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挨個試探
「劉方正是這麼說的。」陳晨有氣無力地回答。「幾個弟兄和我花了整整一夜找唐雄,靜安區和其他所有區凡叫『唐雄』這個名字的人,我們逐一核對過了。」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橫格紙,給杜冷定看。「從電話簿中找到十一個『唐雄』,一共十七個,一個都沒放過。我們把範圍壓縮到五個人,一個個仔仔細細查驗核對。其中一個是麻痹病人,一個是牧師,一個是某家銀行的第一副總裁,一個是消防隊員,兩起謀殺案發生的時候他在值班。最後剩下一個了,那人開店,專賣狗貓等寵物,老先生快八十歲了。」
杜冷定喉嚨發乾。本來他對「唐雄」這個名字寄予莫大的希望,現在連一線希望都沒有了。如果穆豪傑沒把握,絕不會告訴他「唐雄」這個名字。穆豪傑並沒說唐雄是同謀或同犯,也沒說他是主謀或主犯。這麼一個人警方竟然沒有他的檔案,實在不可思議。穆豪傑之所以被殺害,是因為他已了解到事實真相。現在他一死,杜冷定完全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他意識到圈套正在收緊。
「非常抱歉。」陳晨說。
杜冷定望著陳晨,忽然想起他整夜在外奔忙,都沒回家,心裡很過意不去。「你已儘力,我很感激。」
陳晨把身子往杜冷定那裡湊近些。「你敢肯定聽准了穆豪傑的話?聽准了他說的那名字?」
「是的,沒錯兒。」杜冷定合上眼睛,思想高度集中,他曾問穆豪傑是不是有把握,確信誰是幕後指揮。他好像又聽到穆豪傑的聲音在耳邊迴響:「絕對有把握,確信無疑。你聽說過唐雄嗎?唐雄。」他慢慢睜開眼睛,重複一遍:「絕對聽准了。」
陳晨長長嘆了一口氣。「果真如此,我們就算進了死胡同,走不通了。」說到這裡,一陣乾笑。「死胡同,不是雙關語。」他不住地打噴嚏。
「你最好卧床休息。」
陳晨站起身。「是呀,我想也是。」
杜冷定稍稍遲疑后問道:「你跟劉方一同辦案有多久了?」
「我倆第一次合作。為什麼問這個?」
「你認為他會不會捏造案情陷害我?」
陳晨又打噴嚏。「我認為你的猜測可能是對的,醫生。不行,我得回去了。」他朝門口走去。
「我有一個情況,可能是條線索。」杜冷定說。
陳晨停住腳步,轉過身來。「說吧。」
杜冷定對他談了於莉莉的情況,並且說他還要核實驗證何遠強從前的幾個男友。
「我看沒有多大意義,」陳晨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不過,試一試也沒關係,反正已進了死胡同。」
「我已嘗夠了遭人暗算的滋味。現在我要自衛,反攻,我要追擊他們。」
「談何容易。用什麼武器反擊呢?我們在跟幽靈周旋哩。」
「目擊者向你們警方描述、形容嫌疑犯的容貌特徵,你們請人勾畫出那人的模樣來,對不對?」
陳晨點點頭。「那叫綜合畫像。」
杜冷定坐不住了,開始在房間里焦躁不安地踱來踱去。「我來給你們畫那人的綜合畫像。」
「你怎麼畫法?你從來沒有見過那人,怎麼知道他長什麼模樣?張三、李四、王五,隨你瞎說了。」
「不是隨便瞎說,」杜冷定糾正他,「我們在尋找一個非常特別、非常特殊的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一個精神失常的人。」
「精神失常是個包羅萬象的術語。這個術語沒有醫學含義。所謂精神正常是指一個人的腦子有調整適應客觀現實的能力,如果不能調整適應,他就躲避現實,或者把自己置於現實生活之上,幻想自己是超人,不必遵守習慣、規則的超人。」
「我們在找尋的人認為自己是超人?」
「正是。陳晨,一個人處於危險境地時,有三種選擇:逃跑、妥協、攻擊。我們在尋找的那人選擇了攻擊。」
