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小說篇(135)
「別再買給你媽這個那個的啦……會賺錢可別學著會花錢……」
陳姑媽的梳頭鏡子也換了。***並不是說那箇舊的已經扔掉,而是說新的鋥亮的已經站在紅躺箱上了。陳姑媽一擦箱蓋,擦到鏡子旁邊,她就像現了一個新的小天地一樣。那鏡子實在比舊的明亮到不可計算那些倍。
陳公公也說過。
「這鏡子簡直像個小天河。」
兒子為什麼剛一跑出去修鐵道,要說謊呢?為什麼要說是去打獵呢?關於這個,兒子解釋了幾回。他說修鐵道這事,怕父親不願意,他也沒有打算久干這事,三天兩日的,乾乾試試。長了,怎麼能不告訴父親呢。可是陳公公放下飯碗說:
「這都不要緊,這都不要緊……到時候了吧?咱們家也沒有鍾,擦擦汗去吧!」到後來,他對兒子竟催促了起來。
陳公公討厭的大風又來了,從房頂上,從枯樹上來的,從瓜田上來的,從西南大道上來的,而這些都不對,說不定是從哪兒來。浩浩蕩蕩的,滾滾旋旋的,使一切都吼叫起來,而那些吼叫又淹滅在大風裡。大風包括著種種聲音,好象大海包括著海星、海草一樣。誰能夠先看到海星、海草而還沒看到大海?誰能夠先聽到因大風而起的這個那個的吼叫而還沒有聽到大風?天空好像一張土黃色的大牛皮,被大風鼓著,盪著,撕著,扯著,來回地拉著。從大地捲起來的一切乾燥的,拉雜的,零亂的,都向天空撲去,而後再落下來,落到安靜的地方,落到可以避風的牆根,落到坑坑凹凹的不平的地方,而添滿了那些不平。所以大地在大風裡邊被洗得乾乾淨淨的,平平坦坦的。而天空則完全相反,混沌了,冒煙了,刮黃天了,天地剛好吹倒轉了個兒。人站在那裡就要把人吹跑,狗跑著就要把狗吹得站住,使向前的不能向前,使向後的不能退後。小豬在欄子裡邊不願意哽叫。而它必須哽叫;孩子喚母親的聲音,母親應該聽到,而她必不能聽到。
陳姑媽一推開房門,就被房門帶跑出去了。她把門扇只推一個小縫,就不能控制那房門了。
陳公公說:
「那又算什麼呢!不冒煙就不冒煙。攏火就用鐵大勺下面片湯,連湯帶菜的,吃著又熱乎。」
陳姑媽又說:
「柴火也沒抱進來,我只以為這風不會越刮越大……抱一抱柴火不等進屋,從懷裡都被吹跑啦……」
陳公公說:
「我來抱。」
陳姑媽又說:
「水缸的水也沒有了呀……」
陳公公說:
「我去挑,我去挑。」
討厭的大風要拉去陳公公的帽子,要拔去陳公公的鬍子。他從井沿挑到家裡的水,被大風吹去了一半。兩隻水桶,每隻剩了半桶水。
陳公公討厭的大風,並不像那次兒子跑了沒有回來的那次的那樣討厭。而今天最討厭大風的像是陳姑媽。所以當陳姑媽現了大風把屋脊抬起來了的時候,陳公公說:
「那算什麼……你看我的……」
他說著就蹬著房檐下醬缸的邊沿上了房。陳公公對大風十分有把握的樣子,他從房檐走到房脊去是直著腰走。雖然中間被風壓迫著彎過幾次腰。
陳姑媽把磚頭或石塊傳給陳公公。他用石頭或磚頭壓著房脊上已經飛起來的草。他一邊壓著一邊罵著。鄉下人自自語的習慣,陳公公也有:
「你早晚還不得走這條道嗎!你和我過不去,你偏要飛,飛吧!看你這幾根草我就制服不了你……你看著,你他媽的,我若讓你能夠從我手裡飛走一棵草刺也算你能耐。」
陳公公一直吵叫著,好像風越大,他的吵叫也越大。
住在前村賣豆腐的老李來了,因為是頂著風,老李跑了滿身是汗。他喊著陳公公:
「你下來一會,我有點事,我告……告訴你。」
陳公公說:
「有什麼要緊的事,你等一等吧,你看我這房子的房脊,都給大風吹靡啦!若不是我手腳勤儉,這房子住不得,颳風也怕,下雨也怕。」
陳公公得意地在房頂上故意地遲延了一會。他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