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章:欲害人反受其害,守靈夜又現怪事
書接上文。
錢串子見二香喝了四包葯之後,絲毫不見動靜,心中不禁疑惑。
待得另外兩副葯灌下去之後,哪曾想二香就如喝了六碗紅糖水一般,嘛反應也沒有。麻五的葯出了名的有效,現如今二香六包葯都已經灌下去了,按理說就算肚子里懷的是哪吒三太子也給打下來了,可怎麼一絲一毫的動靜都沒有呢?
錢串子上了心思,越發認定二香肚子里懷的是孽障。有道是孽障難除、禍事難平,到這節骨眼上,顧不得父女親情了,需下狠招才行。
轉過天來,日頭剛亮,錢串子便一頭扎進后廚。從鍋里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在灶台之上,接著從袖口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紙包,裡面是些黃白粉末。看著這些粉末,錢串子搖頭嘆了口氣,說聲「造孽」,接著把粉末倒入碗中。拿湯匙攪勻之後,將紙片團成紙球丟入灶膛之中,而後親自將碗端了出去,一直端到二香屋中。
進屋一瞧,二香還是老樣子,直挺挺躺著一動不動,跟死了沒嘛區別。
錢串子把粥碗放在旁邊小桌之上,先是叫了幾聲二香的名字,接著將二香托起來。使其靠牆坐好,而後拿過粥碗,拿湯匙舀起米粥,放在嘴邊吹涼一些之後,順著嘴唇灌進二香嘴中。
說來也怪,不知是今早的粥格外香,還是二香有所好轉,錢串子喂一勺,她咽一勺,不大會工夫,粥碗見底,一滴不剩。
錢串子拿過手巾,給二香擦抹嘴巴之後,將其放倒,讓她繼續挺屍,而後端起粥碗轉身離去。出去之後,走到牆角僻靜處,用力將粥碗摔在牆上。瓷碰磚頭,碰的粉碎,錢串子旋即用腳把碎瓷歸攏歸攏,而後用力踩入牆角泥土之中。
錢串子這是幹嘛?幹嘛?心虛唄!
做了虧心事了,虧心一輩子,現如今把缺德勾當用自個兒閨女身上了。他倒入粥碗里的黃白粉末,不是嘛好東西,是他前些年去塘沽辦事時,從洋鬼子手裡得到的。當時有人告訴他,這玩意兒邪行,給人喝下之後,只需片刻工夫,這人便人事不省,就算拿刀子剌肉,拿滾油潑身,也絲毫沒有感覺,就跟死了賽的。幾個時辰后,葯勁兒一過,人就能醒過來。可中間發生了什麼,一概不知道,這可比街面上的「拍花藥」、「蒙汗藥」厲害的多,要是看上誰家姑娘長得俊俏,想法讓其喝下,剩下的幾個時辰,任人折騰而絲毫不知。你說這玩意兒多缺德吧,要不說洋鬼子更不夠揍呢。
這些年,錢串子把這包藥麵兒擱自己房中藏著,一直沒機會用呢,現如今給自家閨女用上了。當爹的到了這份上,也夠損陰德的。
半個時辰之後,錢串子再次到了二香房中,走到床邊一瞧,二香雙目緊閉,跟睡著一般無二。
「二香,二香——」
錢串子叫了幾聲,二香一點反應都沒有,看來藥效起作用了。錢串子仍舊不放心,用手在二香額頭拍了幾下,又叫了幾聲二香,依舊毫無動靜。
都說洋人的玩意實在,今日一見,果然應驗。早知如此,何苦去找麻五呢。
見二香一點反應都沒有,錢串子臉上的肌肉蹦了幾蹦,而後轉身將房門反鎖,順勢抄起門后一條頂門杠。過去人家,家家都有頂門杠,多有碗口粗細,皆為硬木打造,必要之時還可防身。
錢串子拎著頂門杠,二次走到二香床前,說一聲:「閨女,別怪當爹的心歹!」
話音未落,再看錢串子牙關緊咬,雙目圓睜,雙手將頂門杠舉過頭頂,用足氣力朝著二香腹部猛然砸去。
「噗」的一聲悶響,頂門杠不偏不倚打在二香腹部,這一下力道十足,肚子里不管有嘛,也經不住這一杠子。
就在錢串子二次將頂門杠舉起,想要再砸一下之時,猛然間,就見二香雙眼突然睜開,兩眼充血變為赤色,發出「哇嗷」一聲怪叫,整個人騰的從床上翻起,如同狸貓一樣,雙手抓錢串子肩頭,兩腳一蹬床板,將錢串子撲倒在地。
