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穿越封鎖線(1)
如果時間可以自由移動,樓梯上那聲尖叫如利劍一般穿透時空(時空不過是一層薄薄的紙),與半個多世紀前的另一聲尖叫相重疊(重疊之後連成一片),我看見在路上的藍玫夜晚出的一聲尖叫,是因為一隻很小的、咬了她小腿的蟲子。
秋天的傍晚,太陽就快要落下去了,林子邊上有一紅一白兩匹馬正在啃著地上的乾草,馬兒跑了一天,很疲倦,離馬兒不遠處的兩個人,看上去顯得更加疲倦,他們坐在草叢裡吃身上帶的乾糧:很硬的地瓜乾和幾個干辣椒。小蟲子就是在這時悄悄爬進藍玫褲里去的。
尖叫過後,遠處傳來了鬼子的槍聲。
葛團長坐在原地沒動,他停止咀嚼,側過臉靜靜地聽著什麼。他有一雙可以辨明射擊者遠近和他所拿槍的種類的本領,側耳一聽就知有沒有危險,藍玫從沒見過像葛團長這麼有經驗的人。
「別出聲,前面就是敵人的封鎖線了。」葛團長說。
藍玫在傍晚的光線里一邊嚼著干硬的乾糧,一邊觀察葛團長的臉,見他鬍子有些長了,因趕路一直顧不上刮,兩腮有了濃重的墨色。暈城在藍玫頭腦里只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地方,聽葛團長,到達那裡需要穿過敵人七條封鎖線,渡過兩條大河。路漫漫,要想到達那裡,好像唐僧取經一樣難。
敵人的槍聲響過之後,四周又靜下來。藍玫聽到自己「咯吱」、「咯吱」咀嚼乾糧的聲音,她看見葛團長臉上的咬筋一下一下地動著,她想,這是什麼地方,他倆此刻又為什麼在這裡?
太陽在草地上塗抹上一層令人炫目的桔紅色,令藍玫不由得想起上海的麵包果醬。嘴裡的乾糧不由得變得好吃起來。葛團長說:「藍玫,以後千萬不能大叫,別說遇到蟲子,就是遇到大炮也不能叫。」他們為穿越敵人封鎖線做好準備,其中一項就是將褲腳管紮緊,防止小蟲子再鑽進去。
黑暗中與他們與交通員接應。
(藍玫根本就沒看清交能員的臉。)
他們匆匆地走在一條黢黑狹窄的山路上,據說路的一邊是萬丈深淵,掉下去就永遠地消失不見了,藍玫走得深一腳淺一腳,眼前像被人用黑布蒙著,什麼也看不見。
火花從黑暗的深處的冒出來,沒有聲響,只有光亮。它緩緩的,如一匹凌空舞動的絲綢。火花是從機關槍里吐出的火舌,機關槍就握在以站立姿勢射擊的葛團長手中,他射著,子彈如花雨般朝外噴射。
血,順岩石流淌著的,是敵人的血。
火花在黑暗中緩緩擴大,子彈與血連成一片————
火花,突然間滅掉,藍玫覺得自己眼前一黑,差點失去知覺。就在這時,一隻大手不知從什麼地方伸過來,牢牢抓住她。有一種莫名的東西,從那隻大手上傳過來,順著她胳膊上的每一根神經奔走呼號,它們順著她的胳膊走進她的胸腔,從胸腔擴散至全身。
藍玫覺得自己像通了電極似的,動彈不得。那是他們的愛第一次生的地方,就在那條黢黑的山道上,他們的電極相碰,一隻手觸到了另一隻手,他和她,他們的手碰到又分開,一切生得比預想得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