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叫魂
我打了聲招呼,巍巍顫顫走到胡明跟前坐下。說實話,面對刑偵隊長,我還是挺害怕的,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因為太過緊張,我自顧自的把玩著傘柄,心裡想著說辭。
胡明四十來歲,國字臉,一臉滄桑,聲音低沉帶著些許威嚴。他簡單的問了我幾個問題后,便把我父母支開。他老練的敲了敲煙盒,遞了根煙給我。
警察的煙,我哪敢接,咽了咽口水,擺手拒絕。
胡明笑笑沒說話,抽了兩口,吐出煙霧,迷了視線。許久,他說要去現場看看,不容我拒絕,便起身走向門口。
那鬼地方我是不敢再去了,趕緊上前阻撓。
胡明眼裡帶著不明笑意頓下腳步,「剛剛你父母在,有些話我不便說。」
他忽然湊到我耳邊,低語了兩聲,我驚得瞪起眼,不可置信的望著他,「沒了?」
胡明怕了拍我肩膀,「小張,這裡發生過什麼事,你心裡比我清楚。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我避開他執著的視線,心潮起伏,胡明話裡有話,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想到這,我抬起頭,「胡隊,謝謝你!我定盡全力配合你們調查此案。」
胡明眯起眼,看似滿意的點點頭,「你有這覺悟是好的,不過人死,還得入土為安。」
我眼裡閃過詫異,最後這句話戳到我心坎里,小鋒是我打小一起穿開襠褲的發小,他的死也有我的原因,如果我不貪那點錢,答應他們去塔山,也就沒後面的事了。
話雖如此,我還是有我的堅持,塔山那邊是不能再去了。
胡明斟酌了下,應了我的要求,帶著人回局裡繼續調查小志的案子,聽他的意思,小志這次來塔山的目的不單純。
現在回想那晚的事,確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我們固然缺錢,但以小鋒優柔寡斷的性格,那晚他表現的太主動,一點都不像他。
胡明走了,我不敢耽擱事,轉身出門。
記得聽老人說過,人死後,有七天還魂日。我算了下時間,到今晚剛好七天,小鋒的魂魄會回來了嗎?
一路狂奔來到小鋒家,他父親蹲坐在一邊悶悶的抽著煙,整個人萎靡不振。我沒看到嬸子,裡屋隱隱傳來哭泣聲。
我站在屋外沒敢往裡走,望著靈堂上掛著的照片,心塞的難受。
今晚是頭七,按照我們這邊的習俗,親人得長跪在地,對著掛像叫魂。
堂上擺著各種小鋒身前愛吃的東西,幾個僧人坐在一旁敲魚念經,引渡亡人。
小鋒的二嬸和幾個親戚跪在蒲團上,手裡托著紙人,哭天喊地,呼喚著小鋒的名字。嗓子喊到嘶啞,眼淚哭干,紙人依然紋絲不動。
這時,屋裡老一輩的人說,小鋒的魂魄不肯回來,他死的冤!
我咯噔了下,背後發涼,耳根抖動,心口發悶。整個人像是僵住了似的,無法動彈。
「少白,我冷,救我!」
小鋒的聲音近在進尺,我甚至能感覺到耳邊吐出的氣息,好像他就在我身邊。
「小鋒?」我哆嗦的喊了聲,但喉嚨里發出的卻是咔咔聲,我不能發聲音了。
眼角瞥見身側有抹淡淡的影子,它停頓了下飄向靈堂,站在二嬸身後。
看著影子俯下身,對著紙人吹了口氣,紙人飄起,釘在掛像上。
二嬸見狀,趴在地上大喊,「侄兒啊,你一路走好,到了下面」
話還沒說完,掛像嘩啦一聲裂成兩半,紙人落在火盆里,燒成灰燼,騰起的煙火繞著火盆不停打轉,猛地沖向我!
我驚恐的瞪著竄過來的火舌,嚇得六神無主。想要逃,腳底生根,挪不開步子。
心想,完了,這回死定了!
小鋒的魂魄來奪命了,我閉上眼。罷了,死就死吧,我欠你一條命,還給你就是了!
火舌穿過我身體的那瞬間,我腦海里閃過些畫面,等我回過神時,二嬸依然跪在靈堂前喊著小鋒的魂魄,堂上的掛像完好無損,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剛剛看到的只是幻覺?可耳邊冷到骨子裡的氣息卻無比真實。
「此魂怨念極深,不儘早除之,必成厲鬼!」
鍾靈的聲音響起,我甩了甩頭,手中的雨傘散發著微弱的紅光。
「我能為他做什麼?」
「這是你們老張家的債,你即已是陰商,能不能化解,還得看你自己!」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我雖繼承了陰商一職,可這活到底該幹些啥,也沒人告訴我,這可愁死人了!
