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鎮客棧酒旗風(4)

第4章 古鎮客棧酒旗風(4)

第4章古鎮客棧酒旗風(4)

然後抬起右手,在臉上位置定住。勺子臉上一抽,他該不會又是流鼻血了吧,這葯到底是有多補!

勺子沒有吃掉書生,書生也沒把她吃掉。上午陸續來了很多客人,勺子忙前忙后不亦樂乎。書生收錢敲算盤時而瞅瞅那俏皮歡脫的布衣女子,然後摸摸鼻子,嗯,沒事。見已是正午,喚她過來,給她斟了一杯茶。

勺子咽了咽,這跟大中午給她澆水有什麼不一樣,她義正言辭道:「我不渴。」

書生看著她的唇,確實還很紅潤,純純嫩嫩如白粉花瓣,捂鼻,將茶杯推過去:「喝了。」

她憤然喝下,如同飲了一杯酒,腹中火燒水燙,臉立刻紅了,燙死了燙死了!驀地想起來:「該吃午飯了,掌柜我給你端十全大補湯。」

書生臉色一白:「勺……子……」

到了廚房,杜鵑就溜了進來,死活不讓她走:「勺子,那書生不簡單!你別打他主意,否則要被拍到天穹見仙君了!」

勺子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他不簡單,但我也沒弱到被他一掌拍飛的程度吧。」

杜鵑乾笑兩聲:「你可知今天早上野豬精來過?它想在背後偷襲你,結果我們親眼瞧見它被書生一指彈飛,不費一點力氣。」

勺子愣了愣,有些驚訝。那豬妖她也見過,功力與她差不多,可書生只用一根手指頭就把它彈開了。

等等,書生那麼厲害,那她是要一直被壓制,然後大中午必須被逼著喝茶了?勺子不由憂傷地摸摸肚子,豬妖的事已經被拋到腦後了。

晚上打烊,勺子回到花壇,正準備舒舒服服睡覺,才想起得去跟書生攤牌。不管是不是個高人,至少要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法術那麼高強的人誰會跑來開這客棧呀。想罷,勺子又提腳抖了抖身,竄進書生的房裡,從窗戶爬了進去。

房裡霧氣雲繞,如仙境飄渺,蒸騰著一股氤氳之氣。勺子雙眸閃過一絲精光,這書生果然不簡單,是個在人間修行的散仙吧。一陣嘩啦水聲入耳,她撓撓頭,好像有什麼不對。瞧見屏風後頭乃是霧氣凝聚之處,猛地跳過去,免得他逃了!

結果剛露了個臉,就差點摔了一跤。這哪裡是什麼仙境,根本就是書生在房裡沐浴好么!

書生人在澡桶里,仰面而上,臉上鋪著還冒著熱氣的臉帕。勺子沿著木桶繞了兩個圈,忍不住用手指戳戳他裸露的手臂,又白又嫩的書生啊,陽氣至純,連她都忍不住想一口吞掉補補妖氣。

「喂,書生,你能瞧見我對不對?我戳你你能感覺得到是吧?」見他不答,勺子直起身叉腰,「杜鵑說他們親眼見你把豬妖趕跑了,說,你來客棧幹嘛。」

書生似完全沒聽見,勺子急得撓心撓肺呀撓心撓肺,差點沒撲上去把他從水裡拽出來大戰三百回合:「你不說我就不走啦!」

默了一會,勺子鼻尖一動,偏頭往外嗅了嗅,忙起身開門出去。

書生輕輕嘆息一聲,拿開臉帕,喃喃自語:「花妖難道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認知……」

勺子出了房門,果然瞧見黑白無常漂游在客棧外面,兩鬼見了她,厲聲:「小小妖物,還不速速將天羅地網挪開。」

雲裳的房門也已打開,衝到勺子身邊,急聲:「他們要帶我去轉世投胎,我現在不能走,我要去把道士的魂魄找回來。」

「等等。」勺子拉住她,「錯過投胎時辰就沒機會了,而且你要是能打得過豬妖你早就去了,還用拖到現在,你想送死么?」

雲裳急得美目垂淚:「要是我走了,沒人給道士牽制魂魄,豬妖很快就會趁他不備取走最後一縷魂魄了。我不能走,我要去幫道士找回來。」

勺子遲疑片刻,那黑白無常已經在破陣,而對面的錦繡客棧二樓,道士的身影隱約出現,手中緊握桃木長劍,似乎是女鬼若不乖乖去投胎,便將她當作遊魂擒住。她當即喝聲「爬爬,幫我設陣」,瞬間便有漫天的爬山虎四面捲來,從屋頂垂蔓至客棧門前青石上,裹得嚴嚴實實。勺子站在廊道處,都是碧綠一片。

雲裳已飛身出去,勺子跟在後頭。黑白無常要追上去,卻被爬山虎牆擋住去路。道士剛念咒術,便見腳上纏了許多花枝。辛娘輕身落在他面前,笑得嫵媚:「你就乖乖待在這吧,別擋了我們老大做事。」

