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救贖者》(5)

第四十一章《救贖者》(5)

第五部尾聲

這時他想起母親曾在醫院說過的話:「世上比活著沒有愛更空虛的,是活著沒有痛。」

「我要走了……」

哈利轉身離去。

35罪行

哈利走出伊格廣場的地鐵站,今天是平安夜前一天,路人從他身邊匆匆走過,把握最後的時間採購聖誕禮物。聖誕季節的寧靜氛圍似乎已籠罩著整座城市,人們露出滿足的微笑,聖誕節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或是露出疲憊的微笑,就算沒完成也沒關係。一名男子穿著整套的羽絨外套和褲子,宛如航天員般搖擺前行,臉頰圓滾泛紅,咧嘴呼出白氣。哈利看見一張焦急的面孔,那是個身穿單薄黑色皮夾克的女子,夾克手肘處有破洞,女子站在鐘錶行旁,雙腳不斷改變站姿。

櫃檯里的年輕鐘錶師一看見哈利就臉色一亮,迅速打發走眼前的客人,衝進裡面的房間,出來時手中拿著哈利爺爺的手錶,放在櫃檯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它動了。」哈利十分驚訝地說。

「沒有什麼是不能修的,」鐘錶師說,「記得發條不要上太緊,這樣會損耗零件。你試試看,我再跟你說。」

哈利旋轉錶冠,感覺到金屬零件的摩擦力和彈簧的阻力,並注意到鐘錶師露出如痴如醉的眼神。

「抱歉,」鐘錶師說,「可以請問這塊表是從哪裡來的嗎?」

「這是我爺爺給我的。」哈利答道,聽見鐘錶師突然語帶崇敬之意,很是驚訝。

「不是這塊,是這塊。」鐘錶師指著哈利的手腕。

「這是我的前任長官辭職時送給我的。」

「我的老天爺,」鐘錶師俯身在哈利的左腕之上,仔細查看那塊手錶,「這是真的,絕對是真的。這實在是一份非常慷慨的禮物。」

「哦?這塊表有什麼特別嗎?」

鐘錶師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哈利:「你不知道嗎?」

哈利搖了搖頭。

「這是朗格錶廠的Lange1陀飛輪腕錶,背面底蓋上的序號會告訴你這款腕錶總共生產了幾塊。如果我沒記錯,一共生產了一百五十塊。你手上戴的這塊表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手錶之一,問題是你把它戴在手上是否明智?嚴格說來,以它現在的行情,應該鎖在銀行金庫里才對。」

「銀行金庫?」哈利望著手上那塊看起來名不見經傳的手錶,前幾天他還把它扔出卧室窗外,「它看起來沒那麼名貴。」

「這就是它的價值所在。它只推出黑色錶帶和灰色錶盤的標準款式,連一顆鑽石都沒鑲,也沒用到黃金,看起來只是採用一般標準的精鋼或鉑金,而且也確實如此,但它的價值在於已臻化境,精湛的工藝技術已達到藝術境界。」

「原來如此,你說這塊表值多少錢?」

「我不知道,我家有一本稀世腕錶的拍賣價格手冊,改天我可以帶來。」

「給我個整數。」哈利說。

「整數?」

「大概的價錢。」

年輕的鐘錶師凸出下唇,把頭偏到另一側。哈利靜靜等待。

「這個嘛,如果是我要賣,開價絕對不會低於四十萬。」

「四十萬克朗?」哈利高聲說。

「不對不對,」鐘錶師說,「是四十萬美元。」

離開鐘錶行之後,哈利不再覺得寒冷,呼呼大睡十二小時后殘留在身體中的昏沉感也不見了。他也沒注意到那個眼窩凹陷、身穿單薄皮夾克、有著毒蟲般眼神的女子走過來,問他是不是前幾天跟她說過話的警察,他是否見過她兒子。已經四天都沒人看見她兒子了。

