的人很排斥,可以讓他服毒的只可能是他身邊的人。」
「難道是葵叔?」裴劍鋒面露不信,搖搖頭,斷言道:「不可能,葵叔跟隨老王爺多年,忠心耿耿,他怎麼可能弒主?」
「老人死亡了幾個小時都沒人發現,這不正常,你可以去問下護士,葵叔臨走時是不是找借口交代她們不要去查房,如果是,那就請驗屍官驗屍,服用過量激素死亡的特徵很明顯,瞞不過有經驗的驗屍官。」
裴劍鋒面露狐疑,不過看沈玉書說得這麼肯定,他便讓手下叫來當值的護士詢問。
正如沈玉書推測的,幾名護士異口同聲地說葵叔服侍老王爺吃完飯後就離開了,走的時候對她們說老人心情不太好,讓她們不要去打擾,平時老王爺也經常發脾氣,所以她們完全沒有懷疑葵叔的話。
聽著她們的解釋,裴劍鋒的臉色變得難看了,等她們走後,他立刻對沈玉書說:「給我個理由,我要知道是什麼原因會讓一位忠心耿耿的老僕人叛主。」
「還是先派人去搜索他的行蹤吧,只要抓到了他,他會自己說出理由的。」
裴劍鋒的眉頭挑了挑,對這個回答明顯不滿意,他還想再問,胡探長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叫道:「青花被帶走了,夥計們說幾個小時前,有人拿了公董局警務處的手令,說上頭要親自審問她,夥計們也沒懷疑,就這麼讓他把人帶走了!」
「拿手令的是閻東山吧?」
「你怎麼知道?」
胡探長的眼睛瞪大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沈玉書。
沈玉書沒有回答他的疑問,而是低著頭,喃喃自語道:「屍僵開始的時候正好是閻東山帶青花離開的時候,他們果然是一夥的,他們應該是覺察到被懷疑了,所以殺人潛逃……」
說到這裡,他抬起頭,對裴劍鋒道:「趕緊下令緝拿青花和閻東山,幸運的話,也許還來得及截住他們。」
「喔!好!」
看裴劍鋒的表情就知道他對眼前的狀況還不是很理解,不過他懂得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做法,給屬下下達命令,讓他們兵分兩路,分別追蹤逃犯和葵叔,又讓人去叫驗屍官來進行屍檢。
沈玉書沒有妨礙他們做事,他去了長生的房間,長生睡得正香,沒又被意外事件吵到,倒是馮珺聽到了,看著他們,一臉緊張。
蘇唯安慰道:「別擔心,那事跟咱們沒關係。」
他把他們的發現簡單說了,馮珺神情複雜,道:「真是多事之秋,放心吧,我會留意長生的。」
「你也要小心。」
沈玉書提醒她後退出房間,兩人出了醫院,外面的雨更大了,蘇唯用手遮住頭,問:「閻東山這兩天請假了,是不是在為了救人做準備?」
「這是其一,另一個原因是他的眼睛你的花露水傷到了,他怕出勤被我們看到,會懷疑他,索性就不來了。」
「花露水……」
蘇唯想起那晚在棋館圍攻他們的黑衣蒙面人,恍然大悟,再想到虎符令一案中偷偷潛入偵探社的那些人,他終於把線索連到了一起。
他記得閻東山的功夫不錯,再把他的身形和攻擊自己的蒙面人合到一起,發現竟然可以重疊起來,難怪有人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直以來閻東山給他的印象都是老油條老滑頭,所以雖然他們曾在偵探社交過手,他卻沒有懷疑到閻東山身上。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虎符令案中,雅克的別墅剛出人命案,閻東山就帶人出現,這也不是偶然了。
閻東山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對付他和沈玉書,卻裝作老好人的樣子,讓人對他完全不起疑心。
回想過往跟閻東山不太多的幾次接觸,蘇唯越想越覺得心驚,喃喃地問:「他是受誰的指使?青花嗎?」
「不,閻東山假如是前清侍衛的話,以青花的身份還不足以指使他,能夠調派他的人背景一定更大。」
「說不定是徐廣源,今晚不就是因為他的提醒,我們才趕過來的嗎……去哪裡?」
坐上車,蘇唯問道,沈玉書把車開出去,道:「除了回偵探社,我們還有去的地方嗎?」
「當然有啊,這次我們虧吃大了,連著三個罪犯都在我們眼皮底下逃掉了,不該想辦法把他們追回來嗎?」
「這個時候你該回家睡覺。」
「覺隨時可以睡,可是大魚臨到上鉤卻逃脫了,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樣?你知道他們逃去哪裡了?裴劍鋒已經派人去追蹤了,如果那麼多巡捕都抓不到人,那我們兩個去了又能有什麼幫助?」
