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小說篇(34)
金枝鼻子作出哼聲:
「從前恨男人,現在恨小日本子。」最後她轉到傷心的路上去,「我恨中國人呢!除外我什麼也不恨。」
王婆的學識有點不如金枝了!
一五失敗的黃色藥包
開拔的隊伍在南山道轉彎時,孩子在母親懷中向父親送別。行過大樹道,人們滑過河邊。他們的衣裝和步伐看起來不象一個隊伍,但衣服下藏著猛壯的心。這些心把他們帶走,他們的心銅一般凝結著出。最末一刻大山坡還未曾遮沒最後的一個人,一個抱在媽媽懷中的小孩他呼叫「爹爹」。孩子的呼叫什麼也沒得到,父親連手臂也沒搖動一下,孩子好象把聲響撞到了岩石。
女人們一進家屋,屋子好象空了;房屋好象修造在天空,素白的陽光在窗上,卻不帶來一點意義。她們不需要男人回來,只需要好消息。消息來時,是五天過後,老趙三赤著他顯露筋骨的腳奔向李二嬸子去告訴:
「聽說青山他們被打散啦!」顯然趙三是手足無措,他的鬍子也震驚起來,似乎忙著要從他的嘴巴跳下。
「真的有人回來了嗎?」
李二嬸子的喉嚨變做細長的管道,使聲音出來做出多角形。
「真的,平兒回來啦!」趙三說。
嚴重的夜,從天上走下。日本兵圍剿打魚村、白旗屯,和三家子……
平兒正在王寡婦家,他休息在婦的心懷中。外面狗叫,聽到日本人說話,平兒越牆逃走;他埋進一片蒿草中,蛤蟆在腳間跳。
「非拿住這小子不可,怕是他們和義勇軍接連!」
在蒿草中他聽清這是誰們在說:「走狗們!」
平兒也聽清他的婦被拷打。
「男人哪裡去啦?——快說,再不說槍斃!」
他們不住罵:「你們這些母狗,豬養的。」
平兒完全赤身,他走了很遠。他去扯衣襟拭汗,衣襟沒有了,在腿上扒了一下,於是才現自己的身影落在地面和光身的孩子一般。
二里半的麻婆子被殺,羅圈腿被殺,死了兩個人,村中安息兩天。第三天又是要死人的日子。日本兵滿村竄走,平兒到金枝家棚頂去過夜。金枝說:
「不行呀!棚頂方才也來小鬼子翻過。」
平兒於是在田間跑著,槍彈不住向他放射,平兒的眼睛不會轉彎,他聽有人在近處叫:
「拿活的,拿活的……」
他錯覺的聽到了一切,他遇見一扇門推進去,一個老頭在燒飯,平兒快流眼淚了:
「老伯伯,救命,把我藏起來吧!快救命吧!」
老頭子說:「什麼事?」
「日本子捉我。」
平兒鼻子流血,好象他說到日本子才流血。他向全屋四面張望,就象連一條縫也沒尋到似的,他轉身要跑,老人捉住,出了後門,盛糞的長形的籠子在門旁,掀起糞籠,老人說:
「你就爬進去,輕輕喘氣。」
老人用粥飯塗上紙條把後門封起來,他到鍋邊吃飯。糞籠下的平兒聽見來人和老人講話,接著他便聽到有人在弄門閂,門就要開了,自己就要被捉了!他想要從籠子跳出來,但,很快那些人,那些魔鬼去了!
平兒從安全的糞籠出來,滿臉糞屑,白臉染著紅血條,鼻子仍然流血,他的樣子已經很可慘。
李青山這次他信任「革命軍」有用,逃回村來,他不同別人一樣帶回衰喪的樣子,他在王婆家說:
「革命軍所好的是他不胡亂幹事,他們有紀律,這回我算相信,紅鬍子算完蛋,自己紛爭,亂撞胡撞。」
這次聽眾很少,人們不相信青山。村人天生容易失望,每個人容易失望。每個人覺得完了!只有老趙三,他不失望,他說:
「那麼再組織起來去當革命軍吧!」
王婆覺得趙三說話和孩子一般可笑。但是她沒笑他。她的身邊坐著戴男人帽子的當過鬍子救過國的女英雄說:
「死的就丟下,那麼受傷的怎樣了?」
「受輕傷的不都回來了嗎!受重傷那就管不了,死就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