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面具
第27章27.面具
巫小梧從未見過如杜宅這般氣派的院落與別墅,稱呼莊園也不為過,卻並無心情觀賞,只願能夠儘快平安無事地離開。
一位保鏢苦惱地端著滿是碎片的托盤走下樓,抱怨道:「阿材哥,劉嫂得了風寒,其他傭人煮的醒酒湯味道不對,久哥大怒摔了兩次碗。」
阿材狠狠戳著他的腦袋:「你怎麼連個廚房都管不好,還不趕緊讓人去重新做!」
因師父宋中原愛酒如命,巫小梧從前常常煮醒酒湯,聞著味道就猜出問題所在:「加一些陳皮可能會更好。」
阿材順勢說道:「看來巫法醫很懂行,不如幫忙煮一碗。」
巫小梧只恨自己多嘴:「隨口說說而已,我…我還是直接去見杜先生吧。」
阿材說道:「久哥醉酒的時候脾氣更大,最好還是先做醒酒湯。」
巫小梧如上了賊船般無奈,煮好湯后隨阿材上樓,進入裝飾奢華的中式書房,遠遠就聽到一陣嚴厲的斥責聲。
「賭場的利潤比酒店都要低,簡直是天下奇聞,如果下個月營業額不能翻倍,趁早滾出商會!」
阿材低聲提醒她:「久哥心情非常不好,一會兒無論他說什麼,你最好都忍著,不要反駁更不要頂嘴,否則後果很嚴重。」
巫小梧預感凶多吉少,在心中虔誠祈求三清尊神保佑。
阿材送上醒酒湯,「久哥,巫法醫已帶到。」
杜久棠怒氣未平,並未理會她,只是陰沉著臉喝下一口,於舌尖細品片刻方才咽下,甚為爽口清甜,心情也隨之稍稍舒緩:「這是誰煮的?」
阿材答道:「巫法醫親手所做,不知合不合久哥胃口。」
杜久棠不言,飲盡一碗,示意阿材離開。
巫小梧戰戰兢兢問道:「杜先生,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杜久棠點起雪茄:「兩件事情,第一是請你為呂標和謝洋做場超度法事,好好送他們上路。」
巫小梧不由一怔:「我…我不會做法事…」
杜久棠認為她是有意推脫,起身一步步靠近:「懂通靈但不會做法事,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巫小梧以小碎步連連後退,聲音微顫解釋道:「我不過是個會一點陰陽術的法醫而已,完全不懂如何法事…絕不…絕不敢騙杜先生…」她退至博古架旁,不料手肘無意間撞倒一個青瓷花瓶,發出刺耳的碎裂聲,一時手足無措:「對不起…我賠…這…這該不會很貴吧…?」
杜久棠抬手將她禁錮於角落,寒潭一般的眼眸盛滿深深悲切:「既然如此,那就必須要辦好第二件事,今天是我弟弟的忌日,只要能讓他的魂魄重新現身,我可以滿足你的任何要求。」
巫小梧深深理解失去親人之痛,也很想滿足閻王的條件以求平安,可惜無能為力:「不好意思…我僅能夠與身亡九天之內的魂魄交流…」
杜久棠緊鎖眉頭,猝然發力推倒博古架,他五年來請過無數法師,縱然明白神鬼之說虛幻無影,縱然知曉儘是江湖騙術,可孤寂的人生實在太苦,他唯求些許心理慰藉,即使自欺欺人又如何,可眼前真正能夠通靈的她卻連騙都不肯騙,大手一揮怒道:「滾!」
巫小梧逃也似的離開,走到門旁時遲疑片刻,從挎包中取出一個裝有冥幣與符咒的布包,輕輕放在案几上:「杜先生,這是清風觀道長親筆所寫的安魂符,能將生者之言傳遞給死者,告慰亡靈。」
她習慣隨身帶一些冥幣與符咒,方便送那些無親無故的可憐魂魄安心踏黃泉路。