「這麼說來,他是個瘋子。」
「不,瘋子很少殺人。瘋子不能集中思想,或者說,思想集中的時間極其短暫。我們在對付的人要複雜得多,他可能是身體疾病或缺陷造成的精神病患者,吸毒成癮造成的精神病患者,精神分裂症患者,或是兼有幾種精神病的綜合患者。也許這人得了浮客症,也叫神遊症——暫時記憶缺失,先兆是伴隨不合理性的行為。不過,這個人的外表和行為看上去完全正常。」
「照你這麼說,我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作為依據了。」
「那你就錯了。依據可多著呢,我現在就可以給你描繪一下這個人的長相。」杜冷定的兩眼眯縫成一條線,思想高度集中。「唐雄高於一般男子,身材勻稱,運動員的體格。他講究衣著,注意修飾邊幅,總是那麼乾淨清爽,不論做什麼事情,都一絲不苟,細緻又細緻。他毫無藝術天才,不會繪畫,不會寫作,不會彈琴。」
陳晨張大著嘴,睜大著眼,獃獃地望著杜冷定。
杜冷定接著說下去,越說越帶勁兒,越說越快。「他不參加任何社交性的俱樂部或團體組織。除非自己主辦的社團,別人主辦的社團,他一概不入。在社團組織里,他非當主管不可,一切都得聽他的,他愛發號施令。這人冷酷無情,性子急躁,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他想干一番大事業,小偷小摸之類的事他是不幹的,要干就大幹;假著有案可查的話,一定是搶銀行、綁架、兇殺之類。」杜冷定越說越興奮,情緒激動,那人的整個畫面也越來越清晰。「很可能小時候被父母拋棄,趕出家門,這一點你抓獲他后就會審問出來的。」
陳晨打斷他的話。「醫生,我不想潑冷水,不過,也可能他是個古怪的、瘋瘋癲癲的、服麻醉藥服得昏昏沉沉的人,或是個毒品販子……」
「不可能。這老兄不吸毒品,不服麻醉藥。」杜冷定的語氣很肯定。「我再給你介紹些情況。學生時代他愛好有衝撞的體育運動,像橄欖球、曲棍球,面對象棋、猜字謎、填縱橫字之類遊戲不感興趣。」
陳晨用懷疑的目光瞧著他。「牽涉到不止一個人,」他提出異議,「這明明是你自己說的。」
「我在給你講唐雄的特徵,」杜冷定說,「他是出謀劃策的主要人物。我對你說說這個人的另外一些特徵。他是拉丁民族的人。」
「你為什麼這樣想?有什麼根據?」
「根據兇案中他所使用的手段:匕首——鏹水——炸彈。他是南美洲人,或是義大利人或是西班牙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綜合特徵畫像就這樣。這人已作了三次案,謀害了三條人命,正千方百計地要殺掉我。」
陳晨強壓自己的感情。「這一切你到底怎麼知道的?」
杜冷定在一張椅子上坐定下來,把身子往陳晨跟前湊了湊。「我就是幹這一行的。」
「當然是憑你的智力啰。可是一個從沒有見過面的人,你怎麼知道他的相貌、體形、性格等特徵呢?」
「好比對賽馬打賭,我推測種種可能性。有一個名叫克萊奇默的醫生髮現,百分之十妄想狂患者體格健壯,行動敏捷,屬運動員類型。我們那位老兄毫無疑問是個妄想狂,頭腦里充滿了妄想,幻想自己名聲顯赫,權勢齊天,至高無上。他是一個十足的誇大狂,自以為凌駕於法律之上。」
「那麼為什麼不把他關押起來?早就該關押起來了。」
「因為他戴著假面具。」
「他戴著什麼?」
「陳晨,我們大家都戴假面具。嬰兒是天真無邪的,一旦過了嬰兒期,我們就開始掩飾自己的真實感情,掩蓋內心的仇恨和恐懼。」杜冷定以權威的口氣說話。「但是,在壓力下,唐雄會撕下假面具,露出真面目。」
「我明白了。」
「他的自我是個弱點。一旦自我受到威脅——真正的威脅,他的精神就會崩潰,變得神經錯亂,瘋瘋癲癲。現在他的精神已到崩潰的邊緣,像站在懸崖邊上,只要輕輕一推,就會倒栽下去,粉身碎骨。」稍稍遲疑一下,他又接著說,好像自言自語:「此人具有超凡的魅力。」