二香騎在錢串子身上,搖頭怪叫,只見一張好好的臉,變顏變色,嘴巴長出多大,滿嘴的牙好塞狗牙一般,真真是一口利齒。
錢串子嚇得魂不附體,死命掙脫,二香本來就胖,錢串子本來就瘦,不知為何,此時二香猶如身上灌了鉛,壓得錢串子老腰都快斷了,可如何掙脫也掙脫不開。
再看二香如發瘋一般,張開嘴在錢串子臉上頭上肩上亂抓亂咬,口中嚎叫:「你害我孩子,我要你不得好死……」
錢串子哀嚎之聲,二香怒嚎之聲,充斥著整個院落,大少爺錢自德帶著兩個力巴兒衝到後院,見推門推不開,幾個人合力撞門,將鏤花門生生撞破。
「妹妹,你幹什麼!」
大少爺一聲喝,二香如觸電一般,渾身快速抖動,旋即口吐白沫,大胖身子一側歪,趴在地板上一動不動。
錢串子高喊:「自德,快些救救為父。」
幾個人七手八腳,將錢串子從二香身下拖了出來。此時再看錢串子,實在狼狽不堪,瓜皮小帽滾在一邊,髮辮被扯的凌亂不堪,滿臉抓痕咬痕,右手虎口在廝打之時被二香咬了一口,此時已經皮開肉綻,大拇指險些斷掉。
大少爺顧不得問清原因,讓其中一個力巴兒攙扶錢串子出去清洗包紮,此時小紅聽到動靜來到屋中,一見這般情景,心裡一翻騰,心說又出事兒了。
大少爺讓小紅攙起二香,兩人將其架到床上。二香臉上、手上、頭髮上,滿是錢串子的血污。大少爺讓小紅打來一盆溫水,拿毛巾替妹妹擦拭血污。儘管平日兄妹關係不親不近,但怎麼也是血濃於水,都是一個娘腸子爬出來的,現如今妹妹成了這樣,當哥哥的不是沒有責任。
正在擦拭之時,二香突然眼睛睜開,嚇得大少爺手一哆嗦,毛巾險些掉在地上。
「哥,是你啊。剛才我怎麼了?就跟做了場夢賽的,我夢見我跟咱爹打了起來。」
自打那晚出事之後,二香從沒說過一句話,這是她病倒後頭一次說話,大少爺鼻頭一酸,心說讓妹妹受苦了,家裡遭了這些孽事兒,都是上一輩子不積德導致的,老的缺德小的還債,報應不爽啊。現如今二香能說話了,說明醒過悶兒了,八成病要好。
「妹妹,當哥的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哥,別說那些,不關你事兒。平日我對你不好,看不起你跟嫂子,沒事總欺負你倆,現如今我肚子里有了貴生哥的骨肉,我這才明白過來,什麼也不如親人啊。」
大少爺一聽,心說我的妹子啊,你究竟是好還是沒好啊,哪有什麼貴生哥,那個不過是被附了身的郭海寶罷了。真正的貴生早就死了快二十年了,被郭海寶的爹剔成白骨了。如今你肚子里的是個孽障啊。
大少爺有心要說清,但怕妹子接受不了再次犯病,於是點點頭,嘆了口氣,也沒說別的。自打那晚之後,郭家人也沒再登過門。聽外面人說,郭家少爺丟了,撒開人手找遍天津衛,也沒找到,八成是死到哪裡了。也就是說,那晚郭海寶從錢宅跑出去之後,就沒了人影。造孽啊,要是他還在,妹子見到他,興許還有個指望。可如今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妹子挺著大肚子等著他,這叫什麼事兒啊。
見哥哥不說話,二香問道:「哥,這些日子貴生哥怎麼沒來看我啊?他是不是嫌棄我了啊?還是咱那個髒心爛肺的爹不讓他進門?」
「這——」
大少爺無言以對,不知說嘛才好。他平日不善於說謊,讀書寫字在行,說瞎話不在行。
「哥,我求你件事兒?」
「求我事兒?」
「沒錯,現如今這個家我就指望你了。咱爹要害我骨肉,我不能讓他把貴生哥的孩子這麼害了。我求你可憐可憐妹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得逞,我要是把貴生哥的孩子弄沒了,到時候沒法跟貴生哥交待。哥,就當妹子求求你!」
大少爺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不是妹子發狠,而是老爹又要害人。不管二香肚子里的是不是孽障,好歹也是條生命,怎麼能狠心把孩子打掉呢?
