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曬字鎮的難題
聽孫軍說完事情的原委,我差點沒提著刀去文物局。
昨天下午,文物局保衛科科長,帶著人親自到我們單位,說是我調戲他們單位的鑒定科科員牛妍。如果僅僅是言語上的出格,倒也罷了,畢竟是關係單位,過去也就過去了。
但情節極為惡劣的是,牛妍哭訴,說我拿一本春宮圖給她看,分明就是想意圖不軌。
文物局的相關領導本來想把這件事情壓下來,結果牛妍放出話來,要是單位不管,就報警,告我強暴未遂。
於是,這件事情誰也不敢壓下來了。
最後我單位和文物局的相關領導,如同小商小販一樣討價還價,在確定我單位要給我嚴厲處分的前提下,文物局領導表示,可以回去再做一做牛妍的工作,這件事情就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文物局的人回去了,孫軍被單位的領導叫過去核實情況。最後,我的那位大科長宣布了處罰,讓我和孫軍下鄉蹲點。
「於蒙,你也別覺得冤枉,不信你可以問問相鄰宿舍的人,我昨下午砸門可是引來了不少人啊。大家還幫著砸門,結果你不開,我們就以為你出去了。你可倒好,把事情躲過去了,我挨了一頓臭罵啊,說什麼我比你來得早,算是你師傅,這種事情我也是有責任的,呸!」
看著孫軍憤憤不平的樣子,我理清了幾件事情。
牛妍撒潑肯定是真的,文物局領導來找也是真的,單位領導狠批了孫軍,然後做決定也是真的。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順理成章的。畢竟,在那個時代,登文縣這個地方,對於男女之間的不正當接觸是非常忌諱的。有個專有名詞,叫做生活作風問題,指的就是這個。
這問題,誰沾誰死,任你什麼職位,什麼背景,查證屬實就是一棍子打死。
關鍵是,我太冤了!
「孫軍,這就是我給牛妍那傻娘們看的書,我可是出於文物保護的目的啊。你說,這是春宮圖么?」
孫軍看了一眼我給他的《述異志》,推回到我手裡,語重心長說道:「兄弟,咱哥倆誰還不知道誰么?這事就是上面想給咱們派任務,找個借口而已。不是瞧不起你,我讓你弄本春宮圖,你知道上哪兒買么?正好你出了岔子,得了,老弟啊,認命吧。」
「不會是讓咱們去曬字鎮吧?」
我心裡有種強烈的不好感覺,真的希望這個預感是錯的。
曬字鎮在歷史上可是赫赫有名,據說秦始皇東巡時候,曾經微服私訪,看到路邊有人曬樹葉。
秦時沒有紙張,官方記載文字都得用竹簡,民間一般都是用樹葉記下文字。秦始皇看到的路邊人曬樹葉,實際上上面有字,怕樹葉發霉而毀掉字跡。
秦始皇當時就感嘆,齊地文風蔚然,連鄉里野人都知道曬字留存璀璨文章。
因而,秦始皇口中野人曬字的故事就傳下來,那個地方,就被稱為曬字,兩千多年沒有做改變。
曬字鎮是當時登文縣一條計劃的國道建設穿過的地界,是必須要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征地任務的。
在曬字鎮的大王莊,征地碰到了釘子戶。而且,這個釘子戶情況十分特殊,特別難纏。
這個釘子戶的戶主,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她兒子女兒都很爭氣,各個是一方能人,屬於那種官面民面都吃的開的。孫兒一輩,更是了得,有不少是在縣裡有關部門上班,差一點的,就在本鎮政府部門上班,在鄉下人眼裡,就是滿門官宦。
老太太的子孫兩輩都很孝順,都想把死了老伴的老太太接走住自己家。可老太太死活不同意,就住在她從結婚到現在幾十年的老房子里。
這回拆遷,就在老太太這裡卡了殼。她死活不同意拆了老房子,就算是她疼愛無比的兒孫們一個個來勸她,也是沒有半點用。
老太太放出話來,除非她死,否則別想拆房子。
這件事情最特殊的地方,就在於老太太的兒孫都是贊同拆遷的,畢竟是受過組織教育的人。有人甚至出主意,把老太太騙出來,後腳就把房子拆了。結果這招根本不好使,老太太油鹽不進,三點一線,卧室,廁所,以及院子牆邊的老槐樹下。
這件事情,都鬧到了縣裡領導班子那裡,影響很不好。但對這樣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誰也不敢用強。
