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許多年後的另一場雪(1)
我到電視台去錄節目。已經是新世紀了.我真的過上職業寫作的生活,並且做得很成功。一切就像在夢裡,許多年前的一個下雪的夜裡,我在學校操場上對小碚說:「是的,我會職業寫作。」
她突然大笑起來。我一直記得她的笑聲,她認為這一切都不可能生,換句話說,她認為我不過是個愛做夢的小女生罷了。夢人人都可以做,但夢永遠是遙不可及的,是童話,是電影,是故事,是現實中無法實現的事。
畢業后,我和小碚有過電話聯繫,我被分配在空軍的一所保密學校里教書,小碚被分在廊房,地點很偏僻,好像是個研究所。由於我們所學專業都屬保密性質,聯繫漸漸少了,一年之後就斷了聯繫。
電視台前的那條路平時行人很少,兩邊覆蓋著枝蔓彎曲、形狀好看的樹,夏天的時候這是一條北京少有的安靜的林蔭道,冬天葉子落凈了之後,彎曲的枯樹枝像骨骼一樣美麗。
我就是在這樣一條空蕩蕩的路上與小碚再次相遇的。
那天我到電視台去錄節目,那是一檔與電影有關的節目,除了寫小說,我還對電影感興趣。對面的女郎就像電影里的某個鏡頭那樣,一下子就出現在我面前,並且很快地,她與我擦肩而過。北京很大,我們很少能在街上遇到熟人。可是,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擦肩而過;
回頭。
我們同時停下腳步,回望對方,又同時喊出對方的名字。
一切都像夢境:我和小碚在一條無人的街上重逢,天上飄著小雪。她像許多年前那樣大聲地笑,然後她說雪凝沒想到你真的出名了,我在新浪網上看到你的照片,我都不敢認了。
導演說,在節目錄之前,得先開兩個會、綵排一回,然後才能正式錄。我坐在人來人往的賓館套房裡,聽到同一個空間里至少有八個人在同時講話,人1在給什麼人打電話,人2在網上查東西,鼻子尖緊貼在電腦上,人都快鑽進去了。人3跟人4坐在沙上合看一本書,時不時地交談兩句。人5在跟人6、人7談節目內容,人8在串詞。
我聽到許多聲音重疊在一起;
聽到女兵們出操時出「一、二、三、四」的口令;
聽到幾百人在飯堂同時進餐時出的「嗡嗡」聲;
聽到風吹在樹葉上出的聲響;
聽到女兵們的笑聲、歌聲和尖叫。
小碚完全變了,變得特別自信,她現在是著名的摩托羅拉公司的高級僱員,由於環境和地位變了,我覺得她甚至連長相都變了(變漂亮了)。她坐在一套透明的玻璃餐具後面,笑得很燦爛。
窗外在下雪。我們在吃飯。
小碚不願再提過去的事,她更多的喜歡談她的現在,她說畢業后沒多久她就轉業了,她相信自己更適合在地方工作。她一開始是在公司之間跳來跳去,終於固定下來,就一直干下來,幹得很不錯。
「重要的是,那工作適合我,它使我感到愉快。」
說完她竟然大笑起來,就像許多年那個雪夜,她也是這樣突然暴出一場大笑,那時多年輕,那時多青澀。汪峰的《青春》就在這時響起,就像給我們的青春適時地加了一個註解,一個優美的旁白,一個手勢,一個夢。
我打算在黃昏的時候出
搭一輛車去遠方
今晚那兒有我友人的盛宴
我急忙穿好衣服推門而出
迎面撲來是街上悶熱的**
我輕輕一躍
跳進人的河裡
外面下起了小雨
雨滴輕飄飄地像我年輕的歲月
我臉上蒙著雨水
就像蒙著幸福
我心裡什麼都沒有
就像沒有痛苦
這個世界什麼都有
就像每個人都擁有
繼續走繼續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