「妹妹你放心,這事哥哥管定了,絕對不讓任何人傷害你腹中胎兒。你先歇會,我出去看看奶奶,她老人家這些日子天天吃齋念佛為家人贖罪,剛才聽到這屋裡動靜,老人家沒過來,一定是嚇到了,我過去看看。這裡交給小紅,有事兒讓她喊我。」
大少爺起身離開,小紅留下照應。實則小紅心中不願意,她害怕在這屋待著,可自己是丫鬟,人家是主人,主人的話不能不聽。
就在大少爺離開后不久,就聽得老太太那屋傳出哭嚎之聲「奶奶,我的奶奶啊,您怎麼就這走了啊…….」
小紅一愣,心說得了,又出事兒了!
小紅猜的沒錯,老太太歿了。大少爺進屋之後,見老太太趴在平日敲打的木魚兒之上,早已僵硬,怪不得聽得動靜沒出來,原來歿在屋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錢家算是缺大德了。有道是逝者為大,現如今辦白事才是最關鍵的。錢串子被二香抓咬成那副尊榮,已經沒臉見人,此事全部交由大少爺來辦。
大少爺也是個外行,只能找到津門有名的白事大了(daliao)馬九爺,讓他全權給辦理。整場白事,也沒幾個人來弔喪,姑奶奶和姑爺必須要來的,錢串子有些朋友,但也都不是真心朋友,聽說他家這段時間不太平,人家也不願意登門,於是打發下人送了禮金完事。
二香因為有身孕在身,也沒出屋。說來十分奇怪,二香這肚子這些日子便已經大出許多,依照婦人懷孕月數來看,這有些不合常理,肚子大的太快了些。
大少奶奶和小蓮遇到這事兒不能不回來,親家跟隨來了幾個親屬拜祭過後,也沒久留,就回去了。說到底,這場白事,辦的實在沒勁,錢串子平時不為人,現如今他家有事兒,也沒人登門。
白事第二天晚上,亥時過後,一家人各自忙活,大少爺讓大少奶奶帶孩子回屋休息,孩子歲數小,不易在靈堂久待。錢串子這幾天躺在床上養傷,不知為何竟發起高燒。老娘歿了,他都沒法出來見人,還需別人照顧他。姑爺王韜有事兒,因此早早回去。姑奶奶錢自香跟大少爺錢自德守靈,馬九爺還沒走,跟姑奶奶交待明天要辦的事務。
正在說話之際,一陣陰風打外面吹過,大少爺打了個激靈。他扭頭朝四外看了看,總覺有些不對勁,心裡七上八下亂突突。偷眼看香頭,香頭突然折斷,這可是不吉利的徵兆。
大少爺心裡不安,但沒有說出,家裡本來就亂了套,自己再一驚一乍,難免嚇到家人。馬九爺交待清楚,轉身就要走。他前腳還沒出屋,就聽得貓叫狗叫之聲,貓狗怎麼進屋了?
馬九爺大半輩子在白事上淌,他趕緊退步回到靈堂,警覺的四外觀瞧,好似意識到將要有事發生。
這時間,突然聽到那隻貓怪叫一聲,順著白孝布上了房梁。馬九爺一瞧貓上了房梁,也顧不得什麼,順勢把出殯時孝子要用的哭喪棒抄了起來,追打那條狗。哪曾想還是晚了一步,那條狗滋溜鑽進擺放棺槨的長凳之下,朝著外面汪汪亂叫。緊接著,就見祭品桌上的盤兒碟兒碗兒嘩嘩亂顫,椅子凳子也開始動起來。
馬九爺破口大罵,怎麼難聽怎麼罵。為嘛要罵?因為邪祟怕罵,有嘛邪祟,你只要罵,就能把他們罵走。罵了幾聲,果然奏效,一切都平靜下來。姑奶奶嚇得夠嗆,趕忙躲在馬九爺身後。錢自德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再看馬九爺怪眼圓翻,滿臉緊張氣息。九爺自十幾歲就跟師父學白事,現如今五十多歲,早已成了津門有名的大了。這人有點道行,藝高人膽大,曾孤身下墳地給人起墳,又曾下海河尋冤屍,更曾在掛甲寺義莊跟死鬼喝過酒。他若是緊張起來,必然要有大事發生。
三人屏住呼吸,在這心有餘悸之際,就聽得棺材板子「咯……吱……咯吱……吱吱吱……」,四外無聲,這個聲音聽得尤為清晰,好似棺材裡面的老太太用手推動棺材板子賽的。
這時間,就聽得馬九爺怒喝一聲:「都是你子孫,你難道真的忍心害他們不成!」話音未落,就見馬九爺將右手食指放入口中,用力一咬,鮮血嘀嗒嘀嗒往下掉。
馬九爺上前兩步,將手上血往棺材上面用力一甩,那股子怪聲登時消失了。
馬九爺長舒一口氣,就在剛要轉身之際,猛聽得棺材板子「咔吧」一聲響,老太太直挺挺從棺材中站立起來。
馬九爺見此情景,大喊一聲:「不好,詐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