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72)
當她正是混混然心裡在那麼想著的時候,她父親和戴次山的談話,卻忽而轉向了她的身上。***
「小女過了年也十七歲了,雖說已在女校畢了業,但真還是一個什麼也不知的小孩子。以後的升學問題之類,正要戴先生和吳先生指教才對哩。」
聽到了這一句話,吳一粟才舉了舉頭,很快很快地向她看了一眼。今晚上鄭秀岳已經注意了他這麼的半晚了,但他的看她,這卻還是第一次。
這一頓年夜飯,直到了午前一點多鐘方才散席。散席后吳一粟馬上上樓去了,而鄭秀岳的父母,和戴次山的夫婦卻又於飯後打了四圈牌。在打牌閑話的中間,鄭秀岳本來是坐在她母親的邊上看打牌的,但因為房東主人,於不經意中說起了替她做媒的話,她倒也覺得有些害起羞來了,便走回了廂房前面的她的那間卧房。
十八
二月十九,國民革命軍已沿了滬杭鐵路向東推進,到了臨平。以後長驅直入,馬上就有將淞滬一帶的殘餘軍閥肅清的可能。上海的勞苦群眾,於是團結起來了,雖則在軍閥孫傳芳的大刀隊下死了不少的鬥士和男女學生,然而殺不盡的中國無產階級,終於在千重萬重的壓迫之下,結合了起來。口號是要求英美帝國主義駐兵退出上海,打倒軍閥,收回租界,打倒一切帝國主義,凡這種種目的條件若不做到,則總罷工也一日不停止。工人們下了堅定的決心,想以自己的血來洗清中國數十年來的積污。
軍閥們恐慌起來了,帝國主義者們也恐慌起來了,於是殺人也越殺越多,華租各界的戒嚴也越戒得緊。手忙腳亂,屁滾尿流,軍閥和帝國主義的醜態,這時候真盡量地暴露了出來。洋場十里,霎時間變作了一個被恐怖所壓倒的死滅的都會。
上海的勞苦群眾既忍受了這重大的犧牲,罷了工在靜候著民眾自己的革命軍隊的到來,但軍隊中的已在漸露狐尾的新軍閥們,卻偏是遲遲其行,等等還是不到,等等還是不來。悲壯的第一次總罷工,於是終被工賊所破壞,死在軍閥及帝國主義者的刀下的許多無名義士,就只能飲恨於黃泉,在地下悲聲痛哭,變作了不平的厲鬼。
但是革命的洪潮,是無論如何總不肯倒流的,又過了一個月的光景,三月二十一日,革命的士兵的一小部分終於打到了龍華,上海的工農群眾,七十萬人,就又來了一次驚天動地的大罷工總暴動。
閘北,南市,吳淞一帶的工農,或拿起鐮刀斧頭,或用了手槍刺刀,於二十日晚間,各拼著命,分頭向孫傳芳的殘餘軍隊衝去。
放火的放火,肉搏的肉搏,苦戰到了二十二日的晚間,革命的民眾,終於勝利了,閩海匪軍真正地被殺得片甲不留。
這一天的傍晚,滬西大華紗廠里的一隊女工,五十餘人,手上各纏著紅布,也乘夜陰衝到了曹家渡附近的警察分駐所中。
其中的一個,長方的臉,大黑的眼,生得清秀靈活,不象是幼年女工出身的樣子。但到了警察所前,向門口的崗警一把抱住,先繳這軍閥部下的警察的械的,卻是這看起來真象是弱不勝衣的她。拿了槍桿,大家一齊闖入了警察的住室,向玻璃窗,桌椅門壁,亂刺亂打了一陣,她可終於被刺刀刺傷了右肩,倒地躺下了。
這樣的混戰了二三十分鐘,女工中間死了一個,傷了十二個,幾個警察,終因眾寡不敵,分頭逃了開去。等男工的糾察隊到來,將死傷的女同志等各抬回到了各人的寓所,安置停妥之後,那右肩被刺刀刺傷,因流血過多而昏暈了過去的女工,才在她住的一間亭子間的床上睜開了她的兩隻大眼。
坐在她的腳后,在灰暗的電燈底下守視著她的一位幼年男工,看見她的頭動了一動,馬上就站了起來,走到了她的頭邊。
「啊,世芬阿姊,你醒了么?好好,我馬上就倒點開水給你喝。」
她頭搖了一搖,表示她並不要水喝。然後喉頭又格格地響了一陣,臉上微現出了一點苦痛的表。努力把嘴張了一張,她終於微微地開始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