如果是自己加上雲裳,勺子還是有把握能贏豬妖的。可是進了那深山裡,妖氣十分濃重,偏雲裳還一頭鑽進裡面,攔也攔不住。

勺子不明白,根本就連話也沒說過,更談不上深交的人,為什麼雲裳願意做到這個份上。她已經想過很多次了,可根本想不通。

夜深,無人語,周遭蟄伏著蟲鳴,偶爾有獸類低吼。勺子雖然是個妖,卻與獸妖不同,他們花草木是向陽妖物,哪像獸妖總喜歡半夜出行,陰氣甚重。只是行走許久,卻並不覺身上寒冷,倒是腹腔內仍是火燒火燎的,暖如日晒。來不及多想緣故,見前頭陰氣成團,她忙拽住雲裳:「豬妖就在山洞裡面。」

雲裳聽言,雙掌結冰,往裡沖入一股寒氣,凍得裡頭豬嚎。片刻就見那野豬精沖了出來,穿著褐色甲胄,獠牙飛卷,手持狼牙棒冷笑:「我不去尋你們,你們倒是親自找上門來了。」

勺子微微護在雲裳前面,冷聲:「你奪人魂魄,雙手染血,日後還想成仙么?」

豬妖冷笑:「我倒不相信天庭的仙人兩手都乾乾淨淨沒殺過人,沒降過妖。強者天下,弱者便是墊腳石。那道士陽氣至純,我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才奪了大半魂魄,若非這女鬼多次阻撓,我早就得手了。如今正好,殺了你們兩人,我便能輕而易舉的殺道士。」

話落,豬妖已持著狼牙棒一步跨來,十幾丈的距離轉瞬到了面前,那尖銳長刺幾乎刺在白凈臉上,勺子輕巧彎身,抬手擊在他的肘上,本想拍斷他的手,先卸掉那兵器再說,誰想手上刺痛,才瞧見那護肘上竟滿是突刺,收掌回來,已有血洞。

雲裳長紗由袖而出,混著冰霜寒氣纏住他全身,野豬精大吼一聲,刺的兩人耳內疼痛,白紗當即震碎。

勺子輕點足尖往後三丈,赤足下霎時漾開一朵碩大芍藥,花瓣上的白粉色錯落有致,層層散開如粉色海浪洶湧鋪開。豬妖衝天而起,揚棒而來,剛入花陣,便被成環熒光扣住手腳。

花若無骨之傘一層一層圈住豬妖,它掙扎的越是厲害,手腳熒環便扣的越緊,直至身無氣力,被那無嘴花瓣一點一點的吞噬,往裡壓榨,最後花瓣成形,落地而生,已是一株未開的芍藥花苞。

勺子鬆了一氣,抹去額上的汗,拍拍那花苞:「豬妖,你就好好在這凈化吧。」

雲裳輕步跳來:「魂魄呢?」

勺子展開手掌,一粒光球靜躺其中。她塞到雲裳手裡:「我腿沒力氣了,你先回去給道士服下。」

雲裳感激收起:「謝謝姑娘。」

勺子擺擺手,等雲裳走了,她才摸摸下巴沉思,說雲裳傻乎乎的去救個沒交情的道士,那她跟雲裳也不熟,為什麼突然就滿懷正義之心要幫她?她仰天望月,只見烏雲蔽月,仍是感慨:「看來我果然是個好妖啊。」

山林中傳來一聲輕笑,冷冷無情,又是一股陰煞之氣。勺子抖了抖:「誰?」

聲如洪鐘,卻是冷如寒冰:「小小花妖敢在我鬼山上撒野,你若願意代替豬妖每年敬奉美人錢財,我便放你一馬,若是不願,那便做個芍藥花魂吧。」

勺子一頓,竟然把山鬼惹出來了。山鬼是一山之主,居住於此的妖物都需聽從安排,每年供奉。她本以為這豬妖只是路過此處,卻沒想到竟然跟山鬼有一腿。這下完蛋了,就算是有千年道行也打不過它呀。

山鬼未現身,那戾氣卻越發逼近,勺子步子僵硬,往哪逃都不是,這整座山它都可以調遣。若是欺瞞了它逃回客棧,等山中鬼怪大肆襲來,整個小鎮都要遭殃了。眼見著山鬼襲來,忽然一陣清風拂背,吹得她青絲亂舞,輕拂面龐,衣袂飄飛凌亂,微微側臉,就見一個陌生的高大男子站在一旁。

男子側臉線條自然柔和,不帶半分戾氣,神色稍稍夾帶笑意,從容里盡得風流,微抿唇角揚起妖冶弧線,略勾魂魄。似乎只稍抬手,便能斬斷這天下。

勺子愣了片刻,盯著這俊朗男子,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男子微微啟齒,毫無殺氣還帶著可親笑顏,輕輕吐出一字:「滾。」