蘇唯看著沈玉書,沈玉書說話的口氣跟以往不太一樣,平時沈玉書說話也很冷靜,但不會這麼淡漠,甚至帶了點頹廢的色彩。
蘇唯心中警鐘大敲,如果他沒猜錯,今天接連兩次的失誤給沈玉書的打擊很大。
一次是眼睜睜地看著兇手近在眼前卻無法抓他,一次是因為反應得太遲而導致老王爺死亡……他皺起眉,問:「你是不是猜到真相了?」
沈玉書不說話,蘇唯再問:「既然你知道了真相,那為什麼不跟他們解釋原因?」
「原因並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抓到兇手。」
「怎麼就不重要?難道你怕解釋了他們不信?」
「不是怕,而是我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自己的推理。」
「所以才要去找啊,做偵探的哪個不得腳踏實地地去做調查?你提供的線索越多,對追查兇手就越有利,你不說,根本就是擔心自己再次當眾推理錯,怕被人看笑話。」
「不是!」
「就是!」
沈玉書提高了聲音,蘇唯也跟著提得更高,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車窗上,像是在為他們的爭吵當伴奏,轎車在僵硬的氣氛中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蘇唯先放軟了語氣。
「你不想跟別人說就算了,但作為搭檔,我有權知道真相——為什麼葵叔要殺老王爺?既然他殺了老王爺,又為什麼要救青花?你又是怎麼知道閻東山和柳長春有交易的?」
車裡有好一陣子的沉默,就在蘇唯準備放棄交談的時候,沈玉書開了口。
「柳長春與柳二沒機會調換骸骨,所以一定有人幫他,這兩天接近柳長春的除了大夫和護士外,就只有巡捕,我們跟蒙面人交手之後,閻東山就再沒出現過,發現這個情況時我就該想到的,可是我忽略了,否則那位老人也不會死。」
話語中充滿了深深的自責,這讓蘇唯發現沈玉書也是有正常人的感情的,他喜歡與屍體交流,但不等於說他漠視生命。
「這跟葉老爺子有什麼關係嗎?」他問。
「有,他們發現無法再隱藏下去后,決定捨車保帥……不,也許不能說是捨車保帥,在他們眼中,那位老人連小卒都不如。」
「你的意思是青花為了逃獄,不惜殺死親生父親?」
聽了蘇唯的話,沈玉書轉頭看他,眉間透著淡淡的悵然。
「誰說那是她父親?」
「啊?」
「青花是遷居到上海的,在此之前這裡沒人認識他們,也沒人見過真正的王爺的長相,所以,誰能證明她每天照顧的老人就是老王爺?」
蘇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聽了沈玉書的話,他越想越覺得蹊蹺——青花對老人照顧有加,老人也很依賴她,可是自從她被抓走後,老人的起居就變得邋遢了,比如衣著打理得不整潔;辮子沒人編;他不吸鼻煙,葵叔的口袋裡卻裝著精緻的鼻煙壺……「啊!」
想到某個可能性,蘇唯叫了起來。
沈玉書道:「如果我是王爺,為了逃命遠走他鄉,那光是隱姓埋名還不夠,還要找個替身,隨時等著為自己面對危險,這樣才能更安心,而且這個人還要時時刻刻在我眼前,隨時聽我的號令,最好是個老糊塗,這樣不僅別人猜不出他的身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要花錢買個糊塗老人並不是件難事……」
「所以鼻煙壺不是葵叔拿給老王爺用的,而是他自己在用?」
「是的,葵叔沒有青花那麼有耐心,更不想花費精力去應付一個糊塗老人,不過老人家雖然糊塗了,卻不是傻子,他也很排斥葵叔,所以他住在醫院裡,情緒才會越來越焦躁,不斷發脾氣。」
「原來我們從一開始就猜錯了,只想到老王爺是不是在裝瘋賣傻,還讓大夫反覆為他做檢查,哈,怎麼檢查得出來?葵叔還真是只老狐狸,他看到我們絞盡腦汁地調查老人,暗地裡一定笑得嘴都歪了。」
「可惜我看出了柳長春是替身,卻沒想到葉老爺子也是,這兩個案子明明很相似的,我為什麼沒看出來?如果我早幾個小時就想通他們之間的關係,那位老人就不會死了。」
語氣里透滿了懊惱,蘇唯知道沈玉書又在鑽牛角尖了——當初是誰說不該為過去了的事而煩惱,可現在他卻在做相同的事。
為了不讓沈玉書想太多,蘇唯特意沒去接他的話茬,問:「既然葵叔可以從容溜掉,那他為什麼要殺老人?如果老人不死的話,巡捕還不會這麼快就行動。」
「青花被帶走的事瞞不了很久,而且老人跟他們同住了這麼久,多多少少知道他們的一些秘密,老人雖然糊塗,但不代表不會說出來,我原本還抱了分僥倖,現在看來我低估了他們的狠毒。」
偵探社到了。