「他最後是在什麼地方被人看見的?」哈利機械地問道。

「你說呢?」女子說,「當然是普拉塔廣場啊。」

「他叫什麼名字?」

「克里斯托弗。克里斯托弗·約根森。嘿!有人在家嗎?」

「什麼?」

「老兄,你看起來像是去神遊了。」

「抱歉,你最好拿著他的照片去警署一樓,報案說他失蹤了。」

「照片?」女子發出尖厲的笑聲,「我有一張他七歲的照片,這樣可以嗎?」

「難道你沒有他近期一點的照片?」

「你以為誰會拍?」

哈利在燈塔餐廳找到瑪蒂娜。餐廳已經打烊,但救世軍旅社的接待人員讓哈利從後門進來。

瑪蒂娜背對哈利站在洗衣間里,正在把洗衣機里的衣服拿出來。哈利為了不嚇到她,輕咳一聲。

她轉過身時,哈利正盯著她的肩胛骨和頸部肌肉,心想她的身體怎麼會這麼柔軟?是不是永遠都會這麼柔軟?她直起身子,側過頭,撥開一綹頭髮,露出微笑。

「嘿,傳說中的哈利。」

她雙臂垂落身側,跟哈利只有一步之遙。哈利好好地瞧了瞧她,只見她蒼白的肌膚依然煥發奇特的光彩;敏感的鼻孔翕張著;與眾不同的雙眼和溢出的瞳孔看起來有如局部月食;嘴唇下意識地抿起,柔軟濕潤,彷彿剛剛親吻過自己。滾筒烘乾機隆隆作響。

洗衣間內只有他們兩人。她深深吸了口氣,微微仰頭,依然和哈利有著一步之遙。

「嘿。」哈利並未移動。

她的眼睛快速地眨了兩下,臉上掠過一絲困惑的微笑,又轉過身去,面對工作台,開始疊衣服。

「我很快就好,你可以等我一下嗎?」

「我得在假期開始之前寫完報告。」

「明天這裡會提供聖誕晚餐,」瑪蒂娜半回頭地說,「你會來幫忙嗎?」

哈利搖了搖頭。

「有事?」

今天的《晚郵報》在她旁邊的工作台上攤開,其中一整版都在報道昨晚加勒穆恩機場發現一名救世軍軍官陳屍在廁所中。報上引述甘納·哈根發表的聲明,目前兇手與動機依然不明,但可能跟上周在伊格廣場發生的槍殺案有關。

由於兩名死者是兄弟,加上警方懷疑一名身份不明的克羅埃西亞人,媒體已開始揣測命案背後的原因可能跟家族仇恨有關。《世界之路報》說多年前卡爾森家族曾前往克羅埃西亞旅遊,該國素有血債血償的傳統,使家族仇恨之說成為可能。《每日新聞報》有篇文章提醒大家不要對克羅埃西亞人產生偏見,將他們跟來自塞爾維亞和科索沃阿爾巴尼亞的犯罪分子混為一談。

「蘿凱和歐雷克邀請了我,」哈利說,「我剛剛去給歐雷克送聖誕禮物時,他們邀請我的。」

「他們?」

「她。」

瑪蒂娜點了點頭,繼續疊衣服,彷彿哈利說了一件她必須想清楚的事。

「這是不是代表你們兩個人?……」

「沒有,」哈利說,「不是那個意思。」

「那她還跟那個人在一起嗎?那個醫生?」

「據我所知是這樣。」

「你沒問?」哈利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一股受傷的怒意。

「他們的事跟我無關,我只知道那個醫生要跟他父母一起過聖誕節,就這樣而已。所以你一直會在這裡?」

她疊著衣服,沉默點頭。

「我是來說再見的。」哈利說。

瑪蒂娜點了點頭,沒有回頭。

「再見。」他說。

她疊衣服的手停了下來,他看見她的肩膀上下起伏。

「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他說,「現在你可能不這麼想,但有一天你會明白,這樣下去……並不會有什麼不同。」

瑪蒂娜轉過身來,眼中噙著淚水:「我知道,哈利,但我還是想要,至少維持一段時間,難道這樣也算要求太多嗎?」

「不算,」哈利露出苦笑,「一段時間會很棒,但最好現在就說再見,不要等到會心痛的時候再來說再見。」

「可是現在就會心痛了,哈利。」第一顆淚珠滾落她的臉頰。

倘若哈利不夠了解瑪蒂娜·埃克霍夫,可能會認為這麼一個年輕女子不可能懂得心痛是什麼。而這時他想起母親曾在醫院說過的話:「世上比活著沒有愛更空虛的,是活著沒有痛。」

「我要走了,瑪蒂娜。」

哈利轉身離去。他走到停在路邊的一輛車子旁,敲打車窗。車窗降下。

「她已經長大了,」哈利說,「所以我不確定她是否需要這麼密切的關注。我知道你還是會繼續這樣做,但我只是想把話說出來而已。聖誕快樂,祝你一切順利。」

里卡爾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只是點了點頭。

哈利邁步朝奧克西瓦河的方向走去,感覺天氣已經回暖。

十二月二十七日,哈福森下葬。這天陰雨綿綿,融化的雪水如湍急的小溪般流過街道,墓園裡的積雪灰白沉重。

哈利負責抬棺,前方是哈福森的弟弟,哈利從他的步態看得出來。

喪禮結束后,眾人聚在瓦爾基麗酒吧。瓦爾基麗是一家很受歡迎的酒吧,大家都稱之為瓦基酒吧。

「過來吧,」貝雅特帶著哈利離開其他人,來到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大家都在那裡。」她說。

