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節少女房間(1)
現在,我分明看到你就坐在我對面,睜著一雙幽藍幽藍的大眼睛看著我,我想對你說,喂,你是河北的妞子,還是合肥的多多,抑或是北京的雪兒、天津的「蟲子小姐」……總之我有許許多多像這樣沒有見過面的朋友,她們在雜誌上查到我的通訊地址,然後就寫了一封又一封長長的、文字優美的信來。***她們有的隨信給我寄來照片:眉清目秀,特意穿了件紅襯衫拍的;有的卻搞得神秘兮兮,連真名真姓都不肯透露給我,只在信的末尾署一輕飄飄的「筆名」,字斜斜的,好像大風刮過的小樹林。這是一種典型的只有少女才有的細膩趣,「蟲子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此刻是午夜兩點,我就坐在你們對面,面對你們幽藍幽藍的眼睛和絲綢般光滑的皮膚,我渴望和你們聊天。
「蟲子」說她家裡人很多,一天到晚總是亂糟糟的,她渴望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可是不行,她和姐姐合住一間屋,房間的門總是敞開著,有時她放在枕頭底下的書和雜誌,不知被誰拽走了,再找到時已經破了角、缺了面,或者被扔在廁所的檯子上,和草紙衛生巾之類的東西堆放在一起,這一切使「蟲子」覺得活著很沒意思,因為沒有人理解她。她生活在孤獨里,如果她開口說她孤獨,全家人都會張開大嘴笑得噴飯,說哈哈哈,你小小的一個人兒,不愁吃不愁穿,你「孤獨」個什麼呢?
她在信中說或許我能理解她,所以她就決定給我寫一封信寄來。
坦白地說,「蟲子」的信我讀了,卻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回信給她。這封信一拖再拖,成了一塊心病,等到今天,我知道該怎樣給她寫回信的時候,想必「蟲子」已經過了那段困惑的年紀,也許現在正在戀愛,生活中又有了種種新問題。
一個人的房間,這是每個女人一生一世都渴望得到的東西。不要以為只有小女孩才想要獨立的、不被人打擾的空間,一個女孩子成長為一個女人的過程,甚至成為女人之後還要面對的更為漫長的歲月,她們都需要有這樣一個空間來逃遁,躲避,尋求慰藉,這個「房間」不必是形式上的,也許它只不過是一個抽屜,一段回憶,一本書,一個日記本,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房間應該完全屬於自己。將來遇到心上人,別的都可以給他,這一片要給自己留著。你可以喜歡文學,也可以喜歡音樂,還可以喜歡這世上許許多多美麗的東西,這些都是你自己的領地,你要在心裡:建築這樣的「房件」,特別是在你還是個女孩子的時候。
在我看來做女孩就是給生活打底色,今後的日子才是拿起筆來一筆一筆地往上面畫東西。
有天我到一個學舞蹈的。女孩宿捨去玩,看到她雅緻的少女房間只有一個鋪位大小,而且還是下鋪,上鋪住著另外一個女孩。就那麼一塊巴掌大的天地,卻承載了女孩的無數夢想,那裡面有吉他,有書,有照片,還有一小籃子化妝品。床單和枕巾是用同一色調的泡泡紗製成的,淺粉紅色的底子,上面綴著一顆顆紅得惹眼的小草莓。
我一下子就想到,這也許就是「蟲子」一直想要的那種一個人的房間。
形式上的房間,你也許有,也許沒有;心靈上的房間卻一定要有,不可沒有。我並不是要你一定要去崇拜什麼人,作家也好、歌星也好,你都可以不喜歡,但你一定要喜歡自己。
人是一定要有一點信仰的,比如說我的信仰就是文學,我願意天天跟它呆在一塊兒,琢磨它,研究它,想它,這是我選擇的生活方式,我就喜歡這麼個活法。
人活在世上最自由的生活方式便是做自己喜歡的事。
文學就是我給自己留下的那個「小房間」,有了這個「小房間」,哪怕我外在的生活形式再受約束,再不自由,再不快樂,我也不怕了。我大學四年是在一所軍校里度過的,在那裡生活緊張壓抑,一面要做出操、整理內務、緊急集合之類的與少女心靈大相:抵觸的事,一面還要應付沒完沒了的功課,高等數學、普通物理、數字電路、機械原理等等,都是單調枯燥的不適合女孩子念的功課。那時我也盼著有一張鋪著粉色或淺藍床單的小床,一床上零零碎碎掛著自己心愛的東西:小玩偶人、磁帶、唱片,當然還有書,可是不行,參加過軍訓的女生都知道,軍隊是不允許這些浪漫又花里胡哨的東西存在的,白床單、綠軍被,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好像豆腐塊,連牙缸牙刷都要桌上站好隊排成一排「向右看齊」。我們什麼都不能有,有的就是這些**、直杵杵毫無詩意的男性化的東西。