沈玉書下車,衝進了房子里,蘇唯跟在後面,問:「你打算怎麼做?」
「找更多的線索,看能不能證明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你說的當然是正確的!」
沈玉書來到實驗室門前,聽了蘇唯的話,他的腳步一頓。
「謝謝你的信任。」
「我不是信任你,而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它更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但抓人要證據,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空談。」
「至少我們抓到了線索……啊對,這還要多謝徐廣源的提醒。」
「蘇唯,有時候我很佩服你的樂觀。」
看著蘇唯,沈玉書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徐廣源的提醒不是幫助,而是警告,他在告訴我們,我們做過什麼,要做什麼,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就像是虎符令案,我以為我查到了真相,但實際上那只是他希望我們查到的,我們在為他人做馬前卒。」
「馬前卒怎麼了?不要小看小卒,過了河,卒頂半個車用……」
蘇唯的話說到一半,沈玉書已經進了實驗室,他想跟進,被沈玉書伸手攔住,接著房門在他面前關上了。
「喂,我還沒說完呢,讓我進去!」
蘇唯伸手拍門,門那邊傳來上鎖的聲音,看來沈玉書是鐵了心不讓他進去了。
蘇唯火了,沖著門板叫道:「找線索是沒錯,但也不用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吧?我們一起找的話,說不定能更快地找到線索。」
「不需要。」
「你是不需要我幫忙,還是不想我看到你接連失敗的慘狀?我們是搭檔,利益是連在一起的,你失敗就等於我失敗,所以有什麼好在意的?」
「你想多了。」
「我絕對沒想多,你信不信我撬門?」
這次乾脆沒人回應他了,蘇唯直接摸口袋,準備拿他的撬鎖傢伙,卻碰到了一個軟軟的毛茸茸的東西,這才想起小松鼠還窩在他的口袋裡睡覺。
沒摸到工具,蘇唯稍微冷靜了下來——沈玉書不想被打擾,他硬是撬門闖進去也沒意思,其實他也知道幫不了沈玉書什麼,但至少跟他聊聊天,可以分散他的壓力。
他不喜歡沈玉書用自暴自棄來掩飾失敗,雖然這次他們接連失利,但不能因此就否定他們的努力嘛。
蘇唯在門口站了幾秒鐘,在確定沈玉書不會開門后,他道:「好吧,我去睡覺,你也早點睡吧,明天見。」
他帶著小松鼠去了樓上,腳步聲逐漸遠去,把寂靜空間留給了沈玉書一人。
沈玉書坐在桌前,看著實驗桌上擺放的各種器材,理智告訴他現在應該抓緊時間尋找證據,可是感情卻不聽使喚,腦海里迴旋著蘇唯說的話,讓他陷入沉思。
他不是因為接連失誤才不敢跟大家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他發現自己這次面對的敵人有多強大,假如他不能更穩妥地處理案件,那結果只會跟柳長春的案子一樣,明知對方是兇手,卻無法拿出有力的證據來揭露兇手的罪行。
不可否認,徐廣源的提醒成功地打擊到他了,當發現自己解決的案件根本就是對方一早就設計好的結果時,他的確無法按捺住動搖的情緒,這比他敗在柳長春手上對他的打擊更大,他知道徐廣源是在暗示他——他會失敗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原本就是自己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他更不可以自亂陣腳,任何的慌亂和掉以輕心都有可能導致下一場敗局,查案與下棋異曲同工,都需要絕對的冷靜,比起懊悔走錯的棋步,他更應該思索接下來自己該怎麼走那麼,他現在該做什麼?該怎麼做?是靜觀其變還是先發制人,才能找出他們的犯罪證據,還原事件背後的真相?
鐘擺傳來單調的響聲,沈玉書回過神,發現自己的胡思亂想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時間寶貴,他該用在更有價值的事情上。
目光劃過顯微鏡,沈玉書心裡有了計較,他站起身,把在棋局事件中搜集到的所有物證都拿了過來,決定再重新進行一次對比化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