哈利點了點頭,剋制住自己,沒把腦子裡浮現的一句話說出來:可是畢悠納·莫勒不在那裡。後來莫勒沒跟任何人聯繫過。

「哈利,有幾件事我必須知道,因為案子沒有偵破。」

哈利看著貝雅特,只見她臉色蒼白,神色哀戚。哈利知道她並非滴酒不沾,但她杯子里盛的只是法里斯礦泉水。換作他,今天一定會用任何可以到手的東西來麻痹自己。

「案子還沒結束,貝雅特。」

「哈利,難道你以為我沒長眼睛嗎?案子已經交到克里波一個無能的白痴警官手裡,他只會把文件搬來搬去,一直撓他那顆沒腦子的頭。」

哈利聳了聳肩。

「但你已經破案了,對不對,哈利?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不想告訴別人而已。」

哈利啜飲一口咖啡。

「為什麼,哈利?為什麼不能讓別人知道?」

「我本來就決定要告訴你,」哈利說,「只是想等過一陣子再說。去薩格勒布僱用殺手的人不是羅伯特,而是約恩。」

「約恩?」貝雅特大吃一驚。

哈利說出錢幣和流浪漢埃斯彭·卡斯佩森的事。

「但我必須加以確認,」他說,「而唯一能指認約恩去過薩格勒布的人是史丹奇的母親,所以我跟她談了條件,把約恩的手機號碼給她,她正好在約恩強暴索菲婭的那天晚上打給他。她說約恩一開始說的是挪威語,但她沒出聲,所以約恩又用英語說:『是你嗎?』顯然以為打電話給他的是小救贖者。事後史丹奇的母親打給我,確認電話里的聲音跟她在薩格勒布聽見的一樣。」

「她百分之百確定嗎?」

哈利點了點頭:「她說她『非常確定』,還說約恩的口音錯不了。」

「那她開出的條件是什麼?」

「要我保證她兒子不會被我們的人射殺。」

貝雅特喝了一大口法里斯礦泉水,彷彿需要將她聽見的這句話和水一起吞下去。

「你答應了?」

「對,」哈利說,「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重點,殺害哈福森的人不是史丹奇,而是約恩·卡爾森。」

貝雅特張口結舌,看著哈利,眼眶逐漸盈滿淚水,接著用悲慟的語氣低聲說:「哈利,這是真的嗎?還是你故意這樣說,想讓我好過一點?因為你認為我無法忍受兇手逍遙法外的事實?」

「呃,我這邊有一把摺疊小刀,是約恩強暴索菲婭的第二天在羅伯特家的床底下找到的,如果你拿去請鑒定人員比對上面的血跡是否符合哈福森的DNA,我想你的心情應該會平靜一點。」

貝雅特看著水杯。「我知道報告上寫了你去過那間廁所,但什麼人也沒看見。不過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我以為你看見了史丹奇,卻沒有阻止他。」

哈利沉默不語。

「我想你之所以不告訴別人你知道約恩有罪,是因為你不想讓別人阻礙史丹奇執行任務,殺了約恩。」貝雅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但如果你以為這樣我會感謝你,那你就錯了。」

她把水杯重重放在桌上,有些人朝他們望來。哈利保持緘默,靜靜地等待。

「哈利,我們是警察,我們維護法律和秩序,但我們不審判,而且你也不是能讓我獲得救贖的救贖者,明白嗎?」

貝雅特喘著粗氣,用手背擦去臉頰上滑落的淚水。

「你說完了嗎?」哈利問道。

「嗯。」貝雅特用執拗的眼神怒視哈利。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哈利說,「大腦是台單一的機器。也許你說得對,可能我設計了一切,讓事情這樣發生,但如果真是這樣,我希望你知道,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讓你得到救贖,」哈利把咖啡一飲而盡,站了起來,「我是為了讓自己得到救贖。」

