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一輯短篇小說・沉淪(23)

23.第一輯短篇小說・沉淪(23)

在藍蒼的天蓋下,在和軟的陽光里,無頭無腦的走了一個鐘頭的樣子,他才覺得飢餓起來了。***身邊摸摸看,他的皮包里,還有五元余錢剩在那裡。半月前頭,他看看身邊的物件,都已賣完了,所以不得不把他亡妻的一個金剛石的戒指,當入當鋪。他的亡妻的最後的這紀念物,只質了一百六十元錢,用不上半個月,如今也只有五元錢存在了。

「亡妻呀亡妻,你饒了我吧!」

他凄涼了一陣,羞愧了一陣,終究還不得不想到他目下的緊急的事上去。他的肚裡儘管在那裡嘰哩咕嚕的響。他算算看這五元余錢,斷不能在上等的酒館里去吃得醉飽,所以他就決意想到他無錢的時候常去的那一家酒館里去。

那一家酒家,開設在植物園的近邊,主人是一個五十光景的寡婦,當爐的就是這老寡婦的女兒,名叫靜兒。靜兒今年已經是二十歲了。容貌也只平常,但是她那一雙同秋水似的眼睛,同白色人種似的高鼻,不知是什麼理由,使得見過她一面的人,總忘她不了。並且靜兒的性質和善得非常,對什麼人總是一視同仁,裝著笑臉的。她們那裡,因為客人不多,所以並沒有廚子。靜兒的母親,從前也在西洋菜館里當過爐的,因此她頗曉得些調味的妙訣。他從前身邊沒有錢的時候,大抵總跑上靜兒家裡去的,一則因為靜兒待他周到得很,二則因為他去慣了,靜兒的母親也信用他,無論多少,總肯替他掛賬的。他酒醉的時候,每對靜兒說他的亡妻是怎麼好,怎麼好,怎麼被他母親虐待,怎麼的染了肺病,死的時候,怎麼的盼望他。說到傷心的地方,他每流下淚來,靜兒有時候也肯陪他哭的。他在靜兒家裡進出,雖然還不上兩個月,然而靜兒待他,竟好象同待幾年前的老友一樣了,靜兒有時候有不快活的事,也都告訴他的。據靜兒說,無論男人女人,有秘密的事,或者有傷心的事的時候,總要有一個朋友,互相勸慰的能夠講講才好。他同靜兒,大約就是一對能互相勸慰的朋友了。

半月前頭,他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聽來的,只聽說靜兒「要嫁人去了」。他因為不願意直接把這話來問靜兒,所以他只是默默的在那裡察靜兒的行狀。因為心裡有了這一條疑心,所以他覺得靜兒待他的態度,比從前總有些不同的地方。有一天將夜的時候,他正在靜兒家坐著喝酒,忽然來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靜兒見了這男人,就丟下了他,去同那男人去說話去。靜兒走開了,所以他只能同靜兒的母親去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然而他一邊說話,一邊卻在那裡注意靜兒和那男人的舉動。等了半點多鐘,靜兒還盡在那裡同那男人說笑,他等得不耐煩起來,就同傷弓的野獸一般,匆匆的走了。自從那一天起,到如今卻有半個月的光景,他還沒有上靜兒家裡去過。同靜兒絕交之後,他喝酒更加喝得厲害,想他亡妻的心思,也比從前更加沉痛了。

「能互相勸慰的知心好友,我現在上哪裡去找得出這樣的一個朋友呢!」

近來他於追悼亡妻之後,總要想到這一段結論上去。有時候他的亡妻的面貌,竟會同靜兒的混到一處來。同靜兒絕交之後,他覺得更加哀傷更加孤寂了。

他身邊摸摸看,皮包里的錢只有五元余了。他就想把這事作了口實,跑上靜兒的家裡去。一邊這樣想,一邊他又想起「坦好直」(tannhaeuser)裡邊的「盍縣罷哈」(wolframvoneschenbach)來。

「千古的詩人盍縣罷哈呀!我佩服你的大量。

我佩服你真能用高潔的心來愛『愛利查脫』。」

想到這裡,他就唱了兩句「坦好直」裡邊的唱句,說:

dortistsie;——nahedichihrungestoert!

sofliehtfuerdiesesleben

mirjederhoffnungschein!

(wagner'stannhaeu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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