「你說他有什麼?」
「超凡的魅力,人所體現出的超自然力量。一個人因為身體里有惡魔,他有左右別人的力量,對別人施加影響,甚至任意擺布別人。這種人個性很強,強到壓倒一切、不可抗拒的程度。」
「你說他不會畫畫,不會寫東西,不會彈琴。這些你又怎麼知道的?」
「儘管世上有患精神分裂病一樣的藝術家,但大多數藝術家挨過一生而沒有發生暴力行為或狂熱行為,那是因為藝術創作為他們提供了自我表現的機會。我們那位老兄沒有藝術天才,當然就沒有那種自我表現的機會。他活像一座火山,內部積聚著巨火的壓力,釋放內部壓力的唯一辦法便是爆發,於是一連製造了三個兇殺案:何遠強——白婉柔——穆豪傑。」
「聽你的意思,這人作了三個無意義的兇殺案,糊裡糊塗地要了三條人命……」
「對他來說並不是無意義的,正好相反……」杜冷定的腦子轉得飛快,七巧板又拼合幾塊;他暗暗罵自己當初竟然視而不見,或是嚇得看不清那幾塊板。「唐雄的打擊目標一直是我。何遠強被殺是因為把他錯當做我了。當兇手發現搞錯了,便到診所進行第二次攻擊。當時我已離開診所,兇手只見白婉柔一人在裡面。」他的聲音里充滿憤怒。
「那人殺死白婉柔,為的是滅口?」
「不對。那人不是虐待狂。虐待、折磨白婉柔,那是因為他要一樣什麼東西,比如,一件罪證,她硬是不給。」
「什麼樣的證據?」陳晨試探著問。
「不清楚,」杜冷定說,「這證據正是全部問題的關鍵,找到它就找到了答案。穆豪傑發現了答案,他們不答應,把他殺死了。」
「有一點倒是講不通。如果真的把你殺死在街頭,他們就搞不到證據了。這與你的其他假設不符合。」陳晨固執己見。
「講得通。咱們假設證據在我的一盤磁帶上。一盤磁帶本身可能不說明什麼問題,孤立看一盤錄音帶也可能無關緊要,但是把它跟其他事實聯繫在一起,就可以構成某種威脅。怎麼辦?有兩個法子:要麼從我手裡拿走,要麼把我消滅,免得我泄露機密。起先他們試了殺人滅口的辦法,可是弄錯了,結果殺死了何遠強。於是他們採取另一種辦法,想從白婉柔那裡弄到錄音帶,沒有得逞,轉過來專門對付我,演出了車禍那一場;我去找穆豪傑幫忙的時候,大概有人一路跟蹤,然後分別跟蹤我們兩人。眼看穆豪傑要識破他們的陰謀詭計了,就把他殺了。」
陳晨凝視著杜冷定,皺眉蹙額,好像陷入了沉思似的。
「兇手必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不得手決不會罷休的。」杜冷定心平氣和地推理。「現在已經變成一場殊死的遊戲,那主兒輸不得,輸不起。」
陳晨細細觀察杜冷定的臉部表情,同時心裡掂量他說的這番話。「如果真像你分析估計的那樣,」陳晨說,「那麼,就需要把你保護起來。」他從套子里拿出左輪槍,啪嗒一聲打開槍膛,弄弄清楚裡面是不是裝滿子彈。
「謝謝你,陳晨,我不需要槍,我自有武器對付他們。」
這時傳來咔嗒一聲,有人開外屋的門。陳晨問杜冷定:「有預約病人?」
杜冷定搖搖頭。「今天下午我沒有門診。」
陳晨手持左輪,輕輕地走到通接待室的門,往旁邊一站,把門猛地拉開。來人是秦光,他面部露出困惑的表情。陳晨厲聲問:「你是什麼人?」
杜冷定趕到門口。「沒事兒。他是我的朋友。」
「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對不起。」陳晨道歉,放好左輪槍。
「這位是秦光醫生——警員陳晨。」
「你這兒辦的是什麼樣的精神病診所?」秦光問。
「近來碰到了一些麻煩。」陳晨答道。「杜冷定的診所闖進了盜賊,我們猜想這些傢伙可能還要來的。」
杜冷定接過話頭。「很可能再來。他們沒有發現要尋找的東西。」
「這與白婉柔的慘死有沒有聯繫。」
沒等杜冷定回答,陳晨搶先說話。「我們還不清楚,秦光醫生。刑事處已關照杜冷定醫生不要隨便談論這件案子。」?