聖誕節到新年這段時間,街道被雨水沖刷得非常乾淨,積雪完全消失。新一年的曙光在零下氣溫中照亮大地,天空飄落著羽毛般的細雪,冬季似乎被賦予了一個全新的更好的開始。歐雷克收到的聖誕禮物是障礙賽滑雪板,哈利帶他去韋勒山的下坡路段,在除雪機開出的彎道上滑雪。第三天去山坡滑雪的回程路上,歐雷克在車裡問哈利,他們是不是很快就能去山口滑雪。

哈利看見馬地亞的車停在車庫外,便讓歐雷克在車道底端下車,然後獨自駕車回家,躺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聆聽老唱片。

一月的第二周,貝雅特宣布她懷孕了,將在夏天生下她和哈福森的寶寶。哈利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真是瞎了眼。

一月份哈利有很多時間思考,因為這個月奧斯陸的一部分人決定休個假,暫停彼此殘殺。他思考是否要讓麥努斯搬進六〇五室的情報交換所,思考下半生該做什麼,思考人在世時能否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抉擇。

七山環繞的卑爾根依然是秋天,並未下雪。弗洛伊恩山上,哈利覺得籠罩在四周的雲霧似乎跟上次的一樣。他在弗洛伊恩山頂餐廳的一張桌子旁找到了那個人。

「聽說你最近都來這裡坐。」哈利說。

「我在等你,」畢悠納·莫勒說,喝完杯中的酒,「你花了點時間。」

他們走出餐廳,來到觀景台的欄杆旁。莫勒似乎比上次更為消瘦蒼白,他雙眼雖然清澈,但臉頰腫脹,雙手發抖。哈利推測這應該是藥物的作用,而不是酒精。

「上次你說我應該追蹤錢的流向,」哈利說,「起初我還不懂你的意思。」

「我說得對不對?」

「對,」哈利說,「你說對了,但我以為你說的是我的案子,不是你自己的。」

「哈利,我說的是所有的案子。」風將莫勒的長發吹到臉上,又吹開,「對了,你沒告訴我甘納·哈根對這件案子的結果滿不滿意,也就是沒有結果的結果。」

哈利聳了聳肩。「最後戴維·埃克霍夫和救世軍免於受到醜聞衝擊,聲譽和事業不至於受到損害。阿爾貝特·吉爾斯特拉普失去了獨生子和兒媳婦,也丟了原本可以拯救家族財富的合約。索菲婭·米何耶茲和家人要返回武科瓦爾,當地有個新捐助者打算蓋一棟房子,同時資助他們。瑪蒂娜·埃克霍夫跟一個叫里卡爾·尼爾森的男人開始交往。簡言之,世界還在繼續前進。」

「那你呢?你還跟蘿凱見面嗎?」

「偶爾。」

「那個當醫生的傢伙呢?」

「我沒問,他們有自己的問題要面對。」

「她希望你回到她身邊嗎?」

「我想她希望我的生活跟那個醫生一樣,」哈利翻起領子,望著被雲霧遮住的山下市區,「其實我有時也希望自己是那種人。」

兩人沉默下來。

「我把湯姆·瓦勒的手錶拿去鐘錶行給一個懂表的年輕人看過了。你記得我說過我會做噩夢,夢到那塊勞力士手錶在湯姆的斷臂上嘀嗒作響嗎?」

莫勒點了點頭。

「現在我知道原因了。」哈利說,「世界上最昂貴的手錶都具備陀飛輪系統,它的振動頻率是每小時兩萬八千次,秒針似乎不停地在繞圈飛行,再加上擒縱機構,使得它的嘀嗒聲比一般腕錶還要強烈。」

「勞力士,很棒的表。」

「那塊表的勞力士標誌是鐘錶師後來加上去的,用來隱藏它真正的牌子。其實它是Lange1陀飛輪腕錶,是一百五十塊限量腕錶中的一塊,跟你送我的那塊表屬於同一個系列。上次這款手錶在拍賣會上售出的價格將近三百萬克朗。」

莫勒點了點頭,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你就是用價值三百萬的腕錶來犒賞自己?」哈利問道。

莫勒扣起大衣,翻起領子。「它們的價格比較穩定,沒有車子那麼顯眼,也沒有昂貴藝術品那麼招搖,比現金容易夾帶,而且不需要洗錢。」

「還可以拿來送人。」

「沒錯。」

「到底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哈利。一如許多悲劇,它原本的用意是好的。我們這一小群人希望恪盡職守、撥亂反正,彌補這個由法律所管理的社會的不足之處。」

