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依為命(1)
第39章相依為命(1)
「你們走吧。」宋若荀側身讓路,他身後的士兵也跟著讓出一條小道。
柳若湖從不是個走小道的人,即便此刻也不例外。他微笑著,那已經是唯一的表情,而他真正的喜怒哀樂,從現在開始,全部藏進了心裡,再也沒人能打開。
他緩緩站直身子,長而柔軟的墨紫色錦袍隨風雪飛揚,及地的青絲彷彿一條黑色的瀑布,順服地貼著肩膀和後背垂下。他的個子高而清瘦,他就那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舒冉和宋若荀,午陽的光芒照耀著他笑盈盈地臉頰,色彩分明的彷彿一張臉譜。
「宋丞相看起來心腸不錯。」柳若湖長臂一揚,玉簫指著宋若荀身後的士兵,聲音柔柔的,像哄孩子一樣說道,「那些,是你的手下?」玉簫一抬,士兵倒下一排,「我非常佩服不怕死的人,現在我就成全他們。」玉簫又是一擺,身形晃動間,士兵又倒下一片。
舒冉有點姍姍來遲地反應過來,似乎需要被救的人已經從柳若湖換成了宋若荀……她忍不住看向身邊,處於矛盾另一端的宋若荀玩味地看著近乎瘋狂的柳若湖,臉上依舊毫無表情,只是眼底掠過一絲暗芒。
緊接著,舒冉忽然黛眉緊皺,俏麗美艷的臉龐充滿了痛苦,布匹撕裂的聲音響徹上空,皮膚上的劇痛告訴她,那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寶劍。
柳若湖和宋若荀都驚住了,完全沒想到有人會攻擊舒冉,待他們圍到了她身邊,才看見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緩緩走了出來。他面無表情,年紀不大,長發用一條黑色錦帶系在腦後,手裡橫握了一柄長劍,劍尖上還可以看見有鮮血緩緩滴下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江有祀。
柳若湖本來含笑的臉瞬間變的冷風瑟瑟,他看著江有祀,眼中是三九寒冬,「有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可知罪?」
他說著就要去抱著舒冉,卻別宋若荀擠到了一邊,「別碰她。」
舒冉瑟縮著身體,根本無暇再顧及他們的爭吵,她的耳邊什麼都已聽不到,硃砂的爪傷加上江有祀的劍傷,讓她覺得後背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任何傷害宮主的人,都會由屬下親手處置。」說到這,江有祀收劍回鞘,略頓了一下,堅定地說,「不擇手段的。」
硃砂見這一幕眼睛亮了起來,旋即便笑成了一條縫,看起來非常喜歡這個做法。
柳若湖閉了閉眼,重新恢復笑臉,可他的笑容中卻透著濃濃的憂傷,他垂下眼,卷翹濃密的睫毛顫抖著,似乎還無法接受眼前所有事實。
而一旁看戲的硃砂笑著笑著忽然又繃住了臉,上前一步提醒道,「若湖,有人來了。」
宋若荀抱著舒冉,讓她的背部朝外,他星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背,輕輕摩擦著她細化的沒有傷到的肌膚,俊頰在陽光下分出明亮和陰影,這時若有人注意他,恐怕會被他周身散發的冷氣凍死過去。
「硃砂姑娘。」他忽然開,引來所有人的注意,只見他臉色不變,眼神越發撲朔迷離,「如你所願,今日,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裡。」
柳若湖聞言依舊笑著,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漸漸陷入昏迷的舒冉,玉手一抬,指尖輕輕扯開長袍頸間前襟,頹靡地坐在地上,像一灘爛泥一樣,哭都哭不出來,「……她又不識武功,本該是宮裡享受榮華富貴的金枝玉葉,嫁給宋若荀,將來必定安穩一生,如今卻因為我,白白地捲入這無情殺戮……」
他說出的話讓所有人都驚呆了,可惜舒冉卻再也沒能聽到。身心俱疲的她早已昏了過去,失去理智之前,她還用低得只有自己和宋若荀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三個字,「放他走。」
放他走?宋若荀將舒冉抱起,自己靠著大樹,讓她睡在他懷裡。他低頭看著她的臉,眼神憂傷而寵溺,沒人能讀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對不起,雖然我答應了你,但是我做不到。」
他不能容忍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傷害她,包括柳若湖。所以,江有祀憑什麼傷她?她背上的爪痕又是怎麼回事?