「我能理解,」秦光說,然後望著杜冷定問道:「我們的午餐約會還照常舉行嗎?」
杜冷定確實忘了,經秦光提醒,連忙說:「當然,當然,照辦不誤。」然後轉向陳晨:「該談的我們都談了。」
「噢,還有一件事,」陳晨說,「你敢肯定不要……」他用手指了指左輪手槍。
「謝謝,不要。」杜冷定搖搖頭,婉言謝絕。
「好吧,保重!多加小心?」
「我會多加小心的。」
吃午飯的時候,杜冷定心事重重,不大說話,秦光也不勉強他。他們談起大家都認得的朋友及病人。秦光告訴杜冷定他已跟胡慶懷的老闆談過了,並且已安排胡慶懷在一家私立醫院做仔細檢查。
秦光喝著咖啡說:「我不知道你現在遇到的是什麼樣的麻煩,杜冷定,如果我能幫忙的話……」
杜冷定不等他說完,就擺擺手。「謝謝你,秦光。這件事情只能由我自己處理,別人幫不上忙。待事情過去以後,我會原原本本告訴你的。」
「希望很快過去。」秦光說得輕鬆,好像對前景抱樂觀態度,但仍放心不下。「杜冷定,對我實說,你有沒有危險?」
「沒有危險。」
杜冷定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明白自己處境危險:一個殺人狂已殺了三個人,還要殺一個人,那便是他本人。
午飯後,杜冷定回到診所,還是照老規矩,步步留神,處處小心,盡量避免遭人攻擊。
他取出磁帶,又開始聽治療談話錄音,仔仔細細地聽,想從中找到某些線索。那些病人一個個好像是噴出熔岩的火山,他們的「熔岩」成分是仇恨、性反常、恐懼,自憐、誇大妄想、孤寂、空虛、痛苦……
他聽了三小時錄音,在何遠強的錄音帶上新發現了一個人名:黃翔,是與何遠強最後同居的一個相好。杜冷定把這盤帶子放進錄音機,準備再聽一遍。
「……第一次見黃翔我就愛上了他,說真的,我從沒有見過像他這樣的美男子。」這是何遠強的聲音。
「何遠強,黃翔是消極被動型的伴侶呢,還是主動積極型的伴侶。」
「他是主動積極型的伴侶。這正是他誘惑我的地方,當然還有其他許多吸引我的東西。他身體很強壯。後來,我們成為相好,可是卻為這個經常吵架。」
「怎麼回事呢?」
「黃翔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強壯,有多大的勁兒。他常常躡手躡腳走到我背後,冷不防在我背上猛擊一掌。本意是對我親熱,但有一回差點沒把我的脊梁骨打斷,我真想把他宰了。另外,握手的叫候,那麼使勁兒,把人的手指都能折斷壓碎。他老裝出後悔的樣子,但事實上他愛傷人,以傷人為樂。嗨,他真壯,壯得像頭牛……」
杜冷定關了錄音機,坐在那兒,默默地思索。黃翔的同性戀型與殺人兇犯的型號是不相符合的;從另方面講,他與何遠強混過一陣子,糾纏不清,情分很深。這個人是虐待狂加自我中心主義者。
杜冷定的目光落在兩個人名上:於莉莉和黃翔。一女一男,那女人曾殺死過好萊塢的一個男人,卻對此隻字不提;那男人是何遠強的最後一個相好。如果兇犯是其中之一,到底是哪一個呢?