莫勒戴上一副黑手套。

「有人說社會上之所以有那麼多罪犯逍遙法外,是因為司法系統猶如一張網眼很大的網,但這種說法給人完全錯誤的印象。其實司法系統是一張網眼很小的網,可以抓到小魚,但只要大魚一衝撞,它就破了。我們希望成為這張網後面的網,擋住鯊魚。這個組織里不只有警察,還有律師、政治家和官僚,這些人看見國界失守時,挪威的社會結構、立法及司法系統不足以對抗大舉來犯的國際犯罪組織,挪威警察的職權不足以和犯法者在相同規則下進行遊戲,必須等立法系統迎頭趕上,因此我們決定暗中採取行動。」

莫勒望著雲霧,搖了搖頭。

「但如此一來我們就得在封閉且秘密的環境里行事,於是腐化開始產生,微生物開始滋生。有人提出必須走私武器到國內,才有辦法跟敵人抗衡,接著又說必須販賣這些武器,為我們的工作籌措資金。這是個怪異的矛盾,但反對人士很快就發現組織已被微生物接管。接著他們送來禮物,一開始是小東西,說是用來激勵大家,不接受禮物等於沒有凝聚力。但事實上這只是下個腐化階段的開始,你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們同化,直到有一天赫然發現自己已坐在屎坑裡,找不到出去的路。你有太多把柄握在他們手上,而且最糟的是你不知道『他們』是誰。我們的組織劃分為小單位,各單位之間只能通過聯絡人來互相聯絡,而聯絡人對一切保密。我不知道湯姆·瓦勒是我們的人,也不知道他負責走私軍火,更不知道有個代號叫王子的人存在,直到你和愛倫·蓋登發現這件事。這時我已經知道我們早就失去了真正的目標,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們除了中飽私囊之外就沒有其他目標,而且我也腐化了,我成了……」莫勒深深吸了口氣,「殺害愛倫這類警察的同謀。」

縷縷雲霧環繞在他們周圍,弗洛伊恩山彷彿正在飛行。

「有一天我受夠了,我想退出,於是他們給了我選擇,很簡單的選擇,但我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擔心他們會傷害我的家人。」

「這就是你逃到這裡來的原因?」

莫勒點了點頭。

哈利嘆了口氣:「所以你送我這塊表是希望我終止這件事。」

「哈利,這件事必須由你來完成,沒有其他人選了。」

哈利點了點頭,覺得喉頭一緊,只因他忽然想起上次他們站在山頂時莫勒說過的話:想想還挺可笑的,從挪威第二大城市的市中心搭乘纜車,六分鐘就可以抵達這些山脈,但卻有人會在這裡迷路和死亡。試想你以為自己所在之處是正義的核心,不料卻突然迷失方向,變成了你所對抗的那種人。哈利想到自己在腦中所做的計算,以及自己所做出的大小抉擇,是這些引領他在最後一刻到達加勒穆恩機場。

「長官,如果我跟你其實沒有那麼不同呢?如果我說我和你是在同樣的處境中呢?」

莫勒聳了聳肩:「英雄和惡徒的區別,在於機會時勢的細微差別,一切向來都是如此。公義是懶惰和沒有遠見之人所崇尚的美德,若少了破壞規定和不守規則的人,現在我們仍會活在封建時代里。哈利,我迷失了,就這麼簡單。我相信了一些東西,但我眼瞎了,等我看清楚時,我已經腐化了。這種事隨處可見。」

哈利在風中打了個冷戰,思索著該說什麼好,然而當他終於想到並說出來時,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陌生而扭曲:「抱歉,長官,我沒辦法逮捕你。」

「沒關係,哈利,其他的我再自己解決,」莫勒的語氣聽起來很冷靜,幾乎像是在安慰他,「我只是希望你看清並理解一切,也許會從中學到些什麼,沒有別的了。」

哈利看著難以穿透的雲霧,想按他的長官及朋友莫勒所說「看清一切」,卻無法辦到。他轉過頭去,發現莫勒已經離去。他朝白霧中高聲呼喚莫勒的名字,儘管他知道莫勒說得沒錯,沒有別的了,但還是覺得應該有人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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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奈斯博警探懸疑小說系列(共6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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