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第五輯 情寄尺牘兩相知(19)
自從開船以來,每晚我都見到月,不是送她西沒,就是迎她東升。有時老李伴著我,我們就看著海天,也談著海天,滿不管下層船客的鬧,我們別有胸襟,別有懷抱,別有天地!
乖眉,我想你極了,一離馬賽,就覺到歸心如箭,恨不能一腳就往回趕。此去印度真是沒法子,為還幾年來的一個願心,在老頭升天以前再見他一次,也算盡我的心。像這樣拋棄了我愛,遠涉重洋來訪友,也可以對得住他的了。所以我完全無意留連,放著中印度無數的名勝異跡,我全不管,一到孟買(bombay)就趕去calcutta見了老頭,再順路一到大吉嶺,瞻仰喜馬拉雅的風采,就上船徑行回滬。眉眉,我心肝,你身體見好否?半月來又無消息,叫我如何放心得下,這信不知能否如期趕到?但是快了,再一個月你我又可交抱相慰的了!
香港電到時,盼知照我父。
摩的熱吻
darling:
車現停在河南境內(隴海路上),因為前面碰車出了事,路軌不曾修好,大約至少得誤點六小時,這是中國的旅行。老金處電想已出,車到如在半夜,他們怕不見得來接,我又說不清他家的門牌號數,結果或須先下客棧。同車熟人頗多,黃家壽帶了一個女人,大概是姨太太之一。他約我住他家。我倒是想去看看他的古董書畫。你記得我們有一次在他家吃飯,obata請客嗎?他的鼻子大得奇怪,另有大鼻子同車,羅家倫校長先生是也。他見了我只是窘,盡說何以不帶小曼同行,殺風景,殺風景,要不然就吹他的總司令長,何應欽、白崇禧短,令人處處齒冷。
車上極擠,幾於不得坐位,因有相識人多定卧位,得以高卧。昨晚自十時半睡至今日十時,大暢美,難得。地在淮北河南,天氣大寒,朝起初見雪花,風來如刺。此一帶老百姓生活之苦,正不可以語形容。同車有熟知民間苦況者,為民生之難堪;如此天時,左近鄉村中之死於凍餓者,正不知有多少。即在車上望去,見土屋牆壁破碎,有僅蓋席子作頂,聊蔽風雨者。人民都面有菜色,鑲手寒戰,看了真是難受。回想我輩穿棉食肉,居處奢華,尚嫌不足,這是何處說起。我每當感動時,每每自覺慚愧,總有一天我也到苦難的人生中間去嘗一分甘苦;否則如上海生活,令人筋骨衰腐,志氣消沈,那還說得到大事業!
眉,願你多多保重,事事望遠處從大處想,即便心氣和平,自在受用。你的特點即在氣寬量大,更當以此自勉。我的話,前晚說的,千萬常常記得,切不可太任性。盼有來信。
爸娘前請安,臨行未道別為罪。
汝摩
星期五
眉:
前天一信諒到,我已安到北平。適之父子和麗琳來車站接我。胡家一切都替我預備好,被窠等等一應俱全。我的兩件絲棉袍子一破一燒,胡太太都已替我縫好。我的房間在樓上,一大間,後面是祖望的房,再過去是澡室,房間里有汽爐,舒適得很。溫源寧要到今晚才能見,因此功課如何,都還不得而知;恐怕明後天就得動手工作。北京天時真好,碧藍的天,大太陽照得通亮;最妙的是徐州以南滿地是雪,徐州以北一點雪都沒有。今天稍有風,但也不見冷。前天我寫信后,同小郭去錢二黎處小坐,隨後到程連士處(因在附近),程太太留吃點心,出門時才覺得時候太遲了些,車到江邊跑極快,才走了七分鐘,可已是六點一刻。最後一趟過江的船已於六點開走,江面上霧茫茫的只見幾星輪船上的燈火。我想糟,真鬧笑話了,幸虧神通廣大,居然在十分鐘內,找到了一隻小火輪,單放送我過去。我一個人獨立蒼茫,看江濤滾滾,別有意境。到了對岸,已三刻,趕快跑,偏偏橘子簍又散了滿地,狼狽之至。等到上車,只剩了五分鐘,你說險不險!同房間一個救世軍的小軍官。同車相識者有翁詠霓。車上大睡,第一晚因大熱,竟至夢魘。一個夢是湘眉那貓忽然反了,約了另一隻貓跳上床來攻打我:凶極了,我幾乎要喊救命。說起湘眉要那貓,不為別的,因為她家後院也鬧耗子,所以要她去鎮壓鎮壓。她在我們家,終究是客,不要過分虧待了她,請你關照荷貞等,大約不久,張家有便,即來攜取的。我走後你還好否?想已休養了過來。過年是有些累;我在上海最苦是不夠睡。娘好否?說我請安。硤石已去信否?小蝶墨盒及信已送否?大夏六十元支票已送來否?來信均盼提及,電報不便,我或者不了。此信大後日可到。你晚上睡得好否?立盼來信!常寫要緊。早睡早起,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