杜久棠看著她澄澈青澀的雙眸,仍想再試一試:「跟我去靈堂,或許…或許我弟弟的靈魂從沒有離開過…」
此刻他不是叱詫風雲的上海閻王,僅是思念弟弟的哥哥、苦多樂少的凡人。
黑白照片上,孱弱少年如有滿腹心事,嘴角雖是微微上勾,笑意卻凝重勉強,或許已有預感,生命註定短暫。
杜久棠撫著弟弟的牌位,昔日點滴浮現腦海,如利箭穿心:「那天在謝洋遇害的現場,你為什麼要阻攔那個孩子看到屍體?」
巫小梧說道:「小孩子看到血腥場面難免會受刺激,更何況是親人的屍體。」
杜久棠不由得泛起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傾吐深藏心底的往事:「十年前我父母被仇家槍殺,當時只有九歲的弟弟親眼目睹了這一場慘劇,自此心理受到很大打擊,從活潑開朗逐漸變為消沉抑鬱,十五歲那年吸★過量而死。」
巫小梧默默燒著紙錢,完全能夠理解那位早逝少年所經歷的痛苦——猶記兒時夜宿小夥伴家中,清晨被一陣喧鬧聲吵醒,睡眼惺忪的她抱著布娃娃出門去看,卻見溫馨的家已成黢黑廢墟,一具具焦屍被抬出,至親至愛的家人面目全非,慘烈的場面久久折磨著幼小的她,因此患上失語症,整整兩年無法開口說話,在地獄一般的仁愛★之中,所有人都稱她為小啞巴。
杜久棠緊攥符咒於掌中,仍不肯放棄最後一線希望:「我弟弟的膽子特別小,從前總像小尾巴一樣跟在我身後,或許他仍舊留在我身邊,你真的看不到他嗎?」
腕上鎮魂珠靜悄悄,不亮亦不閃,她深深垂眼,明白生者承受的悲苦有時遠遠多於死者:「魂魄已入輪迴,天道公允,今生歷苦,來生福歸。」
杜久堂頹然坐於蒲團之上,霸氣蕩然無存,抬手擦去悄無聲息滑落的淚水,知此言僅為安慰,可至少心安:「如果真有來生,希望弟弟身邊能有一個像你這樣的人,為他擋住雙眼,使他免受殘忍命運的折磨。」
符咒在火光中燃盡,無從追究是成真還是成空。
杜久堂慶幸今日有這位善解人意的姑娘陪在身邊,吩咐侯在門外的傭人準備飯菜,說道:「我弟弟生前最喜歡吃蟹粉湯包、糯米燒賣和牛雜粉絲湯,陪我一起吃,好嗎?」
巫小梧憶起往事,一陣心酸:「小時候哥哥常帶我去吃燒賣,我最喜歡上面尖尖的那個部分,剩下的都給哥哥。」
杜久堂苦笑道:「我弟弟也很挑食,湯包只喜歡吮湯和吃皮,餡總是丟給我。」
上蒼何其殘忍,所有的美好,都只是悲劇的鋪墊。
杜久堂對她越來越好奇:「你說的是親哥哥,還是養父母家的哥哥?」
巫小梧夾湯包的筷子頓時一抖:「你…你怎麼會知道?」
杜久堂解釋道:「我是在刀尖上討生活的人,不得不調查身邊每一個人,嚇到你了嗎?」
巫小梧垂頭不語,既未點頭也未搖頭。
杜久堂看出她的不安,她如一張純凈白紙,並不會耍心機偽裝:「大多數人都習慣戴著面具生活,可你似乎與眾不同。」
巫小梧勉強笑笑:「平凡人都是如此,簡簡單單過日子而已。」
杜久堂長長一嘆,「平凡的日子其實最好,面具戴的太久,就會忘記真面目。」
他的真面目,停留在十六歲那年,與父母和弟弟同拍全家福,其樂融融,出生於黑道之家,可是在父親的庇佑之下全然不知江湖險惡,一夜夢醒,稚嫩的肩膀不得不扛起杜家重擔,晃眼間便是十年,為了不去見閻王,他不得不活成閻王,孑然一身的孤獨閻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