於莉莉住在薩敦街的一套公寓里。整套公寓的基色是俗氣的粉紅色,牆壁,傢具,窗帘一律粉紅色。幾件值錢的擺設散落在各處,牆上掛著法國印象派畫家的畫。杜冷定認出兩幅馬納斯的作品,兩幅德加的作品,一幅馬奈的作品,一幅雷諾阿的作品。正在「走馬看畫」時,於莉莉進來了。他已打過電話給她,說要來串門兒,所以她已有準備。今天她穿件粉紅色的長睡袍,裡面的身體若隱若現,但不見貼身襯衣。
「你真的來了。」她高興地叫起來。
「我想跟你談談。」
「當然可以,喝點什麼?」
「不,謝謝,不喝。」
「那麼我自己來一杯,好好慶祝慶祝。」於莉莉說著,就輕盈地向起居室角落裡的珊瑚貝色的酒櫃走去。
杜冷定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一會兒,她端著一杯酒,飄飄悠悠過來,在粉紅色的長沙發椅上挨著杜冷定坐下。「寶貝兒,你的龍頭到底憋不住了吧,所以找我來了。」她說。「我早知道你頂不住小於莉莉,遲早會動搖,倒在她的懷抱里。你這個迷人精,迷得我快瘋狂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一句話。這輩子我認得的男人都是飯桶,沒用的傢伙,不中用的玩意兒,你比他們強百倍。」她放下酒杯,那隻手就落在杜冷定的大腿上。
杜冷定把她的手捏在自己雙手裡。「於莉莉,」他說,「我需要你幫助。」
像唱片一樣,她的思路在熟悉的軌道上動起來。「我明白,親愛的,」她低聲輕語,猶如風兒在嗚咽,「我會讓你舒舒服服,快快活活,我比誰都會幹,管保你滿意。」
「於莉莉,聽著!有人要謀殺我!」
她的兩眼慢慢露出詫異的神色。這是在演戲呢還是真情流露?他想起一部她主演的電影里的一個鏡頭,她也是這副表情。她真會演戲。不過這次她不是在演戲,這是真正的於莉莉。
「老天爺,誰——誰會要殺害你?」
「可能是與我的病人有關係的人。」
「但是——天哪——為什麼呢?」
「這正是我想弄清楚的,於莉莉。你的朋友之中有沒有人說起過殺人……或謀害的事兒?譬如在聚會的時候,說著玩兒,逗大傢伙兒發笑?」
於莉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
「你認識的人當中有沒有名叫唐雄的?」他嚴肅地盯著她。
「唐雄?嗨,我怎麼會認識呢?」
「於莉莉——你覺得兇殺的滋味怎麼樣?」
她不寒而慄,渾身哆嗦。他捏住她的腕部,可以感覺到她的脈搏加快了。「兇殺使你激動興奮嗎?給你刺激嗎?」
「說不上來。」
「再想一想,多考慮一會兒。」杜冷定堅持。「兇殺的念頭給你刺激嗎?想到兇殺你就激動興奮嗎?」
她的脈搏亂蹦亂跳沒有規律。「不!當然不啰!」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在電影你殺過一個男人?」
霍地她伸手用長長的指甲抓自己的瞼,杜冷定立即握住她的手腕。
「你這個臭婊子養的!那是二十年前的老賬了。原來你要算老賬?給我滾蛋?滾出去?」她跌倒在地,啜泣嗚咽,歇斯底里大發作。
杜冷定暫不勸解,只在一旁靜觀。按於莉莉的性格,她有可能從兇殺里找刺激。缺乏安全感,完全沒有自尊心,她很容易被人利用。像是溝邊的一團軟泥,撿起她來可以捏成一座美麗的塑像,也可以做成一件兇器。現在問題就在於最後誰撿到她。唐雄?
杜冷定站起身,說了聲「對不起」就走出了粉紅色的公寓。
從於莉莉家出來,杜冷定直奔黃翔家。他的家住在離公園不遠處,說是住家,其實是馬廄改造成的房子。一個身穿白外套的管家應聲開門。杜冷定通報了姓名,被請到門廳里等候。管家轉身不見了,十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過去了,杜冷定強壓怒火。也許他應當告訴陳晨自己到這裡來了。如果他的假設成立的話,單槍匹馬闖進來等於找死,隨時可能遭人暗算,逃都沒處逃,必死無疑。
正這麼想著,管家又露而了。「黃翔先生現在可以見你。」
他說完便領杜冷定上樓,來到一間布置得十分雅緻的屋子,然後悄悄退下。
黃翔坐在一張桌子前正寫著什麼東西。
見杜冷定進屋,他就站起來,身高六英尺三英寸,肩寬背厚,一副運動員的身材。杜冷定心想黃翔正與兇手的綜合畫像相符,後悔沒有先跟陳晨打聲招呼。
黃翔說話聲音柔和,溫文爾雅。「讓你久等了,請多多原諒,」他愉快地說,「我是黃翔。」主動伸出手去與杜冷定相握。
杜冷定接黃翔伸過來的手,卻不料挨了一拳,打在嘴上,下手這麼重,勁兒這麼大,打得杜冷定搖搖晃晃,撞翻了一盞落地燈,自己也跌倒在地。
「向你賠不是,醫生。」黃翔低頭望著杜冷定說。「不過,近來你很不老實,盡調皮搗蛋,所以得教訓教訓你。剛才那一下是你自找的,活該!站起來,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