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一輯短篇小說・沉淪(13)
學校開了課,他朋友也漸漸兒的多起來。***感受性非常強烈的他的性,也同天空大地叢林野水融和了。不上半年,他竟變成了一個大自然的寵兒,一刻也離不了那天然的野趣了。
他的學校是在n市外,剛才說過n市的附近是一大平原,所以四邊的地平線,界限廣大得很。那時候日本的工業還沒有十分達,人口也還沒有增加得同目下一樣,所以他的學校的近邊,還多是叢林空地,小阜低岡。除了幾家與學生做買賣的文房具店及菜館之外,附近並沒有居民。荒野的中間,只有幾家為學生而設的旅館,同曉天的星影一般,散綴在麥田瓜地的中央。晚飯畢后,披了黑呢的縵斗(lemantean),拿了愛讀的書,在遲遲不落的夕照中間散步逍遙,是非常快樂的。他的田園趣味,大約也是在這idyllicwanderings的中間養成的。
在生活競爭不十分猛烈,逍遙自在,同中古時代一樣的時候;在風氣純良,不與市井小人同處,清閑雅淡的地方;過日子正如做夢一般。他到了n市之後,轉瞬之間,已經有半載多了。
熏風日夜的吹來,草色漸漸兒的綠起來,旅館近旁麥田裡的麥穗,也一寸一寸的長起來了。草木蟲魚都化育起來,他的從始祖傳來的苦悶也一日一日的增長起來,他每天早晨,在被窩裡犯的罪惡,也一次一次的加起來了。
他本來是一個非常愛高尚愛潔凈的人,然而一到了這邪念生的時候,他的智力也無用了,他的良心也麻痹了,他從小服膺的「身體膚」「不敢毀傷」的聖訓,也不能顧全了。他犯了罪之後,每深自痛悔,切齒的說,下次總不再犯了,然而到了第二天的那個時候,種種幻想,又活潑潑的到他的眼前來。他平時所看見的「伊扶」的遺類,都**裸的來引誘他。中年以後的婦人的形體,在他的腦里,比處女更有挑他動的地方。他苦悶一場,惡鬥一場,終究不得不做她們的俘虜。這樣的一次成了兩次,兩次之後,就成了習慣了。他犯罪之後,每到圖書館里去翻出醫書來看,醫書上都千篇一律的說,於身體最有害的就是這一種犯罪。從此之後,他的恐懼心也一天一天的增加起來。有一天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來的消息,好象是一本書上說,俄國近代文學的創設者也犯這一宗病,他到死竟沒有改過來,他想到了gogol,心裡就寬了一寬,因為這《死了的靈魂》的著者,也是同他一樣的。然而這不過自家對自家的寬慰而已,他的胸里,總有一種非常的憂慮存在那裡。
因為他是非常愛潔凈的,所以他每天總要去洗澡一次,因為他是非常愛惜身體的,所以他每天總要去吃幾個生雞子和牛乳;然而他去洗澡或吃牛乳雞子的時候,他總覺得慚愧得很,因為這都是他的犯罪的證據。
他覺得身體一天一天的衰弱起來,記憶力也一天一天的減退了,他又漸漸兒的生了一種怕見人面的心思,見了婦女的時候,他覺得更加難受。學校的教科書,他漸漸的嫌惡起來,法國自然派的小說和中國那幾本有名的誨淫小說,他念了又念,幾乎記熟了。
有時候他忽然做出一好詩來,他自家便喜歡得非常,以為他的腦力還沒有破壞。那時候他每對著自家起誓說:
「我的腦力還可以使得,還能做得出這樣的詩,我以後決不再犯罪了。過去的事實是沒法,我以後總不再犯罪了。若從此自新,我的腦力還是很可以的。」
然而,到了緊迫的時候,他的誓又忘了。
每禮拜四五,或每月的二十六七的時候,他索性盡意的貪起歡來。他的心裡想,自下禮拜一或下月初一起,我總不犯罪了。有時候正合到禮拜六或月底的晚上,去剃頭洗澡去,以為這就是改過自新的記號,然而過幾天,他又不得不吃雞子和牛乳了。
他的自責心同恐懼心,竟一日也不使他安閑,他的憂鬱症也從此厲害起來了。這樣的狀態繼續了一二個月,他的學校里就放了暑假,暑假的兩個月內,他受的苦悶,更甚於平時;到了學校開課的時候,他的兩頰的顴骨更高起來,他的青灰色的眼窩更大起來,他的一雙靈活的瞳人,變了同死魚眼睛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