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問自己
人有呼吸的本能,本能越大痛苦就越大,窒息會非常痛苦。
呼吸極度困難,口唇、顏面青紫,心跳加快而微弱,病人處於昏迷或者半昏迷狀態,紫紺明顯,呼吸逐漸變慢而微弱,繼而不規則,到呼吸停止,心跳隨之減慢而停止……這是窒息死亡的過程。
凌遠遠不會死,可是卻能感受到這樣的痛苦。
她此時的力氣,自然是不足以要殺死自己的,這是當她的手扼住對方的脖子在慢慢收緊的時候,她的心裡,突然涌動出了一種異常奇妙的感覺。
她的脖子有些疼,那是一種你能明顯感受到兩塊明顯疼痛的部位的疼,在掐住脖子的時候,大拇指是最用力的,所以這個部分也是最疼的。
而後就是因為沒有空氣湧入肺部的喉頭乾澀,喉嚨里會湧現一股想要噁心的衝動,但是卻什麼都嘔吐不出來,然後就是暈眩,那是一種因為缺乏空氣的暈眩,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頭腦里飄動一樣,整個人的腦子並不清醒,凌遠遠甚至不能再掐住對方。
然後,她的心跳變得很快很快。
當到達這一步的時候,她的手緩緩的鬆開了。
殺死對方是需要力氣的,可是現在的她,是最缺力氣的。是啊,此時她如果反撲蕭竟,會有多少的勝算呢?
恐怕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她這麼想著。
她抬頭看了一眼四周,除了她,竟然沒有一個人對本體做了什麼。
——這讓人奇怪極了。
「你們就這麼看著,等著?等著今天過去,你們灰飛煙滅嗎?」蕭竟的語氣里,帶著一點不耐煩與厭惡。
疼痛是一件多麼讓人覺得可怕的事情。
這些人裡面,有些殺過人,有些沒有殺過人。
李易鴻殺過很多人,他的技術精湛,思維精密,善於隱藏,他總是善於蟄伏在黑暗之中,將那些他覺得不需要存在的女人處理的乾乾淨淨。
就像每一個連環殺人犯一樣,他也有自己的準則。
——你總是能在歷史上的那些連環殺人狂身上找到一些共同點的。
他就像L先生教授的那樣,有自己的準則以及規律,他喜歡將刀割入女人脖子里的感覺,那細膩而美好的皮膚被割破,划入脂肪裡面的感覺細膩的彷彿在切割一塊放的有些久了的蛋糕,女人的臉上露出了痛苦而恐怖的表情,可看在李易鴻眼裡,卻是一種美妙的救贖。
是的,他追求的,並不是單純殺人的那種感覺。
他所追求的,乃是一種救贖,殺人之後的救贖。
他並不喜歡殺死不再計劃里的人,就像是他殺死那些人是所謂的救贖,可是他殺死不再計劃里的人,卻是罪惡一樣。
李易鴻做這樣的事情,是不被他自己所允許的。
更何況他殺死的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呢?
他看著自己,看著這個躺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總是能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臉的,可當自己真的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卻又開始遲疑了,他覺得眼前的自己,是那麼的陌生,明明這張臉自己已經看過千萬次了,可他還是覺得陌生極了。
明明眼睛,嘴巴,鼻子,一成不變,可在他眼裡,卻彷彿是一個陌生人一樣。
——但這個人,卻是他自己。
他堅信自己是李易鴻本人,可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用改變容貌而做出的偽造品嗎?
不,不是的。
這個人,確確實實是自己。
可如果這個人是李易鴻的話,那自己是誰呢?
——現在殺死這個人,才是最好的選擇。
李易鴻對自己說。
人總是存有一點嫉妒的心理的,他們嫉妒別人,甚至,嫉妒自己。如果這世上有另一個自己,那另一個自己擁有你的一切,你的人生,你的財富,你的愛人,他擁有了所有你擁有的,你能不嫉妒嗎?
