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九章
天空中拉起一條條珠簾,雨勢漸漸加大。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天空,沖刷著空氣,沖刷著樹枝,沖刷著樹葉,沖刷著俞哲的身體,同樣沖刷著俞哲冰冷的心。
他漫無目的大步奔跑在泥濘的樹林中,或許只有不斷奔跑才可以讓他不去回憶十六年前的事情。
咣——
再次摔倒在地。
但這次他沒有選擇爬起來。
他躺在混著雨水的泥坑裡,任憑水滴淅瀝。
十六年前,一場車禍讓他失去了一切,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十六年後,他又親身經歷了一場車禍的發生。而車禍中的人竟然是十六年前置若罔聞且意圖趁火打劫的目擊者。
是天理循環,還是因果報應?
他想笑,想放聲大笑,嘲笑困在車裡的黑痣女人,嘲笑這個任意妄為的世界。
但又笑不出口。
十六年前的車禍太殘酷了,讓他一無所有,讓他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十六年前的車禍太殘忍,讓幼年時期的他就體會到了人生的絕望與世界的黑暗。
這種不可逆轉的災難足以毀掉一個人,毀掉一個家庭,毀掉多個人的人生。
既然身為受害者,深知其中煎熬,又有什麼資格去嘲笑他人。
他好想再回到墓地,回到父母的碑前,將看見的一切告訴父母。
「爸,媽,你看,老天開眼了……」
不——
他微微一怔,耳邊又想起了多年前父親的教導——
「不要以別人對待你的方式去對待別人,要用你喜歡別人對待你的方式去對待別人。」
「爸,我做錯嗎?」
他在心裡問自己,恍然從泥水裡坐了起來。
他轉過頭,望向馬路的方向。路那方的車燈一明一暗閃爍著,他似乎又聽見了黑痣女人的呼救聲。
她們活該嗎?
他又問自己。
呯——
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了樹林。
電光閃爍間,在身下的泥水中,他看見了自己的樣子,自己狼狽的樣子,狼狽地好像一個逃兵。
自己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
自己為什麼要逃避?
有什麼不敢去面對?
如果不救她們理直氣壯,如果不救她們心安理得,如果不救她們是正確的話,自己為什麼會選擇逃跑而不是從容地離開?
僅僅一瞬間,他發現自己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救與不救的關鍵不在於黑痣女人或者光頭男人曾經做了什麼,而在於他自己現在要選擇去做什麼。
不要以別人對待你的方式去對待別人,要用你喜歡別人對待你的方式去對待別人!
他再一次回想起了幼時父親的教導。
原來做與不做,不是做給其他人看的,而是做給自己看的。
其他人的行為自己無法主導,其他人不可能成為自己希望做的人,但自己卻可以主宰自己的行為,自己可以成為自己希望做的人。
聽著頭頂轟轟的雷聲,俞哲站了起來,若有所失地跑向燈光閃爍的地方。
重新回到車禍現場的時候,車上的婦人和女孩已經雙雙昏迷。
婦人頭部重創,但呼吸平穩。女孩依舊呼吸很弱。
俞哲踹了幾下車門,強行拉開一道縫隙,發現了女孩身上更嚴重的傷勢。在腿部,女孩的右腿夾在上下兩片扭曲的車架間,仍有鮮血流出。
他嘗試掰開車架,但失敗了,只能脫下自己的外套,纏在了女孩的腿上,暫時止住了血。
車座變形不算嚴重,還可以向後移動。
俞哲探進車窗,一手按著調控的搖桿,一手努力向後推著女孩的車座,試圖給予女孩更舒緩的空間。
這個時候,背後傳來了腳步聲。
還有人?
倒車鏡里閃過一道黑影。
俞哲下意識退出了車窗,轉過身——
咣當!
迎面襲來一根鋼管。
俞哲向左一閃,肩膀傳來一陣痛楚。好在鋼管落在車頂上,緩衝了一下力度。
手揮鋼管的是一個帶著黑色棒球帽的男人,一米八幾的個頭。男人故意壓低了帽檐,他看不到對方的長相。
俞哲精神一炸,意識到站在面前的男人正是之前擦身而過的貨車司機。
——他為什麼返回?他的手中為什麼拿著鋼管?難道說這不是一起普通車禍?
咣當!
男人又揮來一棍。
俞哲翻轉著身體,順著車身摔在地上。
倒地的同時,俞哲絆倒了男人。
男人揮舞著鋼管砸到了俞哲的手臂上,俞哲則趁機踹了男人一腳。
「你什麼人,要做什麼?」
面對質問,男人沒有吭聲,繼續甩著鋼管襲來。
兩人圍著轎車繞起了圈。
男人見拿俞哲沒有辦法,轉身跳到了前車蓋上,透過前車窗,伸手拽起了駕駛座上黑痣女人的頭髮,同時舉起了鋼管。
俞哲一驚,原來對方目標不是自己,而是車裡的人!
果然……這不是一起普通的車禍。
「住手,我剛剛報過警了,警察馬上就來。」俞哲心生一驚,喝令住了男人。
聽到警察兩個字,男人動作一滯,明顯有了顧忌。
正是此時,前方不遠處的路口亮起了模糊的燈光。
又有車輛經過!
「看,警察來了,你跑不掉了。」俞哲順勢再撲上一句。
男人望了一眼漸漸靠近的燈光,頓時慌了神。
「你這是蓄意殺人,要坐牢……」觀察到了男人的猶豫,俞哲見狀又從心理一端再次向男人壓迫。
哪料話剛說到一半,男人忽踏著車頂,向俞哲撲來。
俞哲肩膀受了一擊,手中沒有武器。對方居高臨下,他明顯落於下風。
男人身手敏捷,跳下車幾步追上了俞哲,再次揮來一棍。
俞哲雙手護在面前,卻中了男人的虛招。
男人轉身一腳,將俞哲踢到在地。
「咣——」
俞哲倒地的瞬間,耳邊傳來一陣轟鳴——男人從背後補來一棍。
一陣劇痛,鋼棍重重砸在了俞哲的後腦上。
俞哲趕到腦海一陣溫暖的濕潤,他試圖用雙手撐住地面,但雙手根本挺不起任何力氣,更準確的說,他感覺不到自己的雙手。
他啷噹摔在了地上,眼中的視野漸漸暗淡了下來。
馬路上的燈光一閃,照進了他的眼裡。
但他已然失去了知覺,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