所有涉事單位,都不敢去觸這個霉頭。領導拍板,這件事情就由國土資源管理部門主抓,務必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
我們單位,誰都知道這是個雷區,互相推諉到最嚴重的地步,不知哪位大神出了主意,大家抓鬮,誰抓到誰去處理大王莊的事情。
可是,大王莊似乎是燙手山芋一般,很多人怕抓到,就拉關係走後門找了一個下到別的鄉鎮的苦差,直接避開了這件事情。
要不是因為我那時還在處理登文學館那裡的破事,估計早把我拎過去堵槍眼了。
有時候,不好的預感往往是非常準確的,孫軍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沖我點點頭。
我如遭雷擊,退了幾步,一下子坐到了床上。
孫軍過來安慰道:「兄弟,現在說啥也沒用了。去吧,領導給咱們透了底了,事情能辦好,那就是一白遮百丑,你就是咱們單位的骨幹中艱,到時候把你調回辦公室,誰都沒話說。退一步,就算是事情辦不好,領導說也不會一棍子打死,會給咱們留條後路,你的明白?」
我當然明白了,混了幾年了,也知道上面的馭人之術。抓到你小辮子,讓你去干誰都不願意乾的活,先是把棍子高高舉起,等你近乎絕望的時候,再給你塞顆甜棗,保證你不管願不願意,都得去干誰都不願意乾的活。
啥也別說了,自認倒霉吧,我和孫軍趕緊收拾東西,把鋪蓋綁在自行車上,直接騎行了三十多公里,到了曬字鎮鎮駐地。
那時候倒是有通鄉下的班車,但鎮駐地再往大王莊走,可就要全靠自行車了。那時候自行車還是上班的主力交通工具,到了鄉鎮,總不至於借鄉鎮工作人員的車吧?人家還要騎車上下班呢。
曬字鎮的接待人員,對我們極其熱情,那感覺,就像是盼到了救星一樣。不但晚餐的規格極高,接待人員簡直把我們當成了縣級領導一樣恭敬。
我心裡明白,這裡的工作,已經被上級點了無數次名了,終於出來兩個接盤的,能不好好對待么?
孫軍和我此時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憂來明日愁。喝得酩酊大醉,才在鎮駐地準備的房間住下。
第二天睡到八點,才起床洗漱。
到了鄉下,條件是艱苦一點,可非常自由。你就算是一天都躺床上,也沒人管你。上面下來的人,再次那也是上級啊,別管說話好不好使,但下面是不敢得罪的。
吃罷早飯,孫軍提議去曬字鎮集上去逛逛,我非常不耐煩告訴他,別管事情有多棘手,先去辦事,成不成是一回事,辦不辦又是另外一回事。
孫軍牢騷滿腹跟我趕往了大王莊,老太太的家很好找,就在村子正中央,兩個大瓦房院落,其中一個院落,長著一顆大槐樹的,就是老太太現在住的房子。
進了大王莊的主村道,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顆大槐樹,本來到了大王莊是上午十點多的時候,太陽高高的,正是熱的時候。不知怎的,看到那顆大槐樹,我陡然渾身一震,身體由外及里,到處都感覺泛著一股寒氣。
忽然,我腦子裡竟然有了讓我十分吃驚的思考。
槐樹聚陰,為陰靈所喜,陽宅栽種此樹,大忌!輕則壞財,重則害人!
我驚詫不已,什麼時候,我居然有這種類似於封建迷信的糟粕思想了?
「喂,你發什麼愣啊?你就在這裡辦事啊?」孫軍見我下了自行車看東西發愣,忍不住催促。
我這才回過神來,和孫軍推車到了那個有大槐樹的房前停下。
按照鎮駐地的工作人員介紹,老太太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其餘的時間,一般都在大槐樹下乘陰涼。
院門是虛掩的,我象徵性敲了幾下,便輕輕推開門,走進了院子。
一個十分乾瘦,臉像是老樹皮一樣,眼睛幾乎小到看不到,五官幾乎團簇在一起,整個身體差不多蜷縮成一團的老太太,輕輕搖晃身體,臉沖著院門,眼睛茫然看著前方坐在一把竹椅上。
「你終於來了。」老太太的話音很低,但在我聽來,卻像是一股森然的寒意,順著我的耳朵,傳遍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