這世上,是不能有兩個你的。
所以李易鴻一定會殺死眼前這個李易鴻——這個毫無防備的,脆弱的彷彿嬰兒一樣的李易鴻。
可他哪怕已經做了這個決定了,他還是沒有動手做什麼。
就像所有人一樣。
……
此時的林涵捂著自己的脖子。
他撕開了自己的衣服,將碎布重疊,然後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他很慶幸,剛剛他並沒有用太大的力氣,事實上,他也用不了太大的力氣。
很疼。
他的腦子裡,只有這一個想法。
他不是沒有受過這種疼痛的人。
實際上,他受過比這更加痛苦的疼。
但是安逸,實在是一件讓人容易習慣的事情。他已經過安穩日子太久了,他也離那樣疼痛的日子太久了,久到一點點疼痛就讓他如此的熬不住。
他不想回到那樣的日子。
——一點也不想。
如果剛剛,他不是那麼的莽撞,不是這麼狠心地將那塊鐵片割破了他的脖子的話,也許現在,他不會有多遲疑。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可以忍受痛苦的。
但他忘了,他過了太久的安逸日子,這段日子裡,沒有追捕,沒有廝殺,沒有秘密,沒有躲避,他遠離了痛苦太久,他的肉體,也變回了一個普通人的肉體。
普通人,沒有一個不害怕痛苦的。
他以為是他以為,可事實,卻是事實。
他無法否認一件事情。
他在怕。
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
而林涵在害怕什麼呢?
他大約害怕的,就是自己本身吧。就是因為他害怕自己本身,所以在蕭竟說要殺死自己的時候,他才毫不猶豫地這麼做了。
但到底,蕭竟還是比他來的更為邪惡,更為深謀遠慮一點。
他感受到了這無比的疼。
讓人痛徹心扉,無法忍受。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夠忍受這樣的痛楚而殺死對方。
林涵看著眼前的自己,眼前的男人,他看了好幾年。
「那是我的臉嗎?」林涵看著自己,這麼問著。
「我不知道……」他又這麼回答自己。
他一向都是如此的強勢而強悍,他彷彿從來沒有退縮與脆弱的時候,可恰巧是這樣,他才比所有人來的要更加脆弱,更加可憐,更加沒有韌性。
「我要殺死他。」林涵對自己說。
「我能做到嗎?」他對自己又說。
他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傷口,溫潤的血液從傷口裡流出來……而他的右手則還拿著鐵片。像他這樣的人,從超市裡找出一樣可以殺死別人的東西,實在是太容易了。
可是他卻遲遲無法下手。
李易鴻無法下手,只是單純的因為罪惡感而已,而林涵不能下手的原因,恐怕來的更簡單了。
那就是怕。
他怕疼。他怕他受不了這種疼。而這種疼甚至比死來的更讓人覺得可怕。
他們都沒動手,都沒做這第一個人。
他們並不是不怕死亡。而是因為對於蕭竟的話,他們並不是百分之百的確信。可是,他們又不能賭。
萬一蕭竟說的話是真的呢?
到了第七天的時候,或許是他們全部的死亡。
或許,就是李易鴻的手下找到了他們,將他們帶離這個死亡之地。
可是他們的心裡,依舊有著隱隱的擔憂。
他們現在還是人嗎?
如果他們還是人的話,他們眼前的自己該如何解釋?
他們現在為什麼走不出這棟大廈?
為什麼到現在,這棟大廈始終沒有一個人進出?
他們彷彿被這個世界拋棄了一樣,又或者被別人丟進了一個奇幻的空間里,他們彷彿落入彌留之國的愛麗絲,可是,他們沒有遇到兔子。也沒有什麼奇幻的遭遇,他們所有的,只是血與淚的前進史,與一次又一次的人性拷問而已。
殺了眼前的自己,真的可以活嗎?
有人問自己。
抑或是,這本身就是一個騙局,一個遊戲。
殺了自己之後,非凡不能讓自己活,更可能會讓自己死。這個遊戲,有沒有可能是這麼解釋的呢?
徐言這麼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