抬起黑眸,宋若荀冰冷的雙眼盯著面前三人,一字字道,「你們,誰先死?」
柳若湖對他的話恍若未聞,他的目光始終停在舒冉身上,他多麼希望現在抱著她的人是自己?可惜不是。但,為什麼不是?他不能就這麼放棄,他要為她療傷,他不能丟下她不管。
想到這裡,柳若湖重新站了起來,如疾風般迅速地掠至宋若荀身邊,抬手就要去奪舒冉。宋若荀反應極快,在柳若湖手臂就要觸碰到舒冉的時候後撤好幾步,轉身奔到大隊士兵之後。
「擋住他。」宋若荀丟下命令,抱著舒冉朝樹林另一端跑去。
柳若湖急切地追上去,對身邊的人連個側目都不曾有,怎奈對方採取人海戰術,他又身負重傷,根本來不及追人。無奈之下,柳若湖陰測轉頭,狠狠地盯著江有祀,「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幫我把她帶回來。否則,你也不用回來見我了。」
江有祀靜靜地在原地站了一會,飛身朝著宋若荀離開的方向掠去,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樹林里。
柳若湖鬆了氣,一邊化解士兵的襲擊,一邊側首道:「大姐現在還站在一邊,是真的希望我命喪此地么?」
硃砂自然不會希望柳若湖死,她立刻上前幫忙。一紅一紫兩個身影與錦衣士兵扭打在一起,不遠處皇帝一行人正在趕來。幸運的是他們在皇帝趕到之前解決了戰鬥,但離開樹林之後,卻再也沒能尋見江有祀,包括宋若荀和……舒冉。
因為此刻,在山崖邊正上演著一出鬧劇。事實上這的確是一出鬧劇,誰曾想到一個小小的江湖草莽竟把當朝丞相逼到了懸崖邊呢?
江有祀橫握長劍,冷冷地靠近宋若荀。
宋若荀一步步後退,懷裡抱著舒冉,淡的幾乎沒有顏色的雙唇緊緊抿著,所有力氣正在一絲絲溜走。他心中暗自盤算,現在必須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為舒冉處理傷,這林子他轉了半天,竟沒能走出去,不知是不是太著急了,連腦子也糊塗了。
「跳下去,或者,死在我劍下。」江有祀站定在宋若荀面前,面無表情道,「你選一個。」
宋若荀迅速回首看了一眼山下,雲霧繚繞間什麼都瞧不見,冷汗自他額間緩緩淌下。
他在怕,他從來沒有這麼怕過,這是第一次這麼直接的面對死亡,還是連帶著舒冉的性命一起。這讓他喘不過起來,所有的一切彷彿大山般壓得他完全失去了自我,那個平日里淡定的彷彿什麼都不曾放在心上的相爺早已消失不見。
小時候父親告訴他,如果要做成一件事,就一定要心狠手辣。不管受過什麼傷害,不管有多難過和開心,都不能表現出來,尤其是面對你的敵人的時候。雖然父親早就死了,但這些話他一直都記得。包括仇恨,他也記得清清楚楚。
「好。」宋若荀嘴角揚起,居然笑了,他喘了氣,眯起的眼睛在漫布的雲霧中有些不真實,「我選跳下去。」
語畢,宋若荀迅速抽出腰間錦帶,仔細看可以發現那錦帶是做過特殊設計的,柔韌如鐵,帶子頂端還掛著鏤空鉤子。宋若荀將帶子緊緊纏繞在自己和舒冉身上,縱身一躍跳下懸崖。
江有祀幾步衝上前望向崖底,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他沉下眸色,猶豫片刻,持劍離開。有些事做了就要負責,殺了人就是殺了人,逼死人也算是殺人。自他違抗柳若湖的命令開始,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然而,也許是天生的主角不死定律,又或許是舒冉命好,宋若荀的鉤帶卡在了懸崖中間。這懸崖被雲霧遮掩,看著似乎很深,實際並沒多高,這樣的距離跳下去,並不是多大的問題。而且,在懸崖中間一處,還有棟廢棄的草房。
宋若荀深吸一氣,他沒練過武功,真正的文人一枚,身嬌體貴自不待言,這樣折騰了半天早已筋疲力竭。但理智告訴他,他必須撐下去。這麼多年他撐住了,這一刻他也不能放棄,他懷裡的人也是一樣。
「你還昏著么?」宋若荀一邊艱難地挪動身子一邊和舒冉說話,他想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忘記疲累和透支體力的痛苦,卻不知舒冉已經漸漸醒來。
「你昏著也好,這些事,你不應看到,你是公主,本就不該受這些苦。」宋若荀使勁閉了閉眼,悶哼一聲縱身躍起,勉強夠到草房的一邊。他迅速轉頭去看身後背著舒冉,她麗眸顫顫,依舊閉著,腰間錦帶已被磨損的不成樣子。
還好沒事……宋若荀似乎鬆了氣,用力將舒冉拉上草房屋頂。突然,草房屋頂支撐不住搖搖欲墜,宋若荀來不及思索,翻身趴在下面,讓舒冉壓著他,自己卻重重摔在崖間突出的石壁上。
所幸身下有草垛墊著,否則宋若荀這副身子骨非廢在這不可。他使勁地喘著粗氣,腦子混亂不堪,無力再挪動一下。舒冉的頭緩緩滑落在他肩旁,她的側臉貼著他的。宋若荀好久沒都沒說話,只是努力把頭和她靠近了些。
後來,朦朧中蘇醒的舒冉聽到他小聲說:「我想,現在這個感覺就叫相依為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