尾音落下,山中悄然無聲,只有風拂萬物,窸窣作響。片刻,那滿山鬼氣瞬時撤離,月光重灑山林,滿地銀白,映在男子青衫俊臉上,如仙人臨世,看的勺子把持不住,鼻腔一熱……

男子唇角微彎,眉眼帶笑:「姑娘。」

勺子正要問他姓名身份,突然想到雲裳,猛地一拍腦袋:「雲裳現在回去不就正好撞到鬼差手裡了!謝謝公子改日再拜謝!」

「……姑娘……我……」話沒說完,就見那俏麗身影風速離去……男子扶額傷神。

勺子一路乘風而回,氣都快喘岔了,剛回到客棧就見爬爬和一眾小弟趴在那,見了她便喊:「對手實在太強大,老大我們撐不住了。」

勺子一躍而起,沖向那黑白無常,一手斬斷那鎖住雲裳的鐵手鏈,將她拖到身後。

黑白無常冷聲:「你若再阻礙我們,便去閻王那告你一狀。」

勺子再厲害也不可能跟地府斗,遲疑片刻,雲裳已拉了拉她的手,將那魂魄交還給她:「那道士仍困在陣中,我無法進去,勞煩芍藥姑娘為他還原魂魄。」

「等等。」勺子詫異道,「你不親自去?我幫你擋著鬼差!」見她搖頭,越發不解,「你千辛萬苦為他支撐魂魄,又好不容易找回丟失的,就這麼一句話也不交代的就走了?」

雲裳輕輕點頭:「如此就好。」

勺子皺眉:「為什麼?」

「若是沒他,我等不到鬼差來就已變成厲鬼無法超度了,為他尋回魂魄,不是救贖他,而是救贖自己。我當謝他。」

勺子不懂,她本來覺得自己很聰明,可這幾天她簡直覺得自己笨極了。

雲裳欠身:「姑娘的大恩大德,只能來世再報。」

勺子心有嘆息,握緊那魂魄,輕輕點頭:「保重。」

雲裳又道謝一聲,隨鬼差離去時,又看了一眼昏迷的道士,忽然懷念以前,他昏迷醒來,她還能看見他。可這次卻是最後一眼了。

他醒來后……依舊不會記得她,她也再沒機會告訴他。

青石路上悄然騰起青幽霧氣,鬼門關已經打開。三條人影踏入裡面,漸行漸遠,直至看不見。

勺子往那看了許久,略微失落。就這麼走了,連句道別的話也來不及說。正想著,忽然腳被輕輕戳了戳,她低頭看去,青藤已化作男童,爬爬指了指牆角:「那道士怎麼辦。」

她輕步跳了過去,將手中魂魄由他額頭嵌入。見他眉眼微動,似有蘇醒之意,立刻牽了爬爬的手回到客棧,蹲在二樓柵欄看他。不一會,就見他醒來,坐在地上抬手揉腦袋。

「你在看什麼?」

「我……」勺子瞪大眼,爬爬一灰溜的逃竄隱沒。她往旁邊瞧去,只見書生蹲在身邊,雙手互插在袖裡,正和她一道往那下面看去,十足是個呆書生,「你怎麼起來了?」

「睡不著,起來看月亮。」

勺子臉上一僵,驀地跳起:「我竟然忘了問神秘人家住何處姓名年齡了!」

「……」

她瞅瞅遠處,現在回去那人走了沒?心裡頓覺悲涼,那麼俊如仙人又那麼厲害的人她竟然一句話也不問就這麼回來了。

後院花壇,辛夷俯身瞅著那蹲在牆角陰鬱的勺子,摸下巴:「老大怎麼了?剛挨鬼差揍了?」

胖葫蘆說道:「沒和鬼差動手呀。」

爬爬嘿嘿笑道:「好像是老大在外頭碰見個非常厲害的人,可是她什麼也沒問就跑回來了。」

秋菊一身璀璨的蹦過來:「這是情竇初開的節奏吧。」

眾人嘰嘰喳喳到深夜,勺子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牆角睡的東倒西歪,化了人,腰酸背痛的。打了井水洗了把臉,偷偷摸回房裡換了衣裳,準備開門做生意。

店門剛開,就見一人站在外面,勺子拿著木板的手頓了頓,瞅著那道士,已無前幾日的獃滯,丰神俊朗,哪裡還有任人宰割的模樣。

道士遲疑片刻,問道:「可有早茶喝?」

勺子點點頭,因雲裳的事,不知說什麼是好。手上一輕,門板已被人接了過去,書生笑道:「客官請進,住店打尖本店都有。」

勺子一臉孺子可教的神情,迎道士進來,上了幾道茶點,忍不住問道:「客官這是途經小鎮還是鎮上的人?」

「途經此處。」道士頓了頓,聲音微輕,「不知為何,就是想來這裡坐坐。」

勺子心裡微動,魂魄已經完全回來,可依然是無法記得雲裳的。即便已經見過幾百次,可記憶不斷消褪,不斷聚攏,反反覆復,最後兩個人就像根本從未有過交集,只是彼此過客。這樣的結局當真可好?

道士吃過早點,便背著他那把桃木劍離開了小鎮,高大的背影漸漸隱沒在青石路上,隱約中,這明媚日光下,似乎有個姑娘在他耳邊低聲細語:

「喂,我叫雲裳啊。」

道士步子一頓,緩緩轉身,卻是什麼人也沒看見。

那古道上的客棧,酒旗輕輕飄搖,似在道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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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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