暗自嘆了口氣,提著雨傘來到老叔公的家。
院門開著,順哥坐在院子里扎紙樣,給小鋒下葬用的。他見我垂頭喪氣的模樣,以為是在胡明那裡添了堵,大大咧咧的罵了他幾句,替我解氣。
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把小鋒的事說出來。在院子里等了會,老叔公還沒回來,眼瞅著太陽快要下山,干坐在這也不是法子。
思來想去,我決定去縣城找五爺,他或許有法子。
搭上長途車,一個來小時后,我站在了店鋪前。
大門緊閉,門上落了鎖,五爺不知去向。
我向邊上的人打聽,得知五爺留了把鑰匙,他好像知道我會再來似的。
開門進店,空氣中充滿老物的腐朽味。
桌上留著一盞燈,昏暗的燈光下有本老舊的破皮子本,本子下壓著一張紙。
紙上寫著關於陰商這行的規矩,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名堂。拿起破皮子本,翻了兩頁,整個人都不好了!
破皮子本是爺爺留下的東西,上面詳細記載著,老張家幾代人行走陰陽兩界,入陰商的心法。
我挑了些有用的記下,收起破皮子本揣入懷裡,一抬頭便看到紅妝素裹的鐘靈,坐在不遠處的架子上。
紅裙下雖無腳,可我卻覺得她正翹著長腿來回擺動,美目流轉,一瞬不瞬的盯著我。
被她這麼看著,我心裡發毛。雖說咱倆已經拜堂成親,她是我名正言順的老婆,可她畢竟是只鬼,說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你這麼怕我?」鍾靈勾起嘴角,她笑起來明艷動人,彎彎的眸子風情萬種。
我老實的點點頭,『怕』字還沒說出口,鍾靈已經來到我跟前。纖細的手指劃過我的腮幫子,咯咯笑起來。
「你是我夫婿,我不會害你的!」
說著,鍾靈沖我勾勾手指,指引著我來到柜子後面,「打開!」
先前來的匆忙,並沒有留意鋪子後面還有個樟木箱。箱子看起來相當古老,面上的紅漆已經掉的差不多了,銅環被磨得見了黑底。摸在手裡冰涼刺骨,我哆嗦著鬆開手,回頭看向鍾靈,不見她的蹤影。
生性膽小的我吸了口氣,咬咬牙,打開箱子,裡面放著幾套唱戲的行頭,瞅著有點瘮人。衣冠、長衫、靴襪樣樣齊全的擺在箱底,行頭邊上有兩個長短不一的木盒子。
「這是你們老張家的家底。」不知何時,鍾靈漂浮到我上頭,她突然出現總能讓我一驚一乍,「嘖嘖,你這膽子怎麼比老鼠還小。」
聽出她話里的調侃,心想正常人見到鬼不都是這個樣子,沒嚇暈已經算是好的了。我撇撇嘴,也不計較,抱起兩個盒子回到書桌前。
長木盒裡放著一把做工精細的骨爪,黃白色澤,骨縫中帶著血絲。鍾靈告訴我這玩意叫血芯骨爪,我祖輩就是用這個行走陰商數代,骨爪上不知沾滿多少厲鬼惡魂,乃是極陰之物。
我一聽嚇得趕緊放下骨爪,拿起方盒子里琥珀扳指。透著燈光一看,扳指似乎是活的,「這裡面是什麼?」
鍾靈笑了下,故作神秘道,「說出來嚇死你!戴上試試!」
只當她又在戲弄我,也沒多想。套上扳指,渾身一顫,只感覺腹部有什麼東西直衝眉心,腦袋像是炸開似的疼痛不已。
我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渾身抽搐。
鍾靈臉色一沉,落在我身上,兩指戳向我眉心,頃刻間,痛覺消失,我長須一口氣,「怎麼回事?」
鍾靈歪著頭,像是在想什麼事,回了我一句『不知道』便鑽進雨傘里。
我盯著雨傘啞然失笑,想要取下扳指,發現它盡然死死吸住我的拇指,越弄越緊,再也拔不起下來了。
「這是你命里的玩意,戴著吧!」鍾靈聲音里透著慵懶,「帶上骨爪,差不多該回去了!」
我應了聲,收拾好東西,趕著末班車回到張村。
此時天色已晚,家家戶戶亮起了燈。鑼鼓聲從小鋒家那邊傳來,法事已經開始。
我沖著那邊看了眼,走向村尾老叔公的家。
胡明的話總在心頭抹不去,加上下午在小鋒家看到的東西,我越發覺得不踏實,感覺會有事發生。
果然,一進門,順哥拉著我的手氣急敗壞的喊著老叔公不見了!
全村的人都找遍了,就連縣城也去找過了,老叔公就跟人間蒸發似的沒了蹤跡。
「少白,我爺爺會不會遭遇不測啊!」
「別亂說!」
老叔公做事向來謹慎,他怎麼可能會出事!
我嘴上這麼說,可心裡也沒底。拖了把椅子坐下,接了根煙放在嘴裡咬著。想起下午火舌穿過身體時,腦海里出現的畫面,蹭的站起來,一拍大腿,大叫了聲『不好